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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年前的奸情

第2章 十年前的奸情
十年前 香港。

罗骏是罗家的二少爷。虽然都是少爷,但是前边多了个“二”,一切就不一样了。

十年前,罗家主事的是罗骏的大哥,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子罗荣慎。

罗荣慎虽然是个男人,却长得很不错。他掌管罗家这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只做了两件意义深远的事,一件是和当时在白道呼风唤雨的萧家搭上了关系,另一件,就是救了当时被萧家追杀到走投无路的“帝王师”杨九。

两件事都和他漂亮的脸不无关系,尤其是第二件。

罗骏当时只是个小萝卜丁儿,对杨九的赫赫臭名如雷贯耳,一听大哥把这么个祸害救回家里来,当即就跳起来了:“哥你疯了?整个岛上的人都知道杨九勾引了萧重涧的未婚妻,现在被萧重涧下了绝杀令!不仅仅是他自己,连所有帮过他的人都一概诛杀!你怎么还敢把他藏在家里?”

罗荣慎吃吃的笑,优雅而妩媚,“阿骏,你要是看过杨九这个人长什么样……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罗骏于是真的跑去看了杨九。杨九伤重不愈,成天缩在最背阳最阴暗的厢房里。罗荣慎领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杨九正斜卧在美人榻上,裹着白色的浴袍,胸口绷带上薄薄一层淡红。见他们兄弟俩来了,只斜眼微微的一笑,自顾自的拿着长长的狗尾巴草逗弄小黑猫。

罗骏正当年少,知慕少艾的年纪,哪见过这等妖孽,顿时一颗心砰砰的跳起来,搞得脸红头胀狼狈不堪。

罗荣慎倒是很正经,领着小弟上前去鞠了一躬,问:“九少可还住得习惯?”

杨九肃然:“习惯,当然习惯。罗大公子要是不救我,我现在已经死在萧重涧手里了,还有什么资格挑剔住得是不是习惯。”

罗荣慎轻笑:“九少真是开玩笑。您辅佐萧老大一路坐上家主位置,他感谢您还来不及,怎么会当真翻脸要追杀您呢。您这声谢谢,我还真不敢当。”

罗骏疑惑的目光从自家哥哥脸上转到杨九脸上。罗荣慎一脸诚恳,简直就是天下第一老实人的典范;杨九脸皮厚,除了嘿嘿的笑之外看不出任何一点点不好意思的情绪。

人人都知道没有“帝王师”杨九的辅佐,萧重涧不可能在短短三年间坐上家主的位置。然而萧重涧坐稳这个位置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要杀杨九。

原因很让人啼笑皆非。杨九是个风流种子,爱好玩儿美貌的小男孩小女孩;结果萧重涧刚刚订婚的未婚妻、联手家族的大小姐就这么着,被他给“玩儿”了。

这大小姐可不是一般人物,对于萧重涧的以后的政治生命来说,她是最重要、最宝贵的一颗棋子。萧重涧于是大怒,对杨九下了绝杀令,任何人看到都可以原地诛杀之。

杨九因为一时风流,被追杀得灰头土脸,兜兜转转的绕着香港跑了几圈,最后一头倒在了夜雨下的桥洞里。就在这个时候罗荣慎刚好驱车经过看见他,顿时大笑:“天助我罗家!来人,还不快去把九少好生请来车上?”

司机简直惊悚:“大公子您疯了不成,萧家明确说了要他的命,您还违逆萧家的意思……”

罗荣慎一扳脸:“你懂什么。杨九这人别的不行,就专门会调教人。港岛乃至东南亚数得上姓名的黑道帮派继承人十有八九都被他调教过,经过他手里出来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孬种,不然你以为他‘帝王师’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司机于是赶紧下车去,把死鱼一样的杨老师抬上了车。这个时候萧家派来的杀手已经在闻讯赶来的路上了,如果当时罗荣慎没有停车救人的话,杨九的生命估计就中止在那之后的十分钟之内了。

要说罗荣慎救人是本着人性本善古道热肠,那完全是屁话。他救了杨九,接着就是要杨九给他罗家卖命的。

杨九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叼着那根狗尾巴草,卧在抄手游廊下的美人榻上,懒洋洋的盯着罗荣慎身后的少年:“这就是罗二公子了吧?”

罗荣慎把罗骏往前一推,那架势就是小学学前班的家长把孩子往跟前一推:老师,我家这不成器的就交给你了。

“这就是小弟阿骏,明年才过成人礼。九少不瞒您说,我估摸着我这个身子骨也长久不了,罗家这一辈唯独我们兄弟俩,若是我去了,这孩子还长不大,这份家财迟早是落到别人手里去。”

杨九坐起身,用家庭主妇在菜市场里挑拣一块肉的眼光盯着罗骏看了半晌,掩唇微微的笑起来:“成色不错。”

要不是罗荣慎拦着,罗骏已经面红耳赤夺门而出了。

杨九懒洋洋的向他招了招手。在罗骏的记忆里,他好像一直是这么懒洋洋的,好像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打起精神来一样,总是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样子。

“罗骏,”杨九说,指了指自己脚边一块地,“跪下,拜师。”

十七岁的少年罗骏,好玩好闹、好打架斗狠,从来不跪天地君亲师;他直觉第一个反应就是摔桌子走人,但是随即就被罗荣慎一把按住了。

他抬起头一看,罗荣慎的脸色阴沉得瘆人,却极其坚定。

罗骏被那样的脸色吓着了,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僵硬的跪在杨九脚边:“师父——”

杨九笑起来,伸手去摸罗骏的头:“哎,乖!”

罗骏倔强的偏头一躲,杨九的手于是便落了空。他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长,关节泛出玉石一样的颜色,你甚至能看见皮肤下淡淡的、青色的血脉,优雅得仿佛这双手的主人只应流连于钢琴、古玩、书卷之间。

然而那只是错觉,罗荣慎想。

罗骏只是个孩子,他没听说过杨九这个男人别的……恶劣的名声。杨九喜欢挥霍、喜欢收集名枪、喜欢玩儿小男孩,在床笫间还有些说不出口的变态的癖好。更让人恼火的是,他通常还吃了不认账,换床伴比洗脸刷牙还平常。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老师,最有名的黑道集团都请过他去调教少年高层;但是谁也没有指望过他保有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这个男人真是漂亮,漂亮到让人明明知道他是个怎样的薄情郎,也仍然心甘情愿的飞蛾扑火向他而去。

罗荣慎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按住杨九:“九少。”

杨九立刻收敛了眼底的调笑神色:“怎么?”

“罗骏他还不懂事。”

“没有人会生下来就懂事的。”

罗荣慎看着杨九无辜的脸咬了咬牙,“他还……估计还不会伺候您老。”

罗骏疑惑的看着他们,先看看自家哥哥,又看看无良老师;罗荣慎的眼神充满了在尴尬时豁出去的凌厉,而杨九,则无辜而困惑的咬着指甲。

罗荣慎盯着杨九,杨九也盯着罗荣慎;半晌杨九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着用力把那根狗尾巴草拍在地上,砰的一声:“罗大公子,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哈哈哈……”

一直到很久以后,当他粗暴的把杨九按倒在身下的时候,杨九突然问了他一句:“你还记得当年罗荣慎很怕我对你……”

罗骏愣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亲爱的老师,不用您对我做什么,还是让学生我来伺候您吧。”

这时后话了。在当年拜师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罗骏再也没有见到过杨九。

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伤重,据说有一段时间差点就救不回来了。他逃出萧家的时候,萧重涧亲手对他开了一枪;那一枪打在了他的肺叶上,给他留下了一生一世都抹不去的痛苦。

听说杨九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执教了的时候又发生了另一件事,以至于罗骏的人生从此发生了一个重大的改变。他不得不从一个暴躁冲动的二世祖,艰难的蜕变成为了后来的港岛黑道第一人。

——那天晚上传来噩耗,罗荣慎死了。

罗荣慎死在前去会见萧重涧之后回来的路上,他心脏的位置上插着一把战俘刀;有罗家的老人认出来,那把匕首是萧重涧当年花费巨资请人打出来的,对着光看还可以看到手柄底部有一个淡淡的萧字。

萧重涧杀了罗荣慎。

所有人都动乱起来,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年代,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往哪里走;他们只知道随时认准谁才是最大的金主,他们随时准备背叛旧主,投靠更光明更富贵的未来。

罗骏是在那个深夜里被管家叫醒的。最后一批忠于罗家的人在外边苦苦抵抗,老管家跪在床边老泪纵横:“大少已经被萧重涧杀了,二少,二少您快走吧,萧家的人已经打来了,我会护送您离开罗家,我们逃去大陆……”

罗骏僵硬的呆住了:大哥死了?大哥怎么会死?萧重涧为什么要向他们动手?

老管家看他没反应,心急的颤抖着去拉他:“二少!别发呆了!咱们快走!”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一个年轻的男子扛着一把M12狙击步枪,叼着香烟晃荡进来,顺手就冲着天花板放了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继而望向这个闯入者。老管家认出了他,几乎颤抖不能自持:“杨……杨九少?九少?”

杨九好像受了些伤,身上胡乱绑着的绷带透出血迹来。他叼着烟,一只手扛着枪,一只手指指老管家:“你,留下。”

又指指罗骏:“你,跟我走。”

罗骏仓仓皇皇的被杨九铁钳般的爪子拉出来,顺着密道逃出了罗家的大门。等到他们坐上门口的捷豹,杨九扔给他一把军用手枪:“拿好了。”

“我,我不会开枪!”

“那我教你。”

罗骏坐在副驾驶席上匆匆系上保险带,一只手去拿那把枪,动作踉跄了一下:“这把枪有多重?”

杨九发动汽车:“五公斤。”

这是罗骏第一次拿枪。汽车飞掠而去,把夜色中罗家巍峨的主宅远远甩在身后。罗骏听见遥遥传来零星的爆炸,他知道那是萧家的人已经突破了大门,开始向罗家留下的手无寸铁的老幼进行肆无忌惮的屠杀了。

罗骏咬紧了牙,攥着枪管的手指忍不住发抖。杨九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提醒:“当心走火。”

“他们在这里!”

“西北方向侧门!……”

萧家一辆车疾驰而来,紧接着前面的夜色里出现一辆越野车堵住了来路。罗骏一阵气血上冲,他猛地从车窗边探出头去对着那辆越野车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不出意外的打偏了,巨大的后座力把他往后一推。

杨九猛地抄起自己的M12冲锋枪,砰砰砰几声连发,几乎是以一种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气势直接把那辆挡路的越野车的轮胎地盘打坍塌了。捷豹一路呼啸着压过了那辆废墟,把追兵远远的丢在了后边。

捷豹在侧门口猛地打转,罗骏眼前一花,突然被杨九大力扣下头:“小心!”

与此同时一颗从五百米远程外射来的狙击子弹射穿了他刚刚所在的位置,在捷豹的两边车门上留下了对称的两个弹孔。罗骏被杨九就像是夹小鸡似的夹在怀里,从失控的捷豹上一跃而下,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后摔进了路边的草丛。

轰的一声巨响捷豹在大路正中爆炸了,火光冲向夜空,映得杨九的脸明明昧昧,异常的诡丽。

他操起冲锋枪扛在背上,把罗骏从草丛里拉出来:“快跑!”

罗骏低头一看,杨九的小腹侧往外滴滴答答的涌着血。

“啊,不要紧。”杨九一手捂住心脏,以一种十分优雅的姿态向罗骏欠了欠身,“所有的疼痛,都比不上我心灵所遭受的煎熬和痛楚……”

罗骏惊魂未定:“你他妈的有什么痛楚?”

“萧重涧残忍的杀害了我的爱人——你哥哥罗荣慎,我决定向他报仇。”杨九低头看到罗骏的眼神,赶紧补上一句:“别问我是什么时候跟你哥哥勾搭成奸的,爱情这玩意儿没有理由!”

他们顺着大坝下的河岸奔跑,天快亮的时候他们赶到了贫民区的一家小旅馆。这里没有港岛严格的公民投宿管理制度,只要给钱就能住。

“真的没有钱吗?”肥胖的老板娘失望的拍着桌子。如果不是杨九确保自己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没有在逃亡中被毁容,估计他们已经被赶出去了。

杨九抓着脑后的头发嘿嘿笑了一阵,接着一眼看到罗骏,眼底立刻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罗骏直觉到了危险:“你你你……”

喀嚓一声杨九的指关节爆出清脆而威胁力十足的声响,罗骏飞快的捂着胸口躲进了墙角。

杨九一个箭步把他拎出来,对纯情的十八岁少男施以了残忍的虐待——他扒下了罗骏的手表、项链、手机,诚恳的双手递给了老板娘;如果不是罗骏死死的提着裤子,说不定连真皮腰带都会被他扒下来。

“在某些时候,贞操其实一钱不值——何况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杨九盯着罗骏战战兢兢提着裤子的手作了如此评价之后,把罗骏往破败肮脏的旅馆小房间里一丢,自己去洗澡了。

水声哗哗的响了半小时都没停,罗骏实在担心他已经昏倒在浴室里了,推门一看,杨九就披着一件湿透了的白衬衣,坐在水流边上抽烟。

已经近乎透明的衬衣贴在肩膀到锁骨乃至以下的线条上,漫不经心的落拓和性感夹杂在一缕香烟的白雾中袅袅散开。小腹侧的伤口被绷带随便一裹,甚至那渗出的几点血迹都构成了致命的、危险的诱惑。

罗骏注意到这个男人线条漂亮的侧颈上留着几道鲜明的抓痕,他想这也许是之前新鲜更换的床伴留下的。

杨九这人,你跟他谈“贞操”、“守节”、“忠诚”,那纯粹是放屁。

“你在想什么?”罗骏走过去。

杨九深深的抽了口烟,“我在想……我们要在这里盘桓一段时间,但是一分钱也没有……”

他转过头去看着罗骏,神态真诚:“——我们是否需要把你十八岁少年的青春的身体抵押给那位雍容富贵的老板娘当作房钱呢?”

罗骏扑上去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杨九我告诉你要出卖色相也是你出卖你别给我太过分啊啊啊——”

这个风流成性、吊儿郎当的男人,皮肤的温度出乎意料的凉。明明水是温热的,血管也还在跳动,然而罗骏手底下的脖颈上磁白的皮肤却凉的让人心悸。

罗骏一愣,杨九把头埋在他怀里,用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罗骏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从这具身体的紧绷程度、指缝间泄露的一点点表情来看,这个男人其实在……痛苦着。

罗骏推推他,“杨九,杨九?”

杨九低声命令:“别动。”

罗骏于是就没有动。狭小的浴室贴着劣质的白瓷砖,积年的污垢满目都是,水流哗哗的声音毫不间断,雾气中杨九的身体似乎更加的冰凉了,就好像随时都会流尽血液颓然倒下一样。

“罗骏,”杨九轻轻的问,“你相信两个男人之间有爱情吗?”

罗骏一愣,突而想起草丛间这个男人优雅而夸张的向他欠下身:你哥哥,是我挚爱的情人,我会帮你给他报仇……

他是想确定他们之间的爱情吗?这个男人和自己的哥哥之间……真的相爱吗?

大概是眼前的水汽氤氲,以至于模糊了心智;罗骏恍惚道:“我相信……”

我相信你们之间相爱,否则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一次次的把我从枪林弹雨中完好无缺的救出来?

杨九猛地推开罗骏,他半个身体都淋在水下,然而他却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着:“你相信?你怎么会相信?……哈哈哈,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你竟然会相信爱情……”

他的笑声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不仅仅是他自己,连他的声音都透着一种颓败和灰白的味道,只要轻轻一击,就会溃不成军。

罗骏手足无措的退去了半步,杨九猛地扑上来,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眼神狂热近乎于癫狂。

“罗骏,你记住,我杨九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罗荣慎。”

“你记住,萧重涧杀了罗荣慎,杀了你罗家的很多人,他毁了你的家,毁了你的一切。这辈子就算你粉身碎骨、胼手砥足,你也要杀掉萧重涧,把这笔血债一点一点的要回来!”

第3 章 女人都是母老虎

晚饭前杨九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来一顿简单的晚餐和几张钞票。面对罗骏疑惑的目光他耸了耸肩,笑得无比太平:“劫富济贫,哈哈,劫富济贫。”

晚餐的分量着实有限,大部分都进了罗骏正在生长发育的胃——更多的时候杨九在抽烟,他好像无时不刻的需要尼古丁的抚慰。这个男人抽烟的时候要命的性感,沉郁的、稳重的、低调而华丽的,恰到好处的伤痛的痕迹,更添上一点沧桑的骄傲。

杨九一般抽烟一边看报纸,手指关节弯曲起来优雅的在报纸上轻轻敲击:“已经有报道出来了,罗家遭遇歹人,大宅被洗劫一空。你哥哥生前的不动产即将由道上的几家大鳄平分,其中萧家是最大的获利者。他们把你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当作空气了啊。”

罗骏看了一眼报纸,森然道:“我母亲没有名分,他们也就拿这一点来做文章罢了。”

“我们必须保下这些产业。”杨九合上报纸,徐徐吐出一口烟来,“——如果你想复兴家族,赤手空拳是不可能的。”

“你打算怎么办?从萧重涧嘴里虎口夺食?但是除了我哥哥以外,没有人承认我的身份……”

“还有我呢,”杨九突然妩媚的飘了个媚眼,“我是遗孀啊。”

罗骏抽搐了一下,默然闭嘴。

武侠小说是这么写的:深秋,夜雨,一间破败的小客栈;因为避雨而来的神秘的客人,剑鞘中深藏不露的埋伏,一声信号下猛然发难,刀剑的碰撞在夜色中划破空气……

天明了,一切归于沉寂。尸首已经深深埋进地底,离别的侠客背着不起眼的剑,晃晃悠悠浪迹天涯。

武侠小说经典必备场景:破旧的小客栈。

无良师父杨九和他十八岁的小徒弟罗骏,目前就身处这么一间小客栈里。

杨九晚上下楼抽烟,刚站在楼梯口,一眼望见楼下柜台前几个黑衣男掏出几张照片问肥胖的老板娘:“见过这照片上的男孩吗?”

罗骏是被杨九捏着鼻子叫醒的,恶劣师父的指力大得出奇,几乎要把小徒弟的鼻子整个捏掉:“快起来!萧家的人追来了!”

罗骏毕竟年轻贪睡,迷糊间被杨九提溜着直接按在冷水龙头下劈头盖脸一顿狂冲,然后湿漉漉的捞起来:“清醒了没?”

罗骏一把抓住他,咳出几口水:“谁追来了?你说谁追来了?”

“想要你的命的人。”杨九冷酷的说完,把罗骏猛地往身后一塞,紧接着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稀疏的路灯的光被完全挡在了窗帘外,房间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罗骏被挡在了杨九身后,只听见走廊上传来咚咚咚的纷乱的脚步声。

“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查过去!一个都不能放过!”

人声、交谈声、匆匆忙忙起床家具碰撞声……较杂在一起,紧接着房门口传来咚咚拍门声:“起来!查房的!”

罗骏感到杨九动了。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外边的保镖还没来得及把话问出口,就被一股奇大的力道扯进了室内。

他直觉到了危险,然而没等他叫嚷出口,一只冰凉的手抵在了他的颈间。

喀嚓一声脆响。

房门在他软倒下去的尸体后重新关上了。

杨九把被绞断了颈骨的尸体踢到一边,整个人俯在门上。他全身的气势是如此紧绷,以至于罗骏刹那间产生了一种锐利的错觉。

外边传来模糊的交谈声:“阿六呢?”“刚才还见在这。”“不会又尿遁了吧?”

几声粗鲁的拍门声音再次响起:“起来开门!开门!查房的!”

杨九伸手去打开门。门口那个保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扯进了房里,接着一把枪抵在了他的额头上。杨九一只手抵着保镖一只手扯过罗骏在自己身后,厉声道:“都放下武器!不然我废了他!”

门口走廊上有房客、有保镖,场面在呆滞了几秒钟之后陆续有人爆发出尖叫,随即重重的摔上门。保镖中有人想上前去抓住他们立功,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动作,杨九就砰的一声干净利落打断了手里人质的一条胳膊。

啊的一声惨叫,震得空气都抖了几下。

罗骏打了个寒蝉,杨九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的喝令他:“挺起来!拿好枪!”

罗骏握着那把军用手枪的掌心里慢慢的渗出了冷汗。他知道自己不会开枪,然而他不能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看出来这一点。

萧家的保镖都是严格训练过的,这样的白道家族,其个人私有的武装力量在黑道上也是赫赫有名的。虽然同伴被制,其他人也没有一点慌乱,而是慢慢的放下了武器,紧紧的盯着杨九卡着人质的那把枪。

只要露出一点空隙,他们今天就死定了。

杨九冷淡的说:“全部靠墙,让我们出去。”

保镖们纷纷靠墙,杨九抵着人质,带着罗骏慢慢撤出了小旅馆的大门。

门外是一片潇潇夜雨,冰凉的空气让人全身一个寒战,头脑顿时清醒很多。不远处是大坝,河水发出哗哗流动的声音。往另一个方向望去,越野车的车灯在夜雨中映出一大片水丝。

车灯前隐约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个女人被围在中间,只往杨九他们撤出的方向上看了一眼,立刻轻声道:“……九少……”

她的声音好像很轻,但是又穿过了重重雨幕,准确的落进了杨九的耳朵里。

杨九猛地望向她,罗骏只见他脸色一震:“朱芮。”

“她是谁?”罗骏不抱什么希望的问,实际上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恐怖的预感。

果然杨九没有让他失望:“咳咳,萧重涧的未婚妻。”

罗骏绝望了:“就是那个被你玩儿了又被你抛弃了的萧重涧的未婚妻?”

杨九咳了一声:“啊……传说中是这样。”

罗骏抓狂了:“杨九你到底欠了多少风流债?!”

“女人的话……好几个?……十几个?……也可能是几十个?……哈哈,哈哈,哈哈……”杨九抓着脑后的头发,笑得十分尴尬,“女人嘛,灯一关被子一盖,其实都是一样的,哈哈哈……”

长大后的罗骏很少招惹女人,尤其是有钱有势的女人——这一点他是足足的从他师父身上得到了教训,这个风流不羁的恶劣师父,用自己的血的教训提示了后人:女人都是母老虎,惹不得啊惹不得。

被称作母老虎的朱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看了杨九一会儿,突而厉声道:“杀了他!”

手下人低声请示:“那人质……”

朱芮喝道:“一起杀!”

手下人面面相觑,有胆大的便小心提醒:“太太,那人也是咱们萧家的……”

朱芮冷然道:“萧家的狗罢了。”

边上有萧家的下属,不由得心里都凉了一下。萧家的直属警卫队都是杨九在的时候一手训练出来的,杨九在的时候把他们当人看,而杨九被赶走之后,这个朱家大小姐进门来,把他们下人就当工具来使。如果不是萧重涧看重她,这些底下人是不会接受她这么个姓朱的当家主母的。

杨九拉着那个人质慢慢退到了大坝边缘。这时候先前一直按兵不动的枪手突而从越野车的方向逼近,性急的向他们开了枪,子弹在杨九脚边的草地上飞溅起一大丛泥土。

罗骏脸色一变:“他们不在乎人质了?”

杨九苦笑:“说不定是真的不在乎了。罗骏,你会游泳吗?”

“会!你想要跳河?”

杨九看着他,一贯的厚脸皮上竟然难得的显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情绪:“……我……我不会……”

罗骏张大嘴,一大坨噼里啪啦问候杨九家祖宗十八代的话都堵在嗓子里,就在他要开始从杨九的姥姥下手的时候,杨九猛地把人质一脚踹上前,紧接着拉着他退后几步,倒头就从大坝上滚了下去。

朱芮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滚下大坝,妆容精致的脸上气得青白交错:“还不快去追!”

枪手呼呼啦啦的跑到河边一阵扫射,然而罗骏已经拉着杨九一头栽进了河里。湍急的河水瞬间吞没了两人的身影,那几声零星的枪弹声响已经来得太迟了。

朱芮狠狠的拍了车头盖一巴掌,手下看她心情不豫,都远远的避了开去。只一个保镖队长接了手机走过来,低声道:“太太,是萧先生的电话。”

朱芮调整心情接过来,竭力使自己的口吻显得正常:“喂,先生?”

萧重涧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隔着电波轻微的震动,平稳一如往昔:“怎么样了?”

“保护罗家那小子的是杨九!”

听见杨九这两个字,萧重涧的声音顿了顿。

“……那现在怎么样了?”

朱芮忍不住又是一阵咬牙:“他们跳河了,没追得上。”

“哦,没事。杨九他……”萧重涧说,“……他是不会游泳的……”

他在说出杨九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有着轻微的停顿。

那一顿之间,仿佛带尽了无数的缠绵的意味,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仿佛情意过尽,一切都焚烧至骨;那刻毒的火苗舔舐着骨髓,让人在癫狂之后,便重归于覆灭。

只留下万古的孤独……和岑寂。

因为河道上涌而格外湍急的河水淹没了一切意识,杨九在水底没坚持上两分钟,就直接昏过去了。

罗骏水性甚好,夹着这该死的老男人游了差不多一公里远,才一头冒上岸,把杨九往河岸边的泥地里一摔。

杨九已经几乎没气儿了,整个人仰躺在那里,出的气比进的气还要多,整张脸上白得都透出了青,那青里泛着一层灰。唯独唇边还残存着那么一点苍红,好像无边的夜雨中唯一一点妩媚的颜色了。

罗骏推了他两下,杨九双眼紧闭,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个男人一直是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站在他身边,虽然油腔滑调、花心风流,虽然始终不正不经让人牙痒,但是……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罗骏凑近了,借着河边反射的微弱的光去看他的脸。

杨九很削瘦,是一种精悍的、有力道的削瘦。他皮肤很白,总是凉津津的,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虽然罗骏心里腹诽他是老男人,然而实际上杨九还十分的年轻。他大概也就二十多的年纪,而且并不老相,五官都生得恰到好处,给人一种神采跳脱、风流飞扬的感觉。

他眼睛狭长带吊,当他斜着眼睛看着你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情 欲和勾引一般的错觉。但是他的唇很薄,优美而诱惑的线条,让人一看就觉得……凉薄入骨,无情无义。

罗骏慢慢的俯下身,接着触到了那没有一点温度的嘴唇。

明明是比冰块还要凉的温度,却莫名的让炙热滚烫。

我只是想给他做人工呼吸,罗骏想。我只是想救活这个老男人而已。

何况他救过我这么多次,我救他这么一次……也……不为过吧。

杨九醒来的时候是在河岸边上,罗骏升起了一丛火,正烤着他们湿透的衣服。

杨九呻吟了一声——溺水过后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拆散了重新装回去,脑子里疼得就像是被人用拉锯咯吱咯吱的锯,在肉体的极度疲惫下他真的十分需要……

杨九的目光落在罗骏身上。罗骏敏锐的感觉到了那目光里的不怀好意。

“你干什么?”

杨九蹭蹭蹭爬过去,讨好的扬起头:“烟。”

“没有。”

杨九霍然起身大步往远处走。罗骏大惊:“你去干嘛?”

“打劫。”

罗骏三步并作两部冲上前去把某个无耻的老男人揪回来按倒:“你给我安分一点不然小心我丢你进河里喂鱼啊啊啊——”

杨九郁悴的赤 裸着上身坐在火堆边,削瘦的背脊上被狠狠裹紧了绷带——那凶狠的力度终于让正值热血年华的小徒弟把怒气发泄完毕。杨九哼了两声,控诉:“你太紧了……”

那猥琐的语气,让原本就心里有鬼的小罗同学脸红了一下下。

杨九哀怨的望着跳跃的火苗:“我应该正躺在温暖的火炉边,和美貌的小男孩调情,品尝醉人的美酒享受人生,而不是带着一个人型定时炸弹战战兢兢的奔波在逃亡的路上……”

“等我掌权之后天天让老师您‘和美貌的小男孩调情,品尝醉人的美酒享受人生’。”罗骏严厉的警告,“——至于现在,把您那猥琐下流的意淫收起来不要影响我们逃亡的行程!”

杨九默然半晌,叹气:“罗荣慎比你知情识趣得多了。”

提起罗荣慎,罗骏黯然了一下。杨九接着道:“……如果是罗荣慎,现在一定会自觉自愿风情万种宽衣解带……”

罗骏面红耳赤的随手抓起鞋子就要劈头盖脸打过去,就在凶器堪堪出手的时候,他突而注意到火光那一边杨九的脸色——杨九默然的注视着比河流还要深的夜色,眼神深处强烈的痛苦和嘴边轻浮调侃的话显然不符。

他提起罗荣慎的时候,就会变得很疼痛。然而那种疼痛让他给人的感觉更真实,让人感觉到杨九这个男人还是活生生的,还是能呼吸会痛苦的,还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

他在强迫自己提起罗荣慎,罗骏想。虽然每一次提起这三个字都会让他痛楚不堪,但是他仍然在强迫着自己提起这个名字。

为什么呢?罗骏想。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真的很爱……我哥哥?”

杨九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为此而恨不得把萧重涧剥皮抽骨、碎尸万段……你说我爱不爱他?”

罗骏克制不住语调的颤抖:“萧重涧为什么要杀了他?”

杨九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罗骏扑了上去:“告诉我!”

猝不及防间杨九被扑倒在地,砂石硬硬的咯着他的背,一点点细微的痛楚,逐渐的在心里放大,甚至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地步。

杨九慢慢的道:“罗荣慎和萧重涧有情人关系……”

罗骏愣了一下。这个事情他也曾经风闻过,不过上流社会间彼此玩弄,谁把短暂的肉体纠缠当一回事儿?

“萧重涧的未婚妻朱芮是朱家大小姐,也是朱家唯一的继承人。当年萧重涧上台,首先第一步就是取得了朱家的支持。这个女人醋劲很大,加之萧重涧原本就打着要吞并罗家的念头,所以这个女人七挑八挑的,挑得萧重涧对罗荣慎起了杀心……”

罗骏看着这个男人在火光中苍白的脸,突然间感到一点尴尬:“那你……”

“不用在意我。”杨九淡淡的道,“谁爱我和我爱谁,这两件事一码归一码。”

他说这话的神态很安定,在安定中,又透出一股深深的倦怠。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路护持着罗骏走到这一步,原本是以那逝去的爱情为理由,谁知在凄美的外表下,他用生命所维护的爱情竟然如此的脆弱和不堪。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是一个被无情背叛之后,还仍然坚守在原地的卫道者。

杨九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其实现在人人都说是萧重涧杀了罗荣慎,然而实际上凶手是萧重涧还是朱芮,这还很难说。即使是朱芮杀了罗荣慎,萧重涧也断然不会向她追究什么责任。他现在主要想做的,就是杀了你,然后吞并罗家的产业。”

罗骏艰难的问:“那我们下面……怎么办?”

“你哥哥头七那天,道上位高权重的元老级人物会聚集在罗家灵堂前。如果到时你不在,他们就会把你家的产业充公。所谓的‘充公’,其实就是被几个大家族瓜分,其中萧家显然是最大的得益者。”

杨九叼着一根草,罗骏知道他是在缓解烟瘾。

“我要做的就是抢在头七那天,把你安全的送回罗家大门里去,并且让你顺利的继承罗荣慎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