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菩萨
面包车是汽配城老板的,每次送货陈述都开这辆,车后座的座椅为了堆放配件都拆掉了,现在卸完了货,里头挺宽敞的。
陈述紧跑两步上前拉开车门,车厢里堆了几个空纸箱子,他三下两下拆开铺平,灰狗摇摇晃晃走到跟前,陈述跳下车,看着它:“能上去吗?我……”他伸手比划了两下,意思是用不用把你托上去,但他没说出口。
灰狗看看他,已经翘不起来的尾巴垂着,虚弱地摇了两下。
幅度很小,陈述又看见了,他咬了咬牙,正准备捋起袖子上前帮一把,那狗抬起前爪搭在车沿上,后腿一用力,跳了上去。
外套掉在了地上,陈述捡起来,探进车厢又给它盖上了,晚上挺冷的,失血过多的人身上会发冷,狗估计也一样,反正都已经沾上血了,脏就脏了吧。
陈述拉上车门,迅速转到驾驶室上了车,启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灰狗趴在车厢地板上,眼皮已经垂了下去。
进了城又赶上晚高峰,堵,到宠物店时已经晚上八点了,陈述路上已经尽量开得平稳,但灰狗一路一动都没动,连喘气都看不出来了,陈述真怕它已经死车上了。
司有年招呼都顾不得跟他打,跑过来一把拉开车门,看了一眼,回头喊道:“小刘,过来帮忙。”
小刘是宠物医院的实习医生,跑过来一看:“我天,这么大,这怎么弄进去?”
狗自己是走不动了,但一个人肯定抱不动,那就用担架抬吧,司有年看着远远站在一边的陈述:“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搭把手啊。”
陈述不太愿意。
司有年喊:“再不快点就断气了啊!”
陈述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我就是欠的。”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狗抬进诊疗室,司有年动作迅速,三两下拿推子剃光了狗爪子上的毛,血管瘪了不少,但好在体型大,血管好找,补液的针头一下就扎了进去。
挂好针,接着就是一系列检查。
“X光这种不牵扯耗材的我就不收你钱了哈,有些药物如果之前有用剩的也不收你钱,要开新的就得走账,到时候我跟院长说说,给你打个折。”
宠物用药一般都是按体重算,有时候一些手术或者住院的打开的药用不完,余下的能保存就保存,就是备着拿来救治一些无主的流浪动物,司有年一边说着一边唰唰开单子:“小刘,这些药先去准备,高姐,你先把狗毛剃了,外伤得赶紧处理一下。”
“哎,好。”护理员高姐正拿浸满碘伏的纱布团利索地往大狗的伤口上按着,回头应了一声。
灰狗被抬上CT扫描台的时候估计疼了,也有点受惊,司有年帮小刘穿好铅衣,回过头来伸手在它脑袋上摸了两把,轻声说:“忍着点,我看看你骨头内脏的情况。”小刘过来想把垫在它身下的陈述的外套扯走,一直隐忍的灰狗却突然抬起爪子按住,嘴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小刘吓了一跳,缩回手看看司有年,司有年又扭头看陈述,陈述还是远远躲在门口,说:“算了,给它垫着吧。”
司有年回过头说:“那你往外拽拽,放它脑袋边上就行,不拿走。”
CT结果显示几根肋骨有骨裂,内脏除肺部有挫裂伤,未见其他损伤。司有年拿着单子跟陈述边走边说:“目前看内伤就是这些,不算复杂,主要外伤太严重了,脖子,后背,四肢到处都是,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我初步怀疑是同类撕咬导致的,它可能遭到了其他流浪狗的围攻。”
陈述吸了口气,这也太可怜了,咬成这样。
“先住院吧,肺挫伤需要赶紧治疗,肋骨这块不需要手术,慢慢养着,等它自己愈合就行。”
俩人走到前台,陈述掏出手机,点开付款码伸过去。
司有年扭头看了看两边,低声说:“先不用,等出院结算的时候我看看需要多少,到时候找院长打完折后费用我给你担一半儿。”
“你是菩萨吗?”陈述看他一眼:“一个月就那么点儿工资,全搭这上头了,我看你干的不是兽医,是慈善家吧?”
“别贫,我还没说完呢。”司有年笑得有点儿温和,平时俩人互怼时他可没露出过这种表情,陈述脑子里拉响警报。
果然,司有年看着他,一副好商好量的语气:“这狗等治得差不多了,你看要不要……你先带回去……”
“不可能!”陈述断然拒绝:“是你让我把它拉回来的,你要是让我养,我就立马再把它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司有年急忙安抚地拍拍他肩:“你听我说听我说,它现在这样没人管,就算回头治好了,就这么大的狗,这体型,肯定也不太好找领养……”
“你不是菩萨吗?你养啊!”陈述瞪着他。
司有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行了,我那儿四只猫,两只狗,还有一只乌龟,十几条金鱼,楼上值班室还有一只小鹦鹉呢,前些日子拉稀被主人送来,结果扔这儿就不管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估计又被遗弃了,我怕家里的猫扑它,都还没敢往回带……”
陈述瞪着他,司有年叹气:“我真伺候不过来了,述儿,帮帮忙。”
陈述用坚定的沉默抗衡。
司有年眼尾一垂:“你忍心救了它,最后把它送去流浪动物收容所吗?它要真去了那儿,估计下半辈子就出不来了,没人会领养它。”
“跟我有什么关系,”陈述绝情绝义:“我给它付医药费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还想让我负责下半辈子,没门儿!”
“那它就没人管了啊。”
“没人管你让我管?你看我像那么好心的人吗?!”
“你不像,”司有年语气笃定:“你就是!”
“我——”陈述刚要骂,一抬头,狗被从CT室里推了出来。
一双棕灰色的狗眼一直追着陈述,被推进旁边房间处理伤口时还艰难地回过头来,挣扎着看他,陈述一瞬间心揪了一下。
他顿了顿,两手揣兜,慢吞吞晃了过去。
诊室是一扇大玻璃门,两个护士在给大狗清创消毒,它身上的毛被剃得坑坑洼洼,这秃一块那秃一块,大团的消毒棉球蘸着碘伏湿淋淋地按在伤口上,灰狗有气无力龇了龇牙,但并未挣扎。护士也没想到这大家伙这么能忍,一时间也心疼得不行,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嘴里不停地安抚着。
陈述站在门口往里望着,司有年在他旁边说:“你跟它有缘,述儿。”
陈述说:“滚蛋。”
司有年说:“荒郊野岭人迹罕至,偏偏它命悬一线的时候就被你给碰上了,你说你不是来救它命的是什么?”
陈述说:“你才跟狗有缘。”
司有年点点头:“那也确实。”
陈述不想说话了。
司有年又说:“而且你那么怕狗,路上碰见个巴掌大的小狗你都绕着走,这次居然挺身而出,舍身相救,侠肝义胆……”
陈述快被他气笑了,忍不住骂道:“行了我求你快闭上嘴吧……”
他声音有点大,里面灰狗听见了,又抬头望了过来。
护士正小心翼翼给它缝合,虽然会给一点浸润麻醉,依然会有痛感。
但那双眼里神色平静,完全看不出正在忍痛,它就那么看着陈述,看得陈述心慢慢悬了起来。
悬着,又好像坠着什么,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陈述就是觉得……
好像甩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