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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唯有卧室角落里两盆高大的龟背竹躲过了这场浩劫,无声地吐露着这间卧室曾有的精致。

  “这是受害人齐红丽,八月四日她母亲去她家发现了她的尸体。法医推测她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八月三日下午五点左右。”

  叶潮生按了下遥控器,图片上散落满地的财物被放大。

  “现场打砸很厉害,花禾区分局一开始的判断是入室抢劫,随后发现现场遗留下了许多财物,这些珠宝首饰被破坏,但是并没有被拿走。受害人的手机,钱包里的现金也都在,这一条就被推翻了。”

  “大家可以快速看一下法医的尸检报告。”叶潮生按动遥控器,切换到下一张图片,受害者的头颈特写。

  “受害者的致死原因是被反复扼掐造成的窒息死亡。”激光红点在图片上受害者圆睁的眼睛周围转了一圈。

  “受害者的眼睛被犯人用胶水黏住撑开。根据角膜和眼睑的生活反应判断,是在受害者死后所为。”

  听到这里,原本态度散漫的刑警们终于有了几分正色,纷纷翻开了手里厚厚的资料。他们原本就是各分局支队的精英被临时抽调上来,只是几个月来廖局压着不许大队接触案子,显然是把他们当成泥菩萨摆,难免不痛快,对着叶潮生也难有好脸色。

  但对领导不满是一回事,对案子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刑警已经从这三言两语里敏感地嗅到一丝诡异。

  “入室抢劫,讲究一个动作快,动静小。声音大了邻居可能会报警,动作慢拖得时间久了容易生变。八月三日下午五点,”两鬓已经微微发白的老刑警马勤说着,摸出手机要查日历。

  “是个星期五。下午五点,正好是下班的时间。”温和的男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马勤抬头寻声望去,在办公室另一头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男人,饶他阅人无数,一眼看去竟说不出这人的年龄。年轻的脸上透着不合年龄的沉稳。

  “这位是?”

  男人冲他温文一笑正要开口,却叶潮生截住话头:“哦,忘了给大家介绍,这是许老师,咱们队的顾问,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寄居蟹 五

  马勤不置可否地冲对方点点头,继续发言:“星期五的下午五点,正是小区人流的高峰,选择这个时间作案,他一定有一个能让他自由出入而不引人注意的身份。”

  “以我的经验,这绝不是入室抢劫,至于——”

  马勤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分局怀疑受害者的丈夫?这上面说受害者正在和丈夫闹离婚,而且两个人为了财产——这套房子闹得不可开交。但如果是丈夫的话,他为什么要用胶水粘住受害者的眼睛?”

  “眼睛通常被认为是重要的情感宣泄途径。”叶潮生若有所思,“一部分强|奸通过强迫受害者注视来获得满足……”

  唐小池接嘴:“杀人奸|尸,然后伪装成入室抢劫?”

  一个长着黝黑脸的刑警坐在马勤旁边,他从开始就皱着眉头在翻看案卷。此刻听了叶潮生的话,抬起头来:“法医尸检的报告上说受害人下|体的擦伤没有生活反应,怀疑死后曾经被侵犯,但是没有在受害人体内提取到任何来自凶手的生物检材,是不是有性变态或是奸|尸癖的可能?丈夫为了让尸体看起来更像真人,所以在受害者死前把她的眼睛黏住?”

  叶潮生沉默一秒,抬头向坐在会议室角落的许月看去:“许老师怎么想?”

  许月突然被点名,先是愣了一秒,随后轻轻摇了下头:“这两者是冲突的。恋|尸是一种独特的心理机制,在案件里很少有恋|尸者将尸体伪装成活人的样子。更何况恋|尸者很难在现实中建立起正常的情感关系。受害人丈夫是恋|尸|癖的可能非常小……”

  他说着,抬头看了叶潮生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家庭成员之间的谋杀,通常会在现场和受害人身上出现后悔和内疚的情绪表达。比如替受害者整理仪容和衣物,把受害人的脸蒙住来避免直视他们的眼睛和面部——”

  “而在这个受害者身上,这些特征都看不到。令受害者赤|身|裸|体,通常带有着强烈的侮辱暗示;而采用这种极端手段使她睁开眼睛,像是在逼迫她去看什么东西。强迫注视——如叶队长所说——最常出现在强|奸和仇杀案中,是一种非常极端的个人情感表达。我个人认为丈夫的嫌疑很小,即使他的不在场证据很弱。”

  “非常小不代表没有。”黝黑脸汉子坚持自己的看法,“这个丈夫的不在场证明完全站不住脚。而且他和受害人之间还有经济矛盾,邻居也证实了以前听见过争吵。因为离婚谈判破裂,激愤之下杀人奸|尸,打砸财物,也不是不合理。”

  唐小池继续插嘴:“分局对胶水做了物检,这不是一般人家里常用的普通胶水,而是有机胶水。主要成分是二甲苯和环乙烷,有挥发毒性。这种胶水主要用途是粘乒乓球拍,普通人不会买的。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从这个胶水开始查起!”

  黑脸汉子不置可否:“你知道网上有多少家店在卖这种胶水吗?”

  唐小池不服:“这种胶水的受众市场很少,只要筛出近一年内本地的买家挨个排查……”

  黑脸汉子嗤笑:“他要是从外地买的然后带进本市的呢?”

  唐小池:“……那还能叫激愤吗?这不就成了预谋杀人了吗?”

  眼看分析会就要从讨论升级成辩论,叶潮生揉揉太阳穴,打断了他们:“这个丈夫的嫌疑目前还不能完全排除,分局的询问口供我粗翻了一下,问得很细但是……”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重重的敲门声打断,随即会议室虚掩的门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来人怒气冲冲,可怜的门页“砰”地一声被大力推到墙上又弹回来,委屈地“吱呀”打晃。

  “叶潮生,你出来!”来人是廖局。

  众人纷纷回过头去看一眼,又急急转回来,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被廖局的怒火卷进去。

  叶潮生倒是镇定,没事人似的环顾了众人一圈,左右掂量,最后——

  “许老师,你已经看过一遍资料了,麻烦你帮我继续给大家介绍一下案情,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他说罢,大步流星地走出会议室,还仔细关上了门。

  许月含笑点点头,拿过叶潮生放在他桌上的遥控器,走到众人前面,徐徐道:“我还有一个特别在意的点,想和大家一起讨论——”

  薄薄的一道砖墙拦不住廖局的咆哮直入众人耳中:“……我再三交代不要没事找事……到底怎么回事?你有没有一点纪律意识?”

  众人的脸色纷纷难看起来。

  在场坐着的,如唐小池和蒋欢,知道叶队是耍了花招把案子拿回来,也有精明如马勤,多少也猜到了叶潮生是自作主张。

  可预料到廖局会不高兴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廖局勃然大怒又是另一回事。在场众人心里都不舒服。

  许月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毫不受门外持续的咆哮半分影响,他提高自己的声音:“——在死者致死原因这一点,还有一些东西值得挖掘。”

  他快速地翻找照片,最后停在了一张法医的尸检照片上。手指轻按遥控器,受害者的脖颈处被放大。

  “尸检报告里也提到,死者曾经受到多次和反复的扼掐,同时死者身上有多处防卫伤。”激光点在脖颈处数个青黑的指印上打转,“这说明,死者生前和凶手之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反抗——这里只有一张丈夫陈诺的生活照,如果推测无误,陈诺应是个体型健壮身材高大的男子,而受害者只有一米五六,体重不过四十多公斤,”他说着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样体型悬殊的两个人,如果陈诺有意致对方死地……”

  汪旭趁着许月说话的一会功夫,用会议室的电脑调出来陈诺的资料:“许老师,我找出来他的详细资料了。”

  蒋欢坐在旁边探头一看,激动地一掌拍到人家背上:“可以啊,小眼镜!”

  连偷偷给别人起的外号都带出来了。

  汪旭被她天外一锤,拍得气都喘不匀了:“这个……我就学这个的——许老师,我可以把这个接到投影仪上。”

  许月点头。

  几秒后,一份个人身份信息出现在了屏幕上。这是陈诺一年多以前领结婚证时更新的资料。

  上面清楚的写着,身高,一百九十一厘米。

  

  ☆、寄居蟹 六

  “……这么大的体型悬殊,”马勤说着,拉着坐在自己旁边的黝黑脸汉子也比划了一下,“如果有意致受害人死亡,那一下子就死死掐住根本不难。她就算挣扎也挣扎不了太久。”

  许月点点头:“一般来说,扼杀——只需要五公斤的力就足以制住受害人。普通人被掐住脖子超过五十秒,就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凶手的体型应该不很健壮,因此受害者才会有反复挣扎和挣脱的机会,她的脖子上才会这么多反复扼掐的指痕。”许月顿了顿,外面廖局的斥责声似乎停了,他朝门口看了一眼,继续说道,“……陈诺是凶手的可能也很小。”

  话音刚落,叶队长就顶着一副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惨淡脸色推门进来。他抄起门口饮水机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水,抬头一口气饮下,撂下杯子,才发现室内众人鸦雀无声地齐齐看着他。

  “看我干啥,继续啊。”

  蒋欢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叶队,廖局他——这案子……咱们还能……”

  叶潮生迟钝地没接收到这份小心,一脸莫名其妙:“还能啥啊?继续开会啊都看我干啥。这案子移交过来了,明天蒋欢去跑下手续,该移交的物证仔细点,别出岔子。” 他顿了下,扫视一圈众人,“廖局说了,两个星期不出结果,通通回家吃自己。”

  他说完大步迈到许月跟前:“辛苦了,许老师。”

  蒋欢内心有点绝望,这还不如继续磨洋工,好歹给发工资不是?

  分析会一口气开到下班时间,办公室里难得没人早退。路过刑侦队会议室的同事都要好奇地往半开的门里瞟一眼。

  二十多张照片被翻来覆去地反复讨论,半年多来大队冰封般的气氛,在一下午间渐渐破冰。

  临近散会的时候,马勤已经开始打听旁边黝黑脸汉子的婚恋状况。

  “你们明天再把受害者的社会关系仔细捋一遍,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漏洞。明天早上我跟……”叶潮生看了眼正坐在下面写写画画的许月,“许老师还有唐小池明天去现场,马老,麻烦你明天把那个陈诺叫过来,带人再审一遍。”

  马勤正遗憾地得知黝黑脸已经有个相恋多年的女友,一腔余热扑个空,转而全投向工作:“叫什么马老,喊老马就行。叶队放心,明天我一定把这个陈诺问个底儿掉。”

  叶潮生交代完,拍拍手宣布散会,办公室里的人立刻作鸟兽状散了。

  “叶队长——” 许月从后面叫住他,“我明天早上在公安大学有一节九点半的课,到时候我就不来局里了,直接去现场跟你们会合,你看行吗?”

  叶潮生刚要应下,唐小池从他背后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诶,许老师在公安大教课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我也是公安大毕业的,还有蒋欢和小汪。咱们这四舍五入就是校友啊。”

  “我是今年才来的。一个教行为分析的教授住院了,他和我的导师是同学,所以叫我过来帮忙代一阵子课。” 许月笑着解释。

  “是黄教授吗?他不是病了好久了?哎我以前还上过他的课,老头特别严,差点被他挂了论文,到现在做噩梦还能梦到他训我。许老师的学生可比我有福,许老师一看就是慈祥的老师……”

  唐小池的絮叨堪称刑侦队的一观。整个刑侦队的人加起来也没他一人能嘚啵。

  叶潮生听两句就烦,嫌弃地把他脑袋从自己肩上推远:“慈什么祥,慈祥是这样用的吗?甭跟这认亲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慈祥的许老师冲唐小池弯弯唇:“黄老师业界著名的专家,其实你们更有福。我明天下了课就过去,麻烦你和叶队长了。”

  

  ☆、寄居蟹 七

  北下的冷气团汹涌而来,随着环流带起的冬季风猛烈地席卷了海城,一场冷雨将气温迅速推至冰点。

  路上的行人纷纷穿起了冬衣,裹得严严实实,像一群端午节没吃完的粽子在冰柜里成了精。

  叶潮生把车停好,一推开车门,就在扑面而来的冷风里狠狠抖了一下。

  他今天特意来早了十分钟,没想到廖局比他来的还早。他敲开廖局办公室的门时,廖局已经端着一杯茶,靠在椅子上看后勤办公室送来的新报纸。

  “廖局,我的检讨书。” 叶潮生站得笔直,低眉顺眼地认错,“昨天我不该自作主张,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一定先跟您汇报。”

  廖局放下报纸,没看他放在桌上的检讨,摘了老花镜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一番:“这种事你还想有下回啊?”

  叶潮生沉默以对,他还真不敢保证没有下回。

  幸好廖局也没指望他能吐出什么象牙,自己把话接了:“再有下回,可就不是让你写个检讨这么简单了。”

  他从椅子里坐了起来,倾身往前,一双鹰眼紧紧盯着面前难驯的年轻人,话中半是警告半是恫吓:“你小子,把那些小花招都收一收。叶潮生,你可要记住,你现在可是个队长,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局里。队长的责任是什么,你可要搞清楚。”

  叶潮生连连点头:“以后我一定及时和领导汇报沟通。”

  廖局这才算满意了,嗯了一声,又把话扯到刑侦队事务上:“新来的许顾问,你们相处的怎么样?昨天一块去的分局吧?”

  廖局不提还好,一说叶潮生就不爽。

  “怎么不说话?相处得不好?”

  廖局见他迟疑,眉头马上就要皱起来。

  叶潮生赶紧干笑一声搭腔:“怎么会,没有的事。许老师昨天给了我们很多宝贵的建议和启发,和大家相处得非常好。”

  廖局审视他,似乎在辨别他话里的可信度:“行了,没问题就好。这个许月,之前曾经帮着雁城那边破了1125大案,是个非常难得人才。市局能把他请来做顾问也是费了一番功夫,你们队里可要好好跟着学习。”

  叶潮生心里一动,前年的1125大案是典型大案要案,结案以后各局都传阅学习来着。当时他也在,怎么没听说许月在里面有什么角色呢?

  不等叶潮生问出口,廖局抬头看眼墙上的钟,张口赶人:“这个案子你既然接了,就必须要在期限内破掉。破不掉的后果,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

  叶潮生心思重重地从廖局办公室出来,抬手一看表,已经九点快半了。他赶紧回办公室,和分局联系完就抓着唐小池往现场赶。市局和案发现场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光路上就得花好久。

  幸好九点半后交通峰流慢慢走低,路上渐渐不太堵了,赶着十点半以前终于到了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所在的小区叫滨海花园,和“花园”两个字的关系大概就是有林徽因和梁思成那么远。

  停车场设在小区外面。保安室里主要业务是收停车费的保安大爷,操着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缩在绿色的棉大衣里。

  “办案子咋么不开警车呢?别是假警察吧?”保安整个人都缩在了衣服里,只露出一个剃着平平板寸的脑袋,小眼珠上下打转,狐疑地打量面前车里自称警察的年轻男人。

  叶潮生把驾驶席的车窗彻底摇了下来,冲对方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这是我的证件,喏,你看……我们这是便衣出来查案子执行公务,也得交停车费吗?”

  保安不情不愿地从棉大衣里伸出一只手,越过保安室开着的半扇窗,接过叶潮生的工作证看了又看,自言自语:“我咋瞅着就不像一个人呢,咋看咋不像……”

  唐小池憋着笑把头扭到一边。

  叶潮生没耐心了,还是押着笑把工作证从保安手里要回来,扭头瞪一眼抖得像帕金森的唐小池:“给里面分局的人打电话,叫他们出来接一下。”

  直到分局的同事下来接他们,大爷还在兀自嘀咕:“哎唷还真是警察嘛,照片看着这么黑一个人,咋么现在变愣个白净呢。”

  叶队长脸色如锅底地把车驶进停车场。下了车,唐小池还在旁边不知死活地煽风点火:“叶队,你回头把那照片换了呗,回回出去都让人说。再说就两块钱停车费,交了就完事儿了,你还非得让分局同志跑一趟……”

  分局同志哪见过这么拆领导台的,忙不迭地救场:“应该的应该的,叶队这是替组织节省经费,替纳税人节约税金,值得学习。”

  分局同事说着领他们进了小区。

  小区大门被人用一块砖头顶住,入口处的刷卡器形同虚设。

  叶潮生朝门上看了一眼:“这监控你们调了吗?”

  分局同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坏的,坏了好几年这物业也不管。”

  三个人进了门,小区里是自成一派的繁荣。门口齐齐整整一排,都是在小区里摆摊叫卖的小贩。

  叶潮生侧身让过一辆垒满橘子的推车:“这上班时间小区里也这么多人吗?”

  分局同事点头:“白天小区里人挺多的,摆摊的,收废品的,遛孩子遛狗的,出来晒太阳唠嗑的,都有。这里面老年人挺多,白天没什么事就爱在门口遛弯。那后边还有个羽毛球场,白天经常有人从这边过去。”

  说话间就走到了案发地所在的单元楼。

  分局同事拉开单元门,本该是单元门锁的位置只有一个空空的黑洞。

  叶潮生进楼前,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

  肆意生长的花木隔绝了步道通向单元门口的视线。花木掩映着通向单元楼门的曲折步道,一根白色的立式广角摄像头立在掉光了大半叶子的阔叶木中间。

  叶潮生心思一动:“这个摄像头能用吗?”

  分局同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查了,但也没查出什么名堂。这个摄像头立的位置有问题,它的镜头是对着步道,我们来的方向。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有人从大门方向走过来,但是往哪去就看不到了。”

  “这个步道连着大门,整个小区所有的人进出大门,都要走这条路。挨个摸排没个范围,分局的警力……叶队你也知道。”分局同事苦笑。

  叶潮生点点头,没说话,转身进了单元楼。

  现场在六楼。

  楼道狭窄逼仄,白日里也是一片昏暗,只靠一颗瓦数不怎么高的钨丝灯泡照明。墙壁上贴满各家售房中介广告,修管道开门锁的电话,以及各路江湖神医传奇,宛如一个不见硝烟的擂台。

  叶潮生一边上楼梯,一边打量墙上的小广告:“这片房子得有二十年了吧,差不多该拆了吧?”

  分局同事摇头:“你们进来的那条路再往前直走就是实验中学圈的新校址,这一片房子现在都是顶金贵的学区房,哪拆得起?就这个小区的房子,现在一平米都得这个数起步。”

  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

  唐小池咂舌:“合着这一片,都是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啊。”

  分局同事叹口气:“可不呢。我儿子过两年也要上小学了,我现在都发愁,就我这点工资,还不知道能让他站上哪条起跑线呢。”

  孩子案子钱袋子,基层民警的三座大山。

  少背了两座山的叶队对这个话题毫不感兴趣,又把话题扯回案子上:“这种老小区都没做过隔音。” 他扭头和跟在后面的分局同事说话,“齐红丽曾经反抗过,卷宗上是说事发哪天邻居什么都没听见。对吧?”

  分局同事迟疑一下,面露尴尬:“这个,这案子都拖了三个月,我也不太记得细节了,叶队说是,应该就是吧?”

  得,这案子还没出个头绪,办案的已经连细节都不记得了。叶潮生无语,翻了个白眼继续爬楼。

  分局同事被他这一眼看得后心发凉。他刚才不过一句话没答上来,人家干脆甩个脸就不说话了,分局里的领导也没这么大脸色的。

  幸好这案子马上交走了,回头手续办完,再不用看这佛爷的脸色。

  

  ☆、寄居蟹 八

  门上的封条被小心地揭下来。

  棕红色的木质防盗门一打开,带着潮气的腐臭异味扑面而来。三个人毫无防备地被猛呛一口。

  叶潮生嗅觉比常人要敏锐些,差点一口胃酸吐出来:“这屋子案发后是不是就再没人进来过了?”

  分局同事觉得叶潮生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知怎么就心虚起来,下意识解释:“这不是现场一勘查完,按流程就封得起来嘛。”

  叶潮生没搭腔,忍下恶心,麻利地套上手套鞋套,自顾自地进去了。

  这套两居室南北朝向,采光充足,格局方正,是典型的老房子设计。

  进门有个数步见宽的玄关,左手是客厅,右手是厨房。主卧室和客厅一墙之隔,对面是厕所和一间次卧。

  叶潮生往里走了几步。

  此刻亲临现场他才感觉到,室内的狼藉程度远远超过照片所能表达的。

  玄关尚且还有能落脚的地方,再往里走,整套房子简直像被一场小型的九级台风反反复复地过境扫荡了好几遍。随便在哪下脚,都能踩上点碎片渣子。

  挂在电视墙上的液晶电视躺在地板上,四分五裂;小型的双人沙发被划得稀烂,内里的棉絮从破口处乱七八糟地翻出。

  玻璃茶几被掀翻在地,近半厘米厚的玻璃盖板被砸得粉碎;周围散落着原本大概放在茶几上的杂物,遥控器,没吃完的零食和瓜子,几本女性杂志。

  厨房的情形比客厅更甚。橱柜门都大敞着,空空如也。原本应该被收进橱柜的餐具器皿,此刻面目全非地躺在地上。

  唐小池拿着分局拍的现场照片,在流理台边比划:“这里,那个带指纹的塑料水杯就是在这发现的。”

  叶潮生点点头,在厨房转一圈,进了卧室。

  这间卧室不大,一张双人大床占去大部分空间,高大衣柜靠墙立在床的左边。卧室窗户在床的右侧,窗下摆着一张梳妆台,此刻也是一摊狼藉。

  分局的同事搓着手凑过来:“叶队这边要没什么事,我就不在这妨碍你们了吧?”

  叶潮生正对着床尾墙上的一块地方出神,闻声头也不回:“噢行,麻烦你带我们跑一趟了,回头帮我跟你们黄局问个好。”

  场面话描补完,分局同事立刻脚底抹油,留叶潮生继续对着墙发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许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钻进来。

  叶潮生闻声,下意识就往他脚上瞄。

  许月笑了:“穿了,在门口小唐给我的鞋套。”

  心思被人看穿,叶潮生“嗯”了一声,飞快地转移话题:“许老师,你来看看墙上这个印子。”

  他手指着墙面上一个小坑。

  米白色的墙纸显然是经过什么东西撞击,被砸出一个三角状小指甲盖大小的坑,受力点的位置被蹭上一抹浅浅的粉红。

  许月低头在周围仔细找了一圈,从墙根捡起一片碎瓷,带着火烈鸟粉的釉面。

  “像不像这个?”

  叶潮生接过瓷片仔细端详片刻,又举起来跟墙面的颜色比了比:“应该就是这个东西砸的——不过这颜色不是窑里烧出来的釉色,像是后面涂上去的,不然也不能把颜色蹭到墙上去。”

  许月挨过来看,一时之间两人离得极近。

  清新的柑橘香气,混着冬日里冷空气独有的味道,带着些涩意,丝丝缕缕地往叶潮生的鼻子里钻,像一柄利剑,大刀阔斧地驱散了他鼻腔内的腐臭异味。

  像被一只手“啪”地按开了某个开关,叶潮生的大脑在瞬间翻涌起一堆莫名的念头——他今天喷的香水好像跟昨天的不一样……现在当老师的都这么讲究吗,还每天换香水的。他以前也没这么讲究吧?

  对方看完便走开,好闻的气味立时随之消散。室内的异味如跗骨之蛆,再次层层叠叠地缠上来。

  他的注意力这才被拉回到现场。

  叶潮生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揉揉鼻子:“墙上这个坑八成是凶手打砸现场留下的,这个砸痕的位置应该可以用来估算凶手的大概身高。”

  许月显然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往后退两步,矮下身比划了一下。

  叶潮生则在一地狼藉中仔细翻找了一圈,眼尖地捏起一个同样染着粉色的,巴掌大小的球状瓷质物:“这个……这俩好像是同一件东西上的?”

  许月闻言再度凑过来看。他没带手套,只能就着叶潮生的手观察,和瓷片对比。

  柑橘味道再次涌来,轻柔安抚着叶潮生被异味摧残的嗅觉。浅浅的香气在一室异味里显得如此可亲,以至于当许月再次远离他身旁时,他心里竟隐约生出一丝失落。

  “……嗯,是同一件东西上的碎片。如果凶手是拿着这头然后砸到墙上,上面说不定会留下指纹。”

  许月说完,走回刚才的位置,踮起脚再一次模仿了下投掷的动作:“我感觉这个凶手的身高,可能比受害者丈夫的身高矮许多。应该让痕检组来复勘一次现场。”

  他皱了下眉,罕见而直白地表达不满:“分局这个现场勘查做得太粗糙,这么重要的证据都漏掉了。”

  叶潮生哼一声,走到卧室外面伸头喊唐小池:“小唐,物证袋。”

  唐小池腋下夹着个笔记本,从大门里外匆匆进来,掏出物证袋递过去:“叶队,有个新发现。”

  “说。”

  “我刚才又去问了一遍周围的邻居。楼上有一户人家说齐红丽五月份的时候在卖房子,经常有中介上门来找她。邻居碰上过一次中介带着客人来她家看房子。”

  叶潮生把装好证物的袋子递回给唐小池:“卖房子?分局口供没提到这件事吧。”

  唐小池摇头:“没有,这家人原先是住在楼上的,后来搬走了房子一直空着。今天也是巧,我去敲门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回来拿东西。因为他家那时也准备卖房子,所以偶尔跟齐红丽遇上了,会聊几句这边的房价和中介。”

  叶潮生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齐红丽生前的通话记录,分局那边只查了七八两个月的。”

  唐小池立刻意会:“我这就给队里打电话,叫他们从五月份的开始查起。”

  

  ☆、寄居蟹 九

  叶潮生带着人收工回局里时,正赶上老马领着陈诺进审问室。

  “许……老师,一块去听听?”叶潮生问。

  “师兄”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叶潮生觉得自己可能有病。

  唐小池在旁边嘀咕:“老马这是不是太动干戈了?不是说他嫌疑不大吗?”

  叶潮生横他一眼:“嫌疑不大不代表他没撒谎,你脑子呢?”说完抬腿就出去了。

  唐小池被怼得一头雾水。

  许月走前,笑着拍拍唐小池的肩:“分局提取到指纹的那个塑料水杯,是完好的。”

  埋首资料的蒋欢抬起头,一言难尽地看着唐小池:“老黄当年真该把你论文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