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世间再也没有那晚的子贤了,只有皇太子赵铉,文帝赵铉。
难怪他三个月中,问遍了同僚好友,甚至还问过自己爹,都没这么一个「杨子贤」。
又往前走了数十步远,玉阶宽阔,新漆的楠木隔扇门赫然眼前,都大敞着,如主人的心情一般,在迎他入内。
元铭走入。
外殿熠熠灯火,入眼皆是明黄。无处不在提醒他这是天子寝居。头顶十数宫灯炽明,元铭的神色却黯淡下来。
正要叩首,却没见到万岁爷人在何处。疑惑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殿传来:“仲恒。”
元铭方抬头,就见到里殿灯火稀疏之处,信步出来一人。烟色袍子,周身没有半个配饰,只玉冠拢发,眉眼很是不羁。
赵铉亦穿着那天的衣着。显然是要借着这身装束,提醒他,叫他速速找回某些「遗失」的记忆。
元铭脑中很配合的想起了那日光景。
“甲榜第八,元仲恒?幸会。”
杨子贤年龄虽不大,却周身带一种刻意敛藏的豪情。出口话语却是徐徐道来,温谦无比,没有半分傲慢之意。
元铭看得一时恍惚。仿佛面前的人,还是那日皎月下的杨子贤。
半晌,元铭垂首,眸中生气全数褪去,行叩礼:“微臣元铭,参见陛下。”
赵铉看着他疏冷行礼,眸光亦沉了下去。
果然他身份一出,元仲恒就成了这副模样。只走神片刻,赵铉即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来,沉声道:
“爱卿平身。”
漫漫长夜,此间尚早。元仲恒,朕要你陪朕慢慢蹉跎。
——五——
“元爱卿见驾,何故不着官袍?”赵铉从远处踱来,语调十分玩味。
元铭自认已整理好了情绪,淡淡道:“陛下,亥时宣微臣入寝殿,陛下应该也不希望,微臣穿官袍前来吧。”
万岁爷叫他来干什么,两人早已心知肚明了。不就是去床上谈谈风月?
“爱卿果然聪慧,既然如此,不该自解衣襟?”赵铉显然心中有所盘算,此时语气游刃有余,很是悠哉。
元铭也是有备而来:“臣为何要自解衣襟?”他将视线投到远处,站得笔挺。
赵铉神色冷淡,依旧缓缓踱着步子。走至他身边时,忽地微低头,在他耳畔说道:“那是要朕亲自动手?”
这吐息落在耳畔,只是耳鬓厮语传来的触感。并非刻意,却让元铭莫名其妙一阵心虚。
周身记忆袭来,元铭一时身形有些摇晃。装作不苟的那张脸,此刻神情也变得不自然。他强捺下情绪,闭了眼,扑通跪下去。
“微臣……万死。陛下三思。”
赵铉并不惊愕,也不气恼,仿佛这进展都在他意料之中:“爱卿何故行礼?起来说话。”说着还虚搀了他一下。
元铭躲避与他肢体接触,直叩首下去。两个呼吸后,把脑中准备了一天的大道理端出来,正色道:
“微臣斗胆,陛下与臣皆知,今夜并非要谈论公务。臣不得抗旨,只得顺从君命。
而臣之生死只在陛下一念之间,遑论风月事。只是臣斗胆劝谏,「六俊」前车之鉴犹在,望陛下龙体为重,社稷为重。自古明君,乃……”
端的是大义凛然,劝谏君主的姿态,很有言官宁折不弯的气势。
仿佛皇帝如果不听,就是对不起他这忠臣。一派话有理有据,又借古讽今,十足的流畅。
这虚伪的一段话,他自忖无懈可击。
赵铉你今日只要让我侍寝,就等于承认自己和老爹一样,是个昏君。
他相信,不管是「杨子贤」还是赵铉,必然都好面子,绝不会听完这话还要硬逼他。
如若硬逼,元铭打算直接在这寝殿佯装投柱,吓他一吓。想来赵铉刚当皇帝,还没见过这种场面,他也不想自己寝殿里血溅三尺,只因为他要逼一个翰林侍寝?
说完,大殿寂然,针落可闻。赵铉久久没有出声。
元铭露出一个得意笑来。
笑容中又有一些怅然,终究还是如此了。既然进退维谷,不如直接退避三舍,从此两两相忘。
时值盛夏,衣衫轻薄得很。方才被赵铉扶过的位置,触感尚在。
隐隐灼烫着,恨不得烧进他心里,烧毁他的神智。逼他去想三个月前床帏间的缠绵。
元铭不由闭了眼,紧蹙着眉头,要驱散这莫名的奇异冲动。
赵铉稍一垂首,看到地上跪着的这人。这人虽装得像模像样,但方才扶他起身时,他明显颤了一下。
不记得朕?大言不惭。
赵铉无声笑了笑,接着刹住笑意,正色道:“爱卿言之有理,如醍醐灌顶。倒是朕唐突了,欠些思虑。快快请起。”
这反应着实出乎元铭的意料。
元铭惊诧地抬头,他紧盯着赵铉的脸,确认他是否在耍诈。他竟不知,赵铉何时如此的好商量?
“臣……”元铭犹豫了起来,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赵铉极大度道:“难得有人与朕说些真话,如此不畏,朕甚是欣慰。”
元铭有些将信将疑,这话说到臣子的心坎儿去了。劝谏这事儿,说白了就是骂皇帝。
能得到皇帝褒奖更是极罕见,元铭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但仍不敢松懈。
赵铉朗朗一笑:“寝殿中说话委实不妥,爱卿与朕到苑中再叙如何?”
又往远处喊:“德芳,将朕那坛酒取来。”
元铭有点懵,心道:赵铉,你……好一个纳谏的明君?
德芳脚下快极了,不知从哪里冒出,隐隐约约回了句“是,皇爷。”
元铭狐疑道:“天色已晚,陛下不如改日……”
赵铉心中有计,当然不能放他走,立即蹙眉道:“爱卿如此直言谏上,却不给朕个台阶下?”
元铭闻言,在心中反复斟酌,想来赵铉尚且年轻,还没被人这么说过,若是这么走了,他定然把那些骂他的话,在心里整晚地酝酿,第二日早酿成一坛老酒,说不准就起了怒气……
而自己本就百杯不醉,留下吃点酒,又有何难。
那日之所以醉了,很大缘故,是与赵铉借酒发挥,两人都想趁着醉意做点什么,才不自觉地贪吃了酒。
于是元铭起身抬头:“谢陛下赏臣薄面。”
甫一出殿,外苑清风徐徐沁入胸脾。方才的躁动退下不少。
赵铉在前引路,留个翩翩背影给了元铭。他步子稳缓,很有从容之态。
一路树影婆娑,鸟鸣吱啾,偶有花枝横生,拦住去路。元铭拿手拨开花枝,在后跟着,不禁贪看了几眼前头的赵铉。
赵铉忽然回头,笑道:“仲恒消瘦许多。”
这话里也没什么邪意,透着些关切。元铭不好搞得生硬,便也颔首笑道:“万岁爷挂怀。”
赵铉站在那处望了望他,眼神很复杂,元铭只瞧了一眼,没瞧明白。
“仲恒,坐吧。”赵铉说着,自己先撩袍往一个石凳上坐下,不似平日的庄重,只很随意地以手撑头,斜靠在桌上看着他笑。
那眼神鲜活了起来,不似上书房的皇帝,也不似方才寝殿里的冷漠。
这让元铭心中放下了许多包袱,打趣道:“万岁爷今夜不耍剑了?”
赵铉先是一愣,接着低低笑起来:“十五岁起,再没空耍了。那日只是一时兴起。”
元铭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远处德芳过来了。
赵铉未起身,只招手道:“德芳,快来!搁下了先给你吃一杯!”
德芳咧嘴笑起来,“皇爷这是好酒,怎么给我先吃。”
元铭有些惊讶于李德芳的自称,竟不是「奴婢」。只见德芳端酒过来,赵铉先赏了他一杯酒,旋即摆好两个碗,才开始倒酒。
德芳没多说话,躬身退下去时,斜眼扫了一扫元铭,继而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元铭霎时忐忑起来,这酒里该不会……他警觉地盯着那碗酒,迟迟不敢下手。
赵铉看他这反应,仰头笑了好几声,接着道:“你在殿里骂朕,德芳听不下去了,要吓你一吓。”他眸子映着旁边的宫灯,很是明亮。
接着豪情地端起碗,自己先一饮而尽了,还把碗底亮给元铭。
元铭不禁也笑起来,低声道:“果然是子贤。”这才伸手去拿酒。
低头一看,酒竟是浊酒,沉浮着一些絮物,便问道:“万岁常饮烈酒?”
赵铉只笑不答,算是默认了,又给自己满上。
常饮烈酒?那日赵铉必是装醉无疑。元铭狐疑道:“这酒委实烈得很,余劲十足。”
又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苑中只有你我,万岁爷不可贪吃啊。等德芳公公来时,微臣说不清楚。”
赵铉也别有深意笑笑:“朕犹记得,仲恒海量。且看朕今日,能不能把你喝倒。”
看见元铭脸色惊变,赵铉立马补充道:“马车就在宫外,不必担心。”
元铭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有些颓然道:“臣委实海量。那日醉酒只是……巧合。”
他也端酒吃了起来,轻声道:“往后不会再醉了。”
这话前半句尚可,后半句赵铉极不满意,但他并未表露太多,只敷衍地夸赞了几句,眸子有一瞬黯淡。
赵铉又扯了些无所谓的废话,只能感慨元铭真是能喝!半坛子下去了,人有些熏熏然,脸色却不改。
他趁元铭不备,随手拂走桌上的落花捏在手里。在元铭正低头时,忽地伸手过去,往他颈边蹭了一下。
虽有意无意的摩挲着,但也不多做停留,伸手回来摊开给他看:
“你肩头掉了朵花。”
赵铉口中轻描淡写,心中却道:我看你忍到几时。
元铭本就提着一颗心,此时脸色陡然变了。他看着那朵花许久,似乎在确认赵铉是不是耍弄他。
半晌也没得出结果。只见赵铉又起身,仿佛是醉了,忽地赖皮起来:
“仲恒,起来……”赵铉揪住他衣襟,“我教你耍剑。”
这可不是当时的「杨子贤」了,这可是皇帝。元铭惊得腾起身,连退三步:“万岁爷折煞微臣……”
赵铉真的醉了?!
“李公公?李公……”话未说完,唇上便是一温,赵铉吻了过来。
这个吻浅尝辄止。赵铉退开后,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望着他轻声道:“你好吵。”
元铭没有出声,只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情绪。
他真的醉了?装的?故技重施啊!
常饮烈酒你跟我装什么醉?!
正准备一把将人推开,却惊觉这人将他手钳住了,半压在他身上,就要倒至桌上去。慌乱中,元铭屈腿正要攻击他要害,却浑身忽然僵住了。
——他还未来及出腿,便感觉那火烫的物件已抵在自己腿上。
赵铉趁他犹豫的间隙,将他制在桌上,脸色一凛,忽而冷声道:“大胆元铭!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元铭怔懵一瞬,然后惊得酒意全退:“臣……何罪之有?”
赵铉那声音一点也不像醉了,像是起了怒。
还没想明白,便听得赵铉又怒道:“你竟借着一点酒意,轻薄万岁?你好大的胆子!你是欺朕年少?”
元铭举目四望,这苑里一派可人的月色。
就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真的说不清了……他咬牙恼恨,原来赵铉在这里算计他!
元铭想明白后,脸还贴着这石桌桌板,也不忘冷笑一声:“陛下若心中坦荡,又怎会为美色所惑?”
赵铉在他身后,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然后正色道:“你承认你以色惑主了?那你最好识相些。你若识相,朕尚可考虑从轻发落。”
元铭沉默了许久,想到自己还有个老爹。想来自己先轻薄了皇太子,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又轻薄了皇帝……这也不是常人能遇到的事了。
这是冲撞了哪路神仙煞星?
半晌,终于软下来:“陛下……意欲如何发落?”
——六——
“如何发落,你当真不知?”赵铉俯身,在他耳边暧昧道。
元铭稍一挣动,便感觉到身后那物在抵着自己,他呼吸不稳道:“微臣愚钝。”
赵铉冷笑了一声:“仲恒,你愚钝?你穿这身衣裳不就是要让朕先动手?然后才好把脸一变,来个义正辞严的做派?”
“臣……”元铭在想着为自己开脱些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
元铭脸犹贴在石桌上,闷声道:“万岁爷棋高一筹,果然英明,臣……无话可说。”
赵铉这才把人揪起来,手下力道不敢松,防他逃了。这温热的躯体贴在身前,晚风一带,清气更浓郁,仿佛一种兰草之芬。赵铉张口,往他脖颈上咬了下去。
元铭挨了这一下,似吮似咬的麻痒感传递开来,呼吸骤然乱了。
视线投向天际,入眼一幕繁星。霎时有些眼花。手臂痛感要他回神,赵铉钳得他实在很紧。元铭在心中苦笑——我如何挣得过你这耍剑的。
忽地,赵铉舌尖滑过了他颈侧,一阵熟悉的触感让他轻轻颤动一下。
尽管如此,元铭犹抱有希望。希望赵铉别把这失了纲常的荒唐事继续做下去。
好言相劝既然无效,他便寄希望于激将法,口中讥讽道:“万岁爷没有半个妃嫔,原来是因为……好一口龙阳。皇,皇嗣事关国本……”
然而他逐渐发现,激将法也无效。
赵铉根本不予搭理,手上动作不停,自顾自的忙活着。
胯下一凉,元铭惊觉赵铉已把他下衣褪了,“赵铉!”
吼了一声出来,复用力挣开,挣的发髻似都松散了,几缕碎发掉下来,随着喘息摇动着。右臂被赵钳得死紧,一时仿佛筋骨要断了去。
这回已似砧板上的鱼,元铭虚力道:“你莫乱了君臣纲常!现在收手,我自会去领廷杖。”
赵铉腾出手,将他下颌偏过一侧来,元铭那眸子也跟着划过去,两人对视片刻,皆是恍惚了。
只见元铭约是痛,眉心蹙着,两唇嫣红微启,隐约可见舌尖缩在其中,口型一如那晚,一声声在他耳畔唤他「子贤」。
赵铉睨视他道:“惑乱君心,八十杖都便宜你。奈何,你这皮肉消受不起廷杖。”
元铭那眼神一下也凶了起来,仿佛起了怒意。
赵铉就与他对视的同时,直往他下身探手,刚触到那穴口身下人便是一个激灵。
于是送了两指进去,元铭那眼神即刻涣散了。稍旋了下手指,身下人似有若无的挣了一下,呼吸猝然变得凌乱,人也软了下去。却是死忍着,不肯出声的。
赵铉手指有技巧的模仿着抽插的动作,时而又抚弄揉按。不多时,甬道已滑腻了起来,身下人的反应亦有些细微的变化,垂眸一看,元铭脖颈已红了一片。
“元卿说不出话了?”赵铉往里处揉按了片刻,只觉又有些淫液出来,指尖滑腻不堪,忙趁机又加一指。
元铭当即发出变了声调的闷哼,稳了几稳呼吸,才勉强道:“看,看来……礼部的人,上的奏疏,少了……”
忽地身下一空,赵铉收了手。元铭说不上这感觉是松下一口气,还是又难挨了起来。
他靠在桌上喘息,只听得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宽衣解带的声响。
“赵铉!你……”话音未落,那滚烫物事一下挤了进来,元铭感到一阵窒痛闷胀,顿时出不来声。
只等那物整个没入了,不再深入,元铭才喘上一口气,低哑地呻吟了一声。
那东西没动,静静地楔着,元铭一刹间脑中空白,这感觉……
赵铉低声问:“想起来了么?”
元铭不说话,这石桌冰冷,激地他发出一阵细密地颤抖。刚缓过神来,身后赵铉开始款款而送。
这轻缓的摩擦逼得元铭不知是痛还是快活,只咬紧了牙关,勉强将吟声压在喉中。倏地一下,下颌又被赵铉掐住了,被迫松开了口。
“元卿方才舌灿莲花,这会儿哑巴了?”赵铉也喘了口气,“三个月没见,下头倒是坦诚。”
元铭那失神的眸子,此刻乍一回神,攒了力气猛的挣开了手,正要逃开了,恍然发觉腰胯被他死死箍住了。
赵铉又一下猛送,顶的他喊了出声,旋即赵铉一手拂落桌上的酒坛酒碗,噼里啪啦的碎陶声中,将人按至桌上,胯下一阵深浅交替的疾送。
元铭不觉惊呼了一声,白玉头簪亦是松落,沿着石桌一路滑下,落地一声脆响。
赵铉将他抄起,转而缓下节奏,一阵顶弄研磨,元铭早已说不出话,呻吟声亦是不知何时变了调。黑发遍洒在凌乱的衣襟上,在皎月下透着亮。
赵铉看这人已失了魂,方握住这人昂扬的欲望,上下来套弄了几下,骤然停住,指尖轻磨上前端的小孔,同时身下缓缓耸动起来。
元铭即刻弓起了身,腿下颤抖着,抓住了赵铉的腕子,低声催道:“子贤……”
穴里忽地温热湿滑,旋即紧紧绞了起来,赵铉又送了两下,差点丢了,忙稳了稳神,先套弄起元铭那阳根来,低头看一眼,他那物已是箭在弦上了。
赵铉忽放缓了动作,拿两指捻了两下,便有婉转的呻吟声入耳。
这声听来极是让赵铉愉悦,复捻了几下,不给他个痛快。直把他逼的轻扭了胯渴求,落下泪来。
一张白日一丝不苟的脸,亦被情欲冲刷的靡艳。赵铉看的心满意足,胯下才又缓缓送起来。
元铭忽觉四肢百骸都麻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记忆混乱的交叠,分明幕天席地,却隐约能见那日摇晃的青纱床幔,扫在他脸上。
风乍起,只见头上这叫不出名的树上,开了不少嫣红花朵,随着风姗姗而下。
赵铉在他身上又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抽送,不知哪处得了要领,元铭身子一酥,一下失神地泄了,浊液溅了赵铉一身。
赵铉犹未停止,仍在抽送,元铭被他顶地呻吟不止,推之不去,霎时失了魂魄,煎熬地窄声叫出来。
不知多久,赵铉终于停了。似是含情,又似是寡情讽道:“爱卿吟声犹然动听,可是想起了过往?”
元铭那眸子依旧涣散,嘴上却讽道:“当日子贤乃是以才情俘我,不似万岁这般,只会以权相逼,吃相难看。”
赵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猛起身整了衣冠。不管桌上这人何态,吼道:“德芳!”
李德芳也觉出万岁语调带着怒,极恭敬从远处小跑而来:“皇爷吩咐。”
“将这逆臣弄走,今夜别让朕瞧见他。”
元铭方回神,没力气起身,只斜睨他一眼,却是风情万种。
赵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一阵,没有出声。
元铭虚力讽道:“万岁不强留微臣在宫中过夜,真乃皇恩浩荡。臣已无力叩首谢恩,万岁恕罪。”
德芳也有点惊了,喊来两个宦官扶着元铭上轿,一路晃晃送至宫门,又扶他颤颤巍巍上了备好的马车上。
元铭脱力地斜靠在马车座边的锦枕,在这黑暗的车厢中神游。
半晌,冷声一笑。
——七——
元铭正要下车,猛又叫住长随。长随名唤元陆生,才跟着元铭不久,做事还有些生疏。这下见他家少爷狼狈之极,也有些惶然地回头:
“听少爷吩咐。”
元铭撕下一条布料,把头发束了一下,才道:“从后角门走,低调些。少弄动静出来。”
“是,是。”元陆生旋即喊车夫掉头,绕了一圈,方停到后角门。
元铭自认已极小心了,岂料刚一脚鬼鬼祟祟,迈进了门槛,就被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挟持住,家丁也面露难色道:“少爷,得罪了。老爷在前厅等您半天了。”
元铭把眼一闭:“拖我走罢,身上没劲儿。”
这时方恨元府是先皇帝明德帝赐府,四进的宅子,后门到前门,通有一段距离。元铭直被拖了半晌,才终于进到正厅。
元秉先元尚书看见自己儿子这模样,一把将扇子丢到逆子脑门儿上,怒道:“不肖子!你只看看自己现在是何模样!也敢到皇爷面前办差?!”
元铭半趴半跪在地上,有气无力道:“爹……儿子委实……”
委实就是从皇爷那儿回来的,但他也不敢说。
“爹什么爹,你要把爹的老脸丢完?不用问也猜得到,你大晚上叫来马车,吃花酒恨不得跑到奉天府外面去?!”
元秉先一手把茶盏砸了,怒道:“跪祠堂去!”
元铭跪在蒲团儿上,望着一堆列祖列宗的牌位,又盯着那几根香线。良久后,缓缓闭上了眼。
元铭有气无力在轿上晃着,隔一会儿,就开一次轿帘不耐烦道:“不能稳些抬?晃的小爷腰疼。”
元陆生急忙知会那几个抬轿的:“少爷伤了腰,悠着点抬!”
轿夫纷纷点头道是,但暗中互相交换了一些意味不明的眼神。
终于不晃了。元铭从轿子里头缓缓出来,先伸了个懒腰,既而又疼的哆嗦了一下。一手抽出腰间那柄官扇,看了看头顶的大匾:醉春楼。
字还没看真切,就一阵香风入鼻,藕色的绢帕子就落到了他头上。
元铭那悠哉神情霎时下去了。不耐烦的将帕子拿下,朝帕子上看看,忽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来。
再抬头,阁楼上一只纤纤手上套着两个大金镯,巧巧把窗板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