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2章

第2章
从生下来开始起,他就无数次的险些被这个男人轻描淡写的杀掉。后来这个皇帝不要他的命了,改要他的身体。这个人有着无数的新奇又可怕的手段来玩弄他,一切无法对后宫嫔妃使出来的有趣的方式他都在上官明德身上用过,这个男人好像对在床上折磨他这件事上,抱有着永远也不会厌倦的兴趣。就好像看着他辗转呻吟、看着他苦苦求饶是一件最有成就感的事一样。

明德毕竟还小,害怕的情绪立刻就露在了脸上,他狼狈的躲避着乾万帝欺近的强壮身体,低声求道:“……我前两天任务才受伤,还没好……”

乾万帝的手已经摸索到了他胸前裹着的绷带。

绷带下就是赤 裸的血肉,但是很难想象身下的这个人也会疼痛。那样狡诈、自私、冷血、狠毒的一个人,很难让人相信他也会真正因为疼痛而呻吟出来。

乾万帝俯身,扳开少年温软的唇,强迫他接受了这个吻,“……乖,忍着吧。”

_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人在外边低声说:“陛下,暗卫急报。”

乾万帝的动作戈然而止。明德顿了顿,轻轻的吁出一口气:“……陛下,急报。”

他整个人被强行按倒在龙椅和乾万帝的身体之间,旧白的衣袍被大力扯下到手腕,少年细腻温软的臂膀难以遮掩的暴露在身上的男人眼前。乾万帝深吸了一口气,理智和猛烈的冲动斗争了一瞬间,接着欲望显而易见的占据了上风。

明德轻微的呻吟了一声,徒劳的扭过头想躲开亲狎的吻,“……暗卫除非十万火急,否则不会越级禀报陛下……陛下!白日宣淫,非圣人所为!”

门外大概意识到了什么,又敲了两下门,暗卫队长容十八的声音隐约传来:“陛下!前线急报!”

乾万帝盯着明德看了一会儿,心想什么圣人所为,高高在上的天子模样那是给外人看的,在这个少年面前,他哪还残存着半分“圣人”的模样?

大概是他眼底的欲望实在是太明显了,明德瑟缩了一下。乾万帝看他那个样子,又觉得可怜得可爱,于是把外衣覆在他身上,然后霍然起身:“进来!”

容十八大概能猜到里边不知道是哪一宫的贵人,他低垂着眉眼小心进来,拜倒在地:“臣死罪。陛下前阵派往西宛国的暗卫探子千里急报,西宛国决定在前线停战,并派使者前来我朝递交国书。这是密报内容。”

容十八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双手高举递上一卷密信。乾万帝拆开来看了一眼,顺手递给身后的上官明德。

明德侧躺在龙椅上,展开信件匆匆浏览了一眼,几不可闻的道:“在西宛探底的眼线是队中经验最丰富的暗卫,这封信十有八九是真的。坦然大度方显我天朝之威,陛下请斟酌决定吧。”

乾万帝默不作声的盯着他看了一眼,上官明德恭谨的垂下眼睫。很清瘦的样子,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扑下了扇形的阴影,乍一看浓厚得就像是精神不济一般,格外荏弱而文静。

……这人其实很有才能,大概以后可堪大用吧。

乾万帝这么淡淡的想着,随即就残忍的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个京城里才华横溢雄心万丈的年轻人有很多,可堪大用的人才也不在少数。但是所谓绝色,所谓能常得君王带笑看的,一个帝王一辈子又能遇上几个呢?

容十八恍惚听到了自己下属的声音,但是一下子就过去了,轻得好像是一种错觉。接着乾万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传令前线收兵,准备迎接西宛使臣。”

容十八大礼跪拜:“臣领旨!”

旨领完了,人却迟迟没有退下。乾万帝不耐烦的问:“还有什么事吗?”

哪怕是白痴都能听出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警告的意味。容十八一阵寒意窜上脊背,但是仍然强撑着道:“陛下,臣有事上奏。”

“什么事?”

“臣属下上官明德,前日在京城排查刺客,不慎受伤,高烧不退。暗卫急缺人手,臣斗胆请陛下着御医调治,以期上官明德早日康复。”

乾万帝盯着容十八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准。”

容十八起身退下:“臣谢陛下恩典。”

可叹身为暗卫队长,容十八的感觉是很敏锐的。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皇帝很想拧断自己的脖子,但是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口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容十八迅速而安静的退出了正泰殿。不待多时里边匆匆走出来一个单薄人影,见了容十八,俯身深深的一拜,道:“属下谢过容大人。”

容十八苦笑道:“明德,我为你得罪了陛下啊。”

上官明德恭谨的低下头:“所以属下才谢容大人啊。”

容十八几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他做暗卫已满八年,早应该是转明的时候了。大内高手排名,上官明德位列前三,他又年轻又有头脑,队长的位置迟早是他的。如果他不能接手这个职位的话,容十八大概还要在这个位置上多做好几年。

他一点也不想再这个行当里混下去了。以他的资历,出去就是个缇骑指挥使;就算不留京,放出去也是个地方节度使或边疆大吏。土皇帝是什么概念?坐拥一方盐铁大权,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这辈子算是尊荣到顶了,干什么不比在皇宫大内里提着脑袋过日子要好?

容十八说:“你不用谢我,我也是为自己考虑……明德,你还年轻,所谓圣宠其实是很不牢靠的东西,好好为前途打算是正经。”

这话虽然对明德的人品有些误解,但是终究是肺腑之言。明德点点头,道:“大人说的对。”

他和容十八顺着正泰殿外的小路出去,正走到一半,突而只见上官侍郎远远的向这里走来。容十八刚要上前去打招呼,明德却一拍他的肩,低声道:“属下有事先行一步,失陪了。”

容十八一回头,只见他衣袂一闪,已经不见了影踪。明德轻功了得,暗卫之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容十八想起上官明德身为庶子,在家里不甚得宠的传闻,想必是真的。上官侍郎正房张氏为人尖刻善妒,他自己本人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倒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俊秀儿子来的?容十八这么想着,看上官侍郎急匆匆的走近,便也纵身提气上树溜了。

想他容家十八郎,也算是个风流人物,若是个公主佳人之类的倒是可以打打招呼套套近乎,至于一个连自己儿子都不愿搭理的老头子……着实提不起他什么兴致来。

后宫暗斗

明德从正泰殿出来,不知道往哪里去好。正站在御花园门口徘徊着,突而只听花园里远远的传来一阵笑语,一个女子声音娇滴滴的道:“臣妾多日不见皇后娘娘,怎么今日一看,气色却不大好?按理说臣妾应当叩拜娘娘,不过臣妾有了身子,太后她老人家恩旨说不必叩拜,那臣妾就免了这礼,娘娘不会怪罪吧?”

这声音一听就是贵妃。她近日有了龙种,虽然人人都疑是她杀害了夏昭仪,但是皇帝并未苛责她,因此人都说贵妃的恩宠真是凌驾于众人之上。

明德默默的隐在一团雪梅之后,只见贵妃身着雪貂大氅,孔雀金翎红缎裙,富贵之极的被众人簇拥着站在雪地里,恰好和皇后领着的几个小宫女太监形成了两派之势。皇后已经上了年纪了,在后宫中什么都经历过,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动气,只淡淡的道:“贵妃妹妹好福气,自个保养着吧,不必见礼了。”

贵妃掩口笑道:“姐姐真是体谅人。我才对太后说,这女人怀孕的苦楚啊,没经历过的一定体会不出来;谁知姐姐真心疼我,妹妹的苦楚呢,姐姐您也感同身受,连礼也不要我见了,真真是一宫之后的肚量呢。”

皇后虽然贵为六宫之首,但是并未生育,太子也不是她亲生,只是先后遗子过继来的罢了。贵妃处处都戳着她的痛点,皇后心里极端的不舒服,只冷笑一声道:“妹妹这张嘴巴我看是越来越甜了。”

贵妃笑了笑,突而一握腰,娇吟一声:“哎哟!”

身边人立刻慌了,忙围上去搀扶,贴身的大宫女忙一迭声的叫:“太医!快宣太医!”

贵妃娇弱的挥挥手阻止了她:“罢哟!哪个女人怀孕不是这样呢,我看这八成是个小子,踢得我好疼,这受罪的哟……”

皇后脸色一沉,益发的难看。无奈身怀龙种,便是那响当当的免死金牌,她一个不得宠又没生育的皇后,能怎么样呢?

这时忽听远处传来一个少年声音,极其柔和的缓缓道:“贵妃若是觉得为皇家生育子嗣是受罪,那微臣愿为贵妃免罪。贵妃以为如何呢?”

那声音清越得好像是从空谷里传来,但是偏偏听不出远近大小来。贵妃慌忙的向四周一看,附近半个人影也没有,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顿时就慌了:“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后宫!”

那少年声音一笑,几乎是很温柔的道:“臣以为,延续龙种、传宗接代乃是后宫嫔妃的正事,以此为苦的,大可以出宫不必再为天子妾。贵妃若是有这个意思,臣愿帮忙向陛下禀明,不知贵妃意下如何?”

一干人等恐慌更甚,早有小太监慌忙向四周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快快护驾!”

然而御花园周围却没有侍卫赶来。贵妃正惶惶然的时候,皇后一摔手,威严的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那是在周围执勤的皇家暗卫,怎么成了刺客了?大惊小怪,没得叫人笑话!”

贵妃哪听说过皇家里还有暗卫的存在,一时之间愣在原地。皇后便道:“妹妹也该管教管教自己宫里的人,一看就没有皇家的体统!”

贵妃哪受过这样的羞辱,只见她银牙紧咬,几乎要滴下泪来。

皇后轻轻点头,道:“贵妃还是以养育龙种为荣好。毕竟这宫里上下,两年没有孕育的消息传来了,贵妃这一胎可是万众瞩目呢。”

说罢也不待贵妃回答,返身就带着宫女太监们缓缓的踱步而去了。

皇后走到自己寝宫之外,便挥退了众人,自己上前去轻轻的推开门。冬暖阁里一片暖香,明德跪在地上,长长的衣裾铺洒开来,内里露出一点亵衣的一角,竟然是明黄色的。

皇后几步上前去扶起明德,低声问:“从皇上哪里出来?”

明德面无表情的道:“皇后但凡狐媚一点,臣都不至于落到这么个尴尬境地去。”

言下之意,你皇后抓不住皇上的心,真是太失败了。

皇后被他说得几乎无言以对,半晌道:“你这孩子真是……夏昭仪被贵妃杀了,你知道吗?”

明德轻轻的笑了起来:“夏宰相已经差不多和贵妃的娘家丁尚书翻脸了呢。”

他这点笑意也是转瞬就不见了,继而板起脸,道:“娘娘不要姑息了贵妃,皇上其实,并不喜欢她呢。”

皇后很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皇帝的心思的,但是想了想,也罢了。这孩子好像对皇帝的心思有着极其准确的洞察力,而乾万帝,出乎意料的,竟然对此不加手段,相反还很欣赏。

如果这孩子是个姑娘……

皇后摇了摇头。上官明德十五岁被强召进宫,从此两年,后宫再无所出。他如果是个姑娘,今天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的,未必是自己吧。

“不过话说回来,”明德轻轻地说,“贵妃那个孩子,我真的……”

他话说到一半又闭口不言了。他虽然是是坚定的太子党,但是并不会把他做过的所有事都告诉皇后。

人心隔肚皮,血亲也一样。这个世界上,谁是可以真正托付真正相信的呢?

皇后看周围没有人,急忙掩住他的嘴:“别说了!谋害龙种,你想下天牢吗!”

明德退去半步,正色问:“皇后可知道,陛下现在还去贵妃宫里么?”

皇后点头道:“天天都去的。”

明德便微微的笑了起来:“那就好。”

那笑意里竟然有点温柔的甜蜜的意思。皇后心里却知道,就算是乾万帝每天去贵妃宫里,那也不是次次都临幸的;那个男人主要的精力还是发泄在了上官明德身上。

皇后正疑惑明德是什么意思,却看他压低了声音,向皇后轻声道:“次次接驾,却不得临幸,贵妃心里慌得很吧?”

皇后勉强道:“这个滋味我心里最清楚了。”

明德点点头。对外看来帝后只见一片情深,实际上却冷冰冰尔虞我诈,这个滋味不仅仅是贵妃,皇后也深得其味。话说回来,这个后宫里谁又真正得宠了呢?哪个不是一天天苦熬?只待熬成了皇后,再熬成了太后,就功德圆满了。

明德站起身,盯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皇后试试看让贵妃准备几个漂亮男孩子接驾吧。”

皇后一惊:“贵妃如何会听我的话,再说你这又是干什么?”

明德却不答言,只轻轻的哼了一声。眉眼之间,容色精致,却阴霾得可怕。

_

乾万帝晚上照例摆驾贵妃宫里,原因无他,单纯跟皇后过不去而已。

这两天他一股火气被挑起来又没处发泄,晚上一进启泰宫的门,就面无表情的直接往寝殿里去。贵妃身边近侍嬷嬷们相对而视,都松了一口气:过了这么多天心惊胆战的日子,皇帝的恩宠终于是迟迟的落实了。

这恩宠,才是后宫乃至朝堂上无数斗争胜利的砝码。

乾万帝进了寝殿内室冰绡鲛纱织成的门帘,榻上茜纱里隐约一个人影,身姿极其的绰约。乾万帝懒得多啰嗦,一掀床帏,顿时愣住了。

床上有一个男孩子,以一种最卑微最无助的姿态拜服在他脚下。那孩子不过十来岁大小,骨骼纤弱仿佛女子,眉眼极其的秀丽,肌肤润泽细腻,完全不像是他那个年龄的正常少年。

乾万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几乎就登时暴怒,霍然返身厉声道:“谁出的荒唐主意!来人!”

内侍战战兢兢的跑过来,跪在床帏之外:“陛、陛下……”

乾万帝刚要破口大骂,突然觉得自己衣角被轻轻的扯了扯。他回头一看,那个男孩子几乎全身都害怕得在发抖,甚至在皇帝这么愤怒的情况下,都能一眼看见他手指发抖的频率。

外间内侍也一样害怕,害怕得牙齿都在打颤:“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皇帝又是怎么着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乾万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不过是后宫女子争宠的一点小手段罢了,一时之欲就毁掉了人家清白人家孩子的事,他自己也不是没做过。

但是就在刚才他看见这孩子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不能容忍,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人染指、甚至玷污了。就好像有人,在他面前,把上官明德糟蹋了给他看。

他自己知道那其实是很无稽的错觉。毁掉了明德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但是那一刹那间的感觉就是,他放在心里藏起来的一个什么宝贵的东西,被人强行的染指了,还是打着向他献媚、向他讨好的旗号。

乾万帝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伸手去拉起那个男孩子,出乎意料的看见那孩子哭了,流的一脸都是眼泪。

皇帝张了张口,低声问:“……你几岁了?”

男孩害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回、回陛下,十四……”

“谁家的孩子?”

“我、我家是城南北巷……”

毕竟还小,又害怕,说话一点也不利索,乾万帝听了半天才听清楚,这孩子是州府献给控鹤府的,被贵妃宫里的姑姑买了来,至于父母,大概在家里哭天抢地呢吧。

那孩子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他知道不能哭,但是忍不住,怕得脸色苍白,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没命了一样。乾万帝莫名的想起了两年前那个深夜,明德他是不是也曾经这么害怕、这么恐惧过?

……大概吧。

印象其实已经不清楚了,自己当时应该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喜悦和亢奋中。只恍惚记得那孩子当时也在微微的发抖,至于最痛苦的时候他有没有流泪……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乾万帝想让那孩子停止哭泣,他伸手去试图擦掉那孩子的眼泪,但是男孩好像害怕得更厉害了。不仅仅是他的手,他全身都在颤抖着,牙齿里好像都发出打战的声音。

乾万帝颓然垂下手,他开了口,声音木然:“……来人,给这孩子黄金百两,送他回家去。”

近侍低声答了一个是字,接着弯腰屈膝的走进来,把那个男孩子扶起来,小心翼翼的走了。

乾万帝又坐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身,走到床帏外边。贵妃深深的跪倒在地,一个字都不敢说,甚至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就这么僵直着跪在那里。

乾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就到冷宫替我赎罪去吧。”

贵妃猛地扑过来想哭诉什么,但是乾万帝猛地推开她,大步走了出去。身后的随从急匆匆赶来,心腹太监张阔紧紧的跟在后边,低声问:“皇上,召明德公子觐见么?”

乾万帝猛然顿住了脚步。身后的人全都等在那里,一声不敢吭,大气也不敢喘出来。

其实已经是深夜了,月光洒在庭院中,仿佛积下了一潭幽清的水。风声细微的掠过树梢,树叶在无边的夜色里沙沙作响,仿佛情人间呢喃的私语。

乾万帝深深的吸了口气:“……叫他来。朕想……想看看他。”

上官明德是在床上接到的密旨,皇帝说,想看看他。

传旨的容十八很不赞成的坐在床边上,说:“明德,我觉得吧,后宫里多一个嫔妃并不比暗卫里多一个队长来得有价值。我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上官明德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说:“那好吧,属下不去。”

容十八于是满意的起身,从窗口出了上官家偏院的门。结果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门口探出头,弱弱的说:“……对了明德,你这样,好像叫抗旨呀。”

明德拉了拉被子,懒洋洋的说:“是容大人你教属下抗旨的。”

容十八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别别别!明德!明德小祖宗!你还是去吧!你上司我不敢教唆抗旨!老子我就一个脑袋啊!”

明德于是被生拉硬扯着拖了起来,几下子裹上棉袍,出门被冷风一激,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立刻就清醒了。容十八跳着脚搓手说:“好冷!好冷!明德,你房里怎么连个暖炉都不生?”

明德道:“节省罢了。”

“……”容十八说:“我不记得我拖欠过你薪俸。”

“我不大花钱的。”明德说,“再说大太太有话,抚养子女要长带三分饥和寒,所以我经常又有点饥又有点寒。”

容十八回过头去看他,少年清瘦的侧脸在月光阴影下,沉默得仿佛岩石。

容十八回过头去赶路,突而听明德问:“容大人。”

“什么?”

“你快要转明了?”

“是啊。”

“那你想干什么?”

容十八想了想:“大概是当缇骑吧,指挥使之类的,……当然也有可能外放,我是比较想外放的啦,当个镇南将军之类的,虽然是云南边疆,但是天高皇帝远,作威作福得多自在。”

明德点点头:“哦。”

“你呢?打算干什么?”

明德笑了笑:“我想去守皇陵。”

容十八几乎没一跤跌到树底下去。守皇陵?呆在皇陵里,青灯古佛,食素念斋,一辈子不见天日?

“你你你,你没问题吧?你发烧了说胡话呢还是我失眠欠觉幻听啦?”

明德盯着容十八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半晌才慢慢苦笑起来,叹了口气说:“……我开玩笑的呢。”

他们脚程极快,一会儿工夫已经从外郭城进入了宫城里边。正泰宫巍峨的大门已经隐约可见,在夜色中,狰狞的兽角反射出了惨白的月光。

容十八站在宫墙下,说:“我就把你送到这里了,你自己跟陛下应付去吧。”

一般人这时候也不会这么说话,明德知道他个性就是如此,于是点点头,道:“容大人走好。”

容十八往后走了几步,再回头一看时,明德已经推门进去了。

他走路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这个人总是轻手轻脚的,好像无时不刻小心谨慎的忌惮着什么。其实按他的地位和蒙宠程度来看,怎么样嚣张跋扈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他总是那个样子,好像从来没有舒展坦然的时候。

厚重的宫门在眼前一扇一扇的打开,上官明德走进长长的青石正道,前边就是夜色中沉默而威严的正泰殿了。

他的脚步微微的顿了顿,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

皇后是怎么跟贵妃说的?贵妃怎么样了?是否已经得手?效果如何?这些他一概都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是,既然那个男人说想“看看他”,那个意思就是贵妃准备的漂亮男孩子没派上用场,不然今天晚上那个男人会三更半夜的召见他?那人哪次不折腾一晚上就能罢休呢。

这种争宠下流不上台面的事,得手了就得手了,不得手,那可真能算得上是难堪到了家。堂堂一个贵妃,把下三流的龌龊事儿拿来教引皇帝,任何一个有点自尊的帝王都会火冒三丈吧。

明德深深的吸了口气,唇边有点一闪即逝的冰凉的笑意。

真愚蠢,这后宫里的任何人都是。稍微一诱导就立刻上钩,贪婪得一点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欲望。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刚要走上前去,突而耳边好像有什么细微的风声一闪而逝。

上官明德整个人猛地就绷紧了——几乎是在千万分之一秒之间,正泰殿上方的夜空中掠去一个黑影,快得几乎看不清。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上官明德仿佛脱了弦的箭一样窜了起来,刹那之间一跃而上,凌厉的直扑了过去!

夜色命搏

太子东宫的侍卫好像听见夜色上空中传来刀剑碰撞的轻响。然而那声音实在太容易让人忽略了,当他张着嘴巴呆呆的望过去的时候,夜空已经恢复了岑寂,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是太困了吧……”侍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精打采的回到岗位上。

上官明德一剑扶地,侧身站在屋脊之上,正中挡住了三个不速之客进入东宫的道路。

一轮弯月尖刀一般,缓缓的行至中天。夜风呼啸着卷起衣袂,刺得臂上刀伤阵阵发疼。血顺着手臂留下来直到指尖,湿漉漉的让人很不舒服。

但是明德没有动。他不能动,只要他稍微让开一点,东宫的大门就露出了缝隙。他全身都进入了最完美的备战状态,一点疼痛和鲜血,反而让他的精神更加清明。

三个刺客对视一眼,领头那个点头笑道:“这位兄弟这身打扮,不像是皇宫里边的人啊。敢问足下如何称呼?”他的声音嘶哑苍老,口音生硬,听上去倒不像是中原人。

明德不答言。倒是那人身后一个貌似手下的人,低声道:“黑衣黑袍银面具,倒是皇家暗卫的打扮。这位兄弟,皇家暗卫的手什么时候伸到东宫的地盘上来啦?”

前边开口的头领道:“暗卫?难怪呢……二弟你说,这点子扎手不?”

那个老二嘿嘿的笑了两声:“若是暗卫,倒也有两把刷子;你看这位兄弟被我‘三色刀’撩了胳膊,但是可有半分不适的样子?”

头领便定睛望去,那黑衣暗卫侧着身,半边身后映着一弯新月,半边却深深的融入在了无边的黑暗里,整个人仿佛是石头雕成的一样,一点动摇也没有。头领拍掌一笑,声音嘶哑的道:“——好!好!说不得,在拜见那个太子之前,今天要先费点手段送这暗卫兄弟上路了。”说罢只呼啦一声,整个人凌空而起,大鹏展翅一般严严的向上官明德笼罩而来。

高手过招,生死立现,光影、位置、心神、眼光,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动都有可能导致胜负之差。明德站的位置极其讲究,三分明三分暗七分挡在路当中,不管是谁要过去都得经过他身侧。那个头领深知夜探大内的危险,知道必须越快解决眼前这个暗卫越好,所以下手就是他成名的绝杀;只见那袖中刀光一闪,直直的就扑向了上官明德面具下的喉咙口!

与此同时,他手下的那个老二已经趁机发动。明德眼珠一瞥,只见三色刀光灵蛇一般,且从那头领身侧忽近忽远的逼了过来,分明就是要形成一个左右夹击的势头。看那刀势,已经封死了他退后的道路!

他们这一配合极其的默契而且凌厉,头领嘎的一声,嘶声笑道:“好兄弟,上路去罢!”

——然而这话尽于此,尾音还未落地,他只觉得自己腕间一凉。那凉是一点点轻微的覆在他腕间的,轻得好像这静静飘下的夜霜,却又重得仿佛千钧大刀,当面劈下。

就在这刹那间,他赫然发觉自己袖中那把尖利的刀已经不在原来那个地方了;他袖中一空,一双眼只堪堪往下一瞥,刹那间便全身发凉:自己那成名已久的“袖中刀”,正悄然一滑,稳稳的落到了那个皇家暗卫的手中!

这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他原本就没打算给眼前这个暗卫留下活口,因此扑过来的时候是动了十成的速度的。眼下他想收势都来不及了,那刀尖稳稳当当的正对着自己,而他则以一种收不回来的速度,直接的把自己的胸膛往刀尖上撞去!

头领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暗卫的手怎么这么快?第二个想法就近乎于绝望了:上天亡我!

——其实上天没有亡他。就在这个时候老二的三色刀已经逼到了上官明德臂间,刀尖甚至已经堪堪刺入了表层皮肤。上官明德一痛,嗓子里猛地倒气,一口真气提上,抬腿一脚就踹飞了那个老二!

那个速度之快,老二只来得及挥掌推开头领,只听刀尖在体内滑动的轻微声响细不可闻的闪过,接着两个人便一左一右的颓然摔了出去。

那个头领被老二情急之下一掌拍到三丈之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手急急的在胸前一摸,只觉得夜行衣已经被刀气划破了口,底下就是尚在跳动着的心脏了。他低头一开手腕,兵器已经被人一招下掉,腕间一道深深的划伤由浅入深,竟然像是长指甲划出来的一般。

多年修为被人一招破掉,他心里愤恨之极,讽刺的笑着问:“怎么,这暗卫竟然还是个女人家不成?”

那个老二被上官明德一脚踹飞,直直的摔倒在屋脊上,只觉得胸口一甜,一股血兀自喷了出来。他来不及答话,这时身边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的第三人突而淡淡的道:“他倒不是个女子。”

顿了顿,又说:“我大概能猜出他是暗卫中的谁。他年纪还小,速度奇快,再过两年应该还能有大修为。不过不妨,今夜我们三人联手,足够诛杀他在此地了。”

上官明德肩上再填一伤,胸前气海沸腾,一听这话便往那第三人面上看了一眼。那三个刺客都黑布蒙面,看不出来面孔如何,上官明德心里微微的一惊:这是谁竟然对暗卫内部组成如此熟悉,知道他身份的在这世上不会找过十个人,这人又是谁?

正泰殿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几缕月光从厚重的墙幔间透出,又无力的淡薄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中。白天的一切繁华富丽都沉寂下来了,这皇家的金碧辉煌实在是太过冰冷,到了深夜无人的时候,便显得格外没有生气起来。

乾万帝独自坐在桌边,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手边的铁观音刚好过了沸点,正是入口的时候。

一双眼睛在大殿房梁上闪现出来,紧紧的盯住了那杯茶。一般人在这样的高度和可见度的情况下是看不清什么的,不过如果是精于使毒、夜袭的高手,那这点观察的工夫也不值一提。

乾万帝仿佛毫无所觉一般,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过一会儿工夫,他头一偏,似乎已经丧失了意识。

那黑影便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冷笑道:“天朝的皇帝,不也就这么点本事嘛。嗯嗯,怪不得他们要派三个人去杀太子,杀皇帝的我一个就够了。”

说着想上前去检查一番,谁知走到近前,刚伸出手,突而一惊:手下这个皇帝的身体,显然还有活气!

这一惊还没过去,他手就被一把攥住了。那人悚然挣脱,就在这千万分之一秒的时候迎面泼过来一碗茶,刹那间他心里便道,完了,完了。

那茶恰恰是他下了毒的那一碗铁观音,此毒之剧,沾之肌肤溃烂,一直烂到骨头里,断然没有存活的道理了。

乾万帝看身前那个刺客轰然倒地,才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这点小动作就想敢自称刺客,西宛国没人才了么?”

他扬声道:“来人!”

张阔匆匆从殿外赶来,点起一盏灯火,看见地上的尸体,却半点不惊:“陛下什么吩咐?”

乾万帝挥挥手道:“拖出去殓了。”

张阔躬身道:“是。”又问:“陛下,听此人所言,太子那边情况一定十分凶险,可要派人去支援?”

乾万帝久久没有出声。烛火跳跃着映在他脸上,光影下表情都有点扭曲不清,半晌才听他道:“……朕有意废太子已久……”

张阔微微变色。

“太子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毫无治国才略,如日后即位,非国家之福。可惜太子有明德一意维护,所以朕迟迟无法下手废掉他。”

张阔道:“奴才斗胆请教陛下圣意?”

乾万帝道:“为父不忍心亲手弑子,就让别人代劳了罢。”

要是废太子,就只能进宗人府圈禁了;要是太子死于刺客,那好歹还能风风光光的进祖宗皇陵。

张阔深深一拜:“今上真慈悲也!”

_

已经夜深了,太子还未入睡,只坐在床边上,拿着一本太上感应篇,如痴如醉的诵读着:“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

鹅黄宫装的大尚宫(女官名)奉上茶,低声道:“殿下早休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