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虽然持工作犬证件可以乘坐高铁,但考虑到米那米耳朵上还有伤,也不想让他一路待在航空箱里,范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安排,开车前往王宏明家。
王宏明大学直招入伍,今年也不过21岁。
他的老家不在地震的T城也不是H市,坐高铁过去要一个半小时,开车用不上四个小时。
这个路程对人类来说算是方便,可如果日后德龙真的被王宏明家人收养,米那米想再跟他见面就难如登天了。
盯着窗外默默记下沿途的风景,米那米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用。
王宏明父母双职工,还没到退休年龄,结婚时恰巧赶在房价疯涨前。
小两口靠贷款买下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
三室一厅,大房间夫妻二人住,小房间是王宏明的卧室,剩下那间从玩具房变成书房。
家庭条件跟普通老百姓一样,不能说富里冒油但也不愁吃、不愁穿。
贷款早就还完,除了房子,俩人手里还握着百八十万存款给独子娶儿媳妇儿用的。
范东带着米那米上门时,正好遇到五楼邻居出门。
明明是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双方打个照面侧身的那一刹那,米那米听到对方一声叹息和低语的“节哀。”
六层高的板楼,王宏明家住顶层。
他的事,周围邻居全都知晓。
一手牵着米那米,另一只手拿了一束鲜花,范东轻轻叩响了王宏明的家。
距离‘12.19’地震已经过去大半个月,王宏明家里依旧坐着亲朋。
来开门的是位中年妇女,范东开始以为她就是王宏明的妈妈,直到被引进屋看见了坐在大厅沙发上被几个人围着的女人。
按王宏明的年龄推算,王宏明妈妈也就四十多岁。
四十多岁的女人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可她一头灰白的头发却像是刚刚凋零过。
牵着米那米的范东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特别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孩儿扔下换台的遥控就冲米那米扑了过去。
“大狗!”
范东将米那米往身后一挡,沉声道:“别碰,他咬人。”
沙发上的一女人闻言这才赶紧拉住男孩儿:“怎么回事儿,祭拜人还领条狗。”
范东:“抱歉,我之前来过电话,我是…”
一瞬间,失魂落魄的人像是重新注入生机,王宏明妈妈猛地起身。
“是宏明队里的曲医生吧。”
范东顿了一下,点头说:“对。”
站在他腿后的米那米不解地探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
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就像不明白刚才那个邻居怎么知道他们是来看望王宏明的。
“去卧室说,我们去卧室说吧。”王宏明妈妈引着范东进了北卧室。
之前进门时,那个中年女人说不用换鞋,米那米也就跟着没擦脚。
但看见卧室门口放着两双拖鞋,范东主动换上还从米那米制服口袋里拿出湿巾帮他把脚擦干净。
北卧室一看就是王宏明的,除了布局成大男孩儿的房间,还有柜子上摆放的照片和青烟袅袅的香炉。
祭香不断,念怀逝者。
米那米打了个喷嚏。
范东将松柏叶搭配百合的花束放到柜子上跟其他花一起半遮住了王宏明的笑脸。
米那米低头趴下:“叔叔好,我是德龙的心理医生。”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也是他的好朋友。”
“宏明他在队里是不是很出色?”
等范东上完三炷香,王宏明妈妈才开口问出每一位部队领导来探望时她都会问出的问题。
范东:“是,王宏明很出色,是位优秀的战士。”
王宏明妈妈盯着儿子的照片:“他从小就总被老师夸赞……”
絮絮叨叨的回忆很长也说过很多遍,说话的人不厌其烦,听话的人和狗也认真专注。
直到卧室门被敲响,刚才给他们开门的中年女人拿着水杯进来,王宏明妈妈才停止话题。
“领导喝口热水。”中年女人将手中的水杯递给范东,:“今天是宏明的三七,我小姑子她……”
语气中带着对王宏明妈妈的心疼和对范东被她拉着听了半个多小时话的歉意。
“我听说你是为了宏明的那只狗……”
呆滞的王宏明妈妈也转过头:“德龙,宏明的德龙,它肯吃饭了吗?”
范东:“吃了,肯吃饭了,身体和精神头也恢复了不少。”
王宏明舅妈抹了一把脸:“唉,狗都有灵性啊,听说它绝食想跟着宏明一起走,我这眼泪就止不住。”
范东:“是,德龙不仅聪敏有灵性,服从性还强。其实我今天来是想……”
低头和坐起来的米那米对视一眼,范东继续道:“因为德龙身体原因,队里已经决定让他提前退役,目前正在给他找领养家庭。考虑到德龙和宏明的感情,我来是想问一问你们有没有领养他的打算。”
“当然,在领养前,德龙义肢手术费用队里都会承担。”
“而是如果是您领养,我也能帮您申请不收取领养费用。”
“退役?队里这是不要德龙了?”王宏明妈妈一愣。
范东解释:“不是不要他,他的腿不是…受伤了吗,已经没办法再执行高强度的搜救任务,给他找领养家庭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也有助于恢复他的心理创伤。”
“哦…”王宏明妈妈看向柜子上的照片。
“以前宏明还给我们提过,等德龙退役了,就把它接到家里来养老。
“别担心,等你爸爸回来,就让他去接德…”
“领导,这件事…”
范东和米那米视线同时挪到王宏明舅妈的脸上。
打断王宏明妈妈的话,王宏明舅妈脸上歉意明显但也直截了当:“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这世上最悲痛的事。我小姑子今年才44岁,宏明爸爸也不到50,两个人还有大半辈子的人生要过。”
“我和她哥是希望他们能再要一个孩子,免得家里的钱啊,房子啊都被别人惦记等着吃绝户。”
话说到这儿,王宏明舅妈不悦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
厅里电视机的吵闹声穿过房门。
“可毕竟他俩岁数在这儿,精力身体什么的都比不过年轻人,但我问过中医了,调理好还是有希望。”
“这也算是为了好好活着有个奔头吧。是吧,宏明,你是不是也希望你爸你妈老了能有弟弟妹妹照顾。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就这么扔下他们了…”
王宏明舅妈哭了一场。
“要是再养只狗,肯定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米那米看向王宏明妈妈,她木木地盯着照片没说话。
王宏明舅妈:“其实我也不舍得德龙,要不是我住的那个小区不让养狗,我都想把它接回家……”
说完她又指了指门外:“对了,宏明他爸那头亲戚就算要养,您也千万别答应,指不定怎么霍霍呢…”
米那米听不懂‘吃绝户’是什么意思,可他听懂了王宏明的家人没办法领养德龙了。
范东也知道这种事强求不得,面对王宏明舅妈的愧疚,连连说着“理解理解,没事儿没事儿。”
临走前,他送上的帛金被王宏明妈妈推了回来。
“上次去没能见到他。这钱留着给德龙买点好吃的,小家伙和宏明一样嘴馋,最喜欢吃我酱的肘子。”
“还有这个,麻烦你帮我带给他,之前听说他因为宏明绝食。我就想着给他当个念想,是用宏明背心做的。”
“等德龙去了新家,要是方便给我个地址……”
米那米看着范东手里的透明袋子,里面装了只军绿迷彩的手工兔子玩偶。阿 团睡不醒
胖乎乎,胳膊上还绣了红色五角星。
没邦尼可爱。
但是特别特别帅气。
米那米:“谢谢王宏明妈妈,德龙一定会很喜欢这只兔子。”
直到上了范东的车,米那米才想起从见面到离开,王宏明妈妈一滴眼泪都没流。
隔着透明袋子,他闻嗅着手工改造的迷彩兔。
就跟那些天使们的妈妈一样。
眼泪也许早就哭干了。
不知道是来回八小时的路程颠簸晕车,还是没能替德龙找到最好的领养家庭。回到治疗中心后,米那米有些精神不佳,不仅没胃口吃饭还吐了一场。
范东连忙将他送去中心的员工医务室。
“耳朵上的伤口没愈合好,还有点炎症,没什么大事儿,打个消炎退烧小针睡一晚就好了。”
老老实实让兽医打了针,米那米开始撵人。
“离院一天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处理事情吧,我今晚留在医务室。”
除了是父亲,也是一院之长,范东看了眼时间:“没大事就好,不折腾了,今晚让他待在这里,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米那米,乖乖听话。”
米那米尾巴轻轻晃动:“今天谢谢你,爸爸。”
病房变得安静,米那米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就被耳边“哈…哈…哈”的喘气声弄醒。
睁开眼睛正对上萨摩耶放在床上宽粗短的嘴筒子。
“米那米!”
已经是下班时间,羊咩咩可以直呼米那米的名字,虽然这个重新改过的名字他用了一个星期才记住。
“你怎么又生病了!你今天干嘛去啦!你的耳朵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摇头抖了抖毛,米那米站起身跳下床:“咩咩,我只是受了一点点外伤,能听见,你不用对着我的耳朵喊。”
“哦…”羊咩咩这才放低了声音,耳朵缩了缩:“都怪我,如果不是替我出诊,你也不会被德恶狼咬伤。”
那天米那米一脸血被院长领回来,全中心的狗都惊呆了。
虽然在出诊过程中也会遇到因为生病脾气变得不好的病人,可在助理的陪伴护卫下,中心的医生们基本没受过伤害。
米那米:“羊咩咩,《安抚犬守则》第一条…”
“我不听,我不背,哪怕扣我一百根牛奶味的磨牙棒我也要见他德恶狼。”羊咩咩龇着恒齿刚长齐的牙,做了个扑猎的动作:“别让我再见到他,见到他我就……就让焦糖把他脖子咬断!”
知道羊咩咩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但米那米还是替德龙解释。
“他要退役了,一时不能接受才失去判断力,误会是我告的密。”
羊咩咩歪了歪头:“退役是什么意思…”
米那米想了想:“退役就是离开部队,无法再担任军犬这个职务。”
羊咩咩:“我知道了,退役就是退休。可他看着年纪不大呀,脸没变白、牙没变短,怎么这么早就退休了。”
中心里的阿拉斯加娜娜也退休了,每天就是躺在院子里悠哉地晒太阳。
米那米纠正:“跟退休不一样,他是提前退役。”
羊咩咩:“你是说德龙被开除失业啦?”
米那米解释得有些累:“…也不太一样。算了,就当他是失业了吧。”
羊咩咩尾巴不甩了,虽然他转正没多久,但非常喜欢这份工作,并以成为安抚犬为荣。
如果是自己被院长退役,估计也会情绪失常吧。
“可…可就算那样他也不能咬你。”羊咩咩有点同情德龙又有点生气。
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矛盾的情感只好把对方从自己脑海里赶走。
“哼,不跟他计较了,反正我们跟他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