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20章 “嘿。”

第20章

“嘿。”
正当我全身绷紧、放低重心,暗自蓄力准备迎击的时候,黑发凌乱的虞百禁从阴影中跑了出来,满脸不可错认的惊愕,险些将我撞倒。

“快走。”

“什么?”

“遇到打劫的了……”

我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却已被惯性带得转了半圈,不由己地朝前跨步,逃离那条凶险莫测的小巷。虞百禁一只手揽住我的肩膀,一只手拉起容晚晴,三个人的影子首尾相连,胶片一样掠过路旁商户紧闭的门窗。

“在巷子里,截住我要钱。”

他拉着我们俩一路飞奔,跑了快半条街才停下来,微喘着气,心有余悸似的往身后张望,像是怕有人追过来,“嗑药的,拿着刀,”他连说带比划,抬起胳膊才发现衣扣被拽掉了,浑身上下唯一贵重点的钢笔只剩个笔帽,傻傻的别在前襟上。

手心蹭破了一层皮,红痕从鱼际蔓延到虎口,不大不小一块,被他懊丧地来回揉搓:“服务员确实没唬人,这一带治安太差了……”

“天呐,受伤了吗?”

容晚晴小小的惊呼,怔忡地伸出手,试图触碰他下颚与脖颈连接处那片暗影,被我抢先拦截,握住她的腕子,将虞百禁偏向一侧的下巴拨到另一侧,露出外凸的喉结,淡青的筋脉和附近两滴深色的水点。

我用拇指搓了一下,蹭出一道由深及浅的碳痕。

是墨汁。

“没事儿。”

他还是笑,轻浮,自嘲,难以界定。嘴上回答着容晚晴,手指却顺着我失温的手背攀上来,安抚意味地摸了摸。

“真让人后怕。”

“话说,你们刚刚有听到打雷声吗,别是我的幻觉,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不是的。”

“呃?”

“是已经下雨了——哥你愣着干吗,快跑啦!”

此后我常常回想起那个夜晚,像转动发条,倒带重放,只固执地循环自己心仪的段落:牛仔,鹦鹉,薄荷糖,纸巾上的字,柏青哥里的弹珠,还有虞百禁遗失的衣扣,钢笔,掌心的温度隔着清凉的雨水传递给我,抓着我的手直打滑,偏偏不肯松开。

我说别跑了,淋的雨又不会变少,况且天这么黑,道路湿滑,容易摔倒……他反问我,你不想试试吗?闭着眼,滑一跤,躺在雨里,别管怎么收场。

他颈侧的墨痕,相同的黑色印记吸附在我拇指指腹上,如同不可磨灭的铁证,使我无从抵赖,抹除那些既定的发生。

我只能假设,假使我第二天没有休假,没有和容晚晴窝在家里看电视,听广播,修剪花草,我是否能“恰好”错过那则当地要闻:“今日凌晨,某街区某路段的几号几巷,发现三具男尸。

“经调查,三人均有长期吸毒史,死前亦进行过药物注射,因此,并不排除摄入毒品过量引起的并发症致死。

“然而,由于昨夜突降大雨,尸体表征遭到破坏,为警方进一步排查死者死因增加了难度。初步判定有外力导致的机械性窒息,主动脉撕裂等迹象,倘若凶手另有其人,应当使用锐物作为凶器……”

“有衣服要洗吗?”

双臂环抱着脏衣篮的容晚晴经过我身前,短衫短裤,扎着发带,挡住了电视机屏幕。

“昨天淋了雨,衣服好难闻,反正都要洗,给我吧。”

我应了声,双脚冰冷,回自己房间取来隔夜未干的衣物,翻了翻口袋,掏出一团稀烂的白絮,丢进垃圾桶。

“纸巾?”她问。

“嗯。”

“湿透了。”

“扔了吧。”我说。

阁楼幽暗,阒静,唯有风声四处出没,冷清却又拥挤。

我走到窗台边,推开用报纸和防雨布糊的窗格,朝外望去,夜海深沉,无星无月,那对夫妻打着手电、相互搀扶,依偎着漫步在田埂和回村的小道上,渐行渐远。

我拉上了窗帘,说:“你还是不明白。”

“有什么是我必须得明白的?”他反问我。

“合着我先前都是白费口舌。”

职业习性使然,我绕行了房间一周,查看各个边角隅落,床底,抽屉,供电插座,柜子里的旧衣服和樟脑球,墙上的世界地图和早已过期的挂历;床很软,铺了两层棉被,蓬松而清香,坐的时候缓慢下陷,有种令人忧患的舒适感。

我总是不自觉地提防、警惕着这样的舒适感,像它随时会出卖我,背对着虞百禁,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我们可以过你想要的。”

“我从不强迫别人服从我。”

“为什么不?”

我才想问他,“你活得好好的,非被人逼着改变生活方式,不难受吗?”

“不会吧。”

身旁的被褥往下一沉,是他躺了下来,上半身往后仰卧的姿势,一只手横搭在腹部,盖着绷带下方濒临痊愈的伤口:“你难道不是因为太想跟我一起生活才强迫我的吗?”

“……”

“说真的,让我自行改变反而没什么干劲呢。”架在床边的两条腿晃了晃,闲适地伸直了,“但是为了你,我愿意试试。”

“你疯了。”我看着他,不可思议,“你图什么?”

“我爱你啊。”

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大脑接收到的像是另一个国度或物种的语言,由于太过违背常理,我的认知系统拒绝识别:“你没发现你的话毫无逻辑、根本没法自圆其说?谁会对自己爱的人开枪?”

他的懵懂居然不像假装。

“任务是任务,你是你。”他说,“开枪不代表我不爱你。”

我彻底宕机了。

这件事是他的死穴,我的底牌,一旦出示就能让没完没了的扯皮停下,让他情愿或不情愿地闭嘴。它确切而无解,是我们之间绕不开的一座大山,我也习惯了借它来躲避其他的乱石,以至于忽视了症结本身:虞百禁就不是个正常人。

普罗大众的思维模式和情感回路套用在他身上压根儿不适配。在他的观念里,“爱”和“杀意”两种行为得以共存,全靠“我”充当其中的介质,维系着二者微妙的平衡。

“你不是别人,你不会死。我相信你能活下来,作为我的对手,我倾慕的对象——你有这种本事,超出了我的预计。失误的是我。”他絮絮地说,“是我打偏了。

“在你对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的手抖了。”

我攥紧了身下的被罩。

“那是你自找的。”

“对,但我不后悔,输给自己喜欢的人是一种荣幸。我甚至羡慕那颗子弹,它进入过你体内最深的地方,我抵达不了……宝贝,宝贝。”

他笑着按住恼羞成怒的我,轻飘飘的口吻反衬得我的坚持更加羸弱,“万一我死了呢?!”

“你不会。”

他再一次,笃定地,“你是我见过最强悍和严谨的保镖,你会伺机反杀,再不济就跟我殉情……”

“拉你垫背不叫殉情。”

“呃宝贝你压到我了。”

“哪儿?我看看,出血了?疼吗?”

“逗你的。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你对自己太严苛了,对我又缺乏戒心,当然,这也是你的可爱之处……等等,这个部位不能踢吧?踢坏了你也有损失的!”

我是被一条恼人的蛇缠住,还是误食了有毒的苹果,思前想后,没法细究。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就范,被虞百禁半拖半抱、倒在了这张松软、舒服、使人麻痹大意的床上。

屋顶的天窗——刚好开在床铺上方,躺着就能看到夜空,故意的吗?

虽然没有星星和月亮。

“我跟你的账还没算完。”我说,在被困意和可耻的安逸感击倒之前,“明天再说。”

“不着急。”

他把脸埋进我颈窝,闷哼声隔着胸腔传来,深以为然地。

“睡醒再议。”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吵架就没吵明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