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狸猫的一家
他们没有爬到稻荷山的山顶,爬到中央便下了山,然后在大批旅客到达现场之前,搭乘了公交车逃离了这个京都烫门景区。
吕知行说二条城没意思,程羽西又觉得岚山太远。于是他们便随意地在市区内闲逛了一番,逛到京都大学,参观了这里最有名的宿舍。
这个名为吉田寮的学生宿舍是一座建于1913年的完全木制的一层建筑。因为历史悠久,近年又没有修缮,这座楼破烂得好像随时都会坍塌。
宿舍因为还属于学生使用的状态,并不开放游客参观,但是游客可以在外面看学生们制作的各种五颜六色的展示板。
吉田寮称得上是现阶段日本最古老邋遢混乱的学生宿舍,然而同时它也代表了最自由,最多元,最精彩的学生文化。
年久失修的吉田寮如今已经被定义成了危房。京都大学多次尝试要将它拆除,却遭到了学生们的反对,好几次闹上了新闻头条。后来京都大学被自己的学生们一纸诉状告上法庭,以惨烈的败诉收了场。拆除危楼的计划也就不了了之了。
程羽西在网上读到这则新闻报道,感受到了合理中透出了一种淡淡的离谱。
京都大学学生是日本出了名的自由奔放的一群人,他们身上永远呈现着一种美丽而癫狂的精神状态。
别人家大学毕业典礼都是穿着西装和服盛装出席的学生,唯独京都大学毕业典礼上年年出席的都是奇形怪状的cosplay。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程羽西很想来这里读一次大学。
如果吕知行也能一块那就再好不过了。
碰巧的是,他们在附近的便利店买水的时候又遇到了在稻荷山上碰到的两名青年。程羽西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他甚至还记住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叫小鱼。
程羽西从冰柜里拿了一瓶荞麦茶,刚要关上冰柜门,另一名青年便擦着他的肩膀从旁边走了过去。他并没有认出程羽西,径直地走向了收银台。
程羽西的眼睛早就被吕知行养得很挑剔,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地往那个人脸上多看了两眼。
吕知行在不知不觉中像个鬼魂一样飘到了程羽西的身后,凑到他耳边幽幽地说:“别看了你,人家有男朋友。”
程羽西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一滑,其中一瓶荞麦茶就掉了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一个人鞋子旁边,停了下来。
鞋子的主人弯下了腰,捡起了饮料瓶,然后站直身子眯起眼冲着他们俩笑:“你们好,又见面了。”
是那位叫做小鱼的青年。
“你……你好。”程羽西缓了缓神向对方打招呼,“不好意思。”
吕知行像鬼魂一样出现,又像鬼魂一样飘到了另一边放杂志的地方。
“没事,你们就只买两瓶茶吗?”
“啊?嗯。”程羽西缩了缩下巴,点点头答应道。
“那我请你们喝吧。”小鱼手一伸,抽走了程羽西手里的另一瓶茶,一起交给了他那正在排队付钱的男朋友。
“小李哥哥,麻烦你一块付个钱。”
被称作小李哥哥的青年转过头,勾了勾嘴角接过了两瓶饮料。
程羽西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了。”
“刚刚撞着你,这算是给你赔礼道歉。”小鱼爽朗地笑着,摆摆手,问道:“你们是大学生?”
“嗯。准大学生。”程羽西回答着,又扭过头找吕知行。
他已经从杂志区晃荡到了门口。程羽西总觉得他好像不太想跟眼前的这个人接触。
“好年轻。十八岁?”
“嗯。”程羽西有些漫不经心,眼睛一直追着吕知行跑。
对方很轻地笑了一下,程羽西扭回头看他时,发现他也在看着玻璃窗外背对着他们的吕知行:“你们可真厉害。我十八岁的时候,还是个只顾着失恋的傻子。”
这时候结完账的同伴走到了他们身边,小鱼收回了目光,眼里带着笑和暖意看向了自己的同伴:“李哥,你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在打工还债。”李哥语气温柔地回答了他,从塑料袋里找出了茶水,递了一瓶给程羽西,又拿出一袋水果味的冰球,撕开包装袋口塞进小鱼的手里。
小鱼低低地笑了几声,轻声说谢谢。
程羽西刚刚还在思考为什么吕知行说他们俩是情侣,就在刚刚一分钟内他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他们明明只是平常地相处着,并没有任何过分亲密的举动。程羽西却觉得他们周边的空气都是黏糊糊的。
李哥略略偏过脸看了看外面的吕知行,转身向他走了过去。
程羽西赶紧跟在他的身后说:“谢谢你,我来给他就好了。”
李哥微微别过脸,对他笑了笑:“没事。你快喝吧。天气热,过一会儿就不冰了。”
他的态度太过温柔,总给人一种“不照做就有些不知好歹了”的感觉。程羽西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味地跟着他走。而他的朋友则悠哉悠哉地跟在了最后。
吕知行在便利店外面站着,忽然一扭头发现有一串人排着队朝他走了过来,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李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手伸进塑料袋里摸了摸,拿出了一袋水果味的冰球,递了过去,“送给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会感觉好一些。”
吕知行和程羽西的眼睛都睁大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往李哥脸上瞅。
“这刚买的,放心吃吧。不会把你们药倒了卖东南亚去。”跟在后面的小鱼嘴里含着冰球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脸鼓得圆圆的,“再不吃就化了。”
吕知行神色怪异瞥了小鱼一眼,道了声谢谢。他撕开了包装,塞了一颗到嘴里后,很自然地就递到了程羽西面前。是芒果味的冰冻果汁球,一碰到舌头就碎成了甜甜的沙冰。
“你们待会儿去哪儿?”小鱼又问道。
程羽西捻了一颗冰球,含进嘴里,他看了一眼吕知行说:“我想去下鸭神社看看。”
“那有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个普通的神社。”程羽西被冰球冻得龇牙咧嘴,他刚说完,吕知行却很快地接过了他的话。
“那里住着会变身的日本狸猫一家。”吕知行咔嚓咔嚓地嚼着冰沙,轻描淡写地说道:“狸猫爸爸不知道什么原因失踪了,狸猫妈妈带着四个不成器的孩子一块生活,狸猫老三整天变成人形四处晃荡,他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女子。后来他发现,这个女人把他爸爸做成了狸猫火锅吃掉了。”
小鱼认真地听着,咀嚼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好阴间的故事。”他说着,抿掉了嘴边的糖水,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太有意思了。走吧,小同学们。也带我们俩一块去看看呗。”
吕知行所讲的其实是一本叫做《有顶天家族》的小说里的故事。他用硬邦邦的语气讲了个故事,企图让对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很想跟他们打交道。
结果适得其反。
在去下鸭神社的公交车上,程羽西凑到了吕知行耳边问他:“你为什么要怕小鱼哥?”
“小鱼哥?”吕知行退开了一点,半眯着眼瞥程羽西,“你都跟人家称兄道弟了?”
“怎么了?他人挺好的,还请我们吃冰球。”
“那难道不是小李哥请的吗?”吕知行酸溜溜地说道:“而且妈妈有没有告诉你,不要随随便便跟着给你小零食的陌生人跑。”
“他们俩谁请的不都一样吗?”程羽西撇撇嘴不服气地说:“而且我没有跟着他们走,是他们跟着我们走。你就算跟我闹别扭,也从来不会殃及他人。你今天怎么了?”
吕知行叹了口气,挠挠脸,开始胡说八道:“我恐同。”
程羽西的五官顿时被震惊给震得到处乱飞。
吕知行牵过他的手,吕知行亲吻过他的嘴,吕知行甚至因为失控跟他睡了一觉。
但是吕知行说他恐同。
程羽西缓了一会,努力将五官控制在自己的脸上,压低声音:“特么你恐同你还亲……我算什么?”
他故意把话说得含糊,他知道吕知行总能够听懂。
而吕知行几乎没有思考,很快地说道:“你又无所谓。”
程羽西的五官都落回了原位,像是逐渐凝固的水泥,变得坚硬。他冷冷地瞥了吕知行一眼,没有再说话。
吕知行在被程羽西扫了一眼后,心里发了毛。他意识到程羽西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吕知行说错了话。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
他就不该胡说八道说自己恐同。
车一到站,程羽西就扯了扯身上的书包,跳出了公交车,一个人快步往前走了。
“他看起来好生气。”小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吕知行后面。
吕知行心里烦得不行,他愁眉苦脸地说:“哥,您别管成吗?”刚刚还在抱怨程羽西同别人称兄道弟,轮到自己的时候一声“哥”喊得比谁都丝滑。
“我又没管。我是来看日本狸猫的。”小鱼耸耸肩膀,小跑了几步,追上了前面的程羽西。
李哥从后面拍了拍吕知行的肩膀,对他说:“走吧。”
下鸭神社位于居民区中间,因为不是热门的景点,在热闹非凡的京都中,是少有的幽静的一处。
他们四个人重新洗牌组合,变成了新的两两一组,一前一后在下鸭神社的表参道上行走?在他们前方出现了下鸭神社楼门。
比起一眼就把自己看透的小鱼,沉默的李哥不会让吕知行感觉到那种心事马上要暴露的压力。
相反,吕知行对这个看起来安静的男人产生了一点好奇。
“我可以问问题吗?”吕知行率先打破了沉默。
李哥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来看狸猫。”
“那都是胡诌的话。”吕知行叹了口气:“你们不会真的信了吧。”
李哥很轻笑了笑,说:“没事。就跟你们一块随便逛逛。”
“那为什么是我们?不是别的什么人。”
“因为他觉得跟你们有缘。”李哥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落在走在前面的同伴的背影上。
哦,我们一般把这种“有缘”叫做gay达。吕知行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只是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口。
“其实……你藏得并没有特别好。”李哥接着不急不缓地说:“他在千鸟居看到你站在那里望着你的小伙伴时,他说感觉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吕知行听后有些愕然,但很快他的表情就松弛了下去。他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那个人一眼就能将自己看穿。
因为他们是同类。
是爱而不得的暗恋者。
“所以……他小时候喜欢的人是你吗?”吕知行直视着前方,望着前面并排而行的两个人,轻轻地问道。
旁边的青年低下头用鼻子哼着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吕知行有点苦涩地扯了扯嘴:“哇,那我可真羡慕他。”
“其实我小时候也喜欢他。”
“别说了。”吕知行露出了更加痛苦的表情,“已经开始疯狂妒忌了。”
李哥幅度很小地一摇头,对他说:“不是的。相反,我们都很羡慕你们。我们十八岁的时候并没能呆在一块,错过了很多年。错过的就永远错过了。有时候,坦诚一点反而是好事。”
他们说着说着已经走过了楼门,进入了神社内部。这是个不大的神社,放眼扫一圈就能把整个神社看个七七八八。
程羽西站在了主殿前面,而一直跟他在一块的小鱼反而折了回来。他望着吕知行笑眯眯的说:“你的小朋友哄好了。现在可以把我男朋友还给我了吗?”
“好的!哥。”吕知行十分干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腾出了位置,“你们说什么了?”
“我问他你们俩是什么关系。他挺生气的,说‘已经绝交了,目前没关系。’”
听到这,吕知行的额头上开始涔涔冒汗。他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并没有继续补充,抬了抬眉毛问:“没了?”
“没了。”小鱼点头。
“你管这叫哄好了?”
小鱼嘴角扯出了一点坏笑,说:“我确实没有再说话了。但过了一会,他自己就闷声闷气地嘟囔说:‘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