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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认主

第20章 认主
坐在观礼台上的君回宁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与父亲坐在一起,微微垂着头不发一言,心里却想着一会回去就可以见到容棠。
他对自己的禁制有自信,也从没想过会有人轻而易举破开禁制,把容棠带走。
于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仪式上见到容棠。
当时君回宁还在和父亲说话,他只是听到一阵喧动,微微侧眼,便看到台上多了许多人。
被艳丽淫靡的红绳捆束着的人被一言不发地强项摁跪在台上,君回宁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想要起身。
“宁儿。”
君回宁的父亲淡淡地开口,“仪式尚未开始,怎可乱动。”
“可是台上的——”
君回宁一直持稳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焦急,他几次想要起身,都被自己的父亲压制回去。
“大人的事,小孩子还是不要插手了。”
君贺微微笑着看向他,语气平稳却带着君回宁才能察觉到的警告。君回宁还想说些什么,君贺却只是平望着台上跪着的容棠,抬手将君回宁束在原地,“坐好罢。”
君回宁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努力地想要争辩,在父亲留下的禁制里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台上的容棠受人摆布,被摆出一个屈辱的样子。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心中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却又完全不敢相信事实的真相。
君回宁不知道容棠被带来做什么,但他的心中却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仪式开始了。
归云宗的众人都很满意容棠此时的乖巧。虽然这些天容棠虽然不识时务地去抱了君家的大腿,但无论怎么说,容棠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一路上被押着过来都很顺从,总算是学乖了。
没有人知道容棠心里一直在默念着一个名字。
——“谢翎”。
他心中,能救他于水火的英雄。
他知道谢翎才得到自己的“谕”。他不会来得很快。仪式按部就班地开始,虽然容棠不知道这仪式到底是做给他人看的,还是想要羞辱自己,让自己彻底心如死灰。
两者兼有之吧。
繁复的花纹再次从自己的身上慢慢浮现。前些时日里那样灼烧的痛苦在这一刻愈加强烈,如果不是有人强行用尖锐的长针扎破肌肤让自己清醒,只怕容棠会在这样灭顶的痛苦直接晕过去。
宗主走到了他的面前,面带微笑着将炉鼎印缓慢地进行一个收束。这个过程痛苦而又漫长,容棠在长针的刺激和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里几近昏厥,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响动。他听到场内一下子混乱起来,有人拔剑,又有人仓促起身,还有宗主诚惶诚恐的声音。
……有人来了。
会是谁呢?
这样的认知让容棠几乎是立刻清醒过来。他在施法的间隙里勉强地抬起眼睛,满怀期待地向响动的地方看去。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台前,和他记忆里的仙长慢慢地重合,模糊出一个让容棠喜极而泣的影子。
“仙长……”
容棠伸出手,好想去摸一摸眼前宛若神祇一般的人。过度的疼痛让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字不成声,脸上还带着期望的泪,“你……你来啦。”
他想要抓住近在咫尺的人的衣角。他好想抱住谢翎,好想对他诉说自己的委屈和想念。
他忍了好久好久,他的英雄却终于来了。
但谢翎并没有看他。
他好像完全不认识容棠一般,几乎是冷漠着从容棠身旁走过,似乎完全看不到容棠的窘态。
容棠伸出想要触碰谢翎的手同时被归云宗弟子用长针狠狠地掼透,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十指摧心的疼痛便让他惨叫出声。
死去活来的痛苦让容棠眼前一阵阵发白,他承受不住地呻吟着,宗主却在这个时候走到容棠面前,捂住了他的嘴巴:“别出声惊扰了魔尊。”
……魔尊?
容棠茫然地抬起头。
目之所及里他看不到所谓的魔尊,他只看得见归云宗众人,还有眼前格外冷漠的谢翎。
容棠的眼前模糊得实在厉害,他努力地想要分辨,却什么都看不见。
“印成——!”
宗主的声音打破了容棠的思绪,这里没有人会等待容棠,在他茫然不解的时候,宗主就已经完成了炉鼎印的落印仪式。
宗主手中的法器和容棠身上繁复的花纹映照出相同的暗紫色光芒,那是一串念珠,只要与念珠滴血认主,便能拥有对容棠的掌控大权。
容棠还期待着谢翎会来救自己。他心中已然为谢翎的冷漠想好了说辞:这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人多口杂,只要再等片刻……
只要再等片刻。
但直到鲜血滴入念珠,炉鼎印大成,容棠都未能再看见谢翎。
他被所谓的魔尊捏住了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直视。
容棠颤抖着看着眼前的一幕:谢翎面容冰冷,眼神却格外轻蔑。他用像是在打量玩宠一般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轻启薄唇:“原来归云宗献给本座的炉鼎,就是这般货色。”
千百个念头在容棠脑海里飞快掠过。他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下意识地想后缩。
不可能……
不可能……
容棠无意识地想,这不可能。
谢翎怎么会是魔尊?
归云宗怎么会把自己献给谢翎?
不对,不对……这一切都是假的……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容棠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顾不上所有、手脚并用向后爬:他要走,他要离开这里,这只是一场梦,他只要醒来,他的仙长依然会温柔地向自己伸出手,带自己离开。
“这是假的……都是假的……”
容棠很轻很轻地摇头,他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望着谢翎的眼神里只有慌张和恐惧,“你不是仙长,你是被魔物夺舍的怪物……你不是我的仙长……”
可他根本跑不了。
归云宗的仪台就那样大,他那样艰难踉跄着向前爬,谢翎却能轻而易举地拽住容棠的脚踝,把他生生地给抓回来。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仙长。我也从来没说过我不是魔物。”
谢翎漠然地开口,“是你自己认错的。”
“你不是仙长……你不是仙长……”
容棠望着眼前的人,只哆嗦着流泪,他整个人都被谢翎握在手心里,双眼通红地可怜,发丝垂落一地,却平添了一副想让人凌虐的美感,“仙长说要带我走……”
“我这不是要带你走吗。”
谢翎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深色的眼瞳里浮着一点淡淡的冷意,对着容棠命令道,“认主。”
“不……不……仙长不会像你这样,他不会这样对我……”
“根本就没有仙长。”
谢翎望着容棠这副样子只觉得气闷烦躁,声音里也带了些不耐,“是你自己认错了人,怪不得旁人。”
“不……”
容棠把脸转了过去,他的眼里已经是一片模糊,他看不清台下的人,只能挣扎着向着人群隐约的方向伸手,口中喃喃低语,“救我,阿宁……”
他不提君回宁还好,一提君回宁,谢翎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就都变了。
容棠还没来得及说完被被谢翎狠狠地掐住了脖颈。他无力地挣扎着,眼泪悬在眶里,整个人都在细细的抖:“……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见阿宁……”
“阿宁。”
谢翎像是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半晌又冷笑着开口,“叫的这么热切,你陪他上过床了?”
这样的羞辱让容棠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挣扎起来,几乎是拼尽全力、以一种鱼死网破的姿态要和谢翎撕扯开来,但谢翎却轻而易举制住他,用同样冷漠的语气开口:“现在的他就在台下。你不如猜猜看,他救得走你吗?”
“……你骗我。”
容棠低声说道,“阿宁和你不一样……你是骗子,他不是。”
“是吗。”
谢翎强忍着想要当着容棠的面杀人的冲动,牵起唇角冷冷一笑。他的目光掠过台下,落在被禁制禁锢在原地的君回宁身上,“君二公子,容棠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只稍稍伸手,台下被禁锢住的君回宁便被谢翎拉到身前。
君回宁目光急切地望着跪在地上神情涣散的容棠,又目眦欲裂地看向谢翎,愠怒着要开口时,谢翎左手微抬,一个细微的“谕”便在他手下成型。
君回宁被谢翎拉进单独的谕里,神情骇然地看着这一切:这是极为深奥的术法,世上能做到以谕开辟空间的人屈指可数,而不以“谕”显名的谢翎居然也会使用“谕”,甚至已然如此精通。
“我只是奉劝你,有些事先想好了再说话。”
谢翎微微笑着看着他,“君二公子好眼力,就没发现自己的父亲有些问题吗?”
君回宁瞳孔骤然缩紧。他皱起眉头,努力回想起自己的父亲一言一行,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枚玉佩便被抛到了君回宁的面前。
“这是——”
君回宁一时有些失声。这是君家家主的掌家玉佩,见此佩如见家主本人。他自幼便经常得见这枚玉佩,断然不会认错。但他的父亲向来贴身带着,从未假手于人,怎会出现在谢翎手里?
“看来本座的肉傀儡确实可以以假乱真。”
谢翎露出一个笑来,“君二公子也不用太过紧张。只是请老前辈去魔域喝碗茶。不会伤到他分毫的。”
“你!——”
饶是向来以温和示众的君回宁此时也被谢翎的卑鄙手段气红了脸,谢翎只是不紧不慢地撤下谕,意味深长地看着君回宁开口,“我只是很想看看,你口口声声对容棠说着喜欢。你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君二公子,你自己选。”
容棠对于君回宁和谢翎的对话浑然不觉,他依然跪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热切而期盼地看着君回宁,希望能听到他说出肯定的答复。
但君回宁只是站在自己的不远处,沉默地望着自己。
“……阿宁?”
容棠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些自己都未能察觉的乞饶,“你说话呀。”
他不顾自己羞耻也不顾尊严,爬着上前去拽君回宁的衣角:这是他离开归云宗、离开谢翎的最后希望。
但君回宁依然没有说话。
容棠困惑地看着他,君回宁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是容棠看不懂挣扎和复杂。容棠想说些什么,君回宁却已经转了身,向着谢翎深深地一拜。
他的手指紧攥成拳,因为压制着愤怒而有些隐隐发抖。君回宁抬头望着眼前这个冷漠阴鸷的少年魔尊,低声开口:“我走便是了……求你,善待于他。”
“我的人需要你来指教?”
谢翎的脸上是隐约浮现出怒火的讥笑,他拿出那串与容棠命脉相连的念珠,当着君回宁的面,轻描淡写地转动几颗。
他在君回宁震惊的目光里走上前,看着容棠在念珠的作用下被迫跪下,以最温驯的姿态俯首认主,口称“主人”。
这无疑是最折辱人的方式,君回宁眼里的痛惜几乎要化为实质,愠怒也再也控制不住,上前想去夺谢翎手中的念珠:“别这样对他——”
“这是我和容棠的事。他是我的炉鼎,我是他的主人。”
谢翎冷冷地开口,“君二公子,你有什么立场来管教我?”
君回宁望着俯跪在地上、因为挣扎而浑身发着抖的容棠,喃喃地开口:“他并不乐意……”
“那你便带他走啊。”
谢翎深色的瞳孔里浮着冷漠的笑,“可惜,你选了其他的路。我的人,你自然也管不了。”
他像是示威一般把容棠从地上拽起身来,当着君回宁的面,接了一个极其凶狠又缠绵悱恻的吻。
容棠的唇如谢翎想象中的无二,依然是那样的柔软,依然能让谢翎沉迷在一场曾经他为容棠以言语编织而成的幻梦中。但现实却又把谢翎从幻觉里拉出:容棠的眼里几乎全是近乎实质的恨意,他浑身上下都发着颤,拼尽全力地抗拒着自己。
但这些挣扎在谢翎眼里根本都算不得什么,甚至只能像是情趣一般更引得他俯下身去,将这一个吻加得更深。
容棠被这个犹如捕食一般的吻弄得全身发软,他不敢去看旁边自己曾经友人脸上的神情,眼神涣散着低声喃喃:“走……阿宁……别看我……你快走……”
他被谢翎抓着在君回宁面前露出饱含情欲的丑态时,已经几乎崩溃,此时已经连话都说不成声,踉跄着跪行到谢翎的面前,哀求着开口:“你放他走吧……你放他走……”
容棠再傻也能听出谢翎口中所谓的“选择”是什么。君回宁是真正的君子,他绝不可能会真的弃自己于不顾,谢翎一定是拿了重要的事情来威胁于他。
但容棠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求饶却刚好撞在谢翎的枪口上。
谢翎本来对这个吻非常满意,也没再打算继续折腾容棠下去,但此时看着容棠跪在自己面前,满脸是泪地为着另一个男人求饶,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恶人,硬生生拆散了眼前的这对苦命鸳鸯。
恶人。
谢翎咀嚼着自己想到的这个字眼,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心里只剩下一片凉薄。
是,他从来都是恶人,也难怪容棠不喜欢自己。
“君回宁。”
谢翎心中恶意突生,“你知道容棠在地牢里都为我做过什么吗?”
容棠的脸一下子惨白起来,他踉跄着爬上去,想阻拦谢翎开口,想让不要再这样羞辱自己,可他的反抗是那样的细微,甚至连谢翎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便看见谢翎用一种打量玩宠的眼神看着自己,又轻描淡写地附耳在君回宁旁说了几句什么。
不……不要这样……
容棠不知道谢翎给君回宁说了什么,但他看见君回宁脸上骤然升起的怒火和难堪,便也能猜到谢翎是拿曾经那碗下过药的汤饭说事。
“别再这样羞辱他了……”
君回宁已然听不下去,他望着谢翎,声音都开始发颤,“你不该这样对他,你明知道……”
他再说不下去,他望向跌坐在地上、神情绝望的容棠,终于没再说出口。
他该怎么说出口?
他难道要在这个时候告诉谢翎,容棠在今日之前,还一直满腹期待地喜欢着谢翎?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君回宁看向容棠,眼底是深深的悲哀。他不敢再在此更多停留,因为他害怕谢翎会为了向自己示威,而作出对容棠更过分的事情来。
容棠看着君回宁逃也似地离开这里,脸上的绝望更甚。谢翎却无知无觉地嘲讽开口:“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你不是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吗,他怎么不救你走?”
容棠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异常的荒谬。
往事与现今撕裂着,从前那个在天阶上向自己伸出手的仙长,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般。
温和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曾经的过往,就像是一场虚假的美梦。
而他未说出口的爱意,也在刹那间迅速消弭。
“为什么是我……”
容棠轻声开口,茫然而又困惑,“骗我很有趣吗?”
骗得我真心错付,骗得我轻信旁人,骗得我失魂落魄。
很有趣吗?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宗门没有了,师长没有了,师兄没有了,修为没有了……他一厢情愿、欢喜着的仙长,也没有了。
容棠以为谢翎是来救他的。
但现在他才知道,谢翎是来带他去往更深的炼狱。
……这世上,根本无人救他。
“容棠。”
谢翎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骤然攥紧。他霎时间有些喘不上气来,因为眼前的人实在太单薄了,像是纷飞欲走的纸蝴蝶,又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日,容棠红着脸站在不远处,看着傀儡蝴蝶去亲吻自己的侧脸。
好像就在昨日,却又好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
那个红着脸的容棠,在他记忆里朝自己露出浅浅的笑,很轻地唤他,仙长。
谢翎伸出手,像那日抓住傀儡蝴蝶一般把容棠狠狠地攥紧在手中。他下意识地去抓,用的力道太大,攥在容棠脖颈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容棠被握得呼吸急促、濒临窒息。
容棠却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从前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里,只剩下一潭死水。
“是你……”
谢翎咬牙切齿地开口,“是你先招惹我的。”
如果不是你对我那样好,如果你像我的父母、像我人生中的其他人一般对我不管不顾……
“是吗。”
容棠像是笑了一声,他的眼神已然有些涣散,似乎在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轻轻地叹了口气,“是我错了。”
谢翎死死地望着他,容棠却闭上了眼,不再说话了。
而此时的台下的人皆是面面相觑着:自谢翎一上来,台上便弥漫起白雾,不仅阻挡住了视线,连声音也跟着被一起阻绝。
宗主心中虽然焦急,但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拦住谢翎带走容棠。
谢翎以归云宗作要挟,若是不把容棠献给他,那他便带着魔族不惜一切代价踏平归云宗。
虽然容棠是他辛苦掏来的凡人里、容貌体质都是最上乘的,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归云宗还在,就不愁会有更多的望子成龙的凡人家庭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宗门里来。
他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谢翎像是在巡视自己后花园一样在归云宗里闲庭信步,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谢翎随意地一甩袖,台上的白雾便已尽数消散,台下众人只瞧见他怀里抱着一个人,却因为上面罩着谢翎身上的一件大氅而看不清楚样子。
他召出自己的法器要离开,却不想台下突然闪过一阵寒芒,几乎在所有人意料之外,那暗器直直地冲去了谢翎的方向。
“不自量力。”
谢翎眯起眼睛,他身形几乎未动,手指只是随意在空中轻轻一捏,那几枚暗器便被他夹在手指间。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不远处的人群,手指轻微用力,便将几枚梅花镖如数奉还。
人群里几人躲闪不及,被梅花镖所伤,一时激起一阵惊呼,但最终那些梅花镖却像是知道归路何处一般,尽数刺向归云宗里一人。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人群里又是一阵喧哗。
因为那人竟是归云宗宗主座下弟子首席,陆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