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身后的人似乎见他不应, 笑眯眯地又喊了一句:“九渊?”
谢镜泊僵硬着脖子,一寸寸转过头。
他眼眶控制不住有些发烫,下意识微微张口,下一秒却忽然感觉脚边那白猫一骨碌爬了起来。
紧接着, 便一头撞进了不远处半张着手的人怀里。
谢镜泊蓦然意识到了什么, 神情微微一僵。
他看着燕纾弯下腰将那白猫一把抱起, 紧接着, 口唇轻启:“九渊。”
谢境泊一瞬间如坠冰窟。
燕纾似乎没有察觉般, 垂着眼, 又漫不经心地呼撸了一把猫咪的脑袋。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九渊?”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头, 似乎才注意到不远处的谢镜泊般,神情间浮现出一抹装模作样的讶然。
“谢宗主怎么也在这里?”
他抱着猫一点点凑上前, 歪着头自顾自端详了一下谢镜泊的神情,语气无辜:“看谢宗主这神色……昨晚是没睡好?”
谢镜泊脸色黑沉的可怕。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望着面前的人,哑声开口:“你刚才唤他……什么?”
燕纾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到两人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燕纾——”
燕纾眼眸闪了闪, 他半转回头,正看到松一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插着腰站定。
“你干什么去了?找只猫找这么久,怕不是又想借此机会逃掉喝药……”
松一上气不接下气地絮叨了半天, 终于晃晃悠悠喘匀了这口气。
他掐着腰站起身,看燕纾抱着猫神情有些微妙站在他面前,以为他是心虚,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果真如此吧!还好我追了出来, 你把猫给我别让他又跑了,然后快点跟我回去喝药……”
他说着终于将目光转向四周,望到对面的人时,整个人倏然一僵。
“宗,宗主?”
松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下意识维持着这个抬手抱猫的姿势,慌乱地行了个礼:“参见宗主。”
谢镜泊却没有看他。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旁边的人,再次开口重复了一遍:“这只猫的名字……你叫他什么?”
松一有些懵地转过头,下一秒只听面前的人轻轻巧巧地开口:“九渊啊。”
松一眼睛蓦然睁大,“啪”的一声将手直接收了回来。
“你疯了,这是宗主名讳,你竟然给一只猫妖起这个名字……”松一不可置信地低声开口。
“那又怎么了?”
燕纾懒散抬眸,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不过是一个名字,随口一起罢了,有什么大不了?”
松一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便听前方传来砰然一声巨响。
有强烈灵力裹挟着威压一瞬在两人周身掀起,瞬息呼啸过镜。
周围的竹林应声而折,松一身子一颤,下意识想要往后躲,却见面前清瘦的人不闪不避,只垂下眼轻轻将手覆在了白猫眼前。
“喂,你——”松一焦急开口,时间却已来不及。
他咬了咬牙,一跺脚,倏然闪到燕纾身前。
他感觉身后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似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别怕。”
——别怕什么?别怕就在我后面挨师父揍的时候给我送点好吃的。
松一都快要崩溃了。
他忍不住大声开口:“别怕?你这身板被打这一下我就得去冥界给你渡魂了,你到底怎么又惹宗主生气了——”
他的话语在威压袭来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松一倏然偏过头,但下一秒,却感觉那灵力在逼近燕纾那一瞬,蓦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有些怔愣地睁开眼。
一袭白衣的人清冷冷地站在纷飞的竹叶间,末尾的发梢随着微风轻扬。
他不闪不避地望着对面的人,似乎预料到了一般,平静地勾了勾唇:“谢宗主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谢镜泊收回手,冷冷地望着他:“你是故意的。”
燕纾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谢宗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刚才不是谢宗主故意要吓我们吗?”
他抬脚上前一步,漫不经将依旧在愣神的松一挡在身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怀里的毛团:“就是因为我家九渊不小心和谢宗主重名了吗?”
怀里的猫咪似是又听到了他的名字,不安分地挣动了一下,燕纾垂下头在猫咪耳尖啄了一下,懒懒抬眼,“想不到谢宗主这般小气,一个名字还想要独占。”
谢镜泊脸色阴沉的可怕,燕纾依旧仿佛没有察觉到般,望着谢镜泊,忽然又一点点笑开。
“不过,我家九渊和谢宗主都是我欢喜之人。”
“谢宗主如今既不愿做我心上人,那让我家九渊一直伴我身侧,也算是另一种得偿所愿……”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面前的人倏然转过身,袍袖一展,头也不回地径直消失在竹林间。
燕纾闭了闭眼,似乎力有不殆般,身子轻轻晃了一下,捂住唇溢出一连串闷咳。
一直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松一终于回过神,下意识伸手赶忙将人扶住。
“你没事吧?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宗主为什么那般生气……”
燕纾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似是随口回道:“没事……他大概是,太喜欢那个名字了吧。”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松一瞪了一眼。
“你看我下次还管你不管。”松一没好气地嘟囔着。
“哪有你这般,宗主生气了让小辈挡在面前……”
燕纾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讨好般弯了弯眼:“好,下次我定挡你身前。”
松一崩溃的声音瞬息传来:“你还想有下次——”
燕纾也不在意,身子又晃了一下,半身的重量几乎都靠在松一身上。
他脸色白的可怕,垂着眼攥着胸口的衣襟,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旁边。
“扶我……坐一会儿。”
松一愣愣地“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扶着人在旁边石凳上坐稳,混乱的思绪终于慢慢回笼。
他望着面前疲倦垂眼的人,蹙了蹙眉,直接伸手按住他的脉搏。
燕纾眼睫颤了颤,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松一不容分说直接按下。
“别动。”他抬头瞪了他一眼。
手下的脉搏混乱急促,但好在没有什么大概,只是刚才一时心神起伏所致。
松一收回手,往燕纾嘴里塞了几枚药丸,没好气地开口:“明明刚才宗主生气的时候你自己也紧张的要死,还偏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不是紧张……”燕纾轻声开口。
苦涩的药味瞬间在口中蔓延,他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却感觉一股暖流同时从胃脘处升起。
燕纾半垂着头,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
“我只是……有些生气。”
松一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生气?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刚才明明是你在惹宗主生气……”
他对上燕纾似笑非笑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大眼。
“所以你方才是故意惹宗主生气?”
燕纾歪歪斜斜地靠在身后的石栏上,没有说话,只不置可否地弯了弯眼。
“我心里都不好受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然要他陪我一起。”
松一一时无言。
他沉默了两秒,目光落到燕纾腿上自然团成一团的白猫身上,迟疑开口:
“所以这只猫的名字……”
燕纾垂下眼望着怀里蜷缩着的毛团,轻轻勾了勾唇。
“他确实是叫九渊。”
他伸手捏了捏白猫的耳尖,怀里的猫咪呜咽一声,睡眼朦胧地抬起爪勾在他衣袖间,似乎是在应和。
燕纾轻笑了一声,抬手抱起,将脸埋进猫咪柔软的茸毛间,似有似无地低低笑了一声。
“他的名字是我起的。”
——谢九渊这个名字也是。
所以谢镜泊才会那般生气。
·
“九渊”这个名,是燕宿泱亲自取出来的。
谢九渊也是被他亲自捡回宗的。
他的师父看到的捡回来的小孩第一眼,便怜悯开口【是因为这双碧瞳吧,他才会被人遗弃。】
【人间总视异状为不祥,有这样一双眼眸,他这一生都会过的极为艰难。】
【可是就是因为这双碧瞳,我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忽然传来。
一袭红衣的人从自家师父身侧探出头,笑眯眯地朝前望去。
【他那一双眼眸,像莹莹翠玉……我最喜欢他了。】
他一边说一边对上角落里人的目光,桃花眼瞬息弯了弯,露出一个自认为和煦的笑容。
——结果却意外地被面前的人漠然无视。
燕宿泱摸了摸鼻子,下一秒,忽然感觉头顶挨了一记暴栗。
【嘶——好痛,你打我干什么师父?】面前的人“啊”了一声,瞬间哀怨捂住头,委屈巴巴地抬起眼。
【喜欢?】师父悠悠收回手。
【你五日前还说,欢喜城西村口那一树白蕊梨花,上个月似乎还提到,若是能给你山下大娘新蒸出炉的一屉小笼包,你便能一辈子留在那里。】
【从前喜欢些小玩意倒也罢了,前两日还说,喜欢上破庙里老瞎子的胖狸花,如今又给我捡了一个人回来。】
燕宿泱看着自家师父慢吞吞弯下身,静静地望着他:【宿泱,你的喜欢,真的当真吗?】
面前的人愣了一愣。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一步转头,目光落到角落那处地方。
那个小孩依旧抱着膝蜷缩在角落。
他们俩人刚才的对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那个小孩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没有期待,没有试图讨好,神色间依旧一片冷然,感受到燕宿泱的目光,也没有抬头,似乎早就习惯了……被遗弃。
——但燕宿泱却注意到,他缩在衣袖里的手,一点点攥紧了裤子上的布料。
燕宿泱眼眸闪了闪,忽然开口:【可以当真的,师父。】
他转过头,有些浅淡的唇色间蓦然染上一份笑意:【我欢喜他,让他留在您门下吧,师父。】
昏黄的斜阳将面前的白墙从鹅黄染成了花青,对撞在一起,仿佛有勘不破的微尘浮生无尽纠缠。
燕宿泱没有注意到,自家师父眼眸暗沉了一瞬,却眨眼间,又恢复了平静。
师父悠悠抬起手,捋了下自家大弟子乌黑的墨发。
【那先说好,你捡的狼崽子,认熟这件事你来负责。】
面前的人忙不迭地点头应下,神情间有一种微妙的餍足与狡黠,仿佛一只偷腥的猫,懒洋洋爪子开花。
——然后不出意外又挨了一记暴栗。
燕宿泱捂着额头,讨好般弯了弯眼,望着自家师父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瞬间转过身,笑眯眯凑到人近前。
【别怕,今后你可以留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便见角落里的人冷着脸往后躲了躲。
燕宿泱也不在意,毫不客气地直接跪坐在地上,撑着身子又往前凑了几分:【我姓燕,名宿泱,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目光正好落到了燕宿泱垂坠在地的一截金丝暗纹的朱红酡色袍袖上。
那衣裳似流水般一层层落到地上,随着面前人的动作隐浮现出隐约的微光。
明明是初秋的艳阳天,面前的人却还披了一件白狐大氅,领口处似绣了些繁复的云纹,那小孩看不懂,却也一瞬便知价值不菲。
——矜贵,养尊处优。
他感受到燕宿泱的目光也落到他的衣服上,眼眸闪了闪,侧过头,有些漠然地拢了拢自己不知补了几手的陈旧衣袍。
他等着燕宿泱如其他人般或厌恶或嫌弃地对他的穿着评头论足,下一秒,却听面前的人有些担忧地小声开口。
【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那小孩微微一怔。
这小孩大概比他小四、五岁的模样,年岁应与他四师弟相仿,却比那个书呆子看起来要灵动许多。
燕宿泱喜欢的不行,看着他袖口上沾了一点暗沉的血色,下意识伸手想要去碰。
【你受伤了吗?有没有好好处理,我可以帮你看一下……】
他的手刚刚碰到小孩的衣角,却感觉面前的人倏然一震,猛然伸出手一掌推在他胸前。
【别碰我!】
他一掌推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燕纾刚才说了什么。
他心中有一瞬间懊恼,蹙眉抬起头:【你……】
面前的人却摇摇头止住了他的话语。
他半撑着身子,攥着胸口的衣襟想要说什么,却又没忍住蹙起了眉,似乎在隐忍着什么,脸色也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没事,是我唐突……】
他话还没说完,眉心倏然一紧,紧接着猛然偏过头,捂住唇,背脊弓了一瞬,有点点猩红在衣襟处骤然洒落。
那小孩瞬间慌了神,倏然站起身:【你怎么了——】
【无事,我这个身体就是这样。】
燕宿泱将喉间堵的那一口血吐出来,胸口的憋闷感反而轻了不少。
他随手拢了拢身前的白狐大氅,转过头,安抚般弯了弯眼:【不怪你。】
那小孩似是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高高瘦瘦的人竟然这么不堪一击,半点不像从前他在市井打架的人那般皮糙肉厚。
他踌躇着半晌,到底还是小声开口:【可是你都吐了血……】
【天干物燥,有些上火,吐出来反而好些。】燕宿泱笑眯眯眨了眨眼,忽然再次凑近。
那小孩下意识又一避,却感觉身上一暖。
——一阵好闻的药香随着身上的狐皮大氅瞬息将他包裹。
他第一反应却是皱眉,担心自己弄脏了这漂亮人给的漂亮衣裳。
【不要……】
【不好闻吧,可我天生就是个药罐子,这药味去也去不掉。】
面前的人却误解了什么,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笑了起来:【但我身上只有这件最暖和了,等之后我带你去再买件新的。】
【我不是……】那小孩意识到他会错了意,下意识蹙眉,静了几秒,忽然低低开口,【我姓谢。】
燕宿泱愣了一下,便见面前的人拽着那大氅,犹豫了一下,又闷声补充了一句。
【……没人给我取名字。】
燕宿泱眼眸闪了闪,忽然轻笑起来:【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他毫无顾忌地再次瞬息凑近,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直直对上他那双“异样”的碧眸。
那小孩下意识避开眼,却忽然感觉眼尾一凉。
【别怕。】
面前的人伸出指尖在他眼尾轻轻点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倒映在他眼底:【你的眼眸真好看。】
他声音和缓,带着些许清清浅浅的笑意,那小孩紧绷了一瞬,不自觉地也放松了些许。
他听着燕宿泱继续开口:【清澈如一汪碧潭,深不见底,好似九重之渊……】
他说到这里忽然眨了眨眼,目光垂落下来,多了几分柔缓。
【师父总说,九重之渊,或有千金之珠,或可敛藏佛心。】
【叫你……“九渊”,你喜欢吗?】
面前的人紧紧拽着那大氅,直到燕纾手心都微微冒了汗,才迟疑着慢慢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
·
此时,说着喜欢的人却头也不回地径直转身离去。
燕纾垂了垂眼,感觉从暖阁那天起憋着的气消散了大半,心情终于好了几分。
旁边不明所以的松一微微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莫名感觉周围冷了几分。
燕纾捏了捏怀里猫咪的耳朵,漫不经心地望着半空中的竹叶飘飘悠悠坠落。
周围一时间安静下来,暖洋洋的阳光在他身上笼上了一层纱,晒得人昏昏欲睡。
燕纾抱着猫,半阖着眼,昏昏沉沉几乎要与周公相会,下一秒听到松一的声音忽然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行了,你要是休息好了,就快些回去吧,等回去我再用银针帮你调理一下。”
松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在几个助人清明的穴位处揉按了两下。
燕纾疼的一个激灵,瞬间不可置信地睁开眼:“你做什么?”
“让你神志清明一点。”
面前的人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开口:“你身子太弱了,刚才又骤然经历心神激荡,现在表面看着还行,内里脉搏还是混乱的。”
燕纾疼的眼尾都红了,脑子里还一片浆糊,压根没仔细听松一说了什么,只满脸怨念地小声开口:“你刚才把周公都吓跑了……”
松一不为所动:“我现在身上没有别的药了,只能先用穴位帮你刺激一下,不然你一会儿路上走一半就又迷糊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又想去按燕纾手臂上的穴位,面前的人却又往后一躲,甚至把白猫直接挡到了身前。
那睡的迷迷糊糊的白猫被骤然惊醒,四爪在空中迷茫地扑腾了一下,不满地伸出爪子去抓松一的领子。
松一侧头险险避开那一利爪,尝试了几次理论无果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燕纾病中到底有多么……难缠。
“好好,我的错,我不该这样,”松一眉心跳了跳,终于投降般举起手,“等你回去喝完药,我亲自帮你把周公请回来。”
面前的人顿了顿,终于慢慢把猫放了下来。
“……这还差不多。”
松一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听面前的人再次茫然开口:“喝什么药?”
松一眉心又跳了跳:“我师父给你煎的药,应该已经熬的差不多了,趁热喝才能有效果。”
燕纾揽着猫的手倏然收紧,昏昏沉沉的思绪终于清明了几分。
——他差点把喝药这茬给忘了。
燕纾眼眸闪了闪,忽然一偏头,捂唇低低地咳了咳。
“可是我现在感觉很不好,怕是有些走不动。”
他咳的身子发颤,眼尾通红地抬起头,望着松一小声开口:“能否麻烦小师侄回去取一下药,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松一神情有些狐疑:“你不是又想躲避吃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燕纾抑制不住的闷咳再次打断。
燕纾单手捂住唇,咳了片刻,忽然抬手将白猫送到他怀里。
松一莫名奇妙被塞了个满怀,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脸上先挨了一巴掌软乎乎的肉垫。
“喂——你干什么?”
他咬牙将这白面团子从他脸上举起来,艰难探出头望向燕纾。
“你若担心,便抱着他一起,等我喝完药,再把他还给我。”燕纾抬起头虚弱地笑了笑。
他眼中因为咳嗽蒙上了一层轻微的水雾,却还是难掩温和的笑意:“我总不可能抛下他自己跑吧?”
怀里的白猫懵懵被举在半空中,迷茫地蹬了蹬爪子,看起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一味地往燕纾那边凑。
松一咬了咬牙,到底伸手将猫往怀里一揽,倏然转过身:“好,一言为定,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脸上虚弱的神情瞬间消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
等松一带着松竹,端着药碗急急忙忙跑回来时,不出意外地只看到人去楼空。
“……你到底是为何会信燕公子有关喝药的任何鬼……咳,任何话的。”跟在身后的松竹木然开口。
松一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可是他亲自让我把他的猫扣下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松竹微微皱眉:“什么猫?”
“他那只……胖白猫啊!”
松一踌躇了两下,还是没能把“九渊”这个名字叫出口。
他忽然想到什么,倏然转过头:“刚才出门时我不是明明让你抱着他——”
“你根本就没有把什么白猫给我。”松竹蹙眉。
松一咬牙:“不可能,我明明一进门就……”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自家师兄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微妙起来。
“你刚进门时,我确实好像看到一瞬有什么白影从你身旁闪过……”
“那就是那只白猫!”松一忙不迭点头,“你看,我就说我把他从我的手上交给了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松竹漠然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他从你的手上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直接冲出了房门。”
他偏头望向僵在原地的人:“燕公子一定是早就算好的。”
松一无声地张了张口。
竹林间陷入一片死寂,松竹站直身,幽幽地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人。
“你下次再信燕公子的话的时候。”
“能不能顺便对他周围的一切活物都保持一下怀疑。”
松一:……
·
但那天最后,燕纾还是被灌下了那碗汤药。
原因无他,等他绕了一大圈想在四下无人时悄悄回房时,被松一直接抓了个现行。
他那时确实已如松一所言有些神志恍惚,强撑着一口气推开房门,被松竹点中昏睡穴直接睡了两天两夜。
——以至于第二天边叙过来时,看着面前惊恐的两个小弟子,一瞬以为他们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好在燕纾醒来后也没有怪他们,只是在边叙罚他们抄写时也并没有阻止。
好在这鸡飞蛋打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边叙在两次把人药到昏昏沉沉,甚至在路上差点一头倒进谢镜泊怀里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药并没有什么作用。
——当然燕纾对于撞进谢镜泊怀里这件事并不介意。
只是谢镜泊这两天不知是气还没有消还是怎样,一直都在有意无意躲着他,除了那一次误打误撞,燕纾再没能假借药效行“不轨”之事。
另一边,边叙也终于放弃了。
“反正二师兄过两日也该回来了,等到时候让他来帮你看看吧。”
边叙将最后一本医书放回柜子里,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正好他一直都专精医术,从前也一直都是他帮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对上燕纾略显茫然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二师兄?”
燕纾捧着一杯热茶缩在床上,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边峰主的二师兄……是常年云游在外,不常回宗吗?”
“嗯……差不多。”
边叙眼眸闪了闪,囫囵应了一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不等燕纾继续追问,匆匆站起身:“我有点事要去宗主那里一趟,麻烦大师兄……麻烦燕公子帮我再盯一下我那俩不成器的徒弟的抄写。”
燕纾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感觉面前人身形一闪,倏然消失在门口。
“这么着急做什么,明明天天都说找他有事,”燕纾撑起身子,没忍住小声开口,“怕不是只是个借口……”
他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般轻轻“啊”了一声。
“或许我下次也应该找个借口,去闯一闯谢镜泊寝殿……”
他一转头,正对上刚走到门口的松一、松竹。
燕纾愣了一下,紧接着弯了弯眼,冲着他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乖,不许说出去。”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的松一、松竹:……
·
日暮西斜,暖橘色的微光摇摇晃晃倾倒桌案。
等燕纾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盹儿醒来,有些绝望地发现旁边两人竟然还未抄完。
“怎么还剩……四页,你们还有几遍?”
燕纾随手翻了翻,忍不住开口:“我记得我睡过去前明明只剩五页了……”
“三遍……而且你知道这本书的字有多难认吗?”
旁边的松一揉着手腕,忍不住开口:“比狂草还要更难分辨,我感觉我快要看吐了……”
“你们就不能换一本好抄的?反正抄了那么一大摞,中间有几页错版,你们师父应当也不会察觉——”
燕纾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抬手拿起那本书,一低眼,正和扉页上潇洒飘逸的“燕宿泱”三个大字对了个正着。
他沉默了两秒,不着痕迹地将书又放了回去。
“这本挺好的,字迹工整干净,哪里有那么潦草。”
他对上面前两人不可置信的眼神,懒洋洋敲了敲桌子:“别为你们自己的手生找借口——继续抄吧。”
“……反正我们抄得慢,最后陪着的也是你。”松一满脸怨念地垂下眼,冷哼一声。
“大家半斤八两。”
燕纾沉默了一阵,意识到似乎是这么个理。
外面的天色已逐渐由鹅黄转为带着些许暖橘的佛赤色,燕纾盯了几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两张符纸从虚空中蓦然浮现,飘飘悠悠落到了桌上。
“喏,给你们。”
“这是什么?”
松一愣了一下,紧接着有些嫌弃地伸出手将那张黄符拎起来。
“我才不帮你写你的罚抄,你要写就赶紧自己写……”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头顶挨了一记爆栗。
“谁被罚抄了,我可从来没被罚过。”
燕纾慢悠悠收回手,似笑非笑地望过来:“只有闯了祸还蠢到被抓到的人才会被罚抄。”
松一愤怒地抬起头,却见面前的人已先一步不紧不慢开口。
“这个是我自己改的一个符咒,将第一遍文字誊写其上,再催动灵力,能直接原模原样帮你再现一遍。”
燕纾笑眯眯开口:“其原理类似幻象,所以只能存在一定时间,不过应付过检查是没问题了。”
他一边说一边似是想到了什么,作势要将松一手中那张抽回去。
“哦,我忘了,松一师侄向来清高,定是不需要这些歪门邪道……”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面前一闪,紧接着手中倏然一空。
“要要要,我怎么不要。”
松一瞬间将那符纸抽回,忙不迭开口,“燕公子误会了,我从来不是那高风亮节之人,只有我师兄是真的正派——”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把松竹手中那张也拿了过来。
松竹沉默了一瞬,倒也没有反驳,却神情微妙地盯了燕纾几秒,终于忍不住开口。
“燕公子哪里想到的这么多……古怪的符咒?”
“哦,这个啊,”燕纾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开口,“被罚多了就想到了。”
松竹:……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燕纾半撑着下巴坐在桌前,捂唇打了个哈欠,状似不经意般忽然开口:“那个四方大典,你们说的四大宗的人……大概都何时会来啊?”
“不是四大宗,来的只有三宗。”松一一边下笔如飞,一边摇了摇头。
“扶摇念的人从来不会参与这些。”
燕纾微微一愣,眼眸闪了闪,轻轻点头。
他听着松一再次开口:“再加上销春尽今年为主场,所以其实只有上京洲、十四城两宗会来此。”
松一一边说一边歪头思索了一瞬:“他们大概……在四方大典正式开始前十天入宗。”
——那就是还剩不到半月时间。
燕纾垂下眼,脑海中思绪翻涌,忽然感觉面前有人一瞬凑近。
燕纾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过两日宗门为四方大典准备的试炼就要开始了。”
松一凑到他近前,飞速眨了眨眼。
燕纾心中莫名有一阵不好的预感,他再次往后躲了躲:“所以呢?”
“所以——我们想请你和我们一起去。”
松一咧开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听到面前的人直接断然拒绝:“不去。”
松一眉心跳了跳:“我还没说具体是做什么呢——”
他不等燕纾答话,飞速开口:“试炼类似于一个实战模拟,每届四方大典前销春尽会设置不同的幻境,让宗门弟子随机进入,根据不同情况进行模拟实战,一般是两到三名弟子和一名授课长老一同进入,很有趣……”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燕纾再次斩钉截铁地开口:“不去。”
“你不跟我们去也得跟别人去。”松一忍不住站起身。
他咬牙:“每个授课长老都需要参与试炼——”
“那你们去找其他长老。”燕纾迅速摇头,“我技艺不精。”
“你被分到的是最难教授的符道、卦象一门。”旁边的松竹冷静开口。
燕纾一噎。
松竹顿了顿,试图循循善诱:“试炼通过会有奇珍异宝作为奖励,你不是一直在寻一味药,万一试炼中有你需要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燕纾毫不犹豫地再一摇头:“不去。”
他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身体太弱了,只能做个拖油瓶,到时候遇到危险怕得是小师侄来保护我,就算有奖励也无福消受……”
“保护就保护,又不是没干过,不差这一次。”松一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
他瞪了燕纾一眼:“你要不想去,就去找宗主说。”
他本是故意激他,没想到燕纾却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吗,谢镜泊他最近总躲着我,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心上人……”
“他从来就没承认过你他心上人吧!”松一崩溃开口。
燕纾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他实在懒得争辩下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般往身后椅子上一靠。
“试炼太累了,我不想去。”
宗门的这种试炼燕纾从小到大参加了无数次,每次都要花上至少三天时间,如今他闭着眼都能摸清里面的套路。
对他来说实在是无趣又……费时。
他说完这句话,抱着双臂仰起头,一双桃花眼间写满了“你奈我何”四个大字。
松一一噎。
他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咬了咬牙,泄气般重新坐下来。
“懒死你算了。”
燕纾不以为意,笑眯眯应了一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过奖——”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你们还没抄完?”
边叙蹙眉走进房间,一眼便看到了桌上那两张显眼的黄符。
“这是什么?”
松一意识到不对,有些慌乱地伸手想要遮掩,下一秒却见自己师父手腕一翻,直接将那符纸抓了过来。
他只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们用这个替你们罚抄了?”
他沉着脸一字一顿开口:“这是哪来的?”
松一有些惊慌地站起身,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为何自家师父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符纸的作用。
“师父,这个不是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对上另一边燕纾的目光。
燕纾的神情不知为何比他还慌乱,见他望过来,倏然冲他比了一个手势。
——不许把我供出去。
松一怔了怔,忽然想到什么,咧开嘴,冲他比了个“试炼”的口型。
燕纾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
——好,你认下来,试炼我就和你们一起去。
松一瞬间笑开,下一秒听到自家师父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还敢笑?”
“不是,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松一瞬间哆哆嗦嗦转头。
他咬咬牙,倏然站起身:“这个符纸是我无意间寻到的,师父。”
他目光在桌子上胡乱扫了一圈,脑海中一片混乱,蓦然开口。
“夹在我抄写的那本书里……展开时突然掉出来。”
他本是随口胡扯,燕纾眼前却蓦然一黑,边叙也神情古怪地转过头。
松一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异常,硬着头皮继续开口,“我原本以为这个也是要誊抄的,但上面字迹有些辨认不清,所以想着先描一遍看看能不能辨别……”
他实在扯不下去了,有些尴尬地止住话语,咬牙等着自家师父接下来的处罚。
但奇怪的是,过了许久,房间里都一片寂静。
松一有些好奇地抬眼,却见自己师父只神情有些微妙地盯着那符纸,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师父……?”松一犹豫了几秒,到底小心翼翼地开口。
边叙倏然回过神。
“没事,不知者无罪……下不为例。”
边叙迅速木然开口,一边说一边将那符纸揣进了怀里。
“这个符纸我没收了,你们剩下的抄好了直接放我书房。”
松一满脸不明所以,却到底欢呼一声,笑眯眯转向燕纾。
“好了,一言为定,燕公子你这下必须要跟我们去试炼了。”
“我知道了,不用师侄再重复一遍,”燕纾无声地吐了一口气,按了按眉心,瞥了他一眼,“你快点抄吧,抄完我要睡觉了。”
松一眨了眨眼,忽然再次朝他伸出手:“你那里还有没有多余的那种符纸,再给我一张呗,我们早抄完你也能早休息……”
“没有了。”
燕纾抬起手,“啪”的一声没好气地直接把松一的手打开。
“我都要跟你们进试炼了,你还是多抄一点,到时好认真保护我。”
松一:……
·
燕纾站在幻境入口,第一万次后悔自己一时不察,答应了松一这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你不让我进去,我回去给你一沓我自制的那些符纸……”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却被松一毫不客气地一把拽了回来。
“来不及,”松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那些符纸正好,不用回去,一会儿进去你就可以用它们来帮助我们了。”
燕纾幽幽地转过头,漠然瞪了他一眼。
松一心情颇好,一边低头检查自己的装备,一边想到什么,再次抬头:“对了,师父前几日给你配的那些药你带了吗……”
燕纾打了个哈欠,随口回道:“我没找他拿。”
松一愣了一下,旁边的松竹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艰难开口:“你不会也没告诉他,你要和我们一起进试炼……”
燕纾摇了摇头,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眼:“他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这话说的在理,松一和松竹同时沉默了两秒,一时间无言以对。
——但他们总觉得,他俩一声不吭就把这人拐进幻境,自家师父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那你跟宗主说了……”松一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性开口。
——宗主和师父只要有一人知晓,他俩应该就不会被罚的太狠。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面前的人冷笑了一声:“你们谢宗主躲我躲的正开心呢,我就算想说,也寻不到机会。”
松一眼前再次一黑。
燕纾不明所以,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叹着气往前迈了一步。
周围的环境一瞬变幻,燕纾只感觉周身一轻,紧接着一阵失重感蓦然传来。
他知道这是进入幻境的必经流程,有些难耐地蹙了蹙眉,闭着眼等周身那股不适感慢慢消失。
周围的威压逐渐减轻,但身体间的不适却并未消失,甚至原本隐在经脉深处的灵力也有些躁动起来。
燕纾皱了皱眉,睁开眼忍了几秒,忽然开口:“你们这次试炼,会对幻境里的人有灵力压制吗?”
“有,但只对天境第二段以上的有削弱,防止和入境弟子实力太过悬殊。”
松一应了一声,有些狐疑地转过头:“你能感受到灵力压制?”
理论来讲没有半分灵力的人沉默了几秒,慢慢摇了摇头。
“没事,我只是随口一问。”
他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胸口,冲着面前两人弯了弯眼:“走吧。”
·
这个试炼和燕纾预想中的果然相差无几。
他们所处的幻境是一片深山,幻境的阵眼处有一守阵人坐镇,入境者需要寻到他并击破阵眼,便可通过试炼。
松一和松竹明显是有备而来,根据灵力波动寻了没一会儿便找到了方向,确实不太需要他出力。
“路上可能会有些小的精怪拦路,但境界应该都不高,只是会有些难缠,不过在碰到守阵人前都不会太过为难。”松一担心他不懂,一边往前走一边给他解释。
燕纾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又伸手按了按胸口。
这个幻境总让他有隐隐的不安感,燕纾闭了闭眼,试图再次忽略体内汹涌不安的灵力。
他看着松一抬剑挡开一个扑过来的小妖,再次转头向他望来:“不过这里的守阵人应当最高也只到天境二段——”
松一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身后原本笑意盈盈的人瞳孔一缩,紧接着一瞬变了脸色。
“小心——”
松一微微一愣。
下一秒,一阵恐怖的威压从他身后骤然袭来,松一神色一变,只来得及勉强转过身,便感觉那股磅礴的灵力已倏忽间逼到近前。
——这个威压程度很明显不止天境二段。
松一整个人僵在原地,下意识闭上眼。
下一秒他忽然感觉手背间轻轻划过一片柔软的布料。
一袭白衣从他身旁翩然掠过,指尖飞速掐了个诀,身形一闪径直挡在他身前。
松一只看着,他素白的指尖在虚空中飞速划过,袍袖翻飞间,瞬息形成了一套巨大的金色法阵。
铺天的灵力被蓦然接住,燕纾单手结阵,回过头望向身后两人,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说好了要保护我的吗?小师侄。”
松一有些焦急地想要上前,却见面前的人冲着他微微摇头,神情一点点正色起来。
“这个幻境不对劲,对面之人境界已逼近天境三段,而且似乎是刻意针对我们……”
他说到这里忽然偏过头,唇边没忍住溢出几缕轻咳。
“咳,我这个法阵还能抵挡一阵,你们先往远处跑,等安全后放信号弹——”
“不行,我们拉你进来,要走也是你先走。”松竹冷声打断他的话。
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抬手起了个剑诀想要将替下来:“你撤手,我和松一一起也能支撑一阵。”
——这个脾气真是跟他那个书呆子四师弟一模一样。
燕纾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心中暗道一声“小书呆子”,开口刚想再说什么,神情忽然一变,紧接着倏然转过头。
身后的威压不知为何一瞬暴涨,燕纾只勉强抬起手,下一秒便听一阵破碎声从面前传来。
虚空中那金色法阵瞬息间出现无数裂痕,“砰”的一声,无数金光在面前碎裂。
燕纾只感觉面前猛然一窒。
腹部一阵剧痛传来,他来不及反应,一阵大力倏然袭来,燕纾心口一凉,整个人如破布娃娃般直接飞了出去,重重撞到身后的树干上。
他挂在腰侧的那枚青色玉牌同一刻撞到地上,一阵无形的威压从那玉牌中骤然浮现,周围的空气似乎瞬息都扭曲了一瞬。
幻境外,原本正和边叙低声说着什么的谢镜泊神情忽然一变。
他瞬息低下头,望着一瞬刺痛的手腕,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了?”旁边的边叙意识到不对,皱眉开口。
他话音刚落,便看着面前的人袍袖一翻,大步向外走去:“他出事了。”
·
幻境内。
燕纾感觉自己一定有一瞬失去了意识,实际上整整十数秒他都没有任何知觉。
等他再从一片浑噩间回过神,只感觉周身无尽的剧痛随之袭来。
燕纾闷哼一声,来不及在意,强行撑着身子抬起头,正看到第二波灵力朝着挡在他身前的两人打去。
燕纾咬了咬牙,手腕一翻,从储物戒里迅速甩出几张符纸来拦到两人身前,却明显无法抵挡对面的攻势。
两声闷哼同一刻从面前传来,燕纾勉强提起一口气,掌心在地上一按,身形一晃,倏然掠到前方,一左一右伸掌托住面前两人的后背,止住了他们的冲势。
“燕公子……”
燕纾听见松一有些惊慌的声音传来,他想要安抚般勾一下唇,心口却忽然一窒。
他身子控制不住一瞬痉挛,喉头一甜,骤然偏过头吐出一口鲜血。
周围的景物恍恍惚惚逐渐暗了下来,松一惊慌伸出手,接住蓦然软倒下来的人。
“燕公子……”
怀里的人面无血色的阖着眼,头歪向一侧,唇角挂着一缕鲜血,已一瞬失去了意识。
松一咬了咬牙,强行将溢出口的哭腔收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单手将人揽在怀里,提起剑努力向后退去。
不知是不是燕纾生死不知的模样刺激到了他们,两人竟然还真的勉强支撑了一阵,强行退到树林后,却终于控制不住露出颓势来。
“你先带燕公子离开……”
松竹抬剑挡住一波攻势,勉强喘了一口气,咬牙转头:“不要发信号,看能不能强行破开幻境,出去后赶紧联系师父和宗主……”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掌心一阵刺痛,长剑从裂开的虎口处蓦然脱手,身后的松一立刻上前一步,抬剑挡在他身前。
“我怎么离开啊,师兄。”
松一低低开口,再次抬手,手中的长剑也应声瞬息而落。
他苦笑一声,绝望地闭上眼,却仍旧抬手,死死将燕纾揽在怀中。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一阵刺眼的白光忽然迸发而出,将他牢牢笼在身后。
松一下意识想要睁眼,只看到一个清隽的身影伫立在面前,下一秒便感觉眼前微微一凉。
一袭白衣的人抬起手,将手掌轻轻覆在他眼前。
“别怕。”
微凉的体温裹挟着清浅的药香同时袭来,松一不合时宜地怔了怔,感觉自己被燕纾带着囫囵转了个身,落入他怀抱的一瞬,听着面前的人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
“什么时候真轮到小辈挡在我身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