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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这条街很萧条,这家小餐馆也不外如是。蒋欢和马勤做了半个下午,是店里唯一的客人。老板也不赶客,任由他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中午他们接到局里打来的电话,小吴没头没尾地说起什么审讯结果。马勤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是他们找着点证据,于是叶队长就把自己家里的亲戚也叫过来问话。按照回避制度,他们就把电话打到马勤这里来了。

  他们叫来问话的人是叶氏集团掌门人的哥哥,这倒让老马吃了一惊。叶氏的大公子放着偌大的家业不要,跑到刑警队来当人民公仆。之前有人跟他说叶潮生背景深厚他还不信,只当是有人眼红了,没想到还真是来头不小。

  小吴从叶成瑜嘴里掏出了一点说不上多有用的信息。叶成瑜是个瘾君子,这些年被弟弟按得死死地,心里不痛快,只能到处找刺激。他也不敢去沾正儿八经的毒|品,只是变着法儿地弄了些违禁药品,磕得人都脑子起泡了。

  苗季就是帮他弄药的中间人。

  叶队长这一手,也不知道是在替他爹扫清障碍,还是真的大义灭亲。老马抓着把瓜子不动声色地想,一面心不在焉地往马路对面瞅。

  眼看快到下午下班时间,对面一直都没什么动静。老马对面的蒋欢坐得发困,眼皮子眼看就要黏一起。对面忽然闹腾起来,两个人同时精神了。

  救护车鸣着笛从街道另一头直冲过来,停在公安局门口。接着,大门里匆匆出来一个身穿制服的人,手里抱着个孩子,后面还有以个人跟着,一同上了救护车。

  马勤和蒋欢默契地站起来,直奔他们停在外面的车子。

  他们在救护车后面尾随一路,停在一家医院门口,眼看着救护车里的人急急奔进急诊部。

  马勤和蒋欢在门口等了一会,只出来了一个人。

  “他们这是什么情况……”蒋欢压低身体,隔着车玻璃低声说。

  老马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叫救护车肯定是急症了,怕是孩子今晚上要留在医院过夜了。”

  蒋欢扭过头,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

  马勤和蒋欢在车里一直到日头西沉,终于等到下午出来的那个人提着一袋东西又匆匆走进医院。

  车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下了车,轻手轻脚地缀在后面。

  那人提着装了两个饭盒的袋子,从急诊部外穿过,直直进了后面的儿科病房楼。

  马勤和蒋欢不急着进去,在病房楼外绕了一圈。

  饶城主业产钢,整座城市围着炼钢炉拔地而起。钢材滞销的这些年,财政税收吃紧,也无暇顾及医院学校。是而这座儿科楼自十多年前翻修后,就一直挺立到了现在。窗户上还是插销式的老锁,拿根粗点的铁丝从外面一捅就开的那种。

  老马在蒋欢震惊的目光里,随手扔了被他掰平的钥匙环,轻轻地推开了窗户。

  他俩打听到被送进来的孩子的床位就在一楼,于是蹲在窗根底下,终于等到陪床的警察坐不住起身出去。

  孩子身份敏感,医院把她安排进了单人病房。这会,小小的孩子正躺在病床,闭着眼。单薄的小身体在被子下甚至看不大出起伏。

  马勤先翻进病房,蒋欢跟在后面,落地的瞬间伸手扶了下窗框,不小心推到了插销。

  “咔哒”一声,金属碰撞,声音清脆。

  原本闭着眼的孩子立刻睁开眼转头过来。漆黑的瞳仁里无慌无惧,直勾勾地朝他们看过来,平静得像个木偶娃娃。

  蒋欢被看得心里发毛。

  马勤朝门边抬了抬下巴,蒋欢立刻会意地走到门口放风。

  马勤走到孩子床边,掏出自己的证件:“小朋友,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证件,我姓马。”

  小小的女孩子瘦极了,被子下露出的半截脖子,薄薄的皮肤紧紧裹着骨头筋肉。她只炸了眨眼,什么反应都没有。蒋欢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分神往这边看了眼,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别又是像小鱼那样吧。

  马勤又摸出手机,找出他们给黄慧做的复原照片,递到小女孩面前,非常耐心:“这个小朋友你认识吗?我们正在找认识她的人。你见过她吗?”

  小女孩子的睫毛颤了颤。

  “她现在没了。你知道没了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死了。”马勤说着残酷的话,伸手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一下,跳到下一张照片,“这是我们找到她时的照片,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女孩子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死死地抓住手机。

  

  ☆、玩偶之家 二十七

  “小黄?”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攥住手机。这双稚嫩的手指甲被啃得陷进肉里,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比划了一下,“有黑的……这个?”

  这个孩子似乎说话表达很费劲。

  黄慧的尸体被发现时腐败严重,四季酒店的摄像头也只拍到了她的侧脸。户籍信息是三年前更新的,照片上还是一张白净的脸。

  马勤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他们俩说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站在门口的蒋欢突然身体紧绷起来,低声说:“有人过来了。”

  脚步声传来,伴着说话的声音。

  “……这不是走不开吗?今晚上就我一个人值夜……是是是,我知道,那你说怎么办……”

  一个荒唐的念头从马勤的脑子里闪过。他伸手拉过用一根塑料绳挂在床头的诊断用药记录。这孩子原来是营养不良,贫血外加低血糖被送进来的。

  “……行行行,好,没问题,明天我一定跟人换班,好不好?别生气了啊……”

  门外的通话行将结束。蒋欢急出一身汗,心跳得像擂鼓。

  马勤站起身,食指靠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对病床上的小女孩子说:“我带你看小黄,好不好?”

  小女孩子意外地听懂了,点点头。

  马勤冲蒋欢招手,指了指窗外。

  蒋欢会意,正要抬步过去,忽然听见门把手被人拧动的声音。

  刹那间,她飞快地回身按下了门锁上的按钮,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门外的人拧了一下没拧开,又重重地拧了两下,依旧纹丝不动。外面的人狠狠拍了两下门,门里安静无声。

  “这门怎么打不开……”外面的人低声嘟囔了一句。

  蒋欢飞快地从窗户翻了出去,接过马勤递出来的小女孩。马勤跟着翻了出来,身手利索。

  两个人抱着个孩子一路出了医院,上了停在外面的车。

  蒋欢坐在车后座上走得太急,胸腔抽着疼。她重重喘出一口气,像重新活过来了:“……马老,我们就……就这么把人家孩子拐出来了?”

  她扭头看坐在旁边穿着单衣的小女孩。车刚发动,温度不高,小姑娘抱着胳膊瑟瑟地缩着,身上只空荡荡地挂着一件发污的不合体的红色单衣。

  蒋欢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小姑娘裹上。

  马勤把车子开上了主路:“孩子不见了,他们一查监控就知道是我们。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回海城。”

  蒋欢当警察这么些年都是警匪大片里追人的那个,如今终于体会了一把被追的感觉。

  马勤的车速很快很稳。上了高速,他还腾出手来给叶潮生打了个电话。

  他带着蓝牙耳机,蒋欢听不见电话那边叶队长说什么,只听见马副队在这边用风轻云淡地口吻把整个过程说了一遍,随后挂了电话。

  旁边的小女孩被空调的热气吹得昏昏欲睡,眼看脑袋就要撞到车玻璃上。蒋欢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叶队说什么了?”蒋欢坐在后面,小声地问。

  马勤隔着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小蒋,老马这回对不住你了。回去了估计你也得挨训。到时候你就说都是我强迫你的,把责任往我这边推就行。”

  “别呀马副,”蒋欢轻轻拍着小女孩的后背,“这俩人一起干的事,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背锅。再说,咱们这也是没办法。不把这孩子带出来,就在那干耗着和他们扯皮,还不知道要扯到什么时候去。”

  她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只要别让我去参加业绩竞赛,我宁愿天天给局里扫厕所。”

  叶潮生头大地挂了电话,推开露台门进来。成小蓉和叶芸生都往他这边看。

  每当刑警的工作电话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来,总会叫周围的人都跟着心惊肉跳,仿佛那是死神的催命通知。

  “有工作,我先走了。”叶潮生朝那母女俩解释了一句,匆匆走向玄关。一阵细碎的动静后,紧跟着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成小蓉丢了筷子:“说吧。”

  叶芸生无缝衔接地装傻:“啊?说啥?”

  成小蓉翻了个白眼:“你跟你哥在外面嘀咕那么久,当我没看到吗?”

  叶芸生继续装傻:“嗐,我就在门口问问我哥那猫怎么样了,我也好久没见着了,关心一下。”

  成小蓉剔着上午新做好的指甲:“我可能忘了告诉你们,大门那里新装了一套监控系统,据说用了德国最新的技术,三十分贝以上的动静都能录下来,效果能和录音棚比。你跟你哥说话动静大吗?”

  叶芸生心里咯噔一声。

  成小蓉是一副直爽性子,非常心大。早几年有传言说叶成瑜在外面养了小情儿,传得沸沸扬扬。直到外头的人都传腻了不提这件事了,成小蓉才后知后觉。这么心大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在家门口装什么高精密的监控设备?

  叶芸生狐疑地看着她妈,别是诈她的吧。

  “以为我唬你啊?”成小蓉看一眼女儿的表情,立刻猜到她心里的想法,“二楼小书房的电脑跟那监控连着的,不信自己上去看吧。”

  叶芸生沉默着收回目光,无数的想法在她心里翻腾。

  母女二人对坐着,像一对生出魂的木偶在玩具房里过家家。

  半晌,叶芸生突然开口:“妈,你是不是其实什么都知道?”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事了。”成小蓉说。

  叶芸生喉咙发紧:“哥哥说,大伯曾经带一个小男孩回家,被爸爸发现了。这个事,你知道吗?”

  成小蓉脸色一下变了,从椅子上坐直:“什么叫曾经带一个小男孩回家?什么时候的事?说清楚。”

  叶芸生咬了下嘴唇:“就,好像是哥哥刚上高中那年。哥哥说,大伯是个……恋|童|癖。”

  后三个字轻轻地从声带滚出来,像一只小小的肥皂泡,在半空抖一抖,接着“啪”地破掉,消散在空气里。

  成小蓉没说话。

  叶芸生不安地看着她:“……妈?”

  “你还要忙,就先走吧。”成小蓉开口,“我这也有点事,今晚不留你在家住了。”她说罢,匆匆站起来上了楼。餐椅被撞开,和实木的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在餐厅里久久挥散不去。

  叶潮生匆匆赶回局里。办公室是空的,人都下班了。

  案子一天两天地破不了,一团乱麻似的缠着,众人那根弦也没法老绷着。

  小吴下午问完叶成轩,就把人给放了。一方面是叶氏很快派了律师来盯着,另一方面是叶成轩也实在没干什么过火的事。安|非|他|命本质上还属于处方药,通过非常渠道购买处方药品自用这种行为,说到底也算不上一个能把人按在拘留所里的事。

  小吴问了半天,只得把叶成轩恭恭敬敬地送走,然后下班走人。

  叶潮生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办公室里转圈。

  他可真没想到马勤看着挺稳重一个人,能干出从同行眼皮子底下偷证人这种事情来。他在脑子里把警察纪律条令过了一遍,愣是没找出一条关于不经手续私自带走未成年证人该怎么处理的。

  这种时候,按说是该赶紧联系他的顶头领导,但叶潮生闭着眼都能想到廖永信会有什么反应。

  他第一次觉得要头秃。

  叶潮生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直到办公室墙上挂的大钟“叮叮当当”地响了几下。

  八点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叶潮生心一横,老马都敢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给他把人抢过来,他要再怂就不是个人了。大不了这个案子办完,这身皮一脱,爱谁谁。

  他掏出手机架在桌子上,接上充电器,按下录像键,然后用办公室的座机拨通了马勤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马勤还在海平高速约五十公里处,没出饶城的管辖。

  “你们很有可能在下一个收费站被堵住。”叶潮生飞快地做出判断,“我们得抓紧时间问那个小孩。你们用手机录像。”

  蒋欢通过免提听见了叶潮生的指令,掏出自己的手机,架在中隔扶手上,正对着后座。

  她轻声叫醒趴在自己腿上睡觉的小女孩:“小朋友,醒一醒。”

  小孩早醒了,只是一直不出声。这会自己坐起来,拿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沉默地看着蒋欢。

  蒋欢指了指中隔上的手机:“有个叔叔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对着这个手机回答,好吗?”

  孩子点点头。

  马勤调大车载音响的音量:“叶队,开始吧。”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朱,美。”

  蒋欢心头一动,掏出自己的另一台手机,找出之前发来的户籍资料。果然是有个叫朱美的,但照片上的人却和眼前的孩子对不上。

  “你什么时候到福利院的?”

  朱美茫然,迟疑着回头看蒋欢。

  叶潮生听不见动静,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什么时候被送到福利院的?”

  蒋欢在一旁:“叶队,这个孩子好像自己也说不清楚。”

  “朱美,你在福利院里,都做些什么?”叶潮生放慢语速,引导孩子。

  朱美再次开口:“睡觉,骑马……”她顿了顿,“骑马,有糖。”

  这个“骑马”明显不是他们常识里的那个骑马,启明福利院绝不可能是有真的马给孩子骑的地方。

  叶潮生决定绕开这些细碎的问题:“朱美,你认识黄慧吗?”

  “就是之前这个伯伯给你看的那个。”蒋欢小声地在一旁提醒她。

  朱美伸手在脸上比了一下:“小黄。”

  

  ☆、玩偶之家 二十八

  朱美吸着鼻涕,费力地往外蹦词:“她,走了,高的……”

  她看着蒋欢,伸手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蒋欢没有她预想中的反应,让她有些着急。

  “叶队……这个孩子好像,说话还是智力有点问题。”

  冒着挨处分的风险接触到的证人却不能提供过任何有效的信息,这让蒋欢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呼呼的胎噪声在车厢内回荡。

  朱美对成人们的沉默毫无察觉。她伸手在自己的裤子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囊,邀功似的递到蒋欢面前:“这个,小黄……”

  蒋欢是朱美见过的人里味道最好闻,说话声音最好听的人,她的衣服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和温暖,让朱美下意识地想靠近,想讨好。

  蒋欢接过香囊仔细端详。

  这鼓鼓囊囊的小香囊只有成人巴掌的四分之一大小,却绣齐了五毒,蛇、蝎、蜈蚣、蟾蜍、壁虎一应俱全,全须全尾的。

  “叶队,这孩子给我了一个东西,我现在打开看看。”蒋欢一边说着,看了眼朱美,动手拆开了香囊。

  香囊很小,车内光线不好,看不清。蒋欢两根手指探进去,在里面摸了摸,随后缓缓地拉出了一小团纸。

  蒋欢将这团纸缓缓地拉开,借着窗外的时时飞闪而过的路灯凑近,终于看清了纸上的东西。

  那是从一张照片上撕下来的一部分,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

  “……叶队,那个照片……”蒋欢猛然抬头,对电话那头耐心等着的叶潮生说,激动得语无伦次,“那个匿名信的照片,这是那张照片的一部分!”

  蒋欢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拉过朱美:“这个是谁给你的?黄慧吗?是小黄吗?”

  朱美慢半拍地点点头。

  在前面开车的老马突然开口:“前面有出口,我们在前面的出口下高速走县道吧。”

  蒋伸头欢看了一眼车里的导航,他们还没开出饶城的管辖。

  走县道不仅慢得多,路况也非常差。

  海城这些年在省内属于吸血式发展,省内像样的工厂企业都被优惠政策吸引到了海城附近,连带着大批青壮年劳动力也像趋火的虫蝇一样被吸引过来。失去人口的县城们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势不可挡地衰落下去,连带着县一级的基础设施也因无力养护而日益损毁严重。

  但朱美知道的信息,比他们预想中的更重要,更关键。他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朱美带回海城。走县道虽然更慢,中间还有大段路程要从县镇里穿过,但显然比在高速上更不容易被堵截到。

  叶潮生在那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你们把路线发过来,我去接应你们。”

  “好。”老马随后挂了电话。

  蒋欢收起中隔扶手上的手机,小心地保存好录下的视频。她忧心地看着旁边的孩子,这孩子正自得其乐地揪着自己衣服上的一个线头玩。

  叶潮生挂了老马的电话,转手又打给许月。

  许月接到电话时正在家看资料,听完原委,坚持要跟他一起去。

  “回头咱们一家都停职蹲家里写检查……行吧,也挺齐整。”叶潮生无奈。

  他接上许月,在渐渐浓稠的夜色中,朝城外驶去。

  “反正我就是个外聘,大不了这顾问不干了。”许月坐在副驾驶上,借着手机的光看资料,头也不抬地说道。

  叶潮生专注开车,随口接一句:“哟,许老师还挺想得开。”

  许月意味不明地笑了:“该想得开的时候能这么想得开就好了。”

  叶潮生拿余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但车厢昏暗,辨不清许月的神色,他只得作罢。

  “如果我当初没有退学,也不执着于做警察,是不是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不一样了。可能好好毕业,转个方向深造,还能跟你……”许月顿了顿,吞了后半句话,语气里说不出的低落,“前两年我一直不敢想这个问题,状态不好,怕想着想着自己就崩溃了。”

  叶潮生脑子里还来不及想到要说些什么,许月再度开口。

  “许之尧被抓,还有陆纪华死的时候,我都选择了跑,但是好像从来也没有真正跑掉。”他在黑暗中抿了抿嘴唇,“还有更早之前,我明知道许之尧有问题,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做点什么……”

  叶潮生皱起眉,一边分心看导航,一边下意识地开口安抚副驾驶上的人:“……许之尧那会你才多大……”

  “高三那一年零批次招生,”许月打断他,“我临时回家拿户口本,碰上许之尧在厨房烧一件衣服,一件他常穿的白色Polo 衫。袖口和衣襟上都有血。我拿了东西就走了,什么也没说。后来没过多久就有新闻,说警察就在我们县的水库附近发现一个被|奸|杀|的|受|害|者|尸|体。”

  他叹息着:“在那些重要的节点上,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的事情。该在意的被轻轻放掉,不该在意的又格外在乎。”

  黑色的吉普车从市区快速路转入高速公路,沿着才修整过的宽阔辅道飞驰,急切地将城市灯火甩在身后,像一艘即将倾覆的船急于甩掉辎重。

  叶潮生想起傍晚时他和妹妹在家门口的对话。

  他和许月仿佛是两颗有着相似轨道的小行星,在冥冥之中绕着同样巨大炽热的恒星来回打转,终其一生不得甩脱其引力。

  逃避是可耻,是道德不正确。可对孤立无援的他们而言,逃避却是一条求生之路。

  少年的许月无法承受真相,压力和非议而选择缄默,离开,甚至自于我欺骗;少年的叶潮生羽翼未丰,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庇护一个恋|童|癖|和诱|拐|犯。

  可这难道是他们俩谁的错吗?又凭什么要求一个人必须要勇敢地抗击,将自己赖以生存的,深植于血肉的根系连根拔起呢?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叶潮生说。

  许月轻轻笑了:“你怎么搞得好像比我还沉重的样子,我也就是突然有感而发,随口说说。”

  入夜后,高速上车流骤减,叶潮生打开远光灯。

  “你那时候就算报警了,也未必有用。”叶潮生说,“许之尧的案子我研究过。他选择作案地点和时间都非常讲究,现场没有留下过任何有效的生物检材。要不是最后一个案子里那个水泥厂因为频繁失窃而临时加装了摄像头,恐怕他到现在还逍遥法外。你那时候就算报警了,也没用。警察抓不着证据,不会听一个小孩子说话,反而会让他戒备,万一他对你也起了杀心呢?”

  他继续说:“还有陆纪华的案子,无刑事责任能力的嫌疑人,就算是有板上钉钉的证据,检方送到法院多半也是要被打回来,更何况你有证据吗?我看袁老也不像是护短护到不分是非的人,他既然敢说你没有,那就一定有让他敢这么说的证据。”

  许月不做声,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案卷。

  他对袁望没有叶潮生的那股莫名其妙的自信。袁望因为劝他做卧底的事,一直深觉对不起他。

  叶潮生抽空侧头看他一眼:“你要非得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不如考虑下怎么对我的初夜负责一下?”

  叶潮生最近嘴上格外没溜,逮着机会就要调戏许月两句。

  “你还是处男啊?”许月想也没想,跟着冒出来一句。

  他话一出口,自己都呆了。

  许月一脸一言难尽,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怎么好好地谈着心,突然画风就歪了。

  叶潮生想起他那在床上搓苞米的架势,乐了:“你也不像是身经百战的样子啊。”

  许月懊恼地别过头不说话。

  当年许月看着清冷,搞得叶潮生也一天到晚跟着他走清纯路线,生怕不小心就给人吓跑了。连亲一下都难得,别的更是有贼心没贼胆。

  叶潮生也在心里偷偷描摹过,这么禁欲的一个人到了床上会是个什么样子,自|渎时更少不了要把那些在教育片里看过的,代入到许月身上,对方仰着脖子满脸通红,又或是被他欺负出动静,想叫又忍着不愿叫的情状。

  一朝夙愿成真,对方情动的样子果然和他幻想的一模一样。

  叶潮生在心里默默地咂嘴,许月什么都好,就是技术太糟心,还要抽空培训一下。

  他正想得美,电话响了,立刻敲碎叶队长满脑子的蠢蠢欲动。

  “——叶队,我们被拦了。”

  马勤和蒋欢从高速下来走了县道,接着沿县道进了洪县。洪县夹在海城和饶城两个地级市之间,出了名的穷,经常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有名的三不管 —— 饶城不想管,海城不愿管,省里也不爱管。

  马勤进了洪县,以为就没大事了。

  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等他发现前面有卡,后面有人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这辆车太轻,不能冲卡。洪县道路窄,又有为了过路费的大卡车不断地往来,不能安全调头。

  眼看就要被前面设的卡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