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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沙珂还在怔怔地喊:“奶奶,奶奶。”
“给她一点时间。”时岑的心声听上去也很虚弱,“小时,再去卧室看一眼。”
时明煦将拾起被子,重新披到女孩背上,紧接着,他走进卧室。
在靠近墙角、旧褥堆叠的破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男孩。
时明煦伸手探去时,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是贺深。”时明煦轻声问,“时岑,我世界的贺深还活着,对吗?”
“是的。”时岑说,“他在城防所的集中安置点,贝瑞莎和沙珂也在那里。”
时明煦俯身,想将小孩从被子里抱出来——但就在托着贺深坐起时,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
时明煦弯腰,捡起一张薄薄的ID卡。
这是他第二次捡起丹尼尔的ID卡了,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小男孩,他是贺深的好朋友。
“时岑。”时明煦说,“我好像,有些懂得友情了。”
他将那张薄薄的卡片,重新放回贺深的口袋里。
随后,他联系了管辖七十七区的城防所,又等待了一会儿,才把贺深背到客厅的沙发上。小姑娘已经没有哭了,她在脚步声中抬眸望向时明煦,双眼通红。
“我不属于白日。”时明煦垂眸看向她,“沙珂,我是奶奶的朋友,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迎着小孩的戒备,继续温声道:“如果你想,可以把那盒拼图玩具也带上。”
沙珂一愣,她攥紧的手渐渐松开。接着,她失魂落魄地趴到地上,在城防所自报来意的敲门声中,从沙发下摸出了拼图。
“先生,”她仰着头,因为哭过,声音还很粘黏,“我该怎样称呼您?”
时明煦摸摸她的脑袋:“叫我时岑就好。”
随即,他给城防所士兵开了门。
时明煦发现了什么,小声道:“你比我要高一点点……可能是后天成长环境对人发育的影响。”
“那大概是因为我十六岁就进入佣兵团。”时岑终于舍得短暂放开他,开口时声音带上笑,“小时,你在室内待的时间太长了,出来活动的时候又很少。”
“但我这两天一直在外奔波。”时明煦说,“趁这段时间,你也可以找点事做,比如帮我锻炼身体,改善体质。”
他把话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撒娇。
“我帮你锻炼身体,”时岑缓缓地咀嚼了这句话,他一时间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示同意,只问,“那我会收获什么奖励吗?”
时明煦一怔:“你想要什么奖励?”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次补偿。”时岑说,“这次我要求先支付一小部分。”
时明煦的内心忽然腾升起一点不妙。
下一秒,时岑握住他的手腕,抬举的同时俯首,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在他冻伤的位置。
紧接着,时岑看着他嘴角旁的一道伤口,声音微哑地问。
“小时,痛不痛?”
“侍者。”时明煦应声的同时,很快收回瞥向黑色斗篷的目光,脚步并没有停下。
他先抵达贝瑞莎与贺深身边,往鼻下探去——万幸,二人都还有微弱的呼吸。接着,他将椅子往楼道深处抬了一些。
上手后都很轻,老者与幼童的体重惊人地相近。
而在他做这一动作的时候,孩子们还在雨中舞蹈,侍者也匿在墙边,没有动作。
直至时明煦要转身去往沙珂身边时,侍者终于再度开口。
“队长,你这人怎么这么坏?”侍者没有摘下他的斗篷,但他竟然主动跨一步,挡在楼道中央,“我好心救人,你想让他们都死掉吗?”
他转身,指向舞蹈的人群:“雨水会洗净尘世的罪恶——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1]。”
“那你怎么不去受洗?”时明煦声音冷淡,他睨向侍者,“你连斗篷都是干的。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此刻已经不复干燥,暴雨致使温度骤降的同时,还带来可怖的室内湿度,时明煦注意到那张靠近窗边的老旧藤椅。他在自己世界第一次抵达305室时,贝瑞莎就躺在上面,温煦地望过来。
而现在,藤椅的靠背上已经爬满细密水珠,那条曾经盖在贝瑞莎腿上的薄毯垂落地面,边角爬到茶几边缘,时明煦记得茶几下面放着沙珂的七岁生日礼物——一盒关于黄金时代城市的立体拼图。
他蹲身,把老妇人抱起来放到藤椅上,为她盖好薄毯,又在俯身间顺势扫了一眼桌底。
没有拼图。
“孩子,你是?”贝瑞莎在移动过程中醒来,她艰难掀开满是褶皱的眼皮,打量着时明煦,勉强挤出笑,“谢谢……但我好像不认识你。”
她咳了两声,又问:“看你的打扮,你是个佣兵吗?”
“是的,夫人。”时明煦深深地看着她,“这或许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贝瑞莎迟钝地点点头,她已经不大清醒,但仍旧凭借本能环顾四周,在看见两张稚嫩又苍白的面孔后挣扎着想起身:“沙……”
“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侍者打断谈话,往沙发上一坐,“喂队长,能不能别再磨磨唧唧!”
“你连这点耐性都没有。”时明煦撩眼看过来,“昨晚的话,你一点没听进去?”
雪絮飘到白日信徒的发间,融化于泥泞不堪的地面,又覆盖时明煦的眼睫。
其实灼烧感依旧存在,被冻伤的部分始终隐隐作痛。但时明煦摇摇头,一来他不知道时岑问的究竟是手还是嘴角,二来他想说这没什么,他现在更想问自己要预先支付的内容。
“准确来讲,我到达了陷落地中心。”文博士将喝空的水杯放下,缓声说,“时岑,此前从没有人成功进入过那里——我们通过生物密度检测仪和航拍,只知道它终年被雨林高大乔木的伞冠覆盖,但对其中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直至我进入陷落地中心,我才发现,那片区域的生物密度反而很低……那位包围陷落地中心的强腐蚀性剧毒动植物,竟然守护着一处空域。”
“空域?”时明煦瞥了眼窗外,继而眸色深深地看着对方,“您的意思是,除却高大乔木外,那里什么也没有吗?”
风雪如故,乐园肃萧千里。
“是的。”文珺犹豫一瞬,“严格来说,不是什么也没有——或许是植物呼吸作用与昼夜温差的结果,陷落地中心整个都被水雾笼罩起来。”
“这倒同我出入陷落地外围的百余次经验相吻合。”时岑心声淡淡,“越靠近陷落地中心,水汽堆积越浓厚,毒瘴几乎凝成实质,就连植被也会被腐蚀。不过小时,现在想来,那些水雾,或许也是温戈身体物质的一部分。”
“这种高湿度环境下,人会时刻像在溺水。”时明煦一心二用,一边听时岑核对状况,一边回应文珺的话,“文博士,如果您真的进入了陷落地中心——那么,您是如何成功离开那里的呢?”
并在冰天雪地中成功穿越城门封锁,回到乐园,又找到时岑的住处。
时明煦见对方愣神片刻,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您在陷落地,是否同什么生物签订了契约?因而才得以顺利离开、回到乐园。”
这句话后,时明煦再度瞥了眼窗外。
雪絮打着旋,飘到窗间,冰花凝成寒霜,偶尔会传来冰层破碎的咔哒声。除此之外,时明煦也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于是,一个猜想在他心中缓慢成型。
与此同时,文珺终于迟疑着张嘴:“时岑,我……”
“您不必担心在客厅有被听见的可能。”时明煦诚恳道,“我家房间的隔音还蛮好的——其实大可以直说,今天来我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研究员说话间倾身凑近一点——在客厅的灯光下,他透过那只透明玻璃杯,看见文珺手背爬满青紫色的伤痕。
进入室内这样久,对方的血液竟然没有在升温中回流,指尖依旧苍白。
时明煦一手垂落在侧,漫不经心地叩到腰间。那里躺着陪伴时岑时间最长的那把手枪,他已经在佣兵隐秘的指导下,摸到了流畅冰冷的枪身。
在文珺渐渐深沉的目光中,时明煦开口,心声同时岑重叠在一处,响在客厅寂静的一隅。
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文博士,您已经去世了吧?”
下一秒,就在“文珺”脸色大变、骤然起身的瞬间,时明煦迅速拔出枪,对准了她的眉心。
紧接着,他开口。
今晚已经太过了,就算是伴侣,也应该循序渐进。
可时岑怎么会让他逃?
身体控制权的彻底挪移只在一瞬,惟有意识依旧清醒,他呼吸短促,眼睛里浮上薄光——又或许是被浴室中水汽氲的,他快要无法呼吸,被彻底吞没在白雾里。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时明煦在某个瞬间,脑袋嗡鸣。
弦被绷上。
左手五指在拢合,他被时岑探到了。
第 40 章 水雾
“时岑!”
时明煦浑身湿透,浴室内水雾弥漫,他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不敢往下看,就只能抖出惊呼之后的呜咽。
“这么紧张?”时岑收着劲儿,可掌心物什的存在感依旧愈发鲜明,他忽然笑了,“小时,没做过这种事?”
时明煦把头瞥到一旁去,半边脸贴着玻璃,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抵在浴室内壁上的右臂也发抖。
他上半身塌得低,水流就自突出的蝴蝶骨处分野,顺着又白又薄的皮肉往下淌,最终聚到腰窝里,形成一小汪晃晃荡荡的热泉。
不知道,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时岑反应迅速:“我马上联系凯恩斯。”
凯恩斯这些年间,从未停止过寻找弟弟,一定有留有不少安德烈的照片。
在时岑抬手链接通讯器的同时,他从桌上捞起外套,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然而。
时岑无从验证,但眼下,根据此前东南与西部两次繁殖潮来推算,178号最有可能出现于蛇群密集繁殖之处。
他必须得赶上178号。
小队一共二十余人,除时岑外,全由军方外派调查团人员组成,听从季文柏的指令——但显然,时岑才是真正的领队,他带领所有人,跨越沼泽,往丛林深处而去。
林中安静又危险,蛇类嘶嘶吐信的声音重叠起来,形成类似于落雨的共鸣,这里再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早在黄金时代,这儿就是一片原始雨林。
很幸运的,那些密密匝匝的小蛇遥遥观察着闯入者,只偶尔有几条冒然冲上来,很快被匕首割掉了脑洞。
“时岑,”季文柏从腐烂落叶中拔出长靴,他偏头,望向这位经验丰富的领队,“咱们距离第一个密集地还有多……”
不过眨眼的功夫,树顶垂下一条巨大的黑蟒,大张血口,朝季文柏的头顶咬去,时岑在侧目之时已经拔出枪来,可就在瞄准蟒蛇七寸、即将扣下扳机的前一瞬,另一只网纹蟒从左侧袭来,它的肢体力量相当恐怖,立刻缠上了季文柏的胸膛。
时岑与另外一名年轻队员共同猛扑过去,时岑子弹击中黑蟒身躯时,那人也刺伤了网纹蟒的眼睛,泥水四溅中,季文柏倒退几步,试图抗争蛇身缠绕间可怖的力量。
就在此刻。 在短暂的静默后,他听见一个孱弱又颤抖的声音。
“信……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
紧接着,更多稚嫩的声音继而连三地响起来,孩子们身上很快凝结起小冰碴。他们的舞步也终于停下,转而聚拢,共同推促时明煦来到平台边缘的侍者身边,又不约而同地喃喃。
“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
“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
时明煦甚至能够看见他们唇上愈发明显的乌青色,更多人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但声音渐渐变得整齐又重叠,像逐渐凝固的、厚重的冰墙。
“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
侍者也跟着呢喃,但在众人匍匐下去时,惟有他缓缓抬起头来,揭开一点斗篷——时明煦注意到,他已经毫无血色,眼睫挂满冰霜。
但侍者似乎丝毫不觉寒冷,继续说:“不信的,必被定罪。”
随后,他转向时明煦,微微仰起下巴,露出一个嘲弄的、胜利者的笑容。
“而你,我亲爱又卑鄙的队长。”侍者忽然伸手,狠狠推向时明煦的后背,“你想要窥探,还妄图揣摩。”
“你,越界了!”
下一秒,彻骨寒意啸卷而来。
“——轰。”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就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位青年。
但与此同时,他的左臂忽然炸裂开来,胸膛与大腿也有几处肿胀突出的畸形骨块。骨碴飞溅间,血肉都瞬息被白色空间吞没掉,时明煦闻到血腥味,在震惊与干呕的本能间想要后退,却被时岑制止。
“忍一忍,小时。”时岑说,“祂还在观察你,不能露出破绽。”
“他的基因链断裂了吧?”时明煦面上强作镇静,用心声小心翼翼地询问,“白色生物,是通过暂停个体生命流逝的方式来阻止基因链断裂。所以在将侍者的时间归还后,他就随之出现劣等畸变,是这样吗?”
“没错。”时岑应声,“小时,这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等你先安全回去,我再……”
“在人类所认知的三维世界里,没有任何生物拥有这样的能力。”时明煦打断他,“时岑,我们之前已经推断出第四轴就是时间。所以,这只灰白色生物与你所述的‘沃瓦道斯’,都是四维生物,对不对?”
这回,时岑默了片刻,才说:“是。”
“你能够来到此处,也是因为借助了沃瓦道斯的力量吗?”时明煦几乎不敢继续问下去,“时岑,祂……祂就是178号吧?”
对方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么,你为了来到这里。”时明煦说得艰难,恐惧从他心底遽然腾升,他甚至快要站不稳,“又同178号,签订了怎样的契约?”
“别担心,小时。”时岑温声道,“我没有直接与祂接触,也没有订立任何契约,不必为此付出代价——帮助我的人,是安德烈。”
时明煦闻言一愣。
而就在心声交流中,对侍者的惩戒终于完成,深灰色巨瞳在闭上的一瞬,彻底消融于空间内部。
已经成为青年的侍者捂着断臂,向时明煦投来怨毒的一眼。
与此同时,苍老如湖泊的声浪渐渐平息,寒冷褪却,但淡淡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尽。时明煦感到自己的意识体正逐渐浮空,思维也被迫一点点涣散,像流风间的柳絮飘向原野那样,他轻盈又迷离地飘向来处——
再睁眼时,暴风雪已经停歇。
但305室中的寒冷还没有褪却,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被冰封,时明煦意识缓慢回笼时,才发现自己倒伏于沙发与茶几的空隙。
他在沙发底部,发现了那盒小小的立体拼图。
那些微缩于纸壳间的、黄金时代的城市建筑中,依旧点缀着绿色图块,在这颗星球上,人类曾经拥有过如此美好的家园。
但现在,一切都被打碎了。
时明煦艰难地撑起身子,朝窗外望了一眼——冰窟已经彻底被封死,侍者不在那里了。
收回目光后,他在靠近窗边的老旧藤椅上,发现了被霜雪掩埋的老妇人。
研究员踉跄着,用冻得紫红的手指,为她拂去表层松散的雪絮。贝瑞莎的整张脸都被冰霜覆盖住,眼睛已经闭上,皮肤褶皱间填满透明的冰。
她像是被定格在某一刻——而在她的胸口处,倒着被吹灭的半只蜡烛,同样也被冻牢固了。
沼泽地的塌陷只在一瞬间,连带着三人一起被卷没进去,又很快闭合,其他人也急急围拢过来,可水泽咕嘟冒着泡,用枝条去戳弄时,它深不可测。
没有人再敢冒然踏入,而三个活人,就这样消失掉了。
巨大的悚然,笼罩着余下所有人,不知是谁牙齿先开始打颤,紧接着,一个人带着哭腔问:“那那那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17号建筑老旧,层高也低,三楼平台的边缘同水面的落差很小。汹涌水浪飞速淹没掉时明煦——他没能成功躲开,侍者的举措太出乎意料。
好在时岑不久前提醒过他,时明煦被推的霎那,就操纵着佣兵的身体后抓,虽然没能最终避免落水,却也将侍者一起拽了下来。
薄冰碎裂的声音四溅,间或夹杂孩子们的尖叫惊呼,时明煦被吞入水中时,看见好几只伸向水面的胳膊。
但同样入水的侍者,竟然丝毫不显慌张,他甚至连搭手抓握的动作都没有。
相反,黑色斗篷鼓动间,那张惨白如石膏的脸正对时明煦,侍者竟然缓慢露出笑。
“没有气泡。”时岑快速道,“小时,他的口鼻间都没有小气泡——他不需要呼吸。”
“他的生命体征太奇怪了。”时明煦屏住呼吸,竭力往水面游去,“他体温过低、瞳孔偏大,发色干枯,现在甚至没有呼吸,这一切都在试图印证他已经死亡。可他身上没有任何尸斑,也没有腐烂,皮肤的触感也很光滑,与常人无异。”
时明煦就快要破水而出:“最关键的是,五十年前灯塔有关侍者的实验数据中,他的各项身体指标均无异样,没有任何非常规现象记录。”
那么他究竟是早已死去,还是姑且算是活人?
或者,或者干脆介于生死之……
“小时,他在拽你!”
时岑心声陡然急促,他在现实中的身体猛地站起,吓了52号一跳,猫咪夹紧尾巴,一爪子拍到样本罐。
罐身倾倒在桌上,咕噜噜滚了几圈,藤蔓主茎在挪动间渗出一点组织液——就在时岑仍在闭目的过程中,它显露出十分轻微的淡金色。
只有一点,也只有一瞬。
不过,机智的52号发现了这点淡金色,用爪垫制止住样本罐的滚动,好奇地凑近观察起来。
但很快,淡金色溶解在透明组织液中,彻底隐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另一世界。
时明煦才刚露出口鼻换了半口气,就被侍者一把钳拉住小腿。
洪流之中很难找到支撑点,在雪絮飘零的天地间,他只徒劳握住水流,在下坠过程中因惯性仰首,视线掠过混沌的穹顶。
白日信徒的叫喊还响在耳边,除此之外,浊浪拍击建筑残骸的声音也很密集,冷风割在面上,世界间或夹杂物体落水的哗响。
有孩子跳下来,为了营救侍者。
可是,下一秒。
所有这些声音,都骇然静止。
时明煦就连心跳都快要静止,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
在晦暗混乱的天空中,浓阴重叠的云层间,他似乎看见一只,一只……
一只缓缓睁开的、巨大的眼瞳。
这只深灰色的眼睛绝不可能属于人类,瞳孔呈现类似蛇类的竖向,在云层中并不显眼,几乎同天色融为一体。
但被注视的感觉实在太鲜明,简直堪称笼罩——竖瞳凝望着整座乐园,沉默地放任其间发生的一切,它好像没什么情绪,甚至没有聚焦于具体的某一处,但冷漠本身已经足够可怖。 
深灰色。
深灰色的竖瞳,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凝聚,阴云在狭长的巨型瞳孔间奔涌,翻卷起森森寒意。在滚动的闷雷间,竖瞳逐渐清晰起来,又缓缓、缓缓扭转至一处。
瞳孔中隐约有一簇极小极小的火苗——那是倒映出的305室。
以及正在窗边、同其对视的时明煦。
方才的一幕实在太离奇了,就好像……被什么活着的生物吞没了一样。
但这分明,分明只是一方不起眼的林间沼泽。
就在余下众人惶惶不安中,时岑最先反应过来。
他落地时滚身,避开身侧尖锐突出的动物骸骨,但季文柏显然没那么好的运气,他被蟒蛇的尸体缠绕,落到一块突起的骨块上,虽然有蛇身做缓冲,但依旧被砸得眼冒金星。
时岑走过去,先后扶起他与另一外年轻队员,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年轻的调查员显然愣了一下,他咧开嘴笑时,防护罩之后的脸显出几分腼腆:“陈兴。时队,您可以叫我小陈。”
时岑点头,突发情况超出他的预料——但很幸运的,生物密度检测仪也跟着掉落下来。
更幸运的是,就在他捡起仪器、确认它尚且完好无损之时,时明煦的心声被传递到他这里。
“时岑?”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但还算清晰,时岑一顿,随即回应他:“小时,我在。”
“你在什么地方,”时明煦似乎在努力凝神,他声音轻缓,带着犹疑,“……这是什么地下洞穴吗?”
但很快,这种想法被时明煦自己推翻掉——他看见这个“洞窟”的岩壁在缓慢蠕动,而脚底,似乎遍布透明黏液与动物尸骸。
“比你想的要糟糕。”时岑注目着洞窟一脚,在那里,岩壁之上的墨绿色纠缠不止,宛如蛇群,它们像是听从什么东西的指令,沉默着退向两侧,露出其后的、其后的……
“我们似乎,落到了某种未知生物的体内。”
——露出其后,一处黑洞洞的圆形通道。
浓烈的腥味登时弥漫,呛得陈兴发出干呕声。 
就在裸露的深灰色内壁上,翻涌出一只圆形瞳孔。
它缓缓睁开时,黑色竖瞳凝聚至一处,对准了几人。
见他一时没应,敲门声猛地转向急促,杂乱如鼓——这绝不可能属于时岑认识的任意一个人。
他沉思片刻,勾起桌上的枪走过去,拉开门的瞬间,楼道中浮现一张稚嫩却冷漠的脸。
访客是一位十三岁上下的小姑娘。
“先生,”对方刚要继续砸门的手一顿,继而埋头,从挎包中摸出什么东西递给时岑,“我送到了。”
她的动作与语言都显得机械,时岑皱眉,刚要开口询问,对方就朝他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来。
“传达侍者的意思——‘白日’期待您的到来。”
第 41 章 白日
对方说完这句话,径自转身跑开,消失于楼道间。
时岑蹙眉,没有追上去,他关上门回到屋内,借着客厅的灯光,看清刚刚对方塞给自己的东西。
这是一张小小的、烫金印刷的黑色硬纸片——似乎是邀请函一类的东西。
这种纸质制品,这样古老的印刷技术,在当今已经很少见。
纸片在他指间旋转了几圈,时岑将它细致打量一番,最终确定这东西只可能诞生于九十三区的万象制造城。
接着,他放下枪坐到桌前,将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