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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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见一击不成,杏衣青年羞愧难当,捂着受伤的右手,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低着头拨开人群,飞快地跑掉了。

“很可惜,还差了点儿呐!”

矮壮男人笑得招摇,捡起地上那碎银塞进荷包里,又继续挑衅起来,“不知这儿还有没有比方才那位更厉害的?”

阮暮灯看得认真,这时蹙起眉,想了想,贴近自家师傅的耳朵,手指朝中央轻轻比划了一下,“那木桩,不太对劲儿。”

他低声说道:“感觉似乎太重了……”

“嗯,的确不对劲。”

萧潇笑着答话,却突然伸出手,猛地在自家徒弟后腰上一搡,“来,你也去试试吧。”

“什么?”

阮暮灯猝不及防之下,好险没被萧潇推了个踉跄,他回过头去,面具下一对剪水似的眸子睁得溜圆,“我不行的,劈不断的。”

“你行的,信我。”

萧潇笑得两眼都弯了起来,又是阮暮灯最熟悉的那大狐狸一般狡黠的表情。

“只要全力一劈就行了。”

说完,他便不由分说,用力将自家徒弟给推了出去。

“哎哟,这位小兄弟莫非也要一试?”

见阮暮灯进了人圈里,那矮壮男人立刻迎上前来,大声笑问道。

“对,让他试试。”

几步开外的萧潇高声替自家徒弟答了,远远将一角碎银抛了过来,“算我的。”

“好嘞!”

矮壮男人快跑几步,从地上拾起那刀把上沾了血的蛟角刀,用衣角胡乱擦了擦,双手递到阮暮灯面前,姿态虽然恭敬,但那双眼睛里满含的讥讽之意实在太过外露,也根本不屑遮挡。

阮暮灯接过刀,放在手心里细细打量。

这把蛟角刀约有一尺长,入手很有些重量,柄部洁白如玉,环状的把手似一节节脊椎相连,磨掉了咯手的凸起,雕琢得极为光滑。吞口为黄铜打造,小镡上刻了“遇风化龙”四字铭文。刀身便是传说中的“蛟龙角”,如金如墨,乌黑发亮,改变角度时,隐隐还能看到似有一股紫色电光流转其中。

再看那被两兄弟随手丢在地上的刀鞘,似是某种皮革所制,颜色深棕近黑,表面一层半弧形细密鳞片,显然也并非凡品。

“来,小兄弟这边请咯!”

显然那矮壮的男人并不想等阮暮灯把他们家的宝贝看个清楚,就已经连请带催,引着人往木桩方向行去。

阮暮灯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还站在人堆里的萧潇,只远远得到了对方唇角一抹浅笑,还有不动声色的轻轻一颔首。

……好吧,既然萧潇说他能行,那就试试吧……

这般想着,阮暮灯站定在木桩前,两脚与肩平齐,两手握住刀把,刀尖前倾,摆出他用得最顺手的一个起手式,深深两次吐息之后,两手高举过头顶,朝着面前的木桩用力一挥!

就在阮暮灯挥刀的瞬间,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猛地将他攫住了。

他觉得,似乎有某种浓稠而柔和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团团裹住,就好像自己被另一个人整个抱在了怀里,同时那人的一双手就覆盖在他的手上,同他一起握住蛟角刀,给他加持了一股远远超出他力量的巨大力道。

只听“咣当”一声,那没有开刃的蛟角刀竟然好似瞬间变成了传说中“切玉如切泥”的昆吾刀,生生将那大腿粗的木桩一分为二,完完整整削掉了一节!

那被削断的半截木桩发出沉闷的重物坠落声,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外围的人圈前。

“快看啊!”

有那眼尖的已经看清了那木桩断口,惊声大叫起来:“这木桩中央居然还填了根实心铁柱呢!呦呵,好家伙,铁柱足有手臂粗呢!”

木桩里的把戏被人当众揭穿,那一高一矮,一瘦一壮两兄弟顿时闹得好生没脸,也不敢再多做分辩,将地上刀鞘拾起,连刀带鞘都一股脑儿塞给了阮暮灯,随后立刻收起摊子,背上行囊,挤开人群,捡着人少的胡同,灰溜溜跑得不见了影子。

阮暮灯左手捧着刀鞘,右手提着蛟角刀,在围观群众的叫好声和恭贺声中,回过头去,一脸茫然地看向自家师傅。

“这宝刀与你有缘。”

萧潇笑着冲他招招手,灯火中一双琥珀色眼眸,耀目似琉璃珠子一般。

“就该是你才配用它。”

第 54 章、七、游仙06

看完杂耍摊上的热闹, 又平白得了把宝刀, 两人心情都很好,头凑着头一边说着话, 一边继续逛着夜市。

“所以,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暮灯知道自己的斤两, 光凭他自己,定然是万万不可能用没有开刃的刀一下劈开塞了生铁柱的粗木桩的, 他看向别在腰间的蛟角刀, 又看向走在身边的萧潇,想了又想, 还是决定开口问个清楚。

“有这么难猜吗?”

萧潇嘴里叼着根冰糖葫芦, 一边吃一边歪头笑道:“你刚才的状态, 和那卖艺摊上瘦子的一拳一样,都是‘寄打’啊!”

“那就是‘寄打’!?”

阮暮灯吃了一惊,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一个八度,“可……我这一无咒诀二无功法的, 寄的又是哪路神仙?”

这回萧潇不答话了, 只用手轻轻点了点自己鼻尖。

青年睁大眼睛, 惊讶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萧潇很厉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师傅原来已经厉害到了如斯地步。

他迟疑片刻,在一处墙根下停下脚步,拉住身边人的手,然后将蛟角刀从腰间解下, 递到萧潇面前,“这刀应该是你的。”

萧潇一只手被阮暮灯虚虚拉住,另一只手还拿着串糖葫芦,骤然见青年来这么一出,不同意也不否认,只抬起头,隔着个面具认真地看着对方。

阮暮灯见他不说话,干脆低下头,将宝刀拴到他腰间,又重复了一次,“这应该是你的。”

萧潇看这青年那执拗模样,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他想了想,淡淡一笑,“也罢,你现在的程度还驾驭不了这刀,先寄放在我这儿倒也可以。”

说完,也不再和阮暮灯纠结蛟角刀的归属,而是主动牵起徒弟的手,朝着灯火通明的街道深处继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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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走走停停,边走边看,逛了约莫半个时辰,一条夜市便就快要走到了尽头。

这时萧潇忽然拉住自家徒弟,朝着街尾一个不起眼的小摊行去。

摊主是个七旬模样的老翁,一头银发梳得纹丝不乱,从弥勒佛面具下垂下的胡子也修得整齐,一对耳垂长而厚实,一看便是福寿双全的征相。

“陶翁。”

萧潇凑上前,热情地和老人打招呼。

“哎呦,原来是萧小友,好久没见到你了!”

老人推了推面上的弥勒佛,倾身凑近一点,看清来人是谁之后,立刻叫了起来,“距你上次来山神祭有多久了?唉,时间太长我记不清了……总有……半甲子了吧?”

“我也记不得了,应该有吧。”

萧潇笑着和老人寒暄了几句,又向摊主介绍了身边的阮暮灯,一边说着话,一边在他的摊位上挑挑拣拣。

“哎呀,您老这儿今年怎么没有鲜桃了?”

他惊讶地问道。

“嗨,你都多久没来了!”

陶姓老者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山顶那泉眼枯了,小老儿那处水不够,桃儿都长不大,可惜、可惜咯!以后都没有鲜桃卖咯!”

“咦?可是那舞云台上的泉眼?”

萧潇讶异地问道。

“唉!不就是嘛!”

老人一面摇头叹气,一面从摊子边上摸出个宽口阔肚的大陶瓦罐来,揭开盖子,亮出里头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碧色小桃来。这些桃子都约莫不过小儿拳头大,全都去皮后对半切开,取了桃核,浸在晶莹浓稠的蜜水中,看起来很是诱人。

“虽然没有大桃子了,但这小雪桃是趁着鲜嫩的时候采摘下来,用上好的野蜂蜜和精盐细细腌过,拿竹签串上就可以吃了。口感甘甜微咸、鲜嫩爽脆、生津解渴,滋味也很是不错的,小友要不要尝尝?”

“好啊,那就来一串吧!”

萧潇答应着,侧头看向自家徒弟,“你喜欢吃桃子吗?”

阮暮灯原本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忽然听到萧潇和他说话,先是一愣,随即乖巧地点点头,“喜欢。”

这时,陶姓老人已经收下十几枚铜板,又用长签子串好了七八个小桃,水灵灵湿哒哒地递给萧潇。

“可惜了,原本想带你来吃鲜桃的。”

萧潇接过蜜渍桃串,又客气地和老者道了别,转身领着阮暮灯走出了夜市。

两人寻了处僻静的院墙,萧潇摘了戴了许久的面具,今晚第一次在自家徒弟面前露出真容来。

虽是一身明朝古装打扮,但这人本来就长相古典,薄唇含笑,眉如远山,一双桃花眼儿,看人时眼尾微挑,一对琥珀色眸子映着街口红灯笼跳跃的火光,三分妩媚七分勾人,明明是平日看惯了的相貌,阮暮灯却觉得耳根发烫,被对方握住的手掌也不由得沁出了细汗。

萧潇笑着将蜜渍桃串递到阮暮灯面前,青年连忙将面具往上一掀,推到头顶,然后低下头,一口叼住最顶端的半个小桃,将它直接从签子上撸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站在墙根下,肩并着肩,分食着几个甜滋滋脆生生的小桃儿。

阮暮灯一直微垂着头,指尖捻着块桃肉,安安静静地吃着。

期间他偷眼看了萧潇几次,发现他家师傅一直笑盈盈地看着他,那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青年总觉得萧潇目光中好像带了两个小钩子似的,又像他那白狐模样时的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仅凭视线就搔得他喉头发紧、心头火热,连口中甜甜蜜蜜的嫩桃都跟白蜡似的,嚼在口中,竟然连一点儿滋味都品不出来了。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桃子,阮暮灯两指上沾了些蜜糖,他心中正乱着,也没想那么多,就伸出舌,随意舔了舔。

“怎么,还没吃够吗?”

耳边传来萧潇含笑的声音,阮暮灯转过头,见他正捏着最后一小块指头大小的桃子,仓鼠似的一点点磨着牙,见青年楞楞看向他的表情,两眼立刻笑得弯了起来,“你还要吗?”

“不……”

阮暮灯的话堪堪只说出了一个字,却见萧潇含着那一小块蜜桃,忽然凑过脸来,嘴对着嘴,将那块桃肉渡到了自家徒弟口中。

然而四唇并未一触即分,萧潇趁着青年因呆若木鸡的空档,舌尖推着那块蜜渍雪桃,挤开齿列,一起搅着对方那僵着不敢动的舌头。

阮暮灯只觉得脑浆简直要沸腾了一般,热血伴随着剧烈的心跳涌上大脑,轰隆隆冲击着鼓膜,令他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可怜阮暮灯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滋味,骤然被默默仰慕又单恋了许久的心上人忽然来这么一下,一时间竟然惊大于喜,仿若吓掉了魂儿,跟个木桩子一般,呆呆站在那儿,让人就那么随便啃。

不过萧潇技巧明显要厉害许多,一条灵舌鱼儿似的,专挑那能激起人感觉的部位而去,让自家徒弟三魂出窍七魄升天,两腿发软一个踉跄,就押着人后退一步,顺势摁在墙上继续亲了起来。

那小小一块桃肉早就碎了,被两人送来递去,混合着蜜水囫囵吞了下去,咽不尽的汁液从唇角滑落,还带着桃蜜的甜香。

“唔、嗯……萧……”

在换气的间隙,阮暮灯艰难地维持着那仅剩的一丝清明,竭力想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只含混吐出一个音节,就被萧潇吃进了口中。

然而阮暮灯很快就连这最后一点儿理智都存不住了,尤其是心爱的人此时正偎着自己,主动撩拨着他。

他一手环住萧潇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双臂猛一使力——两人就交换了位置,换阮暮灯把高高在上的师傅死死摁住,背脊抵在墙上,高大的身形将人完全盖住,继续啃个没完……

萧潇的发髻松脱了,一头乌丝凌乱地散落在耳鬓肩头,而阮暮灯推到头顶的面具也扯脱了,连同那发簪一起,落到了两人脚边……

第 55 章、七、游仙07

不知到底折腾了多久, 直到阮暮灯舌头都麻了, 肺里气息也已用尽,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萧潇的嘴唇, 略略分开一些, 依然和自家师傅鼻尖抵着鼻尖, 交换着彼此炙热的吐息。

阮暮灯心中有无限疑惑,如萧潇这般心性之人, 来历莫测、不知深浅, 心思深沉且善于隐藏,他常常觉得就如同山间清风、水中明月, 猜不准、抓不住更加摸不透。此时这突如其来的一出, 对青年来说, 都简直如梦似幻一般,幸福到了失真。

可他来不及也不愿意细想。

在这面贴面的距离,阮暮灯看着自家师傅脸上一团红云,红唇湿润微肿, 一双眸子微微眯起, 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动心, 此时水光潋滟,左眼角下一颗泪痣绯红似血,仿佛随时都会随着眼眶中将落未落的一滴泪珠滑下来。

青年只觉得两耳轰鸣,胸中似有一团火炭烧到通红,他只想将人抱在怀里,甚至于撕开对方那一袭蓝衣, 然后……

就在阮暮灯心猿意马,一颗心跳得飞快,手也不知不觉缠进萧潇乱发中,托住他后脑,又想亲上去的时候,忽然远远听到更鼓之声。

那声音似乎是从村子传来,由远及近,一路走过夜市长街,初时声音很小,虚虚无无,大约是打更之人渐渐走得近了,那更鼓声才响亮起来,仿佛就在两人背后响起一般。

“五更了……天要亮了。”

萧潇温顺柔软地靠住自家徒弟,说话的声音中还带着明显的颤音,像是也还没完全从刚才的事情上回过神来。

“嗯……”

阮暮灯轻轻点了点头,脸颊紧贴对方鬓角,感受着萧潇说话时吹在他颈上的温热吐息。

更鼓声渐远,片刻之后,终于听不见了。

“……走,我们去看日出。”

萧潇忽然拉住阮暮灯的手,指了指身后的院墙。

随后他不容自家徒弟多问一个字,就带着人腾身一跃,灵猫一般无声跃上墙头,又翻到墙内一颗大樟树上,顺着树杈,几下攀到别人家屋顶上,跟飞檐上蹲着的两只嘲风一般,大赫赫往视野最佳的位置一坐。

“看,天要亮了。”

萧潇偎在阮暮灯臂膀上,指了指东面的天空。

这座山里的古怪村落依山而建,夜市尽头的这几座院落,恰好处于山势最高处,从两人的位置往东看去,抬头恰好能看到两山之间露出的大片天空,低头则能看到脚下蜿蜒如卧龙的长街。

此时天之将明,东方天地相接之处隐约露出一线鱼肚白,而夜市依旧灯火通明,红烛摇曳,形如一条发光的长带,沿着街道的轮廓延伸到山坳深处,几欲接入天边那线日光之中。

“时间差不多了……”

萧潇枕着阮暮灯的肩膀,朝阮暮灯微微笑了起来。他动作亲昵、神情柔软、发丝凌乱,脸颊红云未褪,即使只是两眼含笑,唇角微挑,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妩媚情态。

“差不多?”

阮暮灯正想追问,就见脚下那蜿蜒长街上骤然升起点点萤火似的白光,同时那挂在街两旁的无数盏红灯笼,也似放飞的孔明灯一般,摇摇摆摆、飘飘荡荡地就浮上了半空之中。

一红一白两种颜色的光芒相互交织,很快便在黎明前的夜幕中汇成了一股光之洪流,如星光熠熠,又似萤火群舞,壮丽非常。

那光带游龙一般绕着村庄盘旋了一圈,期间有更多的白光从长街各处浮起,又融进光流之中。

东边天际越来越亮,流云呈现出炫目的金红之色,朝阳已在地平线上露出了一个月牙似的弧度。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沁凉山风,不算很强,但足以将屋檐旁的樟树吹得枝叶哗哗作响。

半空中那股闪亮的光流,便随着这带着草叶与晨露气息的山风朝西方飞去——在太阳跳出地平线的刹那,隐没在了茫茫山林之中。

“那是参加山神祭典的山精野怪之流,天亮了,他们也该回去睡觉了。”

萧潇抬起头,伸手轻轻拂过青年的鬓角,又轮着下颌的轮廓,缓缓游移到他的肩颈处。

“至于你呢……”

他柔柔地笑着,白玉似的手指软软抵住青年的肩膀。

“是时候要醒过来了。”

说完,他根本没给阮暮灯任何反应的机会,手上猛一用力,就硬是将人从屋脊上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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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阮暮灯只觉得那自由落体的时间非常短,以他这般练家子的身手,居然来不及反应,就后脑一疼,结结实实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这一撞虽然算不得很重,但着实很疼,而且令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一时间根本回不过神来。

就在他稀里糊涂坐起身,搞不清状况的时候,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的天,你居然睡到滚下床了!?”

阮暮灯睁开眼,正看到那几秒钟前还偎依在自己肩头的柔顺美人,这会儿正站在他面前,一身衬衣外套牛仔裤的利落打扮,睁大眼睛盯着他看,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喂,别是撞到了头吧?”

见自家徒弟抱着被子,睡眼惺忪,满脸茫然,鼻尖耳垂两颊皆潮红未褪,呆呆楞楞,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机灵劲儿,萧潇不由得有些担心,连忙蹲下,伸手摸了摸青年那磕在了地上的后脑勺。

“我刚刚敲门都敲半天了,都不见你出来,结果一开门,就看到你一咕噜滚到地上去了。”

他确定过阮暮灯后脑上不过磕出了一个鼓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又将手探到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是有点热,你脸也很红,今天不舒服吗?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

阮暮灯紧紧拽住怀中被子,用力摇头,声音有些磕巴,“我、我睡过头了……”

“真没事?”

萧潇不放心,又凑过身去,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徒弟的,感觉那温度虽有些烫,但看他面上红霞未褪,鬓角汗水点点,应该不是发烧,倒像是睡得热了。

他又捉住对方肩膀,左右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一轮,确定真没有什么异状,才站起身来,微笑叮嘱道:“都七点了,快起来,洗漱干净出来吃早餐,等会儿我带你去附近逛逛。”

说完,他又弯腰在阮暮灯头上呼噜了一把,只把对方一头软软的短毛糅得比鸟窝还像鸟窝,才转身出了房间,又贴心地替他掩上了房门。

阮暮灯楞楞地坐在地板上,沉默了许久,才将头埋进被子里,喉咙中滚过一声呜咽似的叹息。

早餐是黄伯夫妇蒸的一大笼甜软的糖糕,配上香气浓郁的糊羹,在仲春还有些寒意的山间清晨中,热腾腾地吃上一顿,很是滋味。

不过拾壹并未和几人同席,只匆匆跑出来,从蒸笼里顺走几只糖糕,便一溜烟跑出道观,不知上那儿野去了。

阮暮灯坐在萧潇旁边,仔仔细细吃完老人们辛苦做出来的羹汤糕点,又很自觉地帮着他们收拾了碗筷,还给院墙后头的菜地浇了水,这才换了身整齐衣服,和自家师傅出了门。

两人沿着山间小道,漫无目的地晃悠着,边走边聊,个把小时后,就来到了山顶上。

“从这儿往四周看,风景还挺不错的。”

萧潇朝四周略一比划。

“当初师傅选中这渺无人烟的地儿修了咱那破道观,就是看中此处前有靠山,后有活水,连绵似龙卧于野,龙脊峻而不险,是个藏风聚气的好地方。”

“唔……”

阮暮灯学了这些日子,于风水一术上也算小有进益,虽距那寻龙点穴的本事还差得很远,但此时登高望远,视野开阔,又是在师傅点拨过后,自然能看得出师祖选这山头建观的道理——他们现在站的,应该是“龙首”的位置,而山腰的道观,怕应该便是“龙目”所在了。

萧潇侧头瞥了自家徒弟一眼。

他总觉得这小子今天有点儿奇怪,看起来蔫了吧唧的,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总有种心不在焉地感觉。

不过既然对方不想说,他也没有盘根就底的打算,只是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抬手指了指对面一座山峰。

“那儿是这里最高的山头。”

萧潇笑着继续说道,“名叫‘舞云台’,因地势原因,雨水颇多,只要是下过雨后,春夏清晨常常能看到山顶云雾缭绕,随山风飘然若舞的画面,所以便有了这个名字。”

“什么?”

阮暮灯猛地扭过头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你说那山叫什么名字?!”

“……”

萧潇蹙起眉,奇怪地看向忽然来了精神的自家徒儿,“叫‘舞云台’啊,怎么了?”

“……如果……真的有‘舞云台’的话……”

阮暮灯的记忆力实在很好,即便只是在梦中,即便只是梦中的师傅随便说过的一个词儿,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他分明就记得,梦里的萧潇和那姓陶的卖桃老翁对话时,就曾经说过“舞云台”三个字!

“那儿,是不是还有一眼山泉?”

他颤声问道。

“我记得以前……似乎是有的。”

萧潇看向他的表情越发疑惑了,“不过,早就干枯了好久了,你怎么知道的?”

阮暮灯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垂下眼,沉默片刻以后,才轻声说道:“我想去看看那泉眼……”

第 56 章、七、游仙08

两山的距离虽然看上去并不远, 但若是要下到山脚, 再一路沿山道绕到对面舞云台去,怕是够他们走到太阳下山的。万幸的两山之间有一条索道, 虽然年久失修, 很是残破, 许多处别说扶手,连足下木板都断裂消失了, 不过萧潇和阮暮灯两人身手那都是不用说的, 走这险径那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一个半小时后,师徒两人已经站在了舞云台半山腰上, 萧潇抬手指了指一处陡坡背阴处, “我记得泉水应该就是从那儿冒出来的, 但是早就枯了……唔,得有十好几年了吧?”

阮暮灯看了看周围地形,两下功夫攀上陡坡边上一颗歪脖儿黄杨,又抓住垂落的爬山虎, 三下五除二翻上去, 俯身查看坡上土壤。

J省降雨量不少, 植被繁茂的山林,时长会有山泉冒出。

青年在坡上仔细寻找了一阵,很快就发现了泉水经年冲刷出的小溪遗迹,又顺着痕迹溯源而上,终于在百步开外找到了旧时泉眼所在。

那泉眼不大,位于一处峭壁之下, 头顶长了一颗繁茂的野柿树,似乎是因经年的断枝落叶与腐烂的柿泥不断堆积,最终阻塞了泉眼,使得山泉断流。

“唔,原来在这里啊。”

萧潇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阮暮灯爬上了坡来,这会儿正猫眼看向那断流的泉眼,看青年折了根纸条,正在拨弄那泉眼上覆盖的烂叶枯纸与一层红褐色的柿泥混合物。

“我想把这里清理出来。”

阮暮灯转头看向师傅,“看看能不能让这眼泉重新出水。”

萧潇顿时十分无语。

他不知平日里乖巧听话到甚至有些闷骚的青年,怎么就非要跟这隔了山头的一眼破烂枯泉杠上了。

“你打算就用这个挖吗?”

他指了指阮暮灯手里那根小树杈儿,凉飕飕地说道:“我看不如徒手挖可能还比较快一点。”

“我先回去,问黄伯借个铲子。”

阮暮灯今天帮过农,自然也是见过道观后院那放农具的小房间的,里头当然有铲子。

可是这一来一回就要足足四个小时,现在日头已近正午,连上清理这些枯枝烂叶腐土陈泥的时间,怕是得忙到天黑去。

萧潇不知自家徒弟今天是抽得什么风,但看对方态度坚决,劝不动说不听的,干脆摆了摆手,也就随他去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折回了道观,萧潇是说什么也不肯陪阮暮灯再跑这一趟,只看着青年匆忙扒了一碗饭,就拿上铲子和电筒出门,一直到太阳完全下山,才看到人一身泥污灰头土脸地回来。

“怎么样,泉眼清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