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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狗奴才,魔怔了?”

贾应选对上太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寒颤,即刻回过神来,心中犹自震撼,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

“太子爷,前方来报,御驾不日将返京。”

太子皱眉。

前线消息传递困难,他已经有数十日未曾收到索额图密信,因此也并不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难道说,噶尔丹的计谋失败,皇阿玛并没有遇刺身亡?

那么他在京城这一番动作……

这么一想,顿觉一身冷汗,再也没有任何狎玩弟弟的心情。

“谁带来的消息?”

“索相的亲信,现在还在外头候着呢。”

“出去说话。”他起身往外头走去,到了门口脚步顿了顿,又交代了一句。“回头找个人帮他收拾一下。”

指的自然是榻上的胤禩。

贾应选连连答应,待太子先走出去,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仍觉惊心不已。

太子爷平日玩玩内侍小倌也就罢了,竟连兄弟也……

贾应选得了吩咐,等太子与人密谈时,又折返回来,处理太子留下的烂摊子。

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自然不能喊人帮忙。

他扶起昏睡不醒的胤禩,将衣服一件件穿好。

贾应选忙得满头大汗,也没注意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直到脚步声近在咫尺,他才醒过神来,忙回头看去,却是骇得几乎失声。

“太、太子妃!”

惊骇之下,甚至连跪拜行礼也忘了。

石氏也没有指责他的失礼,穿着暗红色金丝衮边常服,稳稳站在那里,已是一派雍容典雅。

“收拾好之后,将八阿哥扶至偏殿歇息。”

“嗻。”

“今日之事,绝不可泄露半句。”

“嗻。”再长十个胆子也不敢,又不是活腻了。贾应选低着头,暗暗叫苦。

“我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也无须告诉太子爷。”

“嗻。”贾应选的头垂得更低了。

太子妃御下宽厚,脾气温和,可他也知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皇家阴私一旦扯出什么事来,头一个要倒霉的,必定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所以即便石氏不说,他也不会鬼迷心窍似的跑去告黑状。

交代完贾应选,石氏便转身离开。

她贯来是温和柔顺出了名的,此时脸上却浮着几不可见的哀愁。

胤禩是在头痛中醒过来的。

宿醉加上眼伤,让他一睁眼便皱着眉头。

“爷,你醒了?”高明忙扶起他,又让人端来醒酒汤。

“嗯……”胤禩努力回忆起昨天的情形,自己似乎是在太子那里喝醉的?

“这是哪里?”

“这是毓庆宫偏殿,太子妃吩咐了,让你好好休息,又把奴才喊过来照顾你。”

太子妃?“那太子呢?”

“自奴才过来这边就没见着太子爷,爷,咱这是回去还是?”

“回去。”胤禩想也不想便道。

向太子妃石氏道谢告别,两人往回路上走。

高明絮絮叨叨说起昨天的事情:“四爷来找你,见你不在,他又上毓庆宫去了。”

胤禩皱眉,他怎么没印象?“你碰见他没有?”

高明摇摇头:“后来奴才等了半天,太子那边来了人,说你在那歇下,一大早奴才才被叫过来。”

酒这玩意儿果真误事,自己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胤禩揉揉额角,临时改变主意:“出宫,上四哥那儿。”

想了想,又道:“算了,先回去梳洗一下,这副样子也邋遢得很。”

身上还有淡淡酒味,一会那个严谨的四哥见了,不晓得又会说什么。

四阿哥府位于京城东北角,据说前身是明代内官监官房,胤禛搬进去的时候,虽然已经修缮一新,但也还保留了旧府的一些痕迹。棱角飞檐处,虽经岁月洗练而有些陈旧,却依旧不掩精致,可以想见当时此间主人的权势与气派。

因胤禛喜洁,四阿哥府上下每日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门口那两座石狮子,看起来都要比旁边人家来得白一些。

胤禛很少与皇室宗亲之间互相走动,仅有关系比较好的,也就是胤禩和几个年纪小点的阿哥,今日休沐,没去宫中,十有八九是留在家里。

府上家人正打开大门想打扫台阶,一眼就看见走过来的胤禩。

“八爷!”下人堆起满脸笑容,上前行礼。“你来了,奴才这就去禀报!”

四阿哥府的人都知道主子与八阿哥亲厚,每次上门无须通报,但此时胤禛正与幕僚在书房议事,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胤禩点点头,任那人去通报,径自在院落里看花。

不多时,府中管家苏培盛过来,面上带了点为难。“八爷,我们爷正在议事,只怕今个儿不太方便……”

事实上,胤禛说的是不见,但他又怎敢原话转达。

胤禩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苏培盛暗暗叫苦,他不知道这两位爷在闹什么别扭,但说到底总是亲兄弟,若来日和好,倒霉的不还是下人奴才。

“既如此……”胤禩若有所思。

苏培盛等着他说告辞,却不料八阿哥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我便等四哥议完事出来吧。”

“那依你看……”

“四爷。”

叩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话,胤禛有点不快。“什么事?”

“八爷说要等你议完事,现在外头等着呢。”

胤禛一怔,沉默片刻,道:“让他先回去,就说我今日没空。”

当日在毓庆宫,他等了数日,翘首以盼,却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太子的话虽明知是挑拨,却也让他在失望之余多了几分烦躁,及至从那拉氏口中得知那人为他四处奔波劳累,才知道自己一时任性误解了他,又匆匆往宫里赶。

若是没去便好了,如此也不会听见那句伤人的话。

我自问对你处处关照,又有哪里对不起你,何止于让你觉得疲惫?

一个恼怒的声音自心底响起。

胤禩的母妃出身低,他这一路过来,确实吃了不少苦头,与自己相处,从来都是少年老成的模样,他说自己步步小心,又有哪里错了?

另一边,却还不由自主为他辩解。

说到底,自己气的是那人这句话里,仿佛将与自己的交情当成一种负担。

既想跑出去质问他,又觉得如果这时候见到他,肯定又会心软。

胤禛心中纠结无比,只能强捺下烦躁的心情。

他却忘了自己从毓庆宫出来的那一刻,也曾动摇怀疑过的。

沈竹看着自家主子在房中来回踱步的身影,只觉得头晕眼花,不得不出声道:“四爷,若八爷有事,不若奴才先行告退?”

胤禛顿了一下。“继续说你的。”

刚才明明是你在说,让我说什么?

沈竹无奈,只能胡乱找了个话题,说了半天,却发现胤禛压根就心不在焉。

“爷!”外头的高明突然惊叫一声。

“八爷晕倒了,快来人啊!”

喧哗声自外头传来,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胤禛再也按捺不住,立时推门出去,几步到了胤禩跟前。

一把将那人扶住。

“还愣着做什么,把人背进去,拿热水来!”

冷眼一扫,效果立竿见影,这边有人小跑出去拿热水毛巾,那边苏培盛已经弯下腰,作势要背胤禩。

原该昏迷的人蓦地睁开眼,神色清明。

“四哥。”

胤禛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

当即沉下脸,冷声道:“你越发长进了,还能算计起四哥来!”

开解

随着话语,胤禛便欲甩开胤禩的手,却被顺势抓住。

胤禩笑道:“若不是这样,怎能引四哥出来。”

这一路上,他思来想去,已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

太子召见,他本有防备,只是没料到太子居然敢在酒里下药,让他防不胜防。

而胤禛去找自己,又匆匆离去,应是听见自己酒后失言说了什么,又恰好让胤禛听到。

酒是穿肠药。

枉费他多活了四十几年,到头来居然被太子算计。

胤禩一直觉得,自己因为知道结局,所以比别人多了一些优势,从前那些不好的事情,都可以预先避免。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在做了一些与前世不同的事时,同时也改变了事情原本的方向。

上辈子他谋求大位,一直韬光养晦,凡事都有大阿哥和百官去出头,太子压根不会注意到自己。

但是这辈子因为与四哥拉近了关系,连带着也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太子的心思,其实再明白不过。

目前大阿哥是储君位置的最大威胁,有他在,太子永远束手束脚,所以太子也想拉拢兄弟为自己所用。

只因为表现不错,又没有依附大阿哥,所以太子想拉拢自己。

但他又不放心,因为自己是惠妃的养子。

所以在拉拢的同时,也要打压离间,以免将来胤禛被一起拉到大阿哥阵营里去。

真是用心良苦。

可惜用错了对象。

若他这番苦心能用在皇阿玛身上,只怕已经有了百倍回报。

说到底,储君废立,不过是那个人的一句话。

想到这里,胤禩暗自冷笑,太子居然鬼迷了心窍,想算计自己。

这笔账,自然是要慢慢来算的。

然而因着这次的事情,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总想着躲避,就哪一方也不依附?

就连前世的四哥,明面上也是打着拥护正统的旗帜的。

或者说,他猜透了皇阿玛的心思,在满朝文武都棒打落水狗的时候,独独他拥立太子,给皇阿玛留下大公无私的印象。

而这辈子,自己如果真想做点对江山社稷,对天下百姓有利的事情,就不能像五哥、七哥那般与世无争,关起门来过日子。

眼下皇阿玛交给他的吏部,就有不少弊病需要整治。

吏部被称为六部之首,重要性可想而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差事办砸了,也就罢了,办好了,必然有人找上门来。

但谁也不支持,就会经常疲于应付各种各样的拉拢与暗算,说不定还会让皇阿玛觉得自己奸猾。

自己现在本就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有些事情,处处算计,再三思虑,总想着如何示弱,如何不露锋芒,如何韬光养晦,反而落了下乘。

反倒不如凭着本心行事,只要处处以皇阿玛为先,也就不会与四哥的利益发生冲突。

何必每时每刻都想着如何讨好四哥,平白给心中增添负担。

这辈子,他与四哥兄弟感情渐好,这是一桩好事。

其余的,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话说这头,胤禛看着他装晕让自己跑出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袖子甩不开,便也任由他拽着,只是表情冰冷,足以吓退不少人。

却不包括胤禩。

他笑道:“四哥生气了?能不能让我讨杯水喝?”

胤禛不回答,那拉氏也从别院赶过来了,见状便对府中下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八爷扶到里头去!”

福晋开口,胤禛不好驳斥,也冷着脸走了进去。

那拉氏看到胤禛的脸色,已知两人之间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胤禛也不至于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两人分坐厅中两侧,却都不言语,气氛尴尬。

那拉氏见状,便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去,自己也顺手带上门出去。

自然是胤禩先开口。

他起身走到胤禛面前,道:“四哥,好端端的生什么气,莫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骂便是了,可别不理我。”

说罢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带了些讨好的神色。

要胤禩来做这种动作,可真是难为他了,但他知道这个四哥素来是吃软不吃硬,如果与他硬扛着,那只能两败俱伤,不若自己先放下身段。

他能听到自己晕倒便二话不说跑出来,可见心中情份并没有减少,只是不知道自己喝醉说了什么,居然惹得他发如此大火。

眼见胤禛脸色似乎和暖一点,他又道:“如果四哥还不解气,打我也行,你若这么不理不睬的,弟弟我以后出宫可就无处可去了。”

胤禛被这句话气笑了。“敢情我这府上对你来说就是个出宫的借口?”

胤禩笑眯眯的。“自然不是啊,还有四哥家里的好菜,待我如亲弟的四嫂。”

居然没有我。

胤禛气哼哼地想,看着他眉眼弯弯,心里却不由一阵发苦。

那天那句醉话,到现在依旧萦绕耳旁。

让自己无法不去介意。

撩拨几句,胤禩看火候差不多了,又软下声道:“四哥,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被太子软禁在毓庆宫,可有受了什么委屈?”

胤禛想起他这些时日为自己奔波的情景,纵是有再多的气,也不知不觉消弭大半。

“没有,太子待我甚好,只是听说太子后来又将你召去,说了什么?”

胤禩苦笑道:“那天我眼伤发作,去了之后被太子拼命灌酒,没多久就醉得人事不知,哪里记得,只是近日京城戒严,人心惶惶,四哥自己万事小心些,莫落了他人把柄。”

胤禛点点头:“你自己也多注意,没事就待在阿哥所或吏部,别到处乱跑。”

两人很有默契地绕过那个敏感的话题。

胤禛那日,只听到胤禩醉后太子诱话,听了半截便怒气冲冲地离去,浑然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幸而他生气中仍有一丝理智,心中总对太子留着几分防备,又让苏培盛去通知太子妃,这才免了一场弥天祸事。

许多年后,胤禛知道真相时,几乎没有暴跳如雷,又懊悔自己当初怒火攻心,转身就走,让那人白白被太子占了便宜。

这是后话了。

胤禩在四阿哥府用过晚膳,这才赶在宫门落下前回去。

他前脚一走,那拉氏便见胤禛的表情有些忡怔失神。

挥退左右,她柔声道:“爷有心事?若是家事,不如说出来听听,也好帮爷参详一二。”

胤禛皱了皱眉,本不想说,但见她目光殷殷的模样,想了想,还是简单叙述一遍。

语气淡淡,却隐隐有难以释怀之意。

胤禩那句话,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面上再若无其事,心也会被扎疼。

如果他与胤禩的关系就像普通兄弟,那倒也罢了。

他充其量冷笑几声,从此与这人划清界限,生疏客套便是。

可惜不是。

两人从小到大,先勿论自己对他的感情,光是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也远远超越了普通的兄弟情谊。

自己可以忍受他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却不能容忍自己听到他对别人说出来。

那拉氏心思通透,心念一转,已经知道症结所在。

“爷,其实八爷并不是在埋怨任何人,只不过酒后吐真言,说出自己的心情罢了,其实说出来,反倒是好的。”

胤禛挑眉看她,那拉氏续道:“八爷与您身世相仿,你有佟皇后庇护,虽然佟皇后早逝,可有这份关系在,谁也不敢欺辱你,八爷却不一样,良妃娘娘能封妃,还是因为八爷得了皇阿玛的青眼,在那之前,八爷背地里受了多少白眼和闲气,就算你能帮他,毕竟也有限,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与你一起,你仔细想想,八爷可曾向你抱怨过?”

胤禛一怔。

是了,他连被太子推下水,都再三隐瞒,后来还是因为实在瞒不过了,才说出来,虽然那时候胤禩并没有说自己落水就是太子做的,但胤禛又怎会猜不出来。

自己待他好,可也无形中给了他不少压力吧,皇宫里头,处处都是玄机,他既要防着别人暗算,也要防着因为自己对他好,而惹来有心人的眼热妒忌,又怎会不累?

那拉氏叹道:“爷,都说八爷少年老成,但依我看,他是长年累月思虑过重,小心谨慎以致于失了少年人的朝气,你若连他抱怨两句也和他置气,只怕他最后连个最亲近,能说说心里话的兄弟也没有了。”

这句话直指胤禛的心结,让他闻言一震,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才道:“他说你待他如亲弟,就这份心思而言,也确实不虚。”

如此说着,心中的阴影却也渐渐消了。

那拉氏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笑道:“女人家的心思往往要更细腻些,你们大老爷们,有时候就是想岔了半步。”

无论怎样,她也不希望这兄弟俩生了嫌隙。

归来

五月里,费扬古率领的西路军在昭莫多大败噶尔丹主力,斩首三千余级,生擒数百人,连同牛羊驼马等物,统共二十余万头。

噶尔丹见机得早,望风而逃,仅以身免。

康熙下令全军各人因功嘉奖,并班师回朝。

御驾带着大军浩浩荡荡返京,太子自然率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恭迎皇阿玛大胜归来!”太子一撩袍子,当先跪下。

后面立时呼啦啦跟着伏倒一大片人山呼万岁。

“平身!”康熙脸上看不出喜怒,一身铠甲纵马而来,更显天子气象,令人不敢直视。

太子起身,上前拱手。“请皇阿玛御驾回宫。”

康熙点点头。“京城可好?”

“一切安好。”

康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扯了扯缰绳,往前驰行。

他这一走,后面大军自然跟上。

太子愣了一下,也领着百官往城内走去。

一路上百姓携妻带子跪拜路旁,欢呼雀跃瞻仰天颜,自然令康熙极为高兴的,可这份笑容却在回宫安顿好,召来众儿子之后敛了回去。

“京城戒严,是怎么回事?”

这话没有指名,但能够下手令的也只有太子而已,太子连忙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