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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论故弄玄虚的幻境

第202章 论故弄玄虚的幻境
在火把明明暗暗的灯光下, 来者的脸色非常难看。

黑猫立于器皿中,身上沾了脏兮兮的血,全然一副无辜的模样。但不应该如此,百合花般的小公主此时应该惊悸无比地在此处尖叫, 雾气理应把她引导到这里。

这次的仪式必须比数十年前还要成功。

此时, 身边的人群也骚动起来, 器皿的遮蔽使他们看不清容器里的情况, 但他们自然能够意识到不对。

前来查看的人仿佛还有祭司的身份,他迅速地镇静下来,绷紧嘴角,对着其他的人说道:“没有什么大碍, 公主只不过是昏过去了。仪式照常举行。”

黑猫圆圆的瞳孔仿佛在幽暗中瞪着他。

它尖锐地“喵”了一声,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到了。

但祭司决意要隐瞒下去, 他镇定自若,反倒让人们怀疑自己才是听错的一方。或许七岁小女孩的呻吟就和猫咪的叫声差不多。他朝左右示以眼神,尽管人们充满疑虑, 但对领导者的信任还是使得他们递上了沉重的石盖。

外界的光芒随着石盖一点点推动而消失。

黑猫仅仅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那双眼睛不知为何让他毛骨悚然。

这只是一只动物, 他对自己说,它还能怎么破坏此时发生的一切?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黑猫开口说话了。

“麦伦长老,”

黑猫说,声音清晰可辨, “好久不见。我认为你早就死了,没想到你还在干你的老本行。鉴于我所看到的,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想过提高你的法术水平?”

被称为麦伦的人忽然手指僵硬。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拉过石盖, 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这荒诞而危险的黑猫赶紧永远封存在面前的祭司器皿中,决不细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就在下一秒钟,他手中的石头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痕,明亮的光辉顺着这些裂痕把器皿击得粉碎。

人群一片哗然。

他们都看见了,所谓的公主根本就不存在,器皿里只有一只脏兮兮的黑猫。

——并且它还开口说话。

黑猫沐浴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却闲庭信步般从碎片中跳了出来。这里完全是一副即将要举行邪恶祭祀的样子,血红色的线条繁复而华丽地铺陈在漆黑的岩石上,装饰着人类的骨头和头颅,以及其他各种亵渎神灵的物品。以被击碎的器皿为中心,人们跪立在一旁,手中拿着匕首,匕首上画着狰狞的骷髅,仿佛渴饮着鲜血。

被他们称为麦伦长老的人,假如这个人和几十年前是同一个,那么他一定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必须要在仪式的最后,用匕首结束自己的生命。

“仪式是不可能成功的。”

麦伦长老伸手去抓黑猫,但黑猫轻盈地跳跃几下,跳到了岩洞的高处。它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看起来神秘又残酷的祭祀,随后断言道。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就是最后的时机”

“但长老说过……”

前来参与祭司的人们面面相觑。但这只黑猫的来临,确凿无疑地改变了祭典原本肃穆而庄严的气氛,使得人心都逐渐浮动起来。

“你们宁可相信这只黑猫吗?”长老厉声质问,

“看看我们为了今天到来做的准备吧,仪式已经一触即发,你们所期望的一切就要到来了,啊,那阴森可怖、压倒一切的力量——”

“根本不存在。”然而黑猫的声音盖过了它。

或许是因为在高处,它的声音听起来甚至还带着空落落的回声。

“你是在质疑我们的神?”听见黑猫这么说,长老的神色反而缓和下来,“在这里的人们信仰都经受过考验,像你这种无知的造物,绝不可能动摇我们的坚定。”

“我是说你们的准备。”

罗兰却微微弯起唇角,黑猫俯瞰着人群,仿佛在咧嘴微笑一般。它用尾巴挨个指过去,“这些骷髅和白骨都是假的,遍地的鲜血是从屠宰场运来的,腥臭难闻,就连血族也不屑于品尝;至于最关键的召唤法阵,水平几乎是孩子的玩笑,指望它召唤出一只青蛙都不太容易。”

麦伦长老看起来完全惊呆了。

他望向脸色苍白,已经在随着黑猫的指示四处张望的人群。

没错。洞穴的环境格外幽暗,以至于大部分瑕疵都难以发现。但只要有了前去确认的意识,察觉到不对劲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忽然重重地用手杖敲响地面。从人群周围的黑暗中应声跃起的,是数只漆黑狰狞的怪兽。地狱猫垂着长长的口涎,锋利的牙齿闪闪发光,逼近了骚动的人群。

“都不许动。”他压低了声音说,“质疑的观念正是亵渎之举,这是为你们好。仪式仍旧会照常举行,直到邪神降临毁灭这个已经黑暗不堪的世界——”

“你打算用它来召唤什么?”

黑猫不合时宜地开了个玩笑,“一只青蛙吗?”

就算说地面上的法阵是年轻学徒的水平,也算得上抬举。这些纹路显然是拼凑自无数本乱七八糟的有关“恶魔召唤”的书籍,其中一大部分都是胡编乱造,也就是说,这只是栩栩如生但毫无意义的缝合物,绝对不可能起到真正的效果。

麦伦长老愤怒地举起手杖,示以其中的一只地狱猫先行前去攻击黑猫。

但那只地狱猫咆哮着扑上高处,在看到黑猫的那一瞬间却忽然温顺地趴在了原地,巨大的犄角垂下来,藏起了嘴里的三排牙齿,灯泡般的黄眼睛臣服般地暗下去。

非常欺软怕硬。

地狱猫是一种聪明的生物,在发现信件如约送到后,它大概就把剧组后台的挫败隐瞒了下来,仍旧毛茸茸的一大只前去邀功。它肯定没想到还会遇到这只比深渊魔族还要可怕的黑猫。

其余的地狱猫也停住了,谨慎地不敢靠近。

情势的巨变让麦伦长老感到不可思议,他面色青了又白,最终还是隐忍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和我有过什么仇恨?我并不记得有招惹过你,当年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他忽然止住了声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等等,你难道是‘金穗花’?”

“我不是很想承认这个绰号,”黑猫抱怨道,“你的起名审美太糟糕了,你应该知道大家都叫我什么。”

“大法师罗兰,”

麦伦长老后退一步,惊愕地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我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直到他们确认你死了。”

“……真遗憾。”

黑猫的尾巴卷起了那只法杖,密拉尔大陆上最珍贵的宝石,月之精魄点缀在其上闪闪发光,“我还活着,而你的骗术还是和以前一样糟糕。就法术而言,我想我是权威,所以,在场的各位都应该相信了,你的召唤阵一塌糊涂。”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哗然,随即寂静无声。

他们都听过大法师罗兰的故事,有些甚至伴随着这样的故事长大。

现在再一次看向那些骷髅,忽然觉得材质就好像石膏,地上的血腥臭非常,阵法则非常华丽,甚至有些华丽过头了。召唤邪神的阵法真的会这样浮夸吗?

“不。”

麦伦长老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罗兰看出,岁月的确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曾经更为强健,但现在一双浑浊的瞳孔旋转着,四处张望,仿佛要找到什么可供攀附的所在。

“你会后悔的,”

他嘶嘶地警告着罗兰,大法师正讶异于他还残留着这样的精神,下一句听到的话差点让黑猫原地踉跄了一下,“你破坏了我的计划,你知道我身后站着什么人吗?魔王城的主人不会放过你的,这里布满真正的禁制,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魔王城的主人。

这不是只对应着一个名字吗?

罗兰正色。他当然清楚此时这场祭典真正需要应付的问题是什么。充满伪饰的各种符号和标记毫无效用,但几只地狱猫,牵扯进来的,毫无疑问是来自遥远深渊的势力。

但麦伦长老仿佛愈发笃定。

“即使你是大法师本人,也敌不过魔王大人的力量。你假死后变成黑猫,恐怕也是因为灰溜溜地战败了吧。揭发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些人本来就要死去,你只是让他们心怀痛苦与恐惧地迎接来自己的死亡——”

“但是,”

身边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小声说了一句,“那只猫说这个法阵连只青蛙都召唤不出来。”

被拆台的滋味显然很不好受。

“这当然是个召唤阵,”麦伦长老不甘地辩驳道,“我是按照那些书上写的东西画的,其中还包括大法……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它没有那么一无是处。”

“但这就是真相。”

罗兰一边思考着这件事能和远在魔王城的克里斯梅尔扯上什么关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最多能召唤出一只青蛙腿,你弄错了最关键的部分。”

长老愤怒地囔囔道:“魔王陛下会撕碎你的。”

就在这时,时钟恰好走到午夜十二点。

洞穴中忽然传来了奇异的破碎声。

周围人群的目光在一人一猫之间徘徊不止时,有人忽然惊讶地叫出了声,颤颤地抬起手指指向召唤阵的中央。在法阵的中央,似乎正是听见了他们的议论,空间被硬生生被撕裂开了一条裂缝,奇异的光芒孕育于召唤阵之上。

漆黑的飓风在其中涌动着。

麦伦长老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洋洋得意的光彩。他自己都惊叹不已地望着生效的法阵,那力量让他心生恐惧,恨不得立刻朝下拜去。他立刻看向黑猫。

黑猫……黑猫一动不动。

直到浑身漆黑的魔王完整地站在了洞穴的正中央,神情冷淡地环视一圈,终于在黑猫的身上停住。他慢慢地看了黑猫几秒钟,暗金色的竖瞳令人毛骨悚然。

“魔王陛下,”麦伦长老从未想过能够真正见到克里斯梅尔,不禁感到头晕目眩。

和他交接的那位魔界领主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事情。

他脑子乱糟糟的,下意识指向了黑猫,

“请您处理掉这只黑猫。您或许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是曾败在您手下的大法师罗兰。他方才还大言不惭地说,您莅临的召唤阵只能召唤出青蛙。”

“青蛙。”

克里斯梅尔的声音低沉,他充满压迫感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我不是指你,”黑猫说,“以防误解,我还是特别强调一下。”

克里斯梅尔径直走向黑猫。黑猫抬起脑袋,冲魔王轻快地摇了摇尾巴——奇怪,它又把法杖收到哪里去了?无论怎么想,赤手空拳面对魔王都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

“魔王陛下,”

黑猫友好而审慎地主动开口,“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魔王在它跟前站定,傲慢地睥睨了一圈,似乎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他手中的白骨镰刀却显然昭示着答案。

“告诉我这是哪里?”克里斯梅尔俯下身,望向黑猫,对方才麦伦长老的话置若罔闻。他也只能看见罗兰:“我刚刚看到的幻境又是什么?”

“什么幻境?”

“关于你的那一个。”

罗兰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这个地方有点邪门,和粗制滥造的祭典不同,地狱猫和林中的幻术是真实存在的,想必方才长老口中的禁制也确凿无疑。就罗兰的了解,正在举行仪式的时候,只能通过传送法阵来到这里。但克里斯梅尔显然不能通过那个法阵进来。他肯定硬生生破坏了点什么。

“关于我的……什么?”

黑猫若无其事地说,顺便抬起脑袋蹭了蹭克里斯梅尔的手背。反正魔王贴的太近了。它的毛发湿漉漉的,还带着难闻的血迹,克里斯梅尔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不把手移开。

但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毛皮传达到魔王冰冷的指节上,却令人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我看到了这里所发生的另一次祭祀,”

魔王言简意赅地说,“你就在其中。罗兰·泽维尔,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吗?”

罗兰还没从茫然中回过神来,麦伦长老就猛地摇头:

“魔王大人,”他说,“这当然是您的授意,和他有什么关系。您在说什么呢……”

一股强大的力量裹挟着他,将他重重砸向岩壁,克里斯梅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只是随意地动了动念头。就在他在岩壁上粉身碎骨的前一秒,温和的星辉笼罩了他,没让他丧命当场。

他激烈地喘息着,震惊地看向黑猫和魔王。

似乎现在一个可怕的念头才涌现到他的心中:“他们彼此认识”。

“你不希望他死?”

克里斯梅尔这下动了,他暗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眨地望着罗兰。

时隔许久,罗兰再一次有了接触到一只大型野生食肉动物的危险预感。

“不,”罗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杀人之前不应该太仓促,克里斯,虽然他确实该死,但我们应该先把事情问清楚。因为这件事和你也有关。”

黑猫偏了偏脑袋,望向周围散布的四只地狱猫。它们见到罗兰还只是温顺地匍匐下去,此时深渊君主到场,却一个个恨不得夹着尾巴狼狈逃窜。

克里斯梅尔的态度缓和下来。

不知是因为看到了魔王城的特色动物,还是罗兰方才的几句话莫名其妙讨得了魔王的欢心。总之,他甚至没有纠正大法师习惯性的“克里斯”的称谓。

“你不应该离开我的视线。”克里斯梅尔说。

“你看到的应该是小时候的我,”

罗兰停顿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当时也是在这样的地方,我想麦伦确实保留了当年的记忆。无论如何,现在的情况和过去不同。他不知怎么决定再来一遍,但是这次他的背后还有其他势力。”

“小时候的你?”

克里斯梅尔听完一段话,重复的却还是最开始的那一句。

“很不一样吗?”

罗兰笑了,“但那确实是我。”

他忽然也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屏幕前的罗兰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时,面前的画面忽然闪烁了一下,方才山洞里的种种都淡去了,只看见黑猫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随后便剩下面前的一片漆黑。

他伸手触碰自己的眼眸,指尖湿润而柔软。

他定了定神,才发现游戏忽然切入了一段动画。

*

罗兰首先在屏幕上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他是孩子中闪耀如太阳的那一个。

……曾经是。

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泽维尔公爵,母亲虽是王室中的旁系公主,但身份不可谓不尊贵。尽管公爵夫人膝下已经有八九个孩子,罗兰的出生仍旧成为了王国上下的谈资。

就在同一年,王国的预言家宣传,会有漆黑的羽翼降临于密拉尔大陆。

而一个勇者,一个金色头发的孩子,将会成为命中注定的救星。

虽然在未来的岁月里,大法师对他原本的发色深恶痛绝,但明亮如晨星的颜色一度象征着希望,琥珀色的眼眸那时候已经闪烁着沉思的光芒,让他显得比同龄人更为沉稳。那时候,人们已经明着讨论罗兰注定的伟业了。

尽管那时根本就没有魔王。

或者正好,那时候根本就没有魔王。

每年的生日宴会极尽奢华,泽维尔公爵和王国所有权贵相谈甚欢,孩子本身反而隐没在喧哗之中。罗兰站在黑暗的楼梯上,头戴生日的王冠,手中被塞了一把玩具佩剑。

众人交口称赞,而他在想他那把被掰断的法杖是不是已经被丢掉了花园的垃圾里。

没有来客注意到他,宴会早就忘记了他。

他踮起脚尖悄悄走出了大门,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只在垃圾里翻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写着些令人费解的话:

“珍珠碾碎为齑粉,沙砾灼烧为玻璃。高尚灵魂为祭品,削皮挫骨为毁灭。光芒四射的金穗花,你往何处去?”

神话中的金穗花中,安睡着众英雄的灵魂。

花园里芬芳的香味让人头晕目眩,罗兰记不起来更多的故事。

他丢掉卡片,走进了花园深处。

随后,他在花园的长椅上读了一会他最喜欢的《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百个法师》,随后便不由自主地因为困意而缓缓闭上了眼睛。

年幼的罗兰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他见到了邪恶的怪物,样貌狰狞,长着十四只眼睛和六张嘴巴,还有仿佛被烈焰笼罩的熔岩般的翅膀。他的眼睫毛不安地在梦境中颤动着。

他望着对方,尝试着举起剑,心中却充满了逃走的念头。

他根本不是传说中的勇者,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他想象不到自己用配剑捅进怪物的心脏,手中浸满粘腻的鲜血。他下意识地为那种触感感到战栗不已,沉甸甸的银剑掉在地上,而他最后只能绝望地被怪物吞噬。

罗兰被梦境惊醒,他感到冷汗浸湿了自己的后背。

下一秒钟他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

这就是他被绑架的始末。

但绑架后的生活却并不很糟糕。从绑架那天算起,时间流逝的既快又迟缓。罗兰和其他孩子们被驯养在暗不见天日的洞穴里,和那些人朝夕相处。

那些绝望的信徒对他们这群被绑架来的祭品虽然态度各异,但并不特别糟糕,甚至有些人尤其友善。他们与其说这是个信仰邪神的团体,不如说这些人都深深地感受到被命运捉弄,被人群欺辱,认为这个肮脏的世界已经无药可救。

在首领的带领下,每个人都为毁灭来临奉献着能够奉献的一切。

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厌其烦地讲述着他们眼中的世界。

他们也虔诚地、理性地期待着他们想象中的未来。一切都将会被摧毁,鲜血最终会汇聚成河流,污浊的世界最终会被烈火烧尽。

为此,需要心甘情愿的牺牲。

牺牲是必要的。这句话在罗兰的耳朵里结起了厚厚的茧子,一度刻进了他的骨头里。不时有人消失,但牺牲在这里是被赞美的,有许多生命在这场光辉灿烂的旅途中奉献了自己,甚至包括他们的成员。

“你们的牺牲将洗清你们的父辈犯下的罪过,”

他们中不乏有出彩的演说家。

而他们面对的听众只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

“我们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为这个目标甘愿燃烧殆尽。我们的牺牲将换来地狱的烈火,每一个罪人的灵魂都会在烈火中燃烧。你们应该为你们的使命感到高兴。”

“你为此感到自豪吗?”

激昂演说的黑袍人指向其中的一个孩子,而他受宠若惊,磕磕巴巴地说:“是、是的。”

在那个时候,唯有这样想才是正确的。罗兰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们甚至慷慨地任由罗兰学习术法,课本是那些记录着可怖内容的禁书。

但日子不可能永远这么过下去。

在某一天,罗兰从来找他的黑袍人脸上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兴奋,他告诉孩子们最终的典礼很快就会举行。很快,组织的成员从各处赶来,洞穴里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倒映着扭曲的影子。

“世界是应当毁灭的,”

他们说,“我们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就快了,就快了。”

在奇异氛围的影响下,就连罗兰身边的孩子们也一起兴奋起来。

“我很高兴自己能发挥作用。”

“那些大人都付出了这么多,我也想要更努力。”

“但我还不知道祭祀的具体内容呢。”

孩子们看向罗兰,因为他似乎是这里最聪明,最受尊敬的小孩。罗兰摇摇头,他的腋下夹着一本书,上面写满了晦涩难懂的古文字。罗兰出神地凝视着手中的法杖,虽然它非常简陋,但至少为他所有。

“我不认为……”

孩子们不赞同地看着他。罗兰顿了顿,说下去:“我不认为能成功。”

最先发出嘘声的是一个最大的孩子,然后他们都愤慨地望向罗兰,因为他说的话所有人都不愿意听到。现在这些孩子们的心中摇曳着的,是和黑袍人一样的信念。他们就是最理想的献祭品,心甘情愿走向祭台的羔羊。

“你是个胆小鬼,”

他们这样说,“你根本无法成为传说中的勇者,甚至不配成为祭品。”

但大人们对孩子的说法一笑置之。

他们不仅不会放弃罗兰,而且要把这个最接近预言中勇者形象的孩子作为最中心的祭品。当祭坛被搭建好,在幽暗的洞穴中,孩子们鱼贯而入,眼神在即将进行一件大事的气氛中紧张地闪烁着,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们从未见过牺牲。

就连罗兰也没有。

但他走到阵法的中央时,看到了什么是这些人口中的牺牲。他们用着不知从什么书里拼凑出的咒文,那些故作姿态的祭祀词藻简直冗长到令人发笑。地上的咒文就像孩子们的涂鸦。

罗兰感到浑身的鲜血就像是冰一样凝固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从祭坛上跳下来,竭尽一切力量靠近麦伦长老,冲他磕磕巴巴地解释这样的阵法绝对不会成立。但麦伦长老却置若罔闻,他甚至善意地嘲笑着罗兰作为孩子的天真,他怎么可能掌握了判断法阵的能力?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你畏缩了。”罗兰被这样指责。

他绝望地看着周围人的脸,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对自己理想即将实现的憧憬和光荣,他们都认为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只有罗兰知道。

仪式不可能成功,所有人都被欺骗了。

肮脏的泉水顺着钟乳石柱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洞穴里黯淡无光,在一块天然形成的巨石上,用鲜血勾勒出狰狞可怖的图案,仿佛一只流泪的眼睛。

这就是那些人召唤邪神的图案。

简直是一团糟。屏幕前的罗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望向屏幕中年幼的自己,心中浮现出一模一样的想法。

在屏幕中,金发男孩从昏睡中醒来,他摇摇晃晃从器皿中钻出来,那些人大概以为他早就窒息而死,但他提前在容器边缘敲出了一个豁口,没有任何人发现。

四周只剩下满地的尸体。

“错了,”

罗兰听见屏幕中的自己喃喃道,“我说过不应该这么画。”

他的呼叫此前没有得到回应,当然现在也不会。

人们的脸上大多是兴奋的微笑,唯有最上面的一具尸体,他黑袍的兜帽已经松开,露出苍老的一张脸。

那张脸上凝聚着痛苦、震惊与不安的神情。

或许他活到了最后,然后发现阵法只是在……发光。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邪神忽然出现,毁掉他们深深憎恶的世界,这里只有他们亲手创造出的地狱。于是他也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罗兰手脚的束缚松开了。

他站在祭坛上,俯瞰着脚下的标记,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随后他跪下来祈祷,膝盖硌着硬邦邦的石头,身上都是沾染上的血迹。他一刻也不停地,全心全意地祈祷。他完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的他在祷告着什么呢?

屏幕前的罗兰想,大概在祈求着邪神真的降临于世,摧毁所有的一切。

眼前的情景太惨烈,但更为惨烈的人们为了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未来相继死去。

年轻的男孩在尸体之间跪坐着,祈祷着,假如这个世界不被摧毁,那么人们的死亡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他一直待到被圣骑士团找到。

……在罗兰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他再一次盯着屏幕回顾着那一段震惊整个王国的惨案,过了几秒才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虽然对他来说是回忆了一遍当年发生的事情,但影片实际上也就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不知道这段时间山洞里的黑猫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他将手放在键盘上,准备重新接管游戏角色。

但这时候他忽然停住了。

影片中所发生的,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

年幼的罗兰不断地祈祷着邪神的降临,尽管他从未见过邪神的模样,而预言中的他本该是杀死邪神的英雄。他一遍一遍地闭着眼睛祷告,但周围的一切都静寂而冰冷。

本该如此。

如果那对漆黑的羽翼没有冰冷地划开此处的空气,暗金色眼眸的魔王忽然降临在幻境之中,略显茫然地转了转瞳孔,最终定格在男孩的身上。

“大法师罗兰·泽维尔?”

克里斯梅尔盯了他半响,居然认出了他。

罗兰都觉得有点惊讶了。

那时候的他留着金色的头发,而且长到肩膀,整个人看起来的气质也完全不同。屏幕中的自己眼睫颤了颤,那双尚显稚嫩的瞳孔倒映出银发金眸的魔王,高高在上,仿佛冰冷的神祗。

这大概是幻境吧?

还是刚才魔王介入的幻境,又重现给了自己?

克里斯梅尔皱着眉盯着年幼的罗兰。

“我们刚刚在山洞里,”他低声说,看起来因为搞不清状况而格外不愉快,“但不是这个山洞。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您是在叫我吗?”小罗兰茫然地问,但那双眼眸是空洞的,“不,您就是我们要找的邪神吗?一定是,假如我的祈祷被听见了。拜托了,请实现大家的愿望吧。”

……完蛋。

靠谱的成年大法师想,看来这居然是实时的。

这下就连他也没能搞清楚情况。

他脑海中闪回了一个片段,黑猫在舞台后面抽了抽鼻子,因为闻到了特殊的气味。刚才的最后一幕中,他再一次看见黑猫抽了一下鼻子。不仅是他,魔王也再次被投入了幻境中吗?

就在他回忆时,屏幕中的罗兰充满祈求地望着克里斯梅尔。

魔王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

因为此时金发的男孩拽住了他衣服的下摆,闭上了眼睛。他说出了自己残酷的愿望:

“……请您为我们毁掉这个世界。”

克里斯梅尔的视线停留在男孩握住他衣服下摆的手,神情冰冷,他并不希望听到类似的祈求,因为祈求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但他并没有迅速地将自己看不上的人清理出视野之外,而是缓慢地在手中凝聚出了那柄镰刀。

杀戮,还是其他选项?

魔王正在为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犹豫,他面前的男孩忽然后退了一步,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闪烁着琥珀般明亮的光芒。

与此同时。

屏幕前的罗兰松了口气。就在上一秒钟,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了游戏的操控权。

虽然……不是黑猫,而是幻境中年幼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