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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天若有情

第203章 天若有情
“铮铮”

刀剑出鞘,随行的亲兵迅速围拢。

典韦的短斧举在身前。

荀仹的剑尖直指向杨奉。

而对面的杨奉本人虽然克制,一脸无辜茫然的站在原地,但他身后几名亲兵也已经刀剑在手,警惕的注视着局势。

气氛变得紧张而冷肃。

彼此努力维持的表面和谐,瞬间土崩瓦解,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

第一次见面就出现的裂痕,要消弭起来很难,而要在绵延的未来,持续发酵至不可收拾却很容易。

“阿熙,退下。”荀柔紧按住颈侧的伤口命令。

他不能等着杨奉主动退步,或者说,如果他不行动,对方在紧张猜疑中,未必只有退步这一种方法。

“可”少年紧张而担忧的回头,执剑的手还有些颤抖。

“收剑,退下。”

“唯。”荀仹不甘的收回剑。

“杨将军是上将,你以下犯上,回去自领二十军棍。”

太冲动了。

实在太冲动了。

不提眼前局势,拔剑前岂能不估量彼我之势?

一个没上过沙场的文吏,向一个身经百战的土匪头子拔剑?

“……领罚。”荀仹低头咬住唇。

“好了,”也不知他究竟明白没有,荀柔心底叹了口,按下身前护卫的典韦的短斧,“都将剑收起来,”他走出护卫圈,稍稍环顾四周,先走到杨奉面前,指着一名白波青年将领,“杨将军,敢问这位壮士是何人?”

那名年轻将领个子中等,与他过去见过的名将相比,稍显矮一些,身材也并非壮硕那一型,而是匀称矫健,刚才典韦最先反应过来,将刺客的手一斧头斩断。

这名青年第二个做出反应,将对方一把掀翻扑倒,此时正掰着刺客尚存的另一只手,一膝盖顶住对方的背脊,将人按倒在地上,。

杨奉有些紧张又有些惊疑,并不知眼前太尉轻松的姿态,是真的相信他,还只是为了脱身迷惑他,“啊,是徐晃,徐公明,乃我帐下一名裨将。”

“徐将军谨慎。”

荀柔这才踱步过去。

觉得这名字似乎听过。

徐晃?曹操的五子良将?

“不敢当。”青年沉稳的回答着,将刺客提溜起来。

正面看,刺客的容貌并没有他以为的老,皮肤黧黑,额头有些皱纹,可能也就四十余岁,瘦也不是饥民那种干柴瘦骨,而是锻炼所致,体脂含量低,矫健灵活。

荀柔抹了一把对方的头发,捻了捻手上粘的白色粉末,“麦粉?用麦粉染发,倒是聪明,何人派你前来?”

不抱多少希望,这样的人,显然是有人专门豢养的死士。

刺客抬头,双眼充满杀意的瞪他,却始终牙关紧闭。

荀柔拍了怕手上的粉末,心里琢磨最佳处理路径,“杨将军,你营中如今出了刺客,你该如何解释?”

“是卑下治军不严,”终于醒过神来的杨奉,连忙上前请罪,“竟让刺客混入军中,幸而太尉得天庇佑,未曾让其得手,否则,卑将万死莫辞!还请太尉治罪!”

“杨将军治军不谨啊。”荀柔将事件定了性。

杨奉动了动唇,终究说不出辩驳,“还请太尉恕罪。”

“行刺一事,就交于将军查清,整顿军营,肃清内外,万不可再让这等人混入营中。”

荀柔并不相信杨奉才能,此时说出这话,算是直接放弃查明真相了。

荀仹不赞同的张嘴,被旁边的典韦拍了一下肩膀,这才忍耐的偃旗息鼓。

杨奉反应慢一拍,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应诺,“是!”

荀柔点点头,向年轻的名将道,“今日多谢徐将军机警,否则恐怕要让刺客逃走了。”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虽然甜枣不是给杨奉本人,想来等礼物送来,也能安一安心。

等过了这一阵风头,也该削军了。

出了这等事,巡视自然也进行不下去了,将行刺一案丢给杨奉,荀柔在亲卫警惕的环绕中,上马车打道回府。

白波军是必须削的。

老年、幼少、妇女、还有战事中受伤残疾者,都要分出去,连精壮,只要愿意落户为农为工,都应当允许。

过去为了生存,他们没有别的选择,现在当然就不同了。

而削掉这些人,也是节省粮草马匹,所以这件事也要尽快……

“哒哒哒哒”

疾驰的马蹄踏在被冻得僵硬的地面,发出近乎金属敲击的脆响。

“吁律律”马声嘶鸣。

荀仹掀开帷幔,紧张的握住佩刀,待看清来者这才松了口气,“敬止?怎如此急迫?”

荀缉没回答他,翻身下马,快步到车边,直接将一只小木匣递入车中,不等气息喘匀即道,“太尉,长安送来急信。”

荀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标识紧急的匣子,微微一愣。

他出兵在外,自然需要与长安畅通消息,并约定有几种信件标志,以作区分。

重要信件收到过几次,急件却还是第一回。

他从袖中取出钥匙,将匣打开,里面的信件单薄的让他惊诧,展开只有一句

慈明公病笃,速归。

病笃。

荀柔重复看了一遍,才明白信中的意思。

来自四面八方的寒风,凛冽的吹,瞬间从皮肤、血脉、骨骼、心窍、脑髓,全都凉透,他摇摇欲坠,全无着处。

“叔祖、叔祖?”荀仹担忧呼唤。

荀柔眨眨眼睛,终于从麻木中清醒,身体仍然一半冰凉,一半烧灼。

即将离京的时候,他承诺会在冬至前回家,当时父亲是什么样子?是什么表情?

阴霾灰雾遮住了父亲微笑的模样,记忆里的一切都变得晦暗不真实。

他突然推开车门,在众人惊呼中一跃而下,“我、”他顿了一顿,“要先会营。”

荀缉看着他的表情,没有多问,立即将缰绳递了过去,“叔祖小心。”

荀柔没有一句话,翻身上马,挥鞭从荀缉身旁风驰过去。

亲兵连忙跟上去护卫,车仗反而被落下。

“出了何事?”荀缉来到车旁问。

密封的信件,只有同车的荀仹有机会看见。

少年俊俏的面庞露出深切的担忧,“信中说,慈明公病重。”

荀缉也是一愣。

一切进行得很快。

荀柔飞马回营,将回师一切事宜全托付给堂兄,准备着日夜兼程赶回长安。

荀衍一边盯着后勤以最快速度准备护卫人马和干粮,一边安慰叮嘱着急的堂弟。

“你从平阳走皮氏,过龙门渡回长安,不要担心绕路,一定要走官道,不要走小道,欲速不达,骑马也要小心,要是路上出事、迷路、摔马,反倒更浪费时间……

此时也顾不得避讳。

“长安有那个你信任的名医,还有张仲景,叔父一定会没事……”荀衍劝到这里,自己都劝不下去,抹了一把脸。

“这边回师,你不用担心,该解散的解散,带回长安的我会一个不少的带回长安,让敬止熙卿…算了,就让典兄领亲兵随你,文若一定在龙门,由他陪你回去。”

“无论如何,路上至少二十余天,你不能不修整、不休息,饭食饮水,就算你能受得,马也受不得。”

无论有多担心,荀衍都不可能阻止荀柔赶回长安。

……

“…忠诚国事,亦要谨慎,刀剑无眼,若有难事,多问含光。”

“唯。”荀襄伏拜。

“…昔日婚姻事,我愧于阿蕙……”荀爽卧与榻上,侧过头看向跪在榻边的女儿,浊泪从眼角流出,流过松弛的晦暗的皮肤褶皱,沁入丝枕。

荀采紧咬牙关,嘴唇忍不住颤抖,“大人、大人何出此言,大人慈爱之心,阿蕙怎能不知。”

“他日,若有心悦之人…便让你阿弟,为你、为你送嫁。”

“……大人…等一等阿弟吧……阿弟…阿弟一定会赶回来……大人最牵挂他不是吗?”荀采急声道。

“含光……阿善啊…”荀爽渐渐合拢的眼睛,又缓缓撑开一些,“他忠勤王事,于百姓有仁爱,诸事我不担忧……”

这样说着,他的目光中却含着深深的忧虑,”唯有一事为憾事…他不愿成亲……将来…如何是好……你与阿修…要照看,多照看……”

“唯。”荀采压抑着哭得颤抖,“我会让阿弟择妇,让他成亲生子”

荀爽缓缓摇了摇头,“不必……至少…此事…不要逼他……”

“当初…若隐山林……如今……寄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告诉他…勿悔……”

……

骏马疾驰,马蹄将泥土溅起。

急风浩荡,衣袂被鼓荡飞扬。

再快

荀柔勒紧缰绳,抽动马鞭,忍住去挠颈侧的伤口。

寒风凛冽,他却觉得全身似着了火,皮肤、腠理,从心脏、印堂腾起的火苗,四处点着,烧的生疼瘙痒,痒得让人想要连皮带肉撕扯下来,血淋淋才痛快。

狂奔的马突然前蹄一软,向前跪下去。

荀柔还算反应快,在掀飞之前,弃了鞍绳,滚向一边。

“含光!”荀彧惊呼,赶忙停止,滚鞍下马,“含光?”

“无事。”四肢完好,荀柔爬起来,半跪着动了动手指嗯,都没断。

荀彧把他扶起来,拍拍身上尘土,“马死了。”

满口白沫的马,横倒地下,一名骑士摸摸马脖子,向荀彧摇摇头。

“嗯。”荀柔将头靠在堂兄肩上。

“歇半刻?”荀彧轻声问。

荀柔直起身,打起精神,“不必。”

他将鞍安放在另一匹马上因为要赶路,每人都配了三匹马以供轮换。

上马的动作有点费劲,他使了两回力才重新骑上去,“走。”

荀柔牵动缰绳,回拨马头方向。

从昭余泽到长安,他用了二十天。

高阳里前停满了车马,张着素色的帷幔,听闻有声俱回头张望,继而下车来迎。

荀彧让典韦领着兵卒将想上来问候的众人都拦住,望着里道,叹了口气。

里中有哭声。

荀柔下马,穿过长长的里道,来到自己家门前。

大门敞开,门上挂着白幡。

出迎的荀悦,看见他,就叹了口气,“含光,节哀。”

荀柔没有看他,而是紧紧盯着在他之后,从里面走出来的荀采。

“父亲留给你一句话,”荀采麻衣草鞋,脸色苍白,双目却赤红,“寄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告诉他,勿悔。”

勿悔。

荀柔终于坚持不住,一口血溅在门前,向前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