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那是一只漂亮的橘色小猫，它奄奄一息地摔在地上，腹部还在起伏，嘴巴鼻子都在朝外面流血。
它干净漂亮的蓝色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在看着天空，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奶，奶油？”
郑袖袖手中的酱油瓶子倏然落地，炸出一声脆响。
但她却顾不得那么多，半蹲半跪俯身看向地面上的小猫，她伸出手，想把它抱起来，但又怕对它造成二次伤害。
此时郑袖袖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慌得不成样子。
她哆哆嗦嗦拿出手机，给宠物医生打电话，“黄医生，我的猫从楼上掉下来了，现在还在喘气，怎么办？”
她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三分钟后，郑袖袖小心翼翼把小猫双手托起来放进从便利店拿来的纸箱子里，打了辆车朝最近的宠物医院驶去。
忙着救治小猫的郑袖袖并没有抬头看，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楼上正有一个人在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半个小时后，看着医生给小猫拍完片，郑袖袖问道：“医生，它怎么样？”
医生摇了摇头，“全身十几处骨折，内脏多处受损，胸腔里全是血，而且它太小太虚弱了，唉……”
最后一声叹息，无疑是给小猫宣判了死刑。
郑袖袖看向小猫还在起伏的腹部，它的眼睛还睁着，此时视线正落在她的身上，目光依然那么干净柔软，似乎在向她撒娇。
“可，可是，它还活着啊，它还这么小。”郑袖袖喉咙里哽咽了一下，看向检查室里的医生们，“医生，求求你们……救救它吧，多少钱我都可以付，求求你们。”
看着眼前悲伤的少女，医生们面带不忍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伤成这样的小猫，没有当场死亡已经是奇迹，根本没有了治愈的希望。
郑袖袖顿时陷入绝望之中，她怔怔地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小猫。
明明不久之前，它还那么活蹦乱跳的……
她还没来得及实现承诺，把它养大。
“喵~”
这时，检查台上的小猫发出一声软软的叫声。
它的鼻子里有血，郑袖袖伸出手指想帮它擦擦，却见它吃力地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似乎在向她道别，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指尖微凉的柔软触感尚未散去，郑袖袖的手僵在半空，泪水也跟着掉了下来。
她本来设想好了，等她开学，就申请校外居住，到时候把猫带在身边养，甚至连学校附近的房子，哪里距宠物医院进，什么时候给猫绝育都看好了。
结果她所计划的一切，不过短短三天，便戛然而止。
一个多小时后，捧着一个浅黄色的小陶罐，郑袖袖红肿着眼睛离开医院。
“小姑娘，节哀。”到门口时，医生安慰了一句，“以后养猫一定记得封窗。”
走出宠物医院，原本出来时还有点亮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郑袖袖正准备打车，却突然僵住，因为小猫坠楼一直没工夫思考其他东西的脑袋终于开始运转。
刚才医生说什么？封窗？
不对啊。
刚才小猫掉下来的位置，应该是她房间的窗户对下来的方向。
她家住在十五楼，因为把猫窝安排在了飘窗上，她这几天都没有开过窗，甚至还把窗户锁给扣住了。
无论怎么计算。
猫都绝对不可能从她房间窗户掉下来！
那它是怎么摔下来的，还恰好不偏不倚落在她面前？
郑袖袖眸色一片漆黑。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有人看到她过来了，故意把猫往楼下扔。
而当时，家里只有小猫，和正在厨房做饭的郑煦阳。
所以，是郑煦阳……
对于这个结果，郑袖袖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但很快郑袖袖又对这个推论产生了怀疑。
这两天根据和郑煦阳的相处看来，他分明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性格温柔体贴，爱护小动物，对猫也很好。
而且小猫这么乖，从来不吵不闹的，也很粘他。
他没有必要这么做啊。
正此时，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郑袖袖的思考。
她一只手抱着小陶罐，另一只手拿出手机。
来电人是梁瑛。
郑袖袖接通电话，“喂，妈？”
她刚哭过，声音还带着哭腔。
对面似乎在忙，声音有些嘈杂，不过并不妨碍听清楚梁瑛的话，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郑袖袖的情绪不对，只是劈头盖脸问道：“袖袖，你现在在哪呢？阳阳说你出门买酱油了，怎么快两个小时还没有到家？他的菜都要糊了。”
郑袖袖这才想起都两天了，她和郑煦阳还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不过梁瑛的语气还是非常让她不舒服。
妈妈真的变了。
自己莫名两个小时没有回家，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担心她的安全，而是更在乎郑煦阳的菜糊了。
这个认知让郑袖袖有些心灰意冷。
不过她吸了口气，还是说出了原因，“妈，我的猫从楼上摔下来，我带它上医院了，现在它已经被火化了。”想了想，她又说道，“我怀疑，它是被郑煦阳从楼上扔下来的。”
“袖袖，我发现你怎么对你弟弟敌意这么大呢？怎么猫掉下楼就是他干的？”梁瑛声音带上了些怒意，“阳阳单纯善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肯定是你自己忘记关窗户了。”
听到对面甚至都不问自己这么说的原因，便一面倒的说法，郑袖袖气得浑身发抖，她不由抬高了声线，语气有些激动，“我房间的窗户绝对是关着的！”
“你从小就丢三落四的，记错了也很正常。”梁瑛却丝毫没有在乎郑袖袖的控诉，“你赶紧把酱油带回去，别让阳阳担心。听到了吗？”
这番话宛若一盆冷水泼在郑袖袖头上，她一腔怒火瞬间冷却下来，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猫骨灰罐，语气也变得平静，“妈，我是你们捡来的孩子，现在你们亲生孩子回来，你们不想要我了，是吗？”
听到郑袖袖说出这番话，对面沉默了几秒，声音终于有了波动，她似乎有些慌乱，“袖袖，你胡说什么呢？你当然是我的孩子，只是你弟弟刚回来，以前他生活过得很辛苦，我们自然要多照顾他一点，难免忽略了你。袖袖，你应该也能理解爸爸妈妈吧？”
郑袖袖不笨，否则她也不可能考上燕大。
在梁瑛沉默的几秒钟时间里，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显然，她不是梁瑛亲生的，但她并不想放弃她。
或者说，她理智上不想放弃她，但情感上实际已经做出了选择。
得出结论的一刻，郑袖袖心里轻松了许多。
“妈，我想回燕城打寒假工。”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去打工太危险了。”对面第一时间传来反对声。
郑袖袖抿了抿唇，心情有些复杂，但却不免升起一抹期待，或许母亲还是关心自己的。
然而，下一秒，对面传来的话语让她心里的最后一点温情被摧毁殆尽。
“袖袖乖，阳阳下学期转到三中去读高三下册，你趁着寒假的时候给他补习一下，他之前学习成绩不好，你争取让他能够上个本科。”梁瑛声音带着她惯有的温柔，却让郑袖袖忍不住心底发寒，“好了，妈妈这边要忙了，你赶紧把酱油买好回家吧，阳阳还等着你呢。”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郑袖袖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被捏得泛青。
此刻宛城明明有着十几度的温度，但郑袖袖却觉得它比下雪的燕城冷多了。
冻得她骨头生疼。
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
她不明白。
重新回到小区楼下，地面上碎掉的酱油已经被清洗干净，连带着小猫留下的血液，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郑袖袖仰起头，看向楼上，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没有再买新的酱油，径直上了楼。
“姐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去干嘛了呀？我好担心你，刚才我还给妈妈打电话了，妈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刚进屋，郑袖袖就听到郑煦阳的问话，看到少年五官俊秀的脸上一脸关切的模样，她握紧了手里的陶罐，觉得有些作呕。
她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换鞋。
“对了姐姐，刚才你走的时候小猫是不是跟着你跑出去了？我在家里找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它。后面又沿着楼道往上找了好久，找到顶楼都没有看到它。”
郑煦阳声音里带着焦急与担忧，“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联系物业和业主群了，他们一定会帮忙找到小猫的。”
郑袖袖抬起眼，目光宛若冷箭一般，射向眼前一脸无辜的少年。
此刻她有无数问题想要质问他，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所做出的一切猜测都没有证据，不管她做出任何指控，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说辞。
毕竟，郑煦阳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单纯善良的模样。
“不用找了，它死了。”郑袖袖的声音平淡到冷漠，她抬起手里的罐子示意了一下，“它现在就在这里。”
似乎没有想到她是这副反应，郑煦阳眼里的失望一闪而逝，随后才变成震惊与愕然，“怎么会这样？”
郑袖袖一直紧紧盯着郑煦阳的表情，自然没有错过他发挥表演前的那丝真实反应。
她心里冷笑了一声，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层次的无力。
确认了又能怎么样？奶油不过只是一只猫，它的死亡再微不足道不过，哪怕宠物保护法已经推广实施，它的死亡也是需要证据支撑的。
但，她没有证据。
刚才她回来的路上已经打电话确认过了，小区里有在筹备安装针对高空抛物的摄像头，但要过了年才会安装到位。
郑袖袖垂着眸，手指紧了又松，最后什么也没说，绕开郑煦阳朝房间走去。
她此刻无比痛恨之前的自己。
怎么就这么容易轻信了郑煦阳的人设。
明明刚回来那天，她不就看出来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了吗？怎么还是被他的演技打动了呢？
如果出门前，她能把小猫抱着一起出去，它是不是就不会死？
“姐姐，你没事吧？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小猫，你别不理我呀！我……”
郑袖袖砰地一声关上门，把郑煦阳的声音关在外面。
她看向房间的窗户，不得不说，郑煦阳把证据做得很到位，此时窗户的确开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下面有猫爬架垫着，小猫的确能够轻易跳出去。
若非郑袖袖百分百肯定自己窗户之前绝对是关闭状态，她或许都会认为那只是一场意外。
但实际上，看到现场，郑袖袖却感觉更为恐怖。
因为——这个刚好足以猫咪爬到窗户缺口的猫爬架，是郑煦阳昨天送的。
当时郑袖袖还挺感动，心道郑煦阳也喜欢小猫。
但现在想来，他恐怕那时候就在设计这一场“意外”了。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怨恨自己占了他父母宠爱十几年？所以杀了她的猫泄愤？
如果真的是这样，现在爸妈的宠爱不全都在他身上了吗？他拿自己的猫泄愤做什么？
郑袖袖气得发抖，听到门外郑煦阳的敲门声，再也忍不了了。
她又看了一眼敞开的窗户，起身把门拉开。
门外正在劝说郑袖袖的郑煦阳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姐姐……”
“别这么叫我，我不配当你姐姐，你想必也不想让我当你姐姐。”郑袖袖面无表情道，“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把我的猫扔下去是什么意思？”
闻言郑煦阳脸上闪过惶恐之色，满是被误解的心慌与惊讶，“姐姐，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我这么喜欢奶油，怎么会做出伤害它的事情？而且我很喜欢姐姐的，姐姐为什么会认为我对你不满？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郑袖袖并没有被他的真诚表演再次打动，她厌恶地看向郑煦阳，声音冰冷，“刚才家里只有你一个人，那你告诉我，我房间的窗户是怎么开的？难不成还是猫自己打开的？”
“我，我不知道啊……”
郑煦阳一脸委屈，“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小猫是怎么掉下楼的，我一直都在厨房里做饭啊。”
虽然知道结果，但看到他这幅模样，郑袖袖还是觉得反胃，啪的一声再次把门关上。
郑袖袖坐到床上，怔怔地盯着飘窗上的猫窝猫玩具出了会神。
随后开始收拾行李。
有郑煦阳在，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而且这里明显没有一个人欢迎她，离开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没有拿太多东西，只收拾了几套衣服，和必备的证件，以及小猫的骨灰。
最后，她看了眼书桌上自己和父母的全家福，上面幸福的一家三口看起来讽刺至极。
没有再回头，郑袖袖推着行李箱离开了房间。
此时郑煦阳已经不在客厅里了，郑袖袖也没有打算和他告别，径直换好鞋出了门。
然而，刚出小区，她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姐姐，姐姐你去哪里啊？”
郑袖袖眉头紧皱，脚步加快，根本不想理会郑煦阳。
小区侧门出来是一条十字路口，此时正好是绿灯，郑袖袖便快跑了几步。
她要到对面去打车。
然而郑煦阳身高比她高，跑得比她快，她没走多远就被他追到了。
“姐姐，我错了，我会改，你不要离家出走好吗？你走了爸爸妈妈会担心的。”郑煦阳死死抓着郑袖袖的行李箱。
郑袖袖拽了拽自己的行李箱，结果纹丝不动，“你放开！”
“不行，姐姐，我帮你拿行李箱，我们回家好吗？我真的知道错了，要是爸妈知道我把你气走，他们会骂我的。”郑煦阳央求道。
眼看着绿灯一秒一秒过去，马上就要变红灯，郑袖袖终于怒了，“你有病啊！在马路中间发什么疯？”
这条路上的车不那么多，但来车基本都是大货车，郑袖袖心里很有危机感，但行李箱里装着她的计算机和小猫的骨灰罐，她不想放手。
“不行，你答应和我回家我才松手！”郑煦阳固执道。
郑袖袖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气得脑袋嗡嗡作响，铆足了劲抢夺自己的行李箱，“你放开！”
正此时，郑袖袖突然看到郑煦阳眼底闪过一道笑意，在路边不算太明亮的路灯下显得格外诡异。
她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想要松开手上抢夺的力道，然而郑煦阳松得比她更快。
在惯性作用下，郑袖袖身体猛然失衡，不自禁朝后退了好几步，然后连带着行李箱一起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她侧过头，便看到一辆大卡车刺眼的车灯。
一切仿佛都被安上了慢动作。
郑袖袖能够清晰看到郑煦阳脸上真诚的恐惧，还有他眼里恶劣的笑意。
他举在半空的手，正在和她说着拜拜。
此刻她才明白过来。
他哪里只是讨厌她？他分明是想让她死！
他远远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恶！
郑袖袖已经能够想象得出，自己今天死在这里，他会如何逃脱罪责。
毕竟，是她自己主动撞向卡车的，一切都是意外，不是吗？
他演技那么好，就算监控也看不出什么不妥，况且，谁也不能想象一个温柔善良，好心阻止姐姐离家出走，意外发生后悲痛欲绝的少年会故意松开行李箱，不是吗？
眼看着车轮子就要碾到她身上，根本来不及爬起来的郑袖袖满是绝望与不解。
她都愿意放弃一切了，为什么不放过她？！
正此时，郑袖袖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脚落在结实的石板地面上，耳边卡车的轰鸣声骤然消失，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她恍惚看了眼周围，幽暗的小巷显得宁静而安谧。
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但是她明明还没有看到卡车轮子压到她身上啊！
不对！
郑袖袖突然反应过来，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里面的心脏跳得格外激烈。
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死后还有心跳的。
她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