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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盛世一梦

第205章 盛世一梦
启明城七日灯会, 华灯正初上。

夜色沉沉,殷无极却站在城主府最高楼向下俯瞰,那是视野最好的地方, 足以看到整个启明城的美景。

只见自城主府中轴线向外的四条主干道上, 在街道两侧拉起了坚韧的丝线, 上面缀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好似一串串累累的果实。

在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时, 工匠在机关上装填魔晶石, 原本暗淡的灯盏在黑暗中逐渐亮起。

不一会,一条光带将整条街道点亮, 满城璀璨, 正如光之海。

那是北渊魔洲上世代被奴役劳作的人, 从未见过的盛景。

殷无极凭栏而坐,支着自己的下颌, 待客的酒宴已经快要上齐。他在等待远方的来客。

青君其人,曾与蓝岚是盟友,但就在启明城内乱的时候, 他与盟友蓝岚也彻底决裂, 不惜退回了越城老祖的女儿,近期更是斗的厉害。

也正是处在这样的时期, 他才会对原先看不惯的殷无极抛出橄榄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北渊洲是个只讲利益的地方。哪怕殷无极曾抓了过不少青君的间谍, 也除过代表他利益的世家,但他依旧笑着脸派来使节, 可见此人的心计。

殷无极的手敲在桌上,再度翻了一遍目前的情报。

凤流霜将两方势力决裂以来的所有情报都汇总给他了,但风雨楼目前的影响力还太低, 有些沉在暗地里的线索,凤流霜也只能表示拿不到。为了对照印证,将夜也跟踪了青凤城的使节,发现对方除却体察风土人情之外,并无异常的举动。

但就这些信息,还不足以判断对方拉拢他的诚意,最后,要殷无极亲自见过青君其人,再做决定。

玄衣大魔听到底下一阵嘈杂声,只见自正北方而来的花车巡游。

花车徜徉在璀璨的灯影中,花车上是移动的戏台,为首者是个武生,面上画着油彩,劲装战袍雀翎,手执一杆红缨枪,马步扎的稳稳。

他一开嗓,便是中气十足,不是高亢婉转的仙门戏曲,而是一首浑厚苍莽的北地战歌。

花车四方是赤膊的汉子,浑身涂着油彩花纹,双手执着擂鼓的锤,敲击着腰上绑着的皮鼓,声如雷震,浑厚粗豪。

他们在齐声唱:“北临绝地,长风起兮。战鼓巍巍,渡我河兮——”

他们歌中的河,是跨越魔洲中部一带,将平原与冻土隔开的北渊母亲河,幽河,从西北向东南,穿过北渊洲,东流到海。

传闻,只要跨过那条河,就能见到六千年前的古战场——北渊。那是魔洲的得名,也是北渊魔修们的精神归宿。

渡幽河,复北方,一统北渊。

上下六千年,历代魔尊,无一做得到。

殷无极摇晃着杯中的残酒,他看见城中的百姓穿着一年都不见得穿一次的彩衣,化为斑斓流动的河,融入这层叠的光海之中。

他们的声音似在远方,又似在耳畔,与鼓声一同响起,化为浩浩的洪流。

在一声擂鼓中,城主府前的卫士将殷无极所制的七宝琉璃彩灯点亮,无数魔晶石在同一时间嵌入到底座之中,那巨型的琉璃灯,便在人们的惊叹中上升,然后飞速旋转起来,把七彩的灯影投到启明城每一个角落。

今日,启明城天不夜。

自城门处走来的青凤城一行,只是刚进城门,便仰头看见那高悬在启明城天空的花灯,如同一轮不落的太阳。

只是一眼,那只存在于梦中的璀璨,便震撼了生活在北渊东部相对富饶地区的他们。

为首的男人身着群青色锦衣长衫,玉冠束发,腰间别着一把折扇,风流公子的模样。

这便是青凤城主青君,渡劫大魔,传言有半副青凤凰血脉。

青君的眼睛沉黑中似乎带着翠绿,声音温和,道:“启明七日花灯节果然名不虚传,殷城主可真是大手笔。”

萧珩正带着十几名成编制的狼王军,早已等在那里,是监视,也是重视。

他与青君会晤,狼一样的琥珀色眼睛微微眯起,然后端出玩世不恭的笑意:“为了迎接青君城主,主君自然得下点血本。”

青君的笑容微敛,他明白,这是无声地向他展示启明城的实力,是炫耀,也是示威。

于是他一抬折扇,微微笑道:“今日前来参加启明城建城周年,我也备下薄礼,将军请看。”

他说罢,从城门驶入一车又一车的重礼,皆是启明城没有的东部特色货物,连各类珍奇与药材都带来了。

“哈哈哈,青君殿下客气,城主府这边走。”萧珩笑容不减,“主君已在城主府的最佳位置备下酒宴,待您共同赏灯了。”

新建的启明城围绕中央的城主府,四方各有一条命脉大道。乍一看是四通八达。

实际上,青君却看见建筑呈环形,将城主府团团围拢在中央,而大道平日通达,但是途中随时可设卡,中间利用了一些旧城的复杂巷道,扩展了城池的纵深,显然是规划者是极懂城建的。

青君用折扇敲击手心,正在感兴趣地打量周围,却见满城都是璀璨的灯火,本应辛苦劳作的魔修奴隶,此时却扶老携幼,出来共同赏灯。

酒楼坐满了人,一楼二楼的窗户都开着,皆是观灯的雅座。商业氛围竟然比东部还要浓厚得多。

街道两侧,无数摊位与小车已经推出,有卖本地饮子、干果、点心与风干肉的,也有即下即做的汤面类吃食。

更有不少茶社临时搭了台子,说书人也不讲究,踩着台子就扯着嗓子讲《启明报》上连载的中篇小说,因为通俗易懂,所以小孩都围了上去,手里皆抓了一把瓜子儿。

更有直接买各种动物灯、花灯的摊位,还有魔修少女戴着一对闪闪发光的兔耳朵灯,古灵精怪地对姐妹说什么,脸上是亮堂堂的笑容。

那是一种,曾经从不存在于北渊洲的情绪,幸福。

是啊,从前的魔修们,无论修为高低,都不知自己还会不会有明天,日复一日操心的都是“活着”。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竟然也有一日在想,如何“活的更好”。

今日启明城城门大开,除却青君一行,更有北渊八方的来客。陌生的魔修面孔很多,他们来之前,或是轻蔑,或是不信,或是将信将疑,甚至还有人打算来破坏一下这城庆之事。

但这些新奇而美丽的景致,很快地吸引了他们。

青君见到一些在他招揽名单上,却迟迟不肯给他答复的大魔,正化身修为普通的魔修,或是三两结伴赏灯,或是与城中居民讨价还价,都带着一种意外的放松之色。

萧珩今日也并非身着甲兵,而是一身深色劲装,单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跟着客人,却有人认出了他,笑着唤他“萧将军”。

然后许多少女便呼啦啦地涌上来,有人向他抛果子,有人给他怀里塞花,看上去极受欢迎。

“萧将军,这花是新摘的,记得给城主。”

“还有这个,咱自家酿的酒,请城主尝尝。”

“将军留步,这是吾家女儿扎的彩灯,说要是不给城主就不吃饭不修炼了,还请您——”

萧珩脸上风流潇洒的笑顿住了,然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把这些热情的问候收到乾坤袋里。

青君摸着下巴看他,这位浊世佳公子显然有些促狭,凤目一挑,道:“将军真是成人之美啊。”

萧珩正色:“本将军长的也算周正,但无奈城主太俊俏,是咱们启明城的大众情人,他又经常巡城,整个城的审美都被他噌地拉高了一大截,所有人硬生生给他带成看脸的了。”说罢,他又咧了咧嘴,笑道,“我也是好男人啊,怎么没有妹子给我送东西,失败,失败。”

下一刻,他听到破风声,脑袋迅速往左一偏,躲过了一颗果实,却没躲过从后脑砸来的胡桃。

“嘶,谁那么缺德啊。”萧珩揉着脑袋,朝着帷幕紧闭的舞台上骂道。

一声琵琶催寒,帷幕拉开,漫天飞冰雪。

龙蛇狂舞的队列于在大街小巷走过,带来声声的喧闹。

而无论街声如何喧嚣,在舞台露出了它的模样之后,一切都要退出一射之地。这舞台竟是以无数鼓面组成的,鼓有大有小,有的只有立锥之地,有的则是可供两人共舞,高低也是不齐,看上去像是一个梅花桩阵地。

身着彩衣的女子们扬起水袖,赤着的双脚落在鼓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脚踝的银铃摇晃。

柳腰如春水,长袖如彩霞,鼓声如奔雷。

为首的女子一身白衣,蒙着面纱,手中却抱着琵琶,明明是仙境般的舞蹈,在她们的舞步之中,却如同怒涛,把花灯节的气氛再度推上高潮。

青君曾经看过情报,他知道,这名女子名为凤流霜,风雨楼的楼主。

而作为启明城中位高权重的一份子,她却生为炉鼎,身世却低贱的不值一提。在这座被魔洲无数大魔轻蔑地鄙薄为“贱民之城”的地方,炉鼎居然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萧珩见了他感兴趣,也不急着走了,而是从台下和歌的那些演奏者中讨了个胡笳,为这场盛世的鼓上舞作配。

他的侧脸在灯影中,显得萧疏俊朗。

舞台之上,那些生而零落成泥的女子,此时却再也不介意在众人面前跳舞,因为这一次,她们不再作为玩物,而是主人。

鼓若奔雷,袖如彩练,迎四方豪客。

盛世是什么模样呢?

是满地流金吗,是兵强马壮吗,是那数不清的辉煌宫室,美婢如云,权倾天下吗?

不,都不是。盛世的答案是什么?那个来自于仙门的叛徒,给了蛮荒的魔洲,一个全新的回答。

青君站在台下,看着那灯影迷离之中的一张张几乎幸福的笑脸,难得地沉默了。

无论看多少张情报,研读过报纸的每一个字,也不如亲身来这一趟。

启明城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认知。

明明与他们这些北渊洲的城市隔绝,这些个平民里实力说得上来的魔修没多少,也就勉强有个炼气、筑基,都是要吃饭的嘴。

在禁运之中,能够不饿死便是好事,这座城,到底是怎样运营起来的?

一声婉转的戏腔,便是琵琶铮铮弹,穿透这亮如白昼的夜晚,“君且听,那塞外边声起,那春风——渡我关!”

“万人空巷啊。”戴着斗笠的关外剑客抬起眼睛,一双金色的重瞳中映照着几乎炫目的华灯,流转的光倒映在他的眼里,“传说中的仙门,也是这个样子吗?还是北渊洲未来有一天,会比仙门还要好……”

“这个点心叫什么?”

“叫金玉满堂,是大全套。”

“要一套,不,十套。”锦衣少年大手一挥,撒下一堆魔晶石。

“好嘞,您拿好。”老板笑开了花,这七日里,整个启明城的商贩简直赚的盆满钵满,这些外来的豪客花起钱来都没数的。

“好吃,这个也好吃。”少年左右开弓,面容纯真无辜,却把腮帮子撑的满满的,哪怕他其实并不需要吃饭,他感动的都要落泪了,“啊,这里怎么这么多好吃的,我要见启明城主,雇佣我,我倒贴伙食费——”

“阿弥陀佛。”武僧站在街边,手拿禅杖,正在为一群执着香扇,露着大腿,作风豪放的魔修女子让行。

为首者便是魔洲赫赫有名的魔女卿思婵,她吃吃一笑,红唇勾起道:“武僧禅让也来了?你们不是号称要隐居于山林,专心成佛,不问世事吗?”

禅让念了声佛偈,然后垂目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少年刺客坐在楼顶上,那高悬夜空的花灯就在他背后,光给他镀上一层碎金,让从来生活在暗影里的将夜,重新走到了光芒之下。

他有一点不适应,所以放在膝盖上的手还握着一把匕首,但是他并没有需要刺出的对象,只是做了这条街最无声的守护者。

殷无极给他的任务,是要保证灯会不生乱,所以他时不时就出动一下,有时候是拎开一言不合想开打的外地魔修,有时候是帮一些找不到家的小孩送到城防军柳云天那里。

“将夜大人,您接着,糖果子。”

“还在长身体嘛,吃点肉干。”

“不行不行,咱家的烧饼才是最好。”

少年刺客伸手接过那如雨一样砸到他身边的零食,像猫儿一样咬了一根肉条,然后边嚼边舒展了身体。

这华美的七宝琉璃灯居然比今日的月色更胜三分。

将夜仰头看月,自言自语道:“我好像找到了一个安身之所,这里,似乎还不错,你放心吧。”

这一切的热闹,都无法传到城主府的最高楼上,他只能听见遥远的声音,却无从去体会他一手缔造的盛世。

他是城主,担负的是一城的命运。

成则生,败则死。他不能错。

“师尊,高处不胜寒啊。”在远方来客到来之前,殷无极向盏中斟酒,对着那月色遥遥举杯,笑道,“您从来都是这种感觉吗?”

城主府也是灯火通明。

楼下传来喧嚣声,原来是青君已至,车队载着的礼品早已先至,柳清接待后,并且将这些运入了仓库清点造册。

殷无极端坐在最高处,因为漫长的等待,他的衣上已有寒露,又在他运转魔功时消弭殆尽。

玄衣的大魔支着下颌,一手举盏,第二杯对远方的来客遥遥相敬。

就在青君抬头看去时,只见灯火中,月光下,殷无极的容貌比这满城的华灯还要夺目,惊心动魄的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殷无极向下看去,威仪与雍容仿佛镌刻到骨子里。哪怕如今地位齐平,却让青君不自觉有种,自己在面对一位帝王的沉沉压力。

他饮尽一杯圆月,大笑道:“将进酒,杯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