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华山下有个客栈。
陆小凤在天字号房间中呼呼大睡。
这年头并没有什么旅游名胜的说法,然而有西岳之称的山峦确实能招来无数文人墨客,他们在太华山上登凌绝顶,为奇险天下第一山而赞叹不已。
然而,有一部分人确实不一样的,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赏景,想要看的也不是华山的风景,他们找人,找一个门派。
准确说来,是建立在华山上的,华山派。
一个从秦汉时期就已经存在的门派。
他们是江湖人。
玉罗刹说7个时辰就是7个时辰,从陆小凤头沾到床面的那一瞬间起算,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
陆小凤也是个有本事的,或者说他已经劳累到了随时随地都能昏睡过去的地步,柔软的床铺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倒在干净的床面上,一秒钟没有停顿就睡着了。
玉罗刹站在陆小凤身边,听着他可以吵死人的鼾声,眉头一皱。
他是在嫌弃。
再看看陆小凤已经散发着淡淡异味的衣服,心中的嫌弃感更甚。
睡得跟猪一样,玉罗刹心道。
他又冷眼看了陆小凤两眼,他无知无觉,恐怕除非玉罗刹泄漏杀气能将陆小凤惊醒,他会睡到天荒地老。
算了。
玉罗刹心道。
他抬脚走,将门扉轻轻地合上。
陆小凤睡着了是没错,但他玉罗刹可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破碎虚空者本来十天十夜不睡觉也没有影响,更不要说他胸中属于名侦探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玉罗刹想,好久没有遇见这么好玩的事情了,怎么能不追查下去呢?
他期待极了。
那本□□的记载确实只有一个时间,一个地点,然而慕容九那样心思缜密的人,是绝对不可能不留下任何提示的。
被她派出去交易的人没有记载人的相貌并非是因为看不见或者是被震惊到了,而是受到了某种胁迫。
那势力一定很隐秘也很黑暗,是常人不能知道的,比他的西方魔教还要掩人耳目。
但即便是这样,那人也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留下了一点点提示。
那页纸有点问题,这点问题,如果不是玉罗刹捧着书,也发现不了。
毕竟他的鼻子并没有灵敏的跟狗一样,也不是什么味道都辨别的出,他能闻出这种味道,只不过是因为格外熟悉罢了。
和阿雪身上的味道很相似。
想到这里,玉罗刹露出了一个痴汉似的笑容,但随后他就将笑容给收敛了回去。
不行不行不行,他一定不能让阿雪知道自己有这种习惯,虽然玉罗刹在西门吹雪面前是个ky,但是这ky遭受了太多的挫折,已经知道儿子对自己是怎样一幅横眉冷对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嗅觉灵敏到可以判断出儿子身上的味道什么的,就算是玉罗刹自己听了都觉得是变态啊。
但没办法。
他想到这里竟然有点委屈。
谁叫阿雪在万梅山庄住了这么多年,皮肤表层下早就带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
很淡很淡,但是玉罗刹却能闻到。
很凑巧的是,这页纸上也有淡淡的梅花香味,虽然被墨水的味道遮掩了大半,但还是能嗅到一点的。
玉罗刹不禁有些得意,这世界上,能辨别出这种味道的人不多,但是他却算一个。
为什么要熏梅花香?
玉罗刹想,他能确定,其他的书页上并没有这种味道,只有那一页。
只有那一页有这种味道。
这是提示。
一个隐晦而且灵巧的提示。
华山,梅花。
玉罗刹将两个字在舌尖上转了好几圈,终于从他容量远超常人的大脑中给这两个找到了联系。
如果说梅花代表某个人的话……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好像困扰他一段时间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一样。
别小看玉罗刹,他对现在的江湖了解极了,就算是新世界的人都没有什么是他不认识的。
更不要说是成为了名门正派掌门的女人。
枯梅大师。
华山派现在两位掌门其中之一。
剑光,一闪而过。
闪过的却并非是薛衣人的剑光,而是西门吹雪的。
他看上去有点狼狈,并不是因为他的神态,而是因为肩膀上绽放的血花。
右肩膀被人伤到,对剑客来说,简直是无法容忍的伤害。
他的动作会变得迟缓,一提起剑肌肉就会一抽一抽地疼痛,即使竭尽全力,身体的反应都会比平时迟缓零点几秒。
西门吹雪是破坏了薛衣人的剑域是没错,但因为肩膀上的伤,他们两人又回到了原本的平衡。
西门吹雪处于弱势。
但如果,他放弃使用右手呢?
如果说,他的左手使剑与右手一样得心应手怎么办?
在树后观战的叶孤城睁大了眼睛。
因为震惊或者别的什么。
西门吹雪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没错,他知道对方会使用左手剑,因为这左手剑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练成的。
在秦代,西门吹雪藏锋十数年,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学,什么都没有进步?
而他决定学习的,决定从头开始练习的就是他的左手剑。
当他们离开秦代的时候他的左手剑已经可以问鼎天下剑客了,但是比起右手剑,总是有点变扭。
最重要的是……
叶孤城看向西门吹雪。
他并没有在与强者的对决之中使用过左手剑。
也就是说,西门吹雪的左手剑是不稳定的,是没有经过试验的。
常人很少会愿意在危及生命的对决中使用自己之前从未尝试过的新招数,因为他们不敢确定,这新招数在震惊了他们对手的同时,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
一不小心,他就会死!
除了西门吹雪,没有人会这么做。
叶孤城想。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会。
他在刀锋上跳舞,下面是万丈深渊。
显然,薛衣人也被震撼到了,为了他对手的忽然换手。
他甚至没有来及后退,胳膊上也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袖子破损,露出了老年人精瘦的手臂。
他的手臂与他的脸不一样,如果说他从脸来看就是一个糟老头子,一个已经饱经岁月风霜蹉跎的老人,他的手臂就是年轻人的手臂,充满了活力。
肌肉富有弹性,看一眼就能猜到皮肤表层下旺盛的生命力。
这是属于江湖人的手,他的身体,他的机能还在巅峰。
任何一个破碎虚空者,身体状态都会停留在最好的时间,只不过和石观音玉罗刹一样,他们大部分就算是脸都是年轻的。
而薛衣人,他似乎并不太在乎自己长什么样,又或者是他破碎虚空的时候脸已经有点苍老了,或者是为了配合他的一双儿女。
反正,他的脸和他身体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薛衣人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定在西门吹雪的手上。
准确说来,是他持剑的左手上。
“你是左撇子?”
他厉声呵斥。
之前薛衣人都没有这么动怒过,不如说,他原本很愤怒,但是在与西门吹雪的对决中,这种愤怒变少了,他更加全心全意地投入了一场对决之中。
这并不是说他冷心冷清,只不过薛衣人也是剑客啊,还是顶尖的剑客,他从江湖上退出,不过就是因为没有对手,因为没有对手才会藏锋,这几乎是江湖人的通病了。
西门吹雪会从头练习左手剑不也是因为缺少对手吗?而他们都不会因为缺少对手而停滞不前。
所以,在与西门吹雪的对决之间,薛衣人竟然燃起了难得的热情,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江湖上快意恩仇的日子。
因为他有能让自己拼尽全力对付的对手,这难道不是最让一个剑客期待的吗?
他的心还没有冷,他的血还没有冷。
最开始他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弟弟报仇,为了发泄他心中的怨气,但是现在,他知道西门吹雪是值得尊重对手。
一切杂念都被抛出脑海之外。
但是!
但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容忍西门吹雪可能是个左撇子的事实。
如果他是左撇子的话,为什么要用右手同自己对决?
是看不起他吗?
想到这他几乎要炸了。
薛衣人想自己一开始就用出了全力,甚至还动用了自己的剑域,但是对手竟然看不起他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尊重自己的对手怎么配当剑客?
西门吹雪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在薛衣人现在看他眼神的份上。
他的眼中喷着火,简直就成了喷火龙再世。
西门吹雪尊重自己的对手,他是一个传统的剑客,更不要说薛衣人的实力还很好,这样的对手,他怎么可能换手来侮辱他?
西门吹雪道:“不。”
他道:“我不是左撇子。”
薛衣人道:“但我看你的左手剑,练得也不比右手剑差。”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他的脸色却好了一点,剑客与剑客之间是惺惺相惜的,西门吹雪能够感受到薛衣人没有说假话,薛衣人也能感受到西门吹雪的真诚。
他应该不是左撇子,只不过是左手剑练得很好罢了。
西门吹雪道:“那是因为,我在左手剑上花了很多年。”
薛衣人看西门吹雪,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
但是破碎虚空者,是不能通过外貌来猜测他们的年纪了,或许他还长得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但岁数已经能当很多小女孩儿的爷爷。
薛衣人看向西门吹雪的眼睛,波澜不惊。
好吧。
他想。
这绝对不是年轻人应该会有的眼睛。
里面没有过尽千帆的沧桑,但也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你从西门吹雪的眼中永远无法看出他多少岁,是20、30还是40?
薛衣人道:“听起来,那是个很长的故事。”
西门吹雪点点头道:“不错。”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化解了,又回到了一开始对觉得气氛。
叶孤城在旁边冷眼看着,心想他们又回到同一水平线上了。
没有剑域,右手受伤。
不,他想。
某种意义上,现在西门吹雪占优势。
从他方才左手刺出的一剑叶孤城可以确定,西门吹雪,他现在的左手剑并不比右手剑差。
一开始他使用左手的时候总有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叶孤城看了都觉得变扭。
怎么说,右手剑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剑随心动,而不受到形体的束缚,但是他的左手剑,并未达到这一重境界。
剑还是剑,是杀人的工具,却没有成为西门吹雪的一部分。
果然是因为之前同石观音的对决吗?
叶孤城想到。
同石观音的对决,显然让西门吹雪更上一层楼。
这个发现让叶孤城舒展了眉头,没有什么比他看见西门吹雪再度取得突破更好的事情了。
他也到了应该再度攀登封神路的时候了。
右手对左手。
受伤的右手以及完好的左手。
还有已成为废墟的房屋。
薛衣人怕事已经嘱咐好了下人,让他们不要来这里,带着小姐少爷藏好,所以他和西门吹雪的对决根本没有人打扰,除了一个藏在暗处的叶孤城外,根本没有别人。
而且说实在的,叶孤城也说不上是藏在暗处。
他只不过是一直没有出来罢了。
如果西门吹雪或者薛衣人忽然用神识扫视一遍周围,定然能发现叶孤城的寻在。
但是他们都没有。
他们两将神识锁定在对方身上。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这很安全,但同时又是最不安全的。
如果此时出现了一个新的破碎虚空者,又对西门吹雪以及薛衣人有恶意,那他们两个定然来不及反应。
人的精神力是有极限的。
所以叶孤城在小心翼翼地禁戒四周,他的眼睛一边集中在正在对决的两人身上,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态。
他并不能将山庄用神识全部扫过一边,只能保证,眼前的这两人对决不被打扰。
他自然也不能发现,此时偷偷潜入山庄的人。
黑色的影子,在暗中掠过。
悄无声息。
杀气!
陆小凤一个激灵,从床上翻到了床板下面。
他还睡眼朦胧,脏兮兮的衣服上沾着尘土以及口水。
如果陆小凤曾经的红颜知己在这里,一定会尖叫着跑出去。
她们认识的陆小凤才不是眼前这个仿佛在泥潭子里打了个滚的陆小凤!她们认识的陆小凤年轻又帅气,风流又风趣,怎么会是眼前的男人?
躲在床板下的陆小凤一个激灵醒了。
他默默地从床板下爬出来,看见双手抱臂对自己似笑非笑的玉罗刹。
说真的,女儿家似笑非笑其实是挺好看的,像个小勾子一样能够把陆小凤的心钩得痒痒的。
但是玉罗刹……
虽然他承认,玉罗刹长得很好,而且是女人都比不上的那种好,但是看着他做这种表情,陆小凤总觉得自己被毒蛇给盯上了。
还是那种剧毒的眼镜蛇。
咬一口就死了的那种。
玉罗刹道:“你真能睡啊!”
陆小凤有点尴尬。
他看外面,天昏地暗。
他们到客栈的时候是凌晨,现在是深夜。
他是真的实打实睡了7个时辰。
说实话,陆小凤现在觉得神清气爽,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而玉罗刹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精神大震。
玉罗刹道:“信鸽都从江南来了,你竟然还没醒。”
信鸽?
江南?
陆小凤一愣,他道:“是不是花满楼!”
这绝对是陆小凤这么多天之中最有活力最急切的表情。
玉罗刹看他表情嗤笑一声,将信件扔给他,挖苦道:“我看你们的关系,比阿雪和叶孤城还要好。”陆小凤这时候才不管他的挖苦,现在就算是玉罗刹将他打一顿他都不会抱头鼠窜。
不管怎么样,先把信件看过才行。
这封信非常简短,有西门吹雪一贯传信的风格。
[花满楼安好,现已带回,勿念]
短短一行字,却让陆小凤卸下了心中大石。
玉罗刹看他,挑挑眉头。
就刚才的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陆小凤整个人精神气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变得轻松而阳光,之前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这应该算是好的改变,玉罗刹想。
他知道,精神过于紧绷对人来说没有什么好处,玉罗刹还需要陆小凤给他效犬马之劳,怎么会让他现在就出事?
出事了对玉罗刹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过……
他还是忍不住吐槽道:“你们的朋友情感,真是深厚。”
他打赌,如果是他们家阿雪出了什么事,陆小凤绝对不会紧张成这样,因为西门吹雪实在是太强了,当外援刚刚好,陆小凤都不能想象,他有一天会出事会失败。
西门吹雪,根本就是不败的象征啊。
陆小凤的心情很好,自然也不会计较玉罗刹话中的揶揄之意,再加上他之前睡饱了,现在无论做什么都笑眯眯的。
陆小凤道:“看来你这段时间已经有所发现。”
玉罗刹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休息过的。
玉罗刹哼了一声道:“当你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我在忙前忙后,怎么会没有发现?”
玉罗刹这样说着,却嫌弃地看了陆小凤一眼道:“反正你已经睡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在乎一时半刻,你干脆去洗洗再换一身衣服。”
他冲着自己的鼻子扇扇风,表情可以说是非常嫌弃了。
玉罗刹道:“你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股什么味道。”
陆小凤:……
哎,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在发臭,但是给玉罗刹提出来还是有一咪咪的尴尬。
他得洗个澡,再来听玉罗刹说话。
过了一会儿,终于恢复原本面目的陆小凤走了出来,他患上了干净的衣服,打理了自己一直隐藏在人皮面具之下的脸,说实在的,玉罗刹的易容术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做出来的面具也有质量保证,这么长时间,陆小凤的脸都被薄薄一层面具捂着,竟然没有过敏,简直就是奇迹。
“当然了。”
玉罗刹在一旁阴阳怪气道:“你以为我的人皮面具究竟是为了谁做的?”
那是他的自用款好吗?
既然是自用款怎么会出现质量问题,他自己也是要使用的谢谢。
陆小凤讪讪地笑了。
好吧,合着他还占了玉罗刹的便宜。
陆小凤现在精神饱满,就连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他之前因为华山派的信誉相信一定不是他们出了幺蛾子,但是真的回想看看,当年武当派也是名门啊,木道人不还是想着要帮忙篡,他的坚持这样看来似乎有点不靠谱。
而且……
陆小凤想起了玉罗刹那天看人皮书时的表情,现在仔细想想,他说不定是那时候就已经有所发现?
但只有一个地名一个时间,能有什么发现?
陆小凤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抬头看向玉罗刹。
他在求助呢。
玉罗刹很满意陆小凤现在的态度,他这人的性格有点像猫,就喜欢有人捧着诱人顺着毛摸。
陆小凤现在的表现,深得他意。
玉罗刹满意地喝了一口茶。
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泡的。
总之,他摆足了架子,就为了享受陆小凤求助的眼神,等到欣赏够了之后,终于决定解答对方的问题。
他拿出那本据说是人皮做成的本子,打开到写着华山的一页递给陆小凤,他道:“仔细感受感受,你发现了什么。”
注意,他说的并不是仔细看,而是仔细感受。
陆小凤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知道,感受的意思并不是单纯地看,而是调动自己的无感,用一切方式来体验。
他想,人除了视觉之外还有什么感官,能用来对付一本书?
嗅觉。
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答案。
陆小凤跟小狗一样,将自己的鼻尖无限靠近本子,嗅嗅嗅。
当然,他没有真的让自己的鼻尖贴上去,因为陆小凤还记得慕容九阴测测的话。
这本书是人皮做的。
封面的材质确实微妙,就不知道是不是他所说的人皮,如果是真的话,谁知道里面作为内页的纸在制造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被加入一些不该加入的东西。
陆小凤还是挺在意这个的。
光是想想,就有点毛骨悚然。
他的嗅觉也并不糟糕,顶着玉罗刹嫌弃的眼神贴在本子上闻,终于找到在墨香的压制之下烧得不得了的花香。
虽然他并不能判断出,那是花香,陆小凤只是知道,挺好闻的。
他换了几页,发现那几页怎么闻都只有墨水的味道。
陆小凤终于确定了,这页是有与众不同之处的。
他道:“这是什么味道?”
他想,玉罗刹既然心里已经有数,肯定是一下子就闻出来是什么味道的啊。
玉罗刹看他,微微抬起下巴。
他道:“亏你还是阿雪的朋友,都不知道他身上是什么味道的吗?”
陆小凤:……
他看玉罗刹的表情就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变态。
说真的,就算你是他爹都不能这样啊!陆小凤想,都是男人,为什么要知道另一个男人是什么味道啊!
也是非常崩溃了。
陆小凤结结巴巴道:“西门吹雪,应该是不熏香的。”
玉罗刹道:“确实是不熏香的。”
他又道:“但是住在万梅山庄中,即使是不熏香,时间长了身上都会染上梅花的香气。”
要不然他干什么种漫山遍野的高洁之花?
陆小凤恍然大悟,他道:“你说这是梅花香?”
玉罗刹矜持地点点头。
陆小凤道:“但是知道这是梅花香又怎么样?”
他还不知道华山派现在的掌门身份。
玉罗刹道:“你一定没有好好了解江湖上的事。”
陆小凤道:“多有疏漏。”
玉罗刹嗤笑一声道:“连华山派都不知道,你这疏漏也太多了。”
他道:“你一定不知道,华山派现在已经被分成了南华山派北华山派两个门派。”
陆小凤目瞪口呆。
他道:“你说什么?”
还能这么玩?
玉罗刹心情很好地笑出声来,他道:“你果然不知道。”
陆小凤喃喃道:“我确实不知道。”
这么一个江湖大派怎么说分就分啊!
玉罗刹挖苦道:“所以你应该少喝点酒,多听听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
陆小凤其实并没有天天醉倒在酒馆中,但是现在他绝对不会反驳,说实话,陆小凤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
玉罗刹道:“你知道,现在的江湖被塞进来了许多人,但是,有些门派,是无论哪个世界都有的。”
比如说峨嵋派比如说华山派等等等等。
陆小凤点头。
玉罗刹道:“那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华山派都有自己的掌门。”
陆小凤又点点头。
玉罗刹道:“那现在就有个问题,如果两个世界都有华山派的掌门,而且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当世界合并之后,谁才是华山派的掌门?”
陆小凤哑然。
对啊,这是一个大问题啊!
总不能都做掌门吧?
联系到玉罗刹之前所说华山派已经分成两部分,陆小凤小心翼翼道:“所以华山派现在拥有两位掌门?”
玉罗刹道:“终于想到了?”
他现在特别嫌弃陆小凤的智商,玉罗刹道:“南华山派的掌门是枯梅大师,而北华山派的掌门是岳不群。”
枯梅?
陆小凤灵机一动,他瞬间想到了之前所说的梅花的香气。
他道:“这枯梅大师的梅可是梅花的梅?”玉罗刹道:“是。”
陆小凤道;“难不成慕容九在书页上熏香,就是为了这个?”
但是疑点太多了,如果真的是枯梅大师,为什么她不遮掩一下自己的身份,就直接能让别人认出来。
他又为什么在这种事件中掺和一脚,她站的又是什么立场?
这些让陆小凤百思不得其解。
玉罗刹道:“谁知道?”
他看向陆小凤嘲笑道:“我只不过是给你提供了一个思路,要知道,我对华山派的了解也仅仅是基于书面上的,你若有什么不知道的,想要拿来问我,就找错人了。”
陆小凤:……
好吧。
他想,自己刚才大概问了一个蠢问题。
如果玉罗刹真的全知全能什么都知道,那他们大概就不用来华山跑一趟了。
陆小凤道:“那我们现在去华山?”
玉罗刹道:“你说呢?”
他道:“不仅要上华山,还要偷偷地上。”
他们不能让华山派的人发现自己的踪影。
西门吹雪同薛衣人的对决已经进入尾声。
他们的气还是平顺的,但是人,却有点狼狈。
没有办法,如果说叶孤城当年同西门吹雪的对决是速战速决的,是优雅的,薛衣人同西门吹雪的对决,就如同大风过境,吹倒一片树木。
周围都是房子的废墟,他们怎么能优雅得起来。
当然,其实他们不太在乎这个。
叶孤城看着眼前的画面,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词,拆迁办。
他甩了甩头,努力将奇思妙想从脑袋中甩出去。
不对不对。
他想,自己的注意力绝对不能集中在这种地方。
还差最后一剑。
只要一剑他们便能胜负分明。
一身黑的人溜进了薛衣人日常起居所在的房屋中。
他的房间离剑域覆盖的位置有一定距离,仆人如同挤在罐头里的沙丁鱼庸庸碌碌,汇聚于前厅。
不,不仅仅是仆人,还有薛衣人的一双儿女。
他们脸上带着相似的表情,混杂着不安以及恐惧,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没有办法,他们已经知道,薛笑人死了,黑沉的棺材就是证明。
天知道为什么薛家庄里有棺材,在确定弟弟死后,脸皮僵硬如尸体的薛衣人就让下人将棺材板过来,放在他卧室前的厅堂,人的尸体被放了进去。
那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而成的棺材,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的起。
当然,现在他的那些儿女,他的下人,关注点绝对不会在棺材上。
他们想,为什么自己要同这巨大的棺材共处一室。
“为什么不把棺材搬出去。”
薛衣人的女儿在尖叫,她叫薛红红,长了一张不讨人喜欢的马脸,她的性格也同样不讨人喜欢。
“因为这里面装的是我们的叔叔。”
薛衣人的儿子凉凉道。
不过,为什么他们现在都要在前厅里呆着?
既然父亲是在薛家庄内同人对决,为什么他们要全部躲在庄园内,不担心被波及吗?
他脑海中转过了许多想法,最终还是决定安安分分呆在这里。
据说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是听见谁说的。
那黑衣人从门口悄悄地进来,没有引起任何一人的注意。
他的功夫还不错,起码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能够发现他的。
他看着那些抱怨的,吵闹的人,露在外面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屑。
薛衣人是个破碎虚空的强者,怎么会有这样的子女?
当然,他也就想一下,因为此时此刻,他有更加重要的工作。
他略过前厅,到了薛衣人的屋子前。
在过棺材的时候,跪在棺材旁的中原一点红抬了一下头,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黑衣人。
但就算他发现了,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中原一点红对薛家没有特殊的情感,能让他在这里呆着,不过就是薛笑人的尸体在这里罢了。
那人进入了薛衣人的屋子。
就如同他想的那样,屋子前,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薛衣人非常讨厌别人在他不在的时候进入自己的私密空间,谁都不知道原因,却知道,即使是备受他宠爱的女儿,进入了薛衣人的屋子,都引得他大发雷霆。
从此之后,就没有人敢进入他的屋子了,因为在薛家庄中,并不存在,真正敢忤逆薛衣人的人。
他的房间,成为了一个人的密室。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甚至不允许仆人进入房间打扫?
房间中藏了些什么?
“嘎吱——”
门被打开了。
他哆哆嗦嗦地走了进去。
没有惊动任何一人。
暗格很没心意地被设定在书架之后,这么无聊的位置怕也只有薛衣人这样的老古董能够想的起来。
一个黑色的匣子。
黑色的匣子内是什么?
一本黄色的书。
不请自来的黑衣人,满意地笑了。
这就是他所寻找的。
他伸手,想要拿出这黄色的册子,却发现手一顿。
拿不出来。
或者说,是书底部连这些什么,得用力拽。
黑衣人有所警惕,但他实在是没有搞清楚薛衣人究竟动了些什么手脚,想着就算是暗器小心点就是了,而且即使他失败了也有人在后面接应。
这样想着,就猛的伸手一拽。
“轰——”
火光冲天。
血。
眼前都是血。
人的身体中,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血,好像永远流不完似的。
这是谁的血?
薛衣人恍惚了一阵。
他低头,看见了从自己胸膛口插进的剑。
薛衣人恍然大悟。
哦,这是他的血。
他输了,所以他快要死了。
西门吹雪将剑尖从他的胸膛口抽了出来。
仿佛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凝固在剑刃上一样,当西门吹雪拔出了世俗啊会给你的剑,他的身体也随之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他是个好对手。
西门吹雪想到。
薛衣人道:“你……过来。”
这是垂死之人的临终之语,一般情况下,西门吹雪对这样的将死之人不屑一顾,但因为这是薛衣人,是他认可的对手,所以他愿意听听,这人想要说什么。
他俯下身。
薛衣人道:“封神榜……在……我房间的……书架后面。”
西门吹雪点点头。
薛衣人道:“你……拿走时……要先用水……浇在上面。”
虽然封神榜看上去像是纸,像是布做的,实际上,却水火不侵。
但是为什么要用水浇在封神榜的上面?
是因为薛衣人动了什么手脚吗?
西门吹雪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可以感觉到,薛衣人无比重视封神榜甚至隐隐有些恐惧。
这种怪异的情感,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都不曾有。
想来,眼前这人应该曾经因为封神榜吃过亏,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薛衣人忽然伸手,死死地扣住了西门吹雪的手。
很难想象,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但是西门吹雪明白,薛衣人是决定将封神榜托付给自己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的对决让薛衣人感受到了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剑客的灵魂,反映在他的剑上。
西门吹雪是值得托付之人。
或者说,比起让那东西流落四方,造成祸端,他宁愿让西门吹雪拿在手里。
薛衣人觉得,西门吹雪能够保得住封神榜。
他有赢得这场战争的能力。
因为他比自己要强。
将封神榜托付给西门吹雪,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只希望西门吹雪看在封神榜的面子上,可以帮助他庇护家人。
这是薛衣人属于俗世的需求。
西门吹雪沉默一下道:“好。”
他应下了。
握着他的手失去了力量,几秒钟之后,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他死了。
或许是作为对薛衣人死亡的盛大送葬,与其同时,不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冲天的火光。
哦。
出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番外:If支线(上)
冷冰冰的海水。
黑暗,深沉,看不到一点儿光。
叶孤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事实上,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只要一合上眼睛进入梦乡,他就会来这地方。
最开始他尚且不知道这里是梦境,却也不会因为没有光线而冰冷的环境而动摇,他觉得自己正需要一个这样的私密空间,一个没有人,只有他自己,只有冰冷的地方。
为什么他会这样想。
叶孤城不知道。
毕竟他在梦境中,是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的。
说来也是有趣,明明是他的梦境,他却好像失去了控制梦境的能力。
他不曾睁开过眼睛,却知道自己是在海洋的深处,头顶是冰山,96%的冰藏在海底下,只有4%才会浮现在水平面上。
他感觉到安心。
为什么。
因为96%的冰山。
很少有人知道,叶孤城过去没有那么喜欢雪,也并不喜欢冰。
很多人喜欢以雪喜欢以冰山来比喻他,因为他高高在上仙人一般的姿态,但那时很少有人会想到,他出生在温暖的南国,成长在一年之中有八个月夏天的南海小岛。
一个喜欢生活在南海的人,很难喜欢上充满冰与雪的塞北。
他喜欢大海,天外飞仙就是因为同大海超过20年的相处而练成的。每天在沙滩上练剑,腥咸的海风钻入他的鼻腔,抬头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以及在天空上翱翔的海鸥。
正前方是不断拍打的浪花,晴天或者是有雷暴的雨天,无浪的平静的海面,翻滚的海面,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大海。
他是喜欢大海的。
所以,叶孤城一开始是讨厌寒冷与冰川的。
这种厌恶的转折是在他认识一个朋友之后。
时隔今日,他很难再用朋友形容他们两的关系,按照西方的说话那是soulmate,是灵魂伴侣,是凌驾于情事之上的某种高于身体欲望所缔结的联系。
应该怎么说。
叶孤城想,他一个喜爱南国大海的人,因为一个人,喜欢上了冰山。
冷冰冰的梦境让他沉醉,因为这梦境之中带有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但是,他的那个朋友是谁?
叶孤城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这个影子虚无到不行,但是叶孤城仅仅看一眼就知道那人是谁。
他张开嘴,想要呼唤人的名字。
“咕咚——”
嗓子眼中涌进无穷无尽的海水。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粗糙的天花板,即使是在深夜,他的夜视能力也足够出色,可以看见天花板上的纹路。
其实那没什么纹路。
叶孤城在想东想西,他的思维还在不知名的梦境中游移。
他知道那是谁,也知道自己当时差点叫出的是什么名字。
西门吹雪。
光是想想,他的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疼痛,即使吃了再多的蜂蜜也无法阻止涌上舌尖的苦意。
西门吹雪。
他抬头,窗户外的街道还是黑的,天上有几点明星,感谢这个时代的纯天然无污染,没有光学污染的城市能看见明亮的星星。
在遥远的未来,连月亮都不太能看得清楚。
他知道现在的时间,不是两点就是三点,当然,是凌晨的那个。
好像自从对决之后,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就不曾哪天能够睡到自然醒。
噩梦,不,那都称不上是噩梦。
每一天,他都试图在冰冷的梦境之中叫出西门吹雪的名字。
但是他不会真正叫出西门吹雪的名字。
因为,西门吹雪已经死了。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撒在叶孤城的床头,这大概颇有些床前明月光的意境,但月光却没有让他的表情变得柔和,相反,只是让他本来就白皙到苍白的脸上凝结了一层浓浓的霜。
像是清晨泛白的农田,娇嫩的绿叶上悬挂的并非晶莹剔透的露珠,而是白白的冰晶。
有的人会觉得那些霜很美,但是对大部分人来说,霜的出现是在告诉他们秋天来了。
肃杀的秋天。
叶孤城的脸上没有肃杀,却比那更糟糕一些。
就算是陆小凤在这里,就算是他的朋友在这里,都无法看穿现在的叶孤城究竟在想些什么。
怕是只有西门吹雪……
怕是只有西门吹雪才能看出来吧。
叶孤城在冥想,或者是吐息,对于他这种破碎虚空的强者来说,睡眠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他睡眠,不过是出于习惯,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类,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的人物。
几乎所有的破碎虚空者都会睡眠,毕竟,晚上的街道实在是太冷静了,万籁俱寂,除了夜晚出来活动的动物,还有什么会出来?
这样的寂寞,与一人在剑道之路上踽踽独行并不相同,却更加难以忍耐。
起码对曾经的他来说是这样的。
他看见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后漏出来,这证明又一个长夜结束。
他看上去有点不近人情。
如果是同时认识西门吹雪也同时认识叶孤城的人会觉得这表情并不陌生,却不应该出现在叶孤城的脸上。
这是经常出现在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
而,叶孤城。
一般情况下,他比西门吹雪要柔和点。
他出门了,为了见自己的一个学生。
没错,是学生。
在春秋战国末,他拥有了未来这世界上身份最尊贵的学生。
秦始皇嬴政。
原因是多方面的,叶孤城很清楚,自己的立道根本是王道,虽然在经历过了紫禁之巅的对决之后,他的道义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
这点改变叶孤城心知肚明,但是他却没有试图调整自己的心态。
身随心动,道义也是如此,人如果在发现有恶念之后及时遏制,那恶念只会短暂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而不会无限放大,付诸于行动,成为恶行的一部分。
如果叶孤城想要放弃对决对他的影响,只要封锁有关对决的一些思考就行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叶孤城原本的王道构建得十分坚定,一般的动摇甚至无法在他坚固的铠甲上留下划痕。
会出现大到影响叶孤城出现新的改变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自己的放任。
他在主动接受,主动接受自己道心的改变,甚至会因为此而动摇自己曾经的想法。
这都是必要的,叶孤城想到。
因为,他之前与……说好了。
不管他们活下来的是哪一个,都要背负对方在俗世未尽的责任。
没有办法,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并不是原著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原著的西门吹雪尚且在对决之后带着叶孤城的尸体离开,再见到人时就已经成了抛妻弃子,高高在上的剑神,就更不要说他们了。
他们是知己,是一个为了另一个能够破碎虚空能够跨越世界的知己,更重要的是,叶孤城不是一个单纯的剑客。
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他们会对决,本来就是一个悖论,但他们又确确实实进行了一场只能活下来一个的战斗。
叶孤城后悔了吗?
大概没有。
但是有件事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死的会是自己。
他的人生选项中从未出现在对决中自己活下来而西门吹雪死亡的选项,因为这对决对他来说是宿命,他敢说自己甚至是抱着一小部分牺牲者的情怀参加这场对决,即使这对西门吹雪来说并不是特别尊重。
好在,他的牺牲精神并没有让他如同原著中的叶孤城那样将自己的胸膛送上西门吹雪的剑尖,他会那么做是因为不管进不进行这场对决结果都是一个死,而叶孤城本人好像没有这么强的自毁倾向。
但不管怎么样,结果就是,在他以为自己会死的前提下,活下来的是他,而不是西门吹雪。
当从剑刃吹落属于西门吹雪的鲜血之时,一脸冰冷的叶孤城就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背负西门吹雪身上的重量。
包括他的剑道。
他拦腰抱起西门吹雪的身体,将他的尸体埋葬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因为他不希望任何人能够找到西门吹雪的身体。
他的剑末端悬挂着两剑穗。
一个是他的,一个是西门吹雪的。
与他们来自相同世界的小皇帝隐约察觉到叶孤城的举动有些不妥,但是真让他说却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看上去,只不过是叶孤城在用自己的方式缅怀西门吹雪不是吗?
这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真的合情合理吗?小皇帝不知道,但是他确定,自己很后悔没有在当时拉住叶孤城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因为之后叶孤城就破碎虚空了。
他们连同白云城的人回到了陆小凤传奇的世界,但是叶孤城却不见踪影。
白云城的人很惊恐,尤其是岚风朗月。
她们寻找叶孤城却没有一点点头绪,当信件传递入小皇帝的宫殿,他才知道,在他们回到陆小凤传奇的世界之前,叶孤城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到白云城了。
哦。
小皇帝想。
这真的是最坏的结果。
他那时候应该问问叶孤城,他要去哪里,他要将西门吹雪的尸体带到什么地方。
但是小皇帝没有问,也没有伸出手,因为任何一个在当时能够看见叶孤城表情,感受到他身上落寂的人都不会伸出手。
他们没有办法这么做。
一场对决,让他们仿佛已经到了两个世界。
他还属于人间吗?
大概并不属于。
叶孤城在破碎虚空之后来到了战国末年。
在破碎虚空之前,他带着西门吹雪的身体来到了塞北之北。
一年四季,那里只有皑皑的白雪,就算是夏日,雪山上的雪都不曾融化。
除了没有梅花,这里简直是世界上最适合西门吹雪的地方。
叶孤城想。
虽然之前西门吹雪没有同他说过身后之事,但是他们都知道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
叶孤城当时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死的是自己,西门吹雪怕是会出海吧?
在南海寻找一个小岛,然后让他永远地沉睡在海洋之间。
极北与极南,寒冷的冰川与温暖的大海。
这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之间的距离。
他们虽然都是剑客,在心灵无限接近的同时,灵魂却处在天平的两端。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一点都不像。
但是叶孤城现在却想活得同西门吹雪一样,这有可能吗?
是有可能的。
剑被他别在腰间,两剑穗划出完美的圆弧。
阳光灿烂,却没有半分热度。
他到了自己开的点心铺子,这间铺子不大,却足够他过下去,聘请人打理做点心,他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活的就如同大隐隐于市的隐者。
当太阳挂在西方时,他的学生上门了。
嬴政,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但是看他板成一块的脸,很少有人会觉得这是一个孩子。
他过分早熟,又过分严肃,属于孩童的天真与活力过早因为生活的磨砺而没了苗头,更不要说他的老师。
想到这里,嬴政又抬头看了他的老师一眼。
他模模糊糊想到,好像从老师成为他老师的那一天起,对方就没有露出过真心实意的笑。
他连笑容都很少,即使扯动嘴角,那些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笑,或者是冷笑中带着嘲讽之意,总而言之,没有人愿意称呼他短暂的表情改变是绽放笑容。
而且……
他想到。
老师越来越冷了。
他似乎是永远不会错的,也永远不会软弱,在他的身上看不见人类的七情六欲。
他是永远正确的。
在年纪尚小的嬴政心中,这似乎不是什么坏事,相反,这个世界所需要的,就是绝对正确以及绝对公正的人。
他的年纪还不是很大,还不能理解什么叫做灰色,在年幼孩童的心中,世界上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只有正确与错误,暴君是错误的,那些欺辱他的人是错误的,而叶孤城教导他的,是绝对正确的道路。
他尚且没有感觉到,所谓的绝对正确是不存在的。
叶孤城看着他道:“你来了。”
就算是他的学生,也不能勾出心底生出的温情。
他的心并不柔软,已经被坚冰所包裹。
嬴政一脸谨慎地坐在他的对面道:“我来了。”
叶孤城思忖一下道:“先练剑吧。”
嬴政低头称是。
他的老师无论让他做什么,都不会对他说明为什么要这么做。
嬴政一边挥动剑,一边闪过了这一想法。
但是这没有关系不是吗?因为他知道,叶孤城让自己做的事,总不会害了他。
赵国很乱,而他的母亲赵姬光是保护好她自己的秘密就已经令她手忙脚乱,更不要说是在乎嬴政。
她对待嬴政,就好像是对待养的小猫小狗,还是自己送上门的那种,如果记得了就给一口饭,如果不记得了,那就不记得了。
这种不负责任的教养方式让他在生长的过程中缺乏营养,长得比同龄人瘦小许多,而且在这对秦国人过分敌视的国家几次都因为被欺负而差点丧命。
千万不要小看孩子的恶意,大人不会对他动手,因为他是秦国的质子,也是一个小孩子。
但是这些赵国的小孩儿,就不会在乎这么多了。
他们欺负他,用石子砸他,头破了,鲜血淋漓。
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老师。
对这一点,嬴政心知肚明。
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投资的价值,秦国的质子,这一名头只会让自己丧命更快,而叶孤城……
说实话,他以为自己的老师是什么远离了尘世的隐者,从他面上,你绝对不会认为他是什么投机的想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人。
他的眼中没有回家,没有政治,只有辽远的天空。
这才是真正的士吧?
嬴政想,他照料自己交到自己说不定是为了某个承诺,毕竟,虽然他在教导之中尽心尽力丝毫不敷衍,但是嬴政也没有感觉到过多的投入。
他没有投入情感,没有投入热情。
维系两人情感的,只不过是嬴政单方面的孺慕以及热忱罢了。
然而谁都知道。
火焰中有燃烧殆尽的一天,情感也是如此。
叶孤城知道自己的小学生孺慕自己。
这并非是以成人眼光来看的孺慕,而是一个孩子对父亲的孺慕。
是的,父亲。
叶孤城有点头痛。
他大概能知道嬴政在缺乏父爱母爱环境下会自然而然对他这个老师有感情上的需求,但问题是,他给不了对方。
连叶孤城自己都很难定义他现在的状态。
他原本立的是入世道,是王道,因为是王道,肩膀上背负着沉甸甸的责任,他很容易能够感受到他手下的人需要什么。
他有情感,并且有热情,为了白云城,他几乎能够无所不能。
而且,除去过度的责任感,除去为了天下苍生的心,他知道自己的灵魂是鲜活的。
这就比如说他看见剧情人物会在心中吐槽一样,他会因为陆小凤被西门吹雪捉弄剃了胡子而开怀,会因为花满楼给他泡的一杯花茶而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很容易被那些乐观的情绪所感染,所以陆小凤一直认为,比其他不善于被动摇的朋友西门吹雪,叶孤城要好说话的多。
江湖上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硬要给他们的想法找个原因,那大概是叶孤城是有情的,西门吹雪是无情的。
人怎么能做到无情?
叶孤城不知道。
事实上,他也并不觉得西门吹雪就是无情的。
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西门吹雪修的是无情道,但偏偏在叶孤城面前,他会笑,会像个人一样,所谓的无情道成为了一个笑话,一纸空谈。
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能让他违背自己的道,绽放出笑容。
包裹着心的坚冰被融化,露出了属于人类的柔软的部分。
西门吹雪是有情的,只不过这些情实在是太少了。
叶孤城也是有情的,而且比起西门吹雪,他的情要更多。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或许是他决定像西门吹雪一样活下去时,像他一样修行无情道时,他的情,就越来越少。
他对很多东西失去了兴趣,当然,是在潜移默化之间。
他曾经觉得花很美,但是对现在的他而言,花却仅仅是花。
他曾经觉得箫声很动听,但是等他自己演奏时,却只能表现出技巧巅峰。
他曾经觉得大海很美……
叶孤城顿了一下,他叹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大海对他来说仅仅就是大海。
这很有问题。
他想。
就算是西门吹雪,也没有到无情道晚期,也没有对世界上的大部分东西却丧失情感。
或许是立道。
叶孤城想,他立的王道与无情道融合在一起,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而且他本人,原本就是不是修行无情道的好苗子。
那需要天赋。
他想到了玉罗刹的评价,他们曾经谈过西门吹雪的无情道,当然,玉罗刹是以十分骄傲的口吻来诉说的。
“吾儿剑心,无人可及。”
因为心中只有剑,没有其他多余的情感,所以才能修行无情道。
叶孤城不是那样的人。
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强求的。
他想。
就比如说,强求西门吹雪可以和他一起活下来,他们可以一直当知己,西门吹雪弹琴,而他吹箫,两人一起下棋谈论剑道。
从西门吹雪死的时候,这一切都消失了。
他低头,对上嬴政闪着光的眼睛,叹了一口气。
他道:“今天讲论语。”
他看见嬴政眼中的光灭了一瞬。
叶孤城知道,自己应该表扬一下他刚才的表现,因为那实在是很出色,而嬴政想自己问些问题,或者撒娇的时候,他应该更加柔和一点,而不是冷冰冰地盯着对方看,让他打开竹简,开始学习。
但是,他说不出来那些话。
他想。
就好像是大脑中负责情感流露的部分被硬生生关闭了一样。
这世界上,除了练剑,已经很少有什么能够让他感到愉悦的事情了。
甚至连结束乱世的宏愿都是因为必要。
必要,而不是他想这么做。
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做到这件事,他的王道应该会更加完善,即使他以及逐步逐步丧失了一些体察民心的能力。
他不会因为百姓的悲惨生活而心颤动。
叶孤城想,他最好遇见一两个强大点的剑客,或者是刺客,因为属于无情道的那一部分正在叫嚣。
无情道的提升关键是对决,是挑战比他更强的人。
即使他杀了西门吹雪……
叶孤城喉头一哽。
好吧,即使他以为永恒的对手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他也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
停止前进的脚步,让他觉得更加空虚,挑战强大的对手,说不定能够填补内心的空白。
说不定。
叶孤城想,自己的灵魂,大概是被开了一个洞。
属于满足与快乐的部分,从西门吹雪死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通通随着他生命的流逝,消失不见了。
嬴政成长为了一个少年。
他长得很好,因为叶孤城的悉心培养。
小时候,他甚至有些营养不良,明明已经5岁了,却如同别人家3、4岁的孩子一样瘦小。
就如同一只瘦弱的小猫。
但这是赵姬的问题,而不是嬴政的问题,事实上,当叶孤城成为了他的老师之后,一日两餐,都是在叶孤城这里吃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
他甚至养成了嬴政一天吃三次的习惯,这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正常的饮食让他顺理成章,成长得比一般人还要高出许多。
没办法,无论是身为卵子提供者的赵姬还是身为精子提供者的嬴异人都不矮。
但是,除了身高上的变化之外,他最大的变化还是人格上的。
嬴政并不沉默寡言,但是当你看着他的时候,却会觉得,这人不怎么喜欢说话。
天生喜欢观察,天生习惯于沉默。
谁都不知道他怎么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但是他的表情实在是太严肃太老成了,明明是只有十岁,看上去却已经有了四十岁的模样,这样的王孙虽然不少见也不多见,沉稳的性子是大部分臣子愿意看见的。
一个少年老成的王储当然好过年少不知事的。
但是他们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嬴政会成这样,他年纪轻轻,眼神却已经波澜不惊。
“我准备回到秦国。”
他坐在叶孤城的面前,看坐姿,足够恭敬,但是眼中却没有了过去的孺慕之情。
他的眼中只剩下敬畏以及憧憬。
然而就算是憧憬,都不是对着父亲的憧憬,而是对于完美的憧憬。
其实有的时候嬴政会觉得,自己面前是一位王者,一位摒弃了属于人类情感之后,永远不会犯错的王者。
他智谋超群,并且还有一手好剑法可以保护自己,储存在他大脑中的知识,几乎是无穷无尽。
简直就是完美的人。
嬴政想,自己未来也应该成为这样的人。
他要成为秦王,并不是想,而是一定,而这属于一定的部分,是叶孤城长年累月在他脑海中种下的种子。
叶孤城并不是一个直白的人,也不像是歇斯底里一定要将孩子往宫廷战争中推动的母亲或者是太子傅。
只不过,他从小教导嬴政的,就是当王应该做的事。
一开始,他的教导中有真情实感,好像他曾经就那么做过一样,然而那部分记忆距离嬴政已经有一些年了,他记不清楚。
这些年的教育,就是完美的王者模版,可以直接著书立说的那种。
嬴政惊讶于他讲述的完善,但偶尔也会感到恐慌。
一个好的王者,就不会犯错吗?
他问过叶孤城,得到的是对方冷冰冰的答案。
“人都是会犯错的。”
叶孤城道。
“但是我告诉你这些事情的目的,就是让你尽量避免这些错误。”
叶孤城的眼神中没有温度也没有情感,却有沉甸甸的嘱托。
“当个好秦王。”
他道。
“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他们对话的内容,真的是你能做到吗?
难道不是,你不能不做到吗?
某一瞬间,就算是心理强大如嬴政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好像感觉到了,舒服在身上的锁链,以及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
他得做到。
嬴政想。
他不能让老师失望。
他抬头仰视叶孤城。
没错,仰视。
嬴政想,虽然叶孤城是坐着的,身高没有那么夸张,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看他是在仰视。
因为他不知道,叶孤城视线的落点是哪里。
他所看到的风景,与自己永远是不同的。
他想。
说不定在他眼中,只有塞北的冰川以及天山的雪。
嬴政想到了过去的对话,那是少有的,还存在于他童年记忆中的对话之一。
他问叶孤城:“老师,你在看什么?”
叶孤城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
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在看什么?”
嬴政道:“因为老师总是眺望远方。”
他回头,实现透过那扇窗户。
“远方,有什么吗?”
叶孤城沉默一会儿道:“有冰川,还有雪。”
嬴政道:“你喜欢冰川,还有雪?”
叶孤城道:“不。”
他道;“过去,我是不喜欢的。”
嬴政道:“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眺望?”
叶孤城道:“我只是有点思念。”
嬴政还记得叶孤城当时的表情,说不定就是因为这表情,才让这段无厘头的对话一直藏在他的记忆深处。
说来也荒唐,他同叶孤城在一起这么多年,竟然没看见他有过几次表情变化。
但是那一天,他深沉如同平静海面一半的眼中,确实产生了点点波澜。
为什么?
嬴政想。
雪山上,冰川中有什么吗?
他想,就算是有人能够同雪能沟通冰川相提并论,那都应该是他的老师。
这世界上,大概找不到第二个如同他老师这样冰冷寂寞的人了。
大部分时候,这都是一个褒义的形容词。
但有的时候,也会变成贬义的。
叶孤城不懂人心。
他以国师的身份站在嬴政的下手,对面是吕不韦。
嬴政处于长久的沉默之中。
这种时候他一向没有办法说话。
他才十几岁,虽然已经登基成了秦王,却没有亲政的权利,国家大事被交到了叶孤城以及他的仲父吕不韦身上。
他的老师很有能力,很正确,但是却与仲父有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
谁都不知道这矛盾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而嬴政也知道,他的老师一开始试图妥协过,却在仲父想要越过他专揽大权时站到了对方的另一面。
天知道他老师是怎么做的,他们一起从赵国回到秦国,然后叶孤城意外地受到了父王的赏识,甚至还救了赢异人一条命。
他得到了一官半职,并且很快向上爬。
他精准的工作以及高强的武功让他在短时间内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
但是,在朝廷上,并不是人人都喜欢他的,甚至可以说,喜欢叶孤城的,只是少数。
这很难找到原因,但说实话,光是他的气质就与朝廷格格不入。
有的时候嬴政会想,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要入朝廷,明明他志不在此,他也并不想进来搅乱一通浑水。
是因为他吗?
嬴政的眼中闪过希冀的光。
是因为他成为了秦王,所以老师才会来帮他吗?
嬴政不知道真实原因,但是他宁愿这么相信。
被压抑在心中将近十年的对于父亲的渴望再一次苏醒了。
毕竟,他从小就在心底偷偷叫叶孤城父亲。
但是以他所在的位置却没有看到。
叶孤城的眼睛,还是冷冰冰的。
浅棕色的瞳孔周围,仿佛凝结了一层冰。
他在隔着冰层看人。
对叶孤城来说,睡眠已经变成了很奢侈的一件事。
他渴望能够睡眠,因为偶尔在梦境之中,他能在深海看见西门吹雪的影子。
即使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他甚至看不见西门吹雪的脸,听不见他的声音。
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没有人知道这种满足从何而来。
甚至连叶孤城自己都不知道。
但就算在梦中,他也看不见西门吹雪的影子。
叶孤城忽然想到孔子的一句话,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庄周了。
他不想看见庄周,但是他想见的人依旧看不见。
他想问问西门吹雪,他做的,都是对的吗?
叶孤城想,就算不是那么正确,他也不会放弃。
他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践行王道,修炼无情道。
从一开始,叶孤城就觉得自己同无情道有些不兼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兼容仿佛因为他意志的坚定而消失了。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
他越来越像西门吹雪了。
西门吹雪的习惯,他的动作,他的坚持,他的艺术。
叶孤城尚且不能将杀人当做是一种艺术,但出于不知名的坚持,他希望自己能够那么想。
即使在并不遥远的过去,他拥有与花满楼不相上下的理念。
他热爱生命。
朋友与朋友,知己与知己之间也是有多不同的,在对待江湖人的时候,叶孤城宽厚到了西门吹雪都要挑眉头的地步。
西门吹雪会杀了冒犯他的人,而叶孤城……
他其实不太在乎。
就算是练剑也是如此,西门吹雪与剑客之间的对决,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而叶孤城,如果对方不因为觉得被他放了一马而羞愧到自杀,一般情况下,他们都能有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两个人都活着之类的。
但是现在,这有了改变。
叶孤城的剑回剑鞘。
在收回剑之前,他吹落了剑刃上的血。
西门吹雪吹的不是血,是寂寞。
是不是与他做一样的动作,就能感受到西门吹雪的内心,就能感觉到他的寂寞?
他尚且无法视人命为草芥,却能减轻人生命在他心中的分量。
这是对的吗?
叶孤城不置可否。
他还有感情吗?
在这世界,或许是没有了。
“你应该杀了他。”
叶孤城对嬴政道。
赵高跪在嬴政面前,因为他犯下了必死的罪。
嬴政在犹豫。
他虽然是叶孤城交出来的,却并没有得到对方的真传,叶孤城是绝对正确的,是贯彻法律的,是不可动摇的。
但是嬴政,很想赦免赵高的罪。
叶孤城冷冷道:“我教过你什么?”
“你知道秦国编纂的新法吗?”
嬴政道:“我知道。”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因为嬴政在挣扎。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这么痛苦。
嬴政道:“但是小高子同我在一起了20年。”
叶孤城冷冷道:“律法不可破。”
法律是建立在一切个人情感之上的。
他对嬴政道:“我教过你什么,你要成为一个贤明的王者。”
他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体察百姓,又能察觉出臣子在想什么。
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完美模版。
嬴政的嘴角边几乎带了点惨笑。
“贤明吗?”
他道:“我知道了。”
反手,斩下了赵高的头颅。
叶孤城道:“你做了你应该做的。”
嬴政不说话了。
但是他心中,头一次对叶孤城产生了淡淡的质疑。
他的老师,不懂人心。
番外:If支线(中)
这世界上会有人不懂人心吗?
不会的,因为他们都是人。
人怎么可能不懂自己的心?
但若不是人……
若不是人,不就会不懂人心?
想到这里,嬴政的眼中划过一丝暗芒。
有许多事情,本来是他忽略的,但如果是基于不是人这个基本命题,他便能发现很多端倪。
最容易被发现的一点就是,叶孤城的脸,从他小时候就没有变过。
几乎已经过了20年了。
他叹息一声,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之间相处时间之长,还是因为自己在长时间的相处之后才想起来对方的脸没有什么变化。
又或者是,他一开始不在意?
不在意他老师的变化,因为心中存在着虚无缥缈的幻想,他的老师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抛下自己。
如果准备抛下自己,一开始为什么要救他?
而且。
他想。
老师也没有试图隐藏过他的与众不同,试图隐藏过他没有变化的脸。
只是他没有发现罢了。
总之,他的老师,或许同传说中的仙人一样,有长生不老的能力。
他甚至都不是人类。
这个想法,让他豁然开朗。
嬴政已经不是过去的嬴政了,当他年纪尚小时,只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世界被分成了黑色与白色,但是当他年纪大一点便知道,在最基础的黑与白之外,更多更大片的区域都是灰色的。
代表着混沌的灰色。
他是人,更是个王者,所以他比谁都要更加学会制衡以及妥协。
比较有趣的事,明明叶孤城有教导给他制衡之术,但是他本人有时却意外地冷硬。
比如说赵高。
嬴政的眼神一暗。
叶孤城坚持赵高要死,所以原本还在犹豫的嬴政亲手杀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小高子,这件事,给他们本来就不够牢固的师徒关系增添了新的负担。
情感是双向的,嬴政单方面的情感与付出,似乎已经达到了某种极限。
桥梁上,出现了裂痕。
但是裂痕没有扩大。
嬴政想,如果自己的老师是仙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自己身上花费20多年的时间,培养他,辅佐他,甚至为了他出入朝堂。
这几个问题让他久违地得到了自我满足。
果然,他是特别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改变,可以影响他的老师。
这很符合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的心理活动,即使嬴政因为叶孤城的教导看上去过分老成,但他本人却是一个少年人,而且是秦国百年不出的雄才大略的国君,他甚至准备统一天下。
有这样崇高的志向,他为什么不能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更何况,叶孤城已经为他破了太多例。
嬴政就是这样想的,虽然有点自信过头,但是合情合理。
不过……
嬴政想,如果仙人存在的话,这世界上是不是也有仙法。
他曾经对那些江湖方士不屑一顾,因为叶孤城的教导,也因为嬴政觉得他们都是些骗子。
叶孤城从小就告诉他,江湖方士不可信任,而他们用的术法大多都是障眼法。
他甚至还戳穿过术士的把戏,当着小孩子的面。
嬴政听了叶孤城的话,所在他在成为秦王的时候,秦国忽然少了许多巫以及方士。
这很正常,比起楚地,秦国本来就不相信鬼神,他们以务实的精神称著,更加相信自己的一双手,以及手所制造出来的武器。
靠北的地势让他们连年受到匈奴人的骚扰,哪有时间风花雪月,求神告佛?
但是从某一天起,已经独揽大权的秦王嬴政,越过叶孤城,也越过吕不韦,对黑冰台的人下了命令。
帮他寻找江湖方士。
他需要找到有真才实学之辈。
春秋无剑客。
或者说,没有与叶孤城境界相似的剑客。
这里的剑客,就算是最强者也就停留在大宗师境界,但是练过武功的人都知道,明明只是一重境界,大宗师与破碎虚空之间的距离有如天堑。
多少人一辈子都迈不过去。
他还遇见过一两个找他麻烦的方士,用的是神神叨叨的功夫,打起来神出鬼没的,却并不比宗师境界的人弱,真要说的话,因为不知道他们下一招是什么,反而让叶孤城觉得有些趣味。
是的,趣味。
他打出了一些名气,因为剑术高手看见他,总是能感觉到叶孤城的本事,这或许是习武之人的共鸣。
他们找他挑战,而叶孤城欣然接受。
如果是以前,他说不定会让对方再思考一下,虽然说起来有点伤人,却能留他的对手一条命。
剑客越来越少可能就是因为这缘故,稍微有点天分的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便急于求成,挑战了不该挑战的对手,然后就死了。
连成长的可能都没有。
现在,有人手持剑找上门,叶孤城却只会冷冷地看着对方。
“既然是剑客,既然要对决,为什么不找我?”
他忽然想到了西门吹雪曾经说过的话,是对苏少英说的。
只要是人就会恐惧,年轻的剑客更是如此,若不是脑中有一腔热血支撑着让他们敢于找上西门吹雪,为了自己的性命,恐怕一辈子都会躲得远远的。
“你要找我?”
叶孤城冷冷地问道。
“是。”
并不年轻的剑客回答道。
盖聂,战国末期最有名的剑客之一。
叶孤城冷冷道:“拔剑吧。”
他让对方拔剑,但是自己却没有出剑,因为他要看看对方用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剑,究竟是什么样的剑法。
但是他的不作为,甚至不出剑却让他的对手憋红了一张脸。
他认为叶孤城看不起他。
盖聂手上的剑变得更快,已经有了剑法的雏形。
所谓的剑法不就是人创造的吗?
因为习惯,或者是觉得这一套剑术非常有用,所以才会被留下谱成剑谱,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
这就是最基础的剑法。
而盖聂身为春秋战国时代的剑术大家,拥有了这能力。
拥有了创造剑法的能力。
叶孤城看完他使用一套剑法,有点失望。
这套剑法一共有36招,但是在对方使完这36招的过程中,他却发现了13处漏洞。
他有13个机会可以置人于死地。
盖聂的剑法对于这时代来说已经很好了,但是对他来说还不够。
叶孤城想到。
随后,他猛然出剑。
剑刃划过一道白色的光,那剑实在是太快,而光又实在是太白,竟然让盖聂的动作猛地一顿。
不,不是白光。
让他真正动作一顿的,是刺穿胸膛的剑。
仅仅一剑,他之前的36招都化为虚妄。
他已经死了。
轻而易举地死在了叶孤城的剑下。
“你知不知道盖聂是什么人?”
有人对他质问。
当然,并不是嬴政。
在朝廷上敢于质问叶孤城的,只有看他不顺眼的那批大臣。
叶孤城冷冰冰地看了那人一眼,成功让他说不出话来。
冷啊。
呆在冰窟窿中一样的冷。
人的眼神,为什么会有能力到如此地步?
那人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从脚底心生出了一股寒气。
叶孤城道:“什么人?”
“我以为他是剑客。”
那人道:“是,没错,他是剑客。”
那人虽然还能说话,但是语气却变得有点虚弱。
他道:“他是秦国有名的剑客。”
叶孤城的眉头稍微抬了一下,他的表情仿佛在说: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杀他。”
那人道:“他的存在,就是武力的证明,就是威慑。”
更何况,让别的国家的人知道,盖聂竟然被他们秦国的剑客给杀了,他们应该怎么想?
恐怕流窜在市井之中的游侠儿会恨不得蜂拥而上,殴打杀了盖聂的剑客吧!?没办法,盖聂在这年代众多的游侠以及剑客心中就是偶像。
他已经站上神坛太久了。
叶孤城看着那人,眼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嘲弄。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但是算是他微笑的弧度,都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大写的嘲讽。
“既然是剑客,就不必多谈。”
他道。
“从拔剑的瞬间开始,他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论断不被人接受,但是他好像也无意多谈。
仅仅留下了一个冷冷清清的背影。
他离开了。
“他杀了盖聂?”
嬴政的手抚摸在竹简上。
在秦国传得满城风雨之后,他也知道了这消息。
黑冰台的人不说话。
他在嬴政下手静静地跪着,像一樽没有生命的家具。
“你觉得怎么样?”
他没有回头,但显然,并不是在问自己身前的黑冰台的人,而是在问站在他身后,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年轻人。
对没错,年轻人。
拥有阴阳眼的徐福,目前还是个年轻人,即使他的能力已经超过了现在阴阳道上的所有人。
老天爷赏饭吃的方士。
拥有阴阳眼,寻常方士训练一百年都不一定能见鬼。
徐福沉吟道:“我还不知道。”
嬴政道:“哦?”
徐福道:“想要确认我王的猜想,起码要看看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嬴政之前告诉过他,叶孤城很敏锐,敏锐到了如果有什么怪异之心立刻就能看穿的地步。
人的胸膛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什么阻碍,透过肤浅的表皮,他能看见内心深处。
嬴政道:“你能不被他发现?”
徐福道:“我不知道。”
“只能尽量。”
他想到了对方的剑术,盖聂徐福是认识的,也知道对方是剑道的好手,如果有机缘,他甚至能够以剑入道,某种意义上,这已经证明了盖聂出色的能力。
但这样子的盖聂,在叶孤城的手下,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杀死了。
徐福顿了一下道:“我王之前是说,叶太傅随身带剑?”
嬴政道:“是。”
他道:“从我第一天见到他开始,就没有一日见他腰间无剑。”
日日随身携带吗?
徐福在深思。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词。
剑仙。
嬴政秘密约见了叶孤城。
这让正主有点奇怪,毕竟,嬴政已经很久没有找他谈过话了。
他的教育并不失败,叶孤城为了让嬴政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集百家之所长,甚至还从韩国找来了韩非子。
这让他不仅仅坚持秦国的律法,还在一定程度上根据民意放宽的限制,这些年的努力让他已经摘掉了秦国严刑峻罚的帽子。
叶孤城想,自己应该是成功的。
六国统一,皇帝英明,还有什么是不成功的?
但是他的王道,却好像停滞在了某一个点,再也没有前进过了。
而嬴政,某一天开始,也成了心思深沉的王者,他不会找叶孤城也不会找吕不韦。
单独召见,聊的都是私事,而叶孤城觉得,他已经足够坚强,不需要自己帮他排忧解难。
这很好。
他想到。
这说不定就是所谓成长的证明?
几十年过去,他好像已经不能了解,什么是正常人应该做的,什么是正常人不应该做的。
他对人心思的揣测,对他们的理解,停留在自己过往的记忆。
或者说他不想了解,不屑了解。
遗世独立,这是他现在生存的状态。
但有的时候,叶孤城不得不思考,不得不进行最基础的揣摩。
他想,如果是仅仅修炼王道的自己,会怎么想怎么做?
他通过这样的方式在脑海中不断搜索,寻找对照组。
但谁都知道,记忆会有模糊的一天,而他的对照组,也并不是那么与时具进。
所以他感觉不到,嬴政心中的暗涛汹涌。
他进入了宫殿,嬴政面前有一小樽矮矮的桌板。
他一身黑衣,人与黑暗融为一体。
黑色在秦国象征着尊贵。
叶孤城想,这身气势,很衬他。
叶孤城在嬴政对面坐下来,他们摆出了秉烛夜谈的架势,即使现在还没有到晚上。
叶孤城道:“找我何事?”
他直视学生的眼睛,他的瞳孔与自己不同,是黑色的,而且全是黑色,似乎是因为复杂情感的存在,让他的瞳孔颜色看上去更加深邃。
他在想什么,他在纠结什么,他想问什么?
叶孤城并不关心。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人产生兴趣了。
心,悬挂在了剑上。
悬挂在了剑穗上。
嬴政道:“我听人说了一件事。”
叶孤城不置可否。
嬴政道:“有些人开始议论,老师你十多年未曾变化的容貌。”
叶孤城道:“怎么?”
嬴政道:“我只是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叶孤城冷冷道:“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他看向嬴政道:“而且,我的容貌有没有变化,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没错,这时代,没有一个人,比他们相处的时间更加长久。
当叶孤城第一次见到嬴政的时候,他还是一只弱小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夭折,比同龄的孩子看上去都要弱小。
但是现在,他已经成为了伟岸的青年,已经成为了天下共主。
叶孤城的眼中划过一丝失望。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失望从何而来。
嬴政没有捕捉到叶孤城短暂的情感变化,因为那一抹情感转瞬即逝。
嬴政道:“因为我最清楚,所以我知道那是真的。”
他问出了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问题。
嬴政道:“叶师,是人吗?”
叶孤城想,自己应该还算在人类的范畴内,但是想到自己已经突破了困扰人类依旧的寿命界限,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能算是一个单纯的人类。
叶孤城道:“你觉得我是什么?”
嬴政道:“仙人。”
“剑仙。”
他想到了徐福告诉自己的话,当时徐福的表情郑重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他已经找了个机会,已经找了机会和叶孤城见了一面。
徐福不确定叶孤城有没有发现他,事实上,他觉得自己隐藏得还算不错。
但是……
在他记忆的最后,叶孤城回了一次头。
他看见了自己。
那双没有感情的,无机质的眼,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因为太冷了。
等到回去的时候,徐福就对嬴政道:“他是剑仙。”
在见到叶孤城之前,他并没有见过别的仙人,但是在阴阳眼之中,他和任何一个人类都不一样,金色的光围绕在他身体周围。
还有淡淡的紫气。
功德金光,几乎是瞬间,徐福就想到了那金光的源头。
有功德金光加身,他怎么可能是人?
而对仙人来说,长生,这难道不是最基础的吗?
叶孤城不置可否。
对嬴政的猜测。
他道:“如果我是仙人,你又有什么问题?”
嬴政道:“如果你是仙人,又为什么要教导我?”
叶孤城道:“无可奉告。”
嬴政似乎早就猜到了叶孤城的答案,所以他换了一个问题,一个带着人类对未来憧憬与野心的问题。
他道:“仙人能够长生不老,那人也可以吗?”
叶孤城道:“可以的。”
嬴政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是叶孤城的下一句话,却将他的心打入了谷底。
叶孤城看了一眼他道:“有的人可以,但是你,没有办法。”
嬴政眼中的光又归入黑暗。
“为什么?”
他对叶孤城问道。
“为什么我不可以。”?他的话中还有未尽之意。
叶孤城培养他到现在,难道不就是因为他能够成为千古一帝吗?他以为自己在老师心中的地位就如同他的子侄辈。
而且不是他说,嬴政认为,这世界上少有凡人能够比得过自己,如果有人能够成为,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他?
叶孤城道:“那种方法不适合你。”
他道:“你也没有这个资质。”
他唯一知道的,能够长生的方法就是破碎虚空,而且是武道上的破碎虚空,其他或许还有什么方法,毕竟这个世界,不仅仅只有武功,还有巫术,还有其他什么方法。
但问题在于,叶孤城并不知道这些方法。
他唯一知道的,以武证道,并不能用于嬴政。
他的武功还算不错,起码对这世界的人来说是不错,但是比起叶孤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给嬴政摸过骨,他也并不是资质出色到能让叶孤城对他倾囊相授的那种人。
他并不适合走这条路,也没有机会。
这些,叶孤城并不想对嬴政解释,因为没有必要。
不过,他为什么忽然对长生产生了兴趣?
叶孤城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因为历史的惯性吗?
在他的印象中,秦始皇晚年追求长生,还弄出了不少事端。
他以为自己曾经告诉过嬴政,方士大部分都是骗人的,长生……
好吧,他没有谈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不能对嬴政说,长生是不值得追求的。
当本人脱离六道之外后,他就很难在这方面劝说别人,因为生命的长度对叶孤城与普通人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所以,叶孤城只能警告嬴政道:“别去追求你不该追求的东西。”
什么叫做不该追求的东西?
嬴政听他的话,面上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可以说,他看上去还挺谦逊的。
谦逊地点点头。
点头是如此容易,所有人都会做。
但是,有没有把话听进脑子里却就不是叶孤城可以控制的了。
他们的对话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在离开咸阳宫的时候,叶孤城顿了下脚步,他回头,看咸阳宫的上空。
浓郁的紫气。
这是国运。
他想。
既然国运如此浓厚,因为没什么事吧?
嬴政招来了徐福。
作为嬴政的幕僚,他在咸阳宫中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知道徐福存在的人很少。
秦始皇驭下有方,在咸阳宫的宫人,没有一个敢越过他给外界传信,或许以前有,但是现在这种人是绝对不存在的。
天知道他做了什么,反正那些事情,是有违背于叶孤城教导他的仁义之道的。
君主需要适当的仁义,为了让百姓爱戴他们,但一旦这种仁义用于犯了罪的臣子,或者他们野心勃勃的兄弟,就只能招来祸患,斩草除根与爱民如子,两者缺一不可,但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这要依靠嬴政自己来衡量。
叶孤城教导得其实很对,但如果真的付诸于实际,似乎就显得有些残酷。
一个残酷但是聪明的王者。
他培养出了一个相当不得了的怪物。
徐福来到嬴政的跟前。
同样是年轻人,他对这雄才大略的王者简直是爱戴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虽说修道之人是个有九个都有歧视俗世王者的禀性,但是嬴政,他的个人魅力如同尖刀一般锐不可当。
就算是徐福都不能幸免。
嬴政道:“他拒绝了我。”
徐福没有说话。
嬴政道:“你觉得他为什么拒绝我。”
徐福还是不说话。
他知道这这时候嬴政只需要自己一人静静地思考,他什么都不用说。
如果说的不好了,甚至会引得嬴政勃然大怒。
所谓的王者风范,其中就包括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嬴政没有在叶孤城面前发火,不代表对他们这些下人不会发火。
想到这,徐福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但是他低头的幅度让年轻的秦始皇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实在是太重视自己的老师了。
徐福想。
这迟早会出问题的。
当然,这话,他绝对不会说出来。
果然,嬴政在同他说完之后,就沉默了,他并没有要求徐福回答。
他正在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他道:“算了。”
什么算了?
“如果他不想告诉我,那我这辈子都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是嬴政思考得出的结论。
他很清楚叶孤城的性格,自然也知道,对方有多么的说一不二。
他比自己更像一个王者。
嬴政想。
剑中的王者。
应该叫他剑神,还是剑仙?
嬴政道:“你可以找到吗?”
徐福抬头。
他对上了嬴政黑沉无比的眼睛。
“你可以找到吗?”
“长生不老的方法。”
徐福前往扶桑,携三千童男童女。
“你还没有放弃?”
叶孤城对他面前的年轻人,或者中年人道。
嬴政道:“放弃什么?”
他已经不是一个青年了,虽然容貌依旧年轻,但是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越来越浓重。
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敢于同他对视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缘故,他行事竟然越发地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无法无天。
专横独断。
叶孤城想,这可不是一个好苗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回头想想,发现自己根本不清楚,因为在秦朝的局势稳定之后,他就很少插手政事了,他以为嬴政一开始做的好,之后就能做得很好。
当他自己成了一陈不变的人之后,很少会体会到其他人的改变。
时间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但是对嬴政来说却是有意义的。
所以,当叶孤城听见徐福出海之后,他才想起来,原来有这样一件事。
如果要给这件事打上正确与错误的标签,毫无疑问,他是错误的。
但是嬴政不为所动。
就算是叶孤城也不能看出现在的他在想什么。
嬴政道:“你不告诉我长生的方法,我自己去寻找。”
“这难道有错吗?”
叶孤城看着他,冷冰冰道:“你不应该追求你得不到的东西。”
嬴政仔细地看他眼睛。
却失望地发现,叶孤城的眼中还是什么波动都没有。
他想,本来就是如此啊,十年前他就应该看清事情的真相了,却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愚蠢地相信了下去。
他以为叶孤城的心中有他,无论他是作为学生,作为叶孤城一手养大的孩子,还是别的什么。
这世界上,他们本来应该是联系最紧密的,最亲密的人。
单方面付出而构建起的桥梁,破碎了。
叶孤城道:“你不会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
嬴政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冷,但是叶孤城却不为所动。
嬴政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追求什么。”
他道:“我只是想同你一样长生,以从小被你养大的孩子对父亲的渴望来追求这一目标,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外表看上去已经差不多大了,但事实上,叶孤城对嬴政来说却是父亲。
叶孤城只是定定地看嬴政一眼道:“你没有这个资格。”
破碎虚空需要资格,而嬴政连入场券都没有拿到。
但他的说话,他的眼神,却让成年人从心头涌上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嬴政道:“你有心吗?”
叶孤城不置可否。
嬴政道:“你的眼中,能看见人吗?”
“还是说,你能看见的,只有辽远的冰川以及天山上的雪?”
叶孤城拂袖而去。
最后的谈话,破裂了。
他准备离开了。
叶孤城想,已经到了他应该离开的时候。
他的立道迟迟没有动静,也没有办法破碎虚空。
然而,在这个国家再呆下去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处。
或许他应该周游世界。
叶孤城想。
等到累了,等到什么都不想看见了,就去塞北或者南海。
他希望那里能给他一些活着的错觉。
不,还是塞北之北吧。
叶孤城想。
在哪里,说不定他就能入梦就能看见西门吹雪的幻象。
一个人,如果能在另一个人死后20年对他念念不忘,是怎样一种情感?
叶孤城想,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聪明,因为在西门吹雪死后第十年,在他彻底无法陷入睡眠之后他才搞清楚了这个命题。
他绝对不仅仅是把西门吹雪当做是知己。
朋友之间的情谊是有限的,正如同那句话所说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冲淡一切痛苦。
但是,经过几十年的冲刷,他的痛苦并没有减轻。
只是变得麻木。
他仿佛永远停留在了一个时间段中。
西门吹雪死的时间段。
透过铜镜,叶孤城可以看见自己的样子。
神似西门吹雪。
当他思念对方时,甚至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他的影子。
这是他所期待的吗?
叶孤城想。
他所期待的,就是自己活成西门吹雪的样子。
真的吗?
西门吹雪不会高兴看见他活成这样。
叶孤城比谁都清楚。
但是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你想做什么?”
他没有回头。
但就算是没有回头,叶孤城也知道,谁在他身后。
嬴政,还有一众方士。
不,不仅仅是方士,是有能力的方士。
他与这些人打过交道,阴阳家,这是那些有能力之人的统称,他们的手段变幻莫测,在这时代的杀伤力远远大于单纯的游侠儿以及剑客。
叶孤城道:“我与你说过,不要听信方士所言。”
终于回头,无视了在场的其他人,一双眼睛只看嬴政。
嬴政道:“为什么不要听信方士?”
他道:“他们有能力,而且能够帮助我。”
叶孤城道:“你需要方士帮助你什么?”
嬴政道:“我需要他们帮我留下你。”
这句话结束过后,一个莫名的阵法在叶孤城脚下浮现,以超自然的方式浮现出诡异的光。
他想,阴阳家的手段。
但叶孤城不得不说,他确实是被困住了。
嬴政道:“你想走吗?”
“你想去哪里?”
叶孤城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向他的学生,他养大的孩子。
嬴政道:“我不允许你走。”
“轰隆——”
人从半空坠落,重重地倒在地上。
感谢破碎虚空所开的出口并不在几千米的高空,叶孤城并不想试验一下,以破碎虚空的肉体强度会不会因为高空坠落而摔死。
逼近,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在半空中调整他落地的形式。
他也感谢雪山上经年泥古不化的雪,它们形成了厚厚的缓冲带,让他受到的冲击稍微小一点儿。
总而言之,他没有摔死。
虽然叶孤城觉得,在摔下来之前,他已经半死了,现在大概是3/4死?
不过,他落在雪山?
叶孤城以飞虹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落在哪个雪山?
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已经很多年,他对未来不曾有过期待。
是他所想的那座雪山吗?
叶孤城想。
是他埋葬西门吹雪的雪山吗?
他知道,西门吹雪已经死了,但就算是死人,都能给他安慰。
仿佛只要套上那个名字,西门吹雪,叶孤城就会多出一份勇气。
天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叶孤城想。
或者是因为,曾经的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西门吹雪怀抱着怎样一份情感,如果在西门吹雪死之前,他能意识到,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所改变。
他的身体因为失血而变得冰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周围严酷的环境。
事实上他现在没有办法动用内力,自然也不能让自己暖和一点。
他雪白的衣服上绽放着大片大片的血花,这让他看上去不太好。
叶孤城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被自己的学生坑了,没有死,已经是万幸。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破碎虚空,他说不定就折在了秦代。
但这样不行。
他想。
他答应过西门吹雪会处理万梅山庄的事,然后告诉他们那些共同的朋友,西门吹雪的死讯。
他得带一枝梅花,一壶西门吹雪自己酿造的酒,到雪山之巅祭奠他。
完成这些之后,他应该做什么?
叶孤城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他应该像个剑仙,环游世界。
就跟西门吹雪那样。
他看看周围,意外地发现这同他记忆中的某一处很是相似。
当年他埋葬西门吹雪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不确定,但就算是撑在剑柄上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大部分人都觉得,雪山与雪山没有什么区别,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甚至随着降雪多少,这里的地势每一天都会改变。
但是在叶孤城眼中,无论有没有下雪都是一样的。
他已经破碎虚空,拥有了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无论这里的雪下了多少,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改变。
他顺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走过去。
是的,他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曾忘记,西门吹雪的重量,他的温度,还有他究竟带着对方的身体到了什么地方,究竟埋藏在何处。
破碎虚空之人的身体与常人不同。
有的因为练了邪门功法,在死的瞬间,血肉便会瞬间消亡,只剩下空落落一具骨架,但是有的,因为练的是正道,血肉中蕴藏着天机精华,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腐烂。
像是一棵死而不朽的白杨树。
他找准了方向,甚至是找到了地点。
叶孤城确定,如果这是他埋葬西门吹雪的世界,就是这里。
“咔嚓——”
他顿了一下,脸上绽放出喜悦的光芒。
是这里。
他的剑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体,那是冰。
冰做的棺材。
西门吹雪沉睡在棺材之中。
他不会破坏那个棺材,只会将棺材周围的雪,棺材周围的土清理干净。
翻开一切尘土,他终于看见了透明的冰棺材,以及在冰棺材中的人。
叶孤城的嘴唇颤抖了两下,贴上了冰。
十年,是我发现爱上你的时间。
二十年,是我再见你的时间。
但是他还活着,而西门吹雪永远不会醒来。
番外:If支线(下)
叶孤城在塞北以北的雪山之巅呆了三天三夜。
他周围没有活物,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冷到什么什么动物能够生存下来。
就算有,它们也不会愿意靠近叶孤城,愿意靠近西门吹雪。
所以陪伴叶孤城度过三天的,只有冷冰冰的棺材,以及棺材中的人。
三天之后,他下了雪山,就连眉毛上都凝结了一层冰霜。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他的人也没有温度,来任何一个人摸上叶孤城的肌肤,都不会认为他是一个人。
他是一尊雕塑,冰雕成的雕塑。
三天后他下了山,为了什么,无人可知。
事实上,以他的精神状态,说不定在雪山上同西门吹雪呆到天荒地老才是常态。
但是叶孤城不能这么做,他有道,不仅仅是自己的道,还有西门吹雪的道。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认识到,西门吹雪不会愿意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因为背负两种不同的道而已经失去了叶孤城自己原来的模样。
但也没有哪一次,叶孤城如此坚定地相信,他应该完成西门吹雪的道。
他要完成无情道。
叶孤城想。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活下去相当重要的意义所在。
他不能没有西门吹雪。
或许是因为他的爱,又或者是因为他的执念,种种情感混杂在一起成为了坚定的信念。
就算西门吹雪活在他的回忆中,活在冰馆之中,活在他的剑道之中,那也能成为某种支柱。
但是……
一边下山叶孤城一边想到。
他得先回到陆小凤传奇的世界。
但就算是叶孤城都没有想到,他下山竟然会看见完全不同的画面。
并不是小李飞刀的世界。
看着从天机阁中传来的情报,叶孤城吃了一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烈的情绪了,要知道,叶孤城维持波澜不惊的心已经有很多年。
这里是陆小凤传奇的世界,也是小李飞刀的世界。
各种各样的世界混合在一起,构成了封神战争的主场。
在他身体中埋藏已久的金色封神榜,终于被激活了。
白云城的人几乎要喜极而泣。
因为城主回来了。
没有人比白云城的人,比小皇帝更加清楚,叶孤城在赢了西门吹雪之后的不对劲。
不,他不是赢了西门吹雪,他是杀了西门吹雪。
当他抱着西门吹雪的尸体时,眼中翻涌的情感足够让胆子最大的人毛骨悚然。
因为那情感实在是太激烈了。
岚风与朗月,这世界上怕是没有谁比她们更加了解叶孤城,但是,但是。
当叶孤城抱着西门吹雪的时候,就算是她们,也不敢向前迈一步。
被硬生生地隔绝开了。
被硬生生地隔绝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虽然不说,但当时,她们已经感受到了,横在叶孤城与她们之间的一条分明的界限。
阴界与阳界。
那一瞬间,婢女产生了另类的惶恐,她们竟然觉得,叶孤城永远地离开了她们。
人,或许还活在阳间,但是心,已经同西门吹雪一起尘封。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拉住城主?
无数次地自责。
但如果真的拉住城主了,如果真的拉住他,真的能将他带回来吗?
不,不能的。
她们心中早就有答案。
谁都不能带回叶孤城,谁都不能拉回他。
能拉回他的只有西门吹雪,但是西门吹雪已经死了。
这样想想,或许从一开始,等待她们的就是无解的结局。
城主,一去不复返了。
谁都不能想象她们的绝望,明明谁都知道,叶孤城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他也非常爱白云城,但从他带着西门吹雪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白玉城的人不相信,叶孤城抛弃了他们,他们宁愿相信,城主在此破碎虚空。
因为偌大一个陆小凤传奇的世界都没有他的影子。
或许是白云城回到了原位,但是叶孤城却没有回来?
或许。
他们只能祈祷。
当岚风在港口看见熟悉的人影时,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多少天如一日的虔诚祈愿得到了实现。
她没办法控制汹涌的泪水,没有办法阻止它们涌上自己的眼眶。
冷美人的眼泪比鲛人的眼泪更加珍贵,即使在从眼眶中滑落之后不会变成圆润的珍珠。
它们是晶莹剔透的。
如同钻石一般闪着光的泪水。
只要回来就行了。
岚风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人走到了自己身前,他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微笑,但是身体周围萦绕着的冰霜之气却在阻止他。
笑容很别扭。
很冷。
岚风想。
这甚至都不像是城主的笑容,看上去丑丑的。
但是谁在乎?
岚风想,在经历了这么久之后,她对城主唯一的期待就是活着而已。
即使他变了,即使他变得不像是原来那样了,他依旧是城主。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新的希望。
白云城没有变化。
叶孤城想。
温暖的南国与璀璨的大海。
当太阳升起,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投射下细碎的阳光,海面上便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子,绚烂得过分。
这似乎是代表着白云城的富庶,因为阳光与黄金同色。
要知道,在各国流传的说法之中,白云城一向是黄金之城。
黄金、宝石、珍珠、珊瑚……
只要是在中原大陆能够找到的东西在白云城都能找到,不仅能找到,比中原大陆的更好,更昂贵。
有些人知道白云城的城主是谁,知道这里为什么如此富庶,所以他们从来都不找麻烦,从来都不试图搞清楚为什么这座小岛远离大陆却有这么多人赶着上前交易。
毕竟,他们就是赶着上前交易的人之一。
岚风雨朗月很有本事,即使叶孤城不在,她们也将白云城打理地井井有条。
普通的子民尚且不知道叶孤城的失踪,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叶孤城出门在白云城心中还挺常见的,一年之中,他们能够见到叶孤城的次数本来就少之又少,相对而言,岚风姑娘与朗月姑娘还挺常见。
她们合力将消息隐瞒下来,知道叶孤城一去不复返的,只有经常能够见到叶孤城的下属。
他们都是叶孤城的心腹,是绝对不会允许城主的城池有一点点的损失,即使城主本人不在也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是白云城的人,他们了解自己的城主,所以便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对自己说,城主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他心中是有白云城的。
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但是……
当他们看见这与原来没有什么变化,但似乎又有很大变化的叶孤城时,就算是对叶孤城忠心耿耿的下属都有点质疑。
西门吹雪。
有人想到。
当走进房间,看见叶孤城的瞬间,绝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他们城主,而是西门吹雪。
并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玄妙的气质。
一开始,所有人都调笑叶孤鸿是西门儿子,或者说他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儿子。
因为他长得像叶孤城,但无论是大半也好,外在表现出来的气质也好,都与西门吹雪是一样的。
甚至连嘴角嘲讽笑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然而,他的相似与模仿尚且停留在表面。
但是现在……
下属们面面相觑,他们难以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在看见叶孤城的瞬间,他们几乎下意识地以为西门吹雪活了过来。
是的,没错,他们知道西门吹雪死了,即使这消息只有他们这些高层知道。
因为岚风朗月,她们看见了,见证了西门吹雪的死亡。
这些人不会将这消息传递到外界,而小皇帝,他似乎也没有胡说八道的闲心,所以现在好像还只有他们知道西门吹雪的死讯。
至于玉罗刹知不知道?
没有人清楚,但是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来找过白云城的麻烦。
叶孤城道:“我之前破碎虚空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我呆了几十年。”
这似乎能够解释他的变化?
不,怎么可能。
岚风想,开玩笑吗?不过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呆上几十年,就能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的武功也很高强,虽然比起叶孤城来说是小巫见大巫,但是岚风她可以感觉到叶孤城的立道。
虽然她自己没有办法立道,但是感受一下别人的还挺容易。
这是最可怕的一点。
岚风想。
她一直知道,城主的道厚重而坚实,就如同千年不塌的城墙,经历风吹日晒,也依旧屹立在北方。
她以为城主的道会一直这样厚重下去,因为他的雄才大略也因为他坚定的决心。
但是!
但是现在!?岚风想,她已经感觉到叶孤城的道了。
她所感受到的,是冰雪一般寒冷的无情道,如同北风刮过,在人的脸上能够留下刀刻一般的痕迹。
而这刀,正割在她的心上。
60%的无情道以及40%的王道。
叶孤城坚定的道心在逐渐崩溃,然后被新的道取而代之。
是什么促使城主作出了这一重决定?
岚风的心很冷,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叶孤城自己有这意思,如果不是他想要这么做,他是不会成功的。
所以,这是叶孤城主动的。
他主动这么做。
他想要做什么?
岚风的大脑空空,但是在心底深处,冷酷的女声已经说出了答案。
他想要活成西门吹雪。
当你死后,我活成了你的样子。
西门吹雪的剑穗,悬挂在飞虹的尾端。
摇摇晃晃。
陆小凤歪倒在梅花树下。
此时尚未到冬天,梅花树的枝干光秃秃的。
他已经熟悉了这样的景象,自从西门吹雪破碎虚空离开之后他就经常这样。
他想看看,是自己先喝完西门吹雪酿造的酒,还是他先回来。
不知道西门有没有见到叶孤城,他们相逢之后会说什么。
想到这,陆小凤甚至觉得有些惋惜,自己身为他们共同的朋友,竟然看不见这一幕,实在是太可惜了不是吗?
他下意识地无视了一点。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他们是有约定的。
他们会全力以赴,杀死对方。
陆小凤睡眼朦胧,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有些模糊。
他看不清梅花的枝干,数一数,是有十条枝干,还是有十一条枝干?
陆小凤想,自己可是有够无聊的,竟然在西门吹雪的屋子里数梅花树干枯的枝干。
他如果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陆小凤想。
无论是西门吹雪在,还是叶孤城在,他都能找些乐子。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这样想着,突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了什么?
远远的,有一个白衣人。
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因为他们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但光是对方独树一帜的气质,陆小凤就知道,回来的到底是谁!
他脸上绽放了一个比小太阳还要灿烂一点的微笑。
“西门!”
陆小凤挥舞着自己的手。
他想,还要自己跑过来喝酒了,要不然岂不是会错过西门吹雪的回归?
不过,西门应该会有些生气吧,自己已经喝了他那么多美酒。
但是陆小凤却没有想到,风裹挟着男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冷冷清清的。
很好听,但并不是西门吹雪的声音。
“你在喊谁?”
一身西门吹雪气质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
陆小凤瞠目结舌。
这是谁?
喝多了酒的陆小凤想。
反正不是西门吹雪。
他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更加清醒一点,因为他觉得,这神似西门吹雪的男人自己是认识的。
但是他,却不应该是这样子。
伸出袖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放下。
陆小凤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没有看错。
眼前这个像西门吹雪一样一身寒霜的男人,正是他的另一个朋友,叶孤城。
陆小凤勉强道:“叶孤城,你回来了?”
叶孤城冷冷地但这他。
眉眼中带着西门吹雪式的,刀锋般的冷峻。
陆小凤的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
他道:“你回来了,西门吹雪在哪里?”
叶孤城沉吟一下道:“不会有西门吹雪了。”
“他死了。”
“是我杀死的。”
沉默。
久久的沉默。
陆小凤挖出来了一壶酒。
这几乎是万梅山庄最老最好的酒了。
他准备同叶孤城分享这一壶酒。
他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也搞不清叶孤城准备做什么。
更不清楚,他为什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如果什么都弄不清的话,就喝酒吧。
陆小凤想。
一旦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月上柳梢头,他看着酒盏中的一轮明月,竟然觉得有些苦涩。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同叶孤城约定中的这一壶酒,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下咽。
他的朋友,永远地少了一个。
陆小凤道:“你准备做什么?”
叶孤城道:“我?”
陆小凤道:“你回到了万梅山庄,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叶孤城道:“那是因为我和西门吹雪说好,无论谁活下来,都要背负一切。”
陆小凤道:“但你们说好的应该是俗世中的一切,俗世中的责任。”
他看向叶孤城道:“西门吹雪不会高兴看见你成这样子的。”
陆小凤知道,用死人来劝活人是最没有用处的,因为逝者已逝,你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是他一贯的道理。
但是今天,陆小凤竟然破除了自己的道理。
他想,需要有一个人来劝劝叶孤城。
如果西门吹雪还活着,他一定会希望他这么做。
不能让叶孤城这样下去了。
陆小凤虽然不是破碎虚空者,但是他看的,经常比破碎虚空者还要透彻,他的朋友们早就知道陆小凤有破碎虚空的潜力,只要他愿意更加孤独一点,更加努力一点,就能破碎虚空。
但是陆小凤自己,偏偏无法忍受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他想,与其忍受无穷无尽的,长久的寂寞,他宁愿把握当下,好好活下来。
这就是陆小凤的生存美学。
叶孤城道:“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
陆小凤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
叶孤城道:“但是我要记住他,我要缅怀他,我要……”
他道:“我要让他永远留下影子。”
陆小凤道:“你不能这么做。”
叶孤城道:“我能。”
他道:“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早十年意识到了那问题,我和他之间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陆小凤的心头一惊,他直觉自己最好不要接着听下去,因为他或许会知道一个自己不应该知道的惊天大秘密。
但是他得听下去。
陆小凤想,他得知道。
叶孤城道:“我心悦于他。”
“就算是经过几十年,我都忘不了他。”
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
我意识到我爱你,但是你却死了。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是因为空白的几十年,还是因为叶孤城心悦于西门吹雪。
他干巴巴道:“但是你必须找个方法缓解。”
“因为死人不可能复活。”
“不。”
叶孤城面无比表情地说出了让陆小凤都毛骨悚然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知道,一个从来与情爱无关的人觉醒之后,会为了自己的爱侣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但现在他知道了。
叶孤城一字一顿道:“死人,是有复活的可能的。”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终于意识到,失去西门吹雪的痛苦永远不可能化解。
既然永远不可能化解,那就不化解了。
叶孤城的胸口传来热度,是封神榜。
它在发热,但就算是叶孤城都不知道,封神榜发热的原因。
他只是知道,这小东西在自己几乎绝望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给了他一根稻草。
他是溺水的人,全副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扯断的稻草上。
叶孤城道:“我要复活他。”
他道:“不管要付出多少,我都要复活他。”
疯了。
陆小凤想。
他疯了。
在封神战争打响之后,玉罗刹终于出现了。
准确来说,他并不是出现,而是被某个人引了出来。
他出现在大漠,那不是他的领地,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的主人是石观音。
更正一下,是曾经的主人。
当叶孤城一件利落地砍下石观音的头颅,这一片大漠再次变成无主之地。
可能会被龟兹王并吞,可能会被其他人侵占,但是这都和叶孤城没有关系。
他慢条斯理地从只剩下骨架的空荡荡的衣服中掏出封神榜。
这是叶孤城唯一的目的。
他杀了不少人,这和叶孤城以前的所作所为完全不一样。
他和西门吹雪的名声相似,但是江湖上的人,特别是恶人见到了西门吹雪只想逃跑,见到叶孤城却总是存有侥幸之心。
因为他们都知道,叶孤城不喜欢杀人,他对生命的尊重程度和花满楼有的一拼。
但那是过去。
而不是现在。
他现在是一个将杀人当做是艺术的剑客,是一个英俊的刽子手。
玉罗刹道:“你疯了。”
他的脸上一片冰霜。
叶孤城道:“没有。”
他的身体周围寒气更盛,就算是玉罗刹都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真的同自己的儿子很像。
不是虚有其表的相像,玉罗刹与叶孤城的境界相似,他能看得出,对方修炼无情道,并且已经有了相当的境界。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同他儿子曾经的境界相提并论。
但是在道心的角落,还有王道的存在。
岌岌可危,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
这两个道,是不平衡的。
玉罗刹看得分明。
而他自己的王道,已经快要崩溃了。
没有人知道破碎虚空后的人道崩溃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但是玉罗刹更相信,现在叶孤城的状态就如同一枚定时炸弹。
你永远也不知道,这枚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
像是充气过多的气球,因为体内气流的不平衡,或者碰撞,从内部炸开。
一个破碎虚空者级别的爆炸,足以将方圆多少里夷为平地。
那很可怕。
玉罗刹想。
但是现在他面前的青年,已经在危险的边缘。
玉罗刹对叶孤城是不会有什么好态度的,这么长时间,足以让他明白自己的儿子早已身死道消,但很令人惊讶,他竟然没有来找叶孤城的麻烦。
所有了解玉罗刹儿控程度的人都以为他会想方设法杀掉叶孤城,为了自己的儿子报仇。
不,说不上是报仇,因为那是西门吹雪的夙愿。
如果他来找叶孤城,多半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恨,玉罗刹之前如同小孩子一样喜怒不定的脾气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这么做。
但事实上,他没有。
他变得更加低调,蜷缩在西方魔教的范围内,甚至连万梅山庄都不去了。
叶孤城将万梅山庄打理得仅仅有条,一年中他在万梅山庄的时间并不比在南海白云城的时间少。
俨然成为了万梅山庄的第二任庄主。
玉罗刹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他甚至对叶孤城的变化有所耳闻,所有人都说他和原来不一样了,他变得同西门吹雪相似,且别说那些不认识西门吹雪的人,就算是认识西门吹雪的人,看见叶孤城,都会喊错他的名字。
他身上的寒霜,一日比一日更多。
玉罗刹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脸上带着嘲讽,而语气更加尖刻。
“没有人要你同我儿一样,也没有人让你复活他。”
他似乎已经搞清楚了叶孤城的想法。
玉罗刹道:“你这样让我恶心。”
先是杀了他的儿子,然后又试图复活他,玉罗刹怎么会不恶心?
就算知道那是一场公平的对决,也是一样。
不,说不定就是知道那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才这样。
叶孤城,他让自己的儿子死后都不得安宁。
他用愤恨的眼神盯着叶孤城看,眼中已经有了杀意。
他一直在西方魔教不过就是为了避开也孤城,他实际上是个好父亲,也知道无论谁胜谁死,那都是西门吹雪的夙愿。
所以,就算他想把叶孤城碎尸万段都不可以。
他知道没有人能让叶孤城死。
因为他还活着,是以西门吹雪的命作为代价的。
他知道阿雪一点遗憾都没有。
玉罗刹想。
他知道阿雪在想什么。
叶孤城的表情很平静。
面对玉罗刹恶毒的咒骂,他一言不发,而对方的杀气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叶孤城想,这是他应该遭受的。
他一开始就想到了会有这个结局。
而且,他确实是杀了西门吹雪,即使那是在对决之中,即使是西门吹雪的夙愿。
但是唯一不可更改,不可矫饰的就是他杀了西门吹雪的事实。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道心可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定。
叶孤城道:“随你怎么说。”
他看向玉罗刹,眼中的一切情感都被冰封,波澜不惊。
他道:“但是你阻止不了我。”
玉罗刹简直要气笑了,为了叶孤城的冥顽不化。
他得说,就算现在的叶孤城再像西门吹雪,也不能让他有好心情。
应该说,他越是同自己的儿子想象,他的心中越是有毒汁在流淌。
玉罗刹道:“我,阻止你?”
他道:“你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吗?”
“你就那么确定?”
“你就那么确定阿雪能够活过来?”
“你怎么知道,活过来的是不是他?”
叶孤城道:“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就算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会全力以赴。”
他的这条命就是因此而存在的。
叶孤城想。
他没有一天比现在更加清楚,他不能没有西门吹雪。
他不能独自一人活下去。
这是在雪山上呆了三天三夜后得出的结论。
死一个人,地球依旧会照常转动;爱侣死亡,剩下的人也能艰难地活下去。
但是西门吹雪死了,叶孤城却无法独活。
他带走了自己灵魂中的一部分。
从西门吹雪死亡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已经破碎了,他的时间也停滞不前。
长生不老,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叶孤城想。
他的眼如同千里冰封的原野,那是看不到尽头的冰原。
在冰原之中,什么都没有。
包括他自己,也不存在于叶孤城的世界中。
玉罗刹从来都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谁对阿雪的感情能够超过他。
曾经。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看见叶孤城的眼睛时,他动摇了。
因为那是一双死了的眼睛。
他的眼中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玉罗刹忽然意识到,叶孤城已经死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具躯壳。
一具由执念,90%无情道,10%王道支撑起来的躯壳。
这人已经没救了。
玉罗刹想到。
就算是阿雪真的能够回来,他也变不成原来的样子。
我准备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遍布的海滩。
叶孤城最近总是越来越经常想起过去的事。
这个过去,并不是志指武侠世界的过去,而且很久以前,属于上一个世界的,模模糊糊的过去。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却总是能记起一点点支离破碎的片段。
比如说他喜欢的句子,又比如说他在阅读的诗集。
他过去大概是个文艺青年。
叶孤城这样想着,带着点自嘲。
但是他记不起来自己曾经阅读书籍带来的感动,正如同他记不起来同西门吹雪相处过程中点点滴滴的满足。
他在衰退的并不是记忆,而是他的情感。
是因为修行无情道吗?
他忽然想到了原著中西门吹雪与孙秀青的热恋,但是在他真正踏上无情道之后,却做出了抛弃妻子的行为。
即使他将万梅山庄留给了孙秀青也不代表什么。
叶孤城想。
那是补偿。
象征着一段感情的枯萎。
他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西门吹雪在修炼无情道之后忘不了自己,同他在一起还如同常人一样,是多么不可多得的稀奇事。
这证明着他在西门吹雪心中的地位。
叶孤城想,最起码,比代表热恋的孙秀青好多了。
他是不是能有点期待,比如说自己在西门心中的地位,正如同西门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一样?
他不知道。
他们应该是无比了解对方的知己,但是一说到这件事——
一说到情感,叶孤城就坐立不安。
别想那些了。
他对自己道。
他得先复活西门吹雪,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对方活过来之后的事。
因为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叶孤城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自己立道岌岌可危的平衡,他无法想象,如果道心破碎,会发生什么。
他会活下来吗?
还是说,真的选择那条路?
叶孤城有点动摇。
如果那样的话,他应该能够活下来,但却也意味着,他完全舍弃自己的道心。
属于他的王道,将不复存在。
“你有感觉到自己的改变吗?”
陆小凤坐在叶孤城的正对面。
他看上去很不好,下巴上有胡渣,眼睛旁也有黑眼圈。
就算是叶孤城,就算他是陆小凤多少年的朋友,都没有看过这样的陆小凤。
他实在是太憔悴了,好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过觉。
他为什么不睡觉?
叶孤城不置可否。
恐怕是为了自己。
因为处于朋友情谊的担心,他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叶孤城道:“你觉得我有什么改变?”
陆小凤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道:“你之前,还只是像西门吹雪,但是现在,你几乎就变成了西门吹雪。”
“你当我没有破碎虚空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你的道心在哪里?”
他道。
“你实话告诉我,你的道还剩下多少?”
叶孤城道:“不劳你操心。”
他道:“我不会有事。”
陆小凤道:“没人知道道心破碎会有什么结果。”
叶孤城道:“是玉罗刹告诉你的?”
陆小凤没有说话。
叶孤城道:“我找到了一个有点可行性的方法。”
陆小凤道:“什么。”
叶孤城道:“如果我……”
他顿了一下,说实话,要不是现在已经危及到了他可能没命而他却还没有集齐封神榜的地步,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他道;“如果我放弃王道,同时又以无情道破碎虚空,就不会有事。”
陆小凤沉默了。
他道:“你不会后悔吗?”
放弃自己的道,不会后悔吗?
叶孤城道:“相信我,你不知道真正的后悔是什么。”
他伸出手,透过指缝看窗外的阳光。
还差一点点。
他想。
封神榜的碎片只差最后一片。
他想在忘记所有他和西门吹雪的情感之前完成这件事。
叶孤城想。
毕竟,他知道,躯壳中只有执念,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如果他当时还能体会到,什么是痛苦的话。
恐怕,在最后的最后,他所能看见的,也只有自己手上的剑了吧?
他独自一人前往了塞北之北。
带着完整的封神榜。
还有只占有一个角落的王道。
他确实是天赋惊人。
当抛弃了俗世的一切,叶孤城以极快的速度冲上了无情道。
但与此同时,他也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付出了很多。
责任,道义,还有——
爱情。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意识到自己爱着西门吹雪,然后为了复活他,又放弃了浓烈的情感。
驱使他走到塞北的并不是爱,并不是想要对方活过来的强烈渴望。
而是执念。
他与尘世的最后羁绊,就是这一重执念。
如果执念消失了,还剩什么?
大概什么都不剩吧?
雪山,冰棺。
他知道西门吹雪在哪里。
当扒开堆积冰馆上的雪,他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
为了对方从来不曾变化过的容貌。
他将这个男人放在心尖尖上。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冰馆无法成为阻碍,封神榜化作一阵金光,融入西门吹雪的身体。
叶孤城漏了一拍的心跳恢复了平静。
无论西门吹雪能不能睁开眼睛,对他来说似乎都造成不了什么冲击。
他在这里是干什么?
他想。
是为了复活西门吹雪。
是为了执念。
但是除了执念还有什么?
还有没有情感的记忆。
咔嚓——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他的道心,关于王道的道心。
破碎了。
“咔嚓——”
冰馆上出现了一条裂缝。
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西门吹雪睁开了眼睛。
冰馆破碎了。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然后梦醒了。
他看见了叶孤城。
但是叶孤城的眼中却没有他。
“你……”
他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
这个叶孤城同他无比想象。
却好像没有了过去了影子。
他还是叶孤城。
却不是西门吹雪熟悉的叶孤城。
连带着埋藏的,还有心中的悸动。
他对叶孤城的情感正如同叶孤城对他的那样。
但是他说不出来。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的眼睛,那里是一片空荡荡的,寂静的辽原。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却发现我不再爱你
[尾声]
他站起来,薄薄的嘴唇贴上了叶孤城冰冷的唇。
没关系。
西门吹雪想。
无情道的他会欢喜叶孤城。
那么无情道的叶孤城也可以突破道心的桎梏。
不管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
只要活着,他们终将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