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暗子
各世家心中究竟有多么惶惶,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但也就在极近的地方,皇宫正殿里,虽然也听到巨大的响动,甚至能够感受到些许爆炸的震动感,但并十分精准的没有被这场爆炸所波及。
分明只隔着极近的距离,却像是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甚至,在某个特殊的房间里,一直睡着的某人只是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压根就没有醒过来。
近身伺候的侍从目光瞥向窗外。
他能够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有轻微的震动,不知道今日到底有多少人命丧当场……若是能一网打尽,自然是再好不过。
就是可惜……周焯竟然不愿意去参与那场会议,否则就算是凭借周焯极高深的修为,几乎能通天的手段,今天恐怕也难逃一死。
只是,不管外面究竟发生了怎样的骚乱,从这地方看出去,却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因为这房间外,有一层可以说是当今世界上最为坚固的结界。
一位来自星海十层大圆满修者做制造出的结界。
陆凡亮的目光沉了沉,带着一股疯狂,又藏着一抹愤恨,落在了姜烁的身上。
二十年多年了,他苦心经营,艰难攀爬,终于爬到了这个离至高权力最近的位置,很快,很快这权力就将落回他们陆家手中!
而姜烁的下场……陆凡亮脚尖微动,向前踏出两步,站在姜烁的床边静静看着他显得有些憔悴的脸。
即便生来就容貌迤逦,但终究也不能全然抵过岁月和病痛的侵蚀。
瘦削的脸上几乎毫无血色,与他年轻时候俊朗模样可说是相距甚远。
然而陆凡亮却更反倒,对这样的姜烁更觉得着迷。
他就这么一路看着,这个人慢慢走下了深潭,即便拥有再强大的意志力和无上权力,也终究在磋磨之下缓缓的衰败、腐朽……
逐渐的,几乎要变成一个让他都可以捏在手中的人。
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他很快就可以……到时候便先让父亲给他解蛊吧。
或者还可以找父亲讨来解药,说不定也能享受一把一代帝王匍匐于自己脚下苦苦哀求的模样。
想到这里,陆凡亮的嘴角浮起一个有些瘆人的笑容,垂下眼帘,向外退了出去。
忍耐,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反复练习的,最为擅长的事情。
现在,还不是他可以让所有情绪和欲望破土而出的时刻,他还需要继续——忍耐。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推开,陆凡亮从姜烁的卧室里走了出来,刚一抬眼,便对上了周焯一双沉沉黑眸。
陆凡亮不急不躁的踏出两步,轻柔关上房门,这才对周焯点头示意:“元帅大人,陛下正在休息,还请不要打扰。近来陛下难得能睡个好觉。”
周焯目光在陆凡亮身上停留了片刻,“知道了。”
陆凡亮弯起唇角,“那便替陛下谢过元帅大人。”
周焯没有答话,眉头微微蹙起。
又来了,那种绵里藏针,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自他那日把姜烁从人群之中带走后,整个夏陆帝国便开始逐渐进入到了一种,皇室名存实亡,世家大族争权夺利的局面。
对此,周焯丝毫也并不吃惊。
这么多年来,许多人都觉得姜烁只是任性胡闹,仗着自己拥有帝王的权力,大肆颁布执行了很多令人只觉得莫名其妙的政令。
于是整个帝国上下,无论是世家还是平民,都对他怨声载道,可以说是一丝好评价也无。
但作为这所有计划的“反衬”,周焯完美的建立起了自己在帝国人民心中“战神”的稳定形象。
是的,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
而今日的乱局,是姜烁一心想要推行这所有东西下去的必然结果。
但,民不聊生,真的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周焯可以允许他任性,却不能纵容他一意孤行,彻底毁掉自己。
所以那一日他把姜烁带走之后,以保护的名义,实际上也可以说是就把姜烁软禁了起来。
皇宫中本就已经被裁撤了大半的侍从又被周焯进一步从皇城之中清扫了出去。
不过,他倒是留下了一直跟随在姜烁身边照料的陆凡亮。
留下这个人,有两个主要理由。
其一,便是姜烁到了后来,脾气愈加古怪,很多人哪怕碍于他的身份与威严,表面上对他恭敬有加,但实则心中还是不屑的。
这种人,未来也极有可能会被别人收买,最后对姜烁不利,所以周焯自然不会留下这样的人。
可这个陆凡亮,却就像是没有脾气和没有个性一样,别说棱角,在面对姜烁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永远圆润,不管被怎么摔打又都会滚回到姜烁脚边的球。
这样的个性说实话,着实让人看不起。
但姜烁的情绪很容易不稳定,周焯不想再过多的刺激他,所以才让陆凡亮继续留下,毕竟多年熟手,陆凡亮也确实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把姜烁照顾得不错。
而其二便是,陆凡亮这个人,说到底还是陆家人。
当年建立帝国,陆家和夏家都做出了极大的牺牲,现在也都常在秘境之中镇守一方,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实在不好对陆家人出手。
然而,这两年以来,陆凡亮给他的恶感却越来越重,虽然行为与之前并没有多大的偏差,可周焯的直觉却一直在向他报警。
原本周焯最近就有在考虑把陆凡亮换掉的事情,刚刚也是接了匡家送来的消息,这才紧急调动驻军,避过了一劫。
那边稍微安顿好了,周焯便就想过来看看姜烁的情况,哪知竟然就在这门前被陆凡亮给拦了。
两人沉默片刻,陆凡亮礼貌笑笑,“元帅不走,这是……还有什么事吗?”
周焯看一眼陆凡亮,表情淡淡,“你不也还在这里。”
“守护陛下是我的职责。”陆凡亮微微欠身,嘴角挂起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
然而他越是这样,周焯便越是看着他就觉得心烦。
“你不问外面发生了什么?”周焯的双手背到了身后,右手食指轻轻在自己左手的手背上摩挲着。
陆凡亮一直并不与他对视,只眼帘垂下望着地面,一副恭谦的模样,“那些大事,都并非是我应当关心的,我所关心的,一直以来,也就只有陛下一人而已。”
又来了,那种刻意却又隐约的示意。
外面如此大的动静,他却丝毫不为之所动,究竟是因为真的毫不关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周焯已经懒得在这里和他更多纠缠,“你可以下去了。”
这显然是直接下了陆凡亮的面子,并且周焯执意不走,也就是要进去见姜烁的意思。
然而即便如此,陆凡亮却也仍旧一副淡然态度,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被周焯冒犯到了,他点点头,又对周焯微微躬身行礼。
“好的,那我就先退下了。”
说罢,陆凡亮转过身,毫不留恋从走廊的另一边离开了。
周焯往前两步,伸出手握住房门的把手,却没有急着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目光深深凝视着陆凡亮的背影。
“元帅。”此时,一直跟在周焯身后,却一声不吭毫无存在感的副官夏阳曦却站了出来,他上前一步主动道,“您是怀疑他吗?不然,属下跟上去,看看他是什么情况吧?”
周焯的目光收回,落在自己副官身上片刻后点了点头,“好,你去看看,但这件事小,更要紧的还是随时盯好后面那些世家的情况,一旦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夏阳曦绷着下颌敬了个军礼,随即一路大踏步追随着陆凡亮的身影而去了。
周焯则微微叹了口气,这才缓慢地推开了姜烁的房门。
皇家园林内,那一场爆炸的波及面虽然没有进一步扩大,但却仍旧在持续不断的进行中。而反观这温暖而舒适的屋内……
肤色苍白的姜烁整个人都陷在深蓝色的床被之间,睡得十分安稳,只可惜,并不香甜。
周焯走进屋内,关上房门,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非常熟稔的直接挂到了一旁的衣架上。
他就像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男人,下班回家,脱下外号,褪去一身的严肃与疲惫。
只是,他的“家”里,却没有一个笑脸相迎,期待着他回来的人。
但,他又还能多奢望什么呢?
周焯走到姜烁的床边,缓缓坐下,从被子里找到姜烁温暖的手,把自己的手指认真从他的指缝中嵌了进去。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到底会怎么样。”周焯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外,他永远都是那个战无不胜,定海神针一般的元帅。
但他心中的苦闷、犹豫与怀疑,却从来都无处可说。
这个帝国不允许元帅懦弱,眼下的时局也不会让周焯倒下。
就像他们现在想要抹除掉姜烁这个存在一样。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帮我一起想想主意?”他望着姜烁的目光放柔,其中满是无奈与疼惜。
但他知道,姜烁回应不了。
事实上,姜烁长时间的陷入沉睡,正是他一手造成的。
从得知了姜烁身上的真实情况后,周焯便强硬介入,想要和姜烁一起想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
然而蛊这东西,却远比周焯所能想象的全部都更加复杂且麻烦——对蛊一无所知的他,对此毫无头绪,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多年来,姜烁对抗这蛊的方法,竟然也就是强行催动自己的星海,以霸道的星海之力与那蛊对抗。
每每想到这里,周焯便更觉心痛不已。
若不是他早年非有那意气之争,故意避开姜烁,长年不与他有所往来,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是不是……也许就不会糟糕到今天的地步?
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发生,再来说这些,显得有些矫情,也来的太晚了。
万般无奈之下,周焯只得想办法让姜烁尽量处于睡眠的状态下。
在这种情况下,至少他的消耗会小一些,星海被蚕食的速度也更慢一些。
于是这两年来,虽然姜烁的身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但总归还是比之前没有人能够管住他的时候要强上些许。
其实,别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蛊虫生长在星海之内,那么只要能够把星海摘除或者在体内冻结起来,蛊虫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继续再侵害姜烁的身体了。
但这恰恰是周焯从最一开始就完全没有考虑过的可能性。
因为周焯太了解姜烁,也太知道他的骄傲了。
如果废掉他的星海,即便他还能活下来,但那对于他来说,比直接让他去死更加不可接受。
几相权衡之下,眼下已经算是目前能办到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除此之外,他又还能怎么办呢?
姜烁的手微凉,尤其和周焯温暖的大手比起来,显得有些过分纤细瘦弱了。
周焯轻轻弯下腰,趴在床边,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姜烁的手心里。
“这一次的异动,恐怕是下面出了什么问题……你当时也是狠心,直接把他们困在下面两年之久。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能顺利出来。”
微微叹了口气,周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静静享受着两人之间宁静而温存的一刻。
自两人决裂后,他们已经错失了太久太久彼此之间的时光了。
而与这房间里温馨的气氛不同,夏阳曦追了一段路后便保持着一段距离,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陆凡亮的身后。
只是陆凡亮并没有去什么别的地方,只是很安分的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位于某条走廊的最深处,这还会陆凡亮爬上了高位之后,用自己的权限为自己挑选的房间。
至于为什么要选在如此僻静的地方,而不是与陛下靠近些的位置,陆凡亮对外解释说,在不需要服侍陛下的时候,他喜欢安静,不想受人打扰。
这也曾经被很多人解读为陆凡亮对陛下忠心不二,不愿受贿的表现。
只是这一次,陆凡亮打开自己的房门,迈了一只脚进去后却并没有立刻进入,而是微微转过头,对着空空如也的走廊另一边道:“既然来了,不进来坐一坐吗?”
由于周焯的二次裁撤,眼下这片原本都是侍从们居住的房间,只剩下了陆凡亮这一件还有人住。虽然冷清了些,但也其实也更合陆凡亮的意了——他本来就不想和其他人走的太近。
但现在来找他的这位嘛……
哒,嗒。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夏阳曦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夏阳曦目光深邃,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阁下的修为似乎并不高,不过星海三层左右。刚刚我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所以我很好奇,阁下是怎么发现星海七层的我的呢?”
陆凡亮有些嘲讽的弯起嘴角,“星海之力就是一切?星海层级代表实力?你也太小看这个世界了吧,进来说话。”
说罢,他就像是十分肯定夏阳曦一定会跟着他的脚步进来一样,直接迈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而夏阳曦抿了抿嘴角,最终也的确按照陆凡亮的话,踏进了他的房间之中。
门啪嗒一声关上,把从前只有点头之交的两人关在了同一个空间之中。
夏阳曦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房间着实是简单到了有些简陋的程度,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同一个人在其中住过二十年的样子。
这房间里的一切都过于简洁,只保留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毫无任何带着主人偏好的装饰或其他小物件,全然就是一副房间主人随时都准备离开的样子。
这种毫不留情的感觉令夏阳曦感到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当陆凡亮从茶水柜里拿出一次性茶杯,给两人都倒上水的时候。
一杯水被推到了夏阳曦的面前,陆凡亮神色平静,与往常都并没有任何不同,“让我猜猜你为什么来找我……周焯不会主动让你来跟踪我,因为我对他和陛下是不构成威胁的,所以,肯定是你主动来找我。而你主动来找我的原因……”
陆凡亮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仿佛是缓缓思考了片刻,“看样子,那个我一直知道存在,却不知道具体是谁的人,就是你了。”
眯起眼睛,陆凡亮仔细的看了看夏阳曦,然后哂笑了一声,“倒是我大意了,分明也见过你好几次,却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见陆凡亮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夏阳曦的嘴角弯了弯,“这倒也正常,我刚调到元帅身边没有多久,他和陛下两个人就闹僵了,说起来我们的位置很近,但其实也并没有见过太多次,更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陆凡亮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心中飞速思索着,“但,你怎么会姓夏?”
如果夏阳曦不是姓夏,或许他还会往那方面想一想,可是夏分明是他们陆家最忌讳的一个姓氏,父亲苦心经营,在帝国高层埋下一枚暗棋,却怎么会让他姓夏呢?
看出了陆凡亮的疑惑,夏阳曦扯开嘴角笑了笑,“这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城主的智慧,目前还是在少城主之上的。”
常年位居人下,陆凡亮已经有太久没有听到别人对他的恭维,这一声少城主叫得他愣住片刻,这才缓缓掀了掀唇角,“你先说说,是怎么交待给你的?”
虽然很多信息都已经对上,但其实陆凡亮对夏阳曦还是没有完全的放心。
如果这家伙真是天城来的暗棋,难道对他拥有高超的精神力一无所知?刚刚怎么会在走廊上问出那样的话来?
这次的事情实在太过于重要,容不得有半分闪失。一旦这件事开始执行,便是开弓没有回头路,必须要走到底了。
这将会是他用上所有底牌,乃至于赌上自己性命的时刻,再怎么小心为上都是不为过的。
听到陆凡亮的问话,夏阳曦郑重了神色,“我其实原本并不在天城生活,而是十几年前进入天城的某一批人……但幸运的是,我既没有只拿了些许收获就离开,也没有段送掉自己的性命。”
“总之,阴差阳错之下,城主赏识我,便给我种了蛊,让我回到帝国,一切仍旧按照原本的轨迹按部就班发展,给我的唯一命令只有一条,就是让我尽量向能够帝国高层的位置上去。”
“城主告诉我,除了皇室已经有布局之外,其他地方都可以考虑,尤其是元帅府,能到元帅的身边是最好的。”
“所以多年来,我一直按兵不动,除了和城主联系,汇报一些情况之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联络过,始终都在按城主的意思发展自身。”
“而城主当年吩咐我,到了那一天,我自然会有所察觉,就可以把我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应该透露的人。”
“今天发生了如此不寻常的事情,一看就是天城的手笔,所以我也想,是时候了,我也该为天城建功立业了!这才主动向元帅找了个借口,想和少城主接上头。”
陆凡亮微微挑眉,“父亲倒是真跟我说过,帝国上层有安排我们的人,原来竟然是你。那么,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园林那边混乱一片,可有什么消息?”
夏阳曦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情况没有预想的好,今天的会议,虽然元帅早就声明了不参加,但我还是负责监督会议的情况。但不知为何,原本会议正按顺序进行的很好,突然匡家就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一样,立刻开始撤离,而且也向其他家族传达了撤离的信息。”
“而其他家族听了他的消息,也有很多都跟着撤离了,虽然似乎也有几个家族选择了留下——具体的伤亡情况还在统计,晚点我拿到具体消息,会给元帅报告,自然也会拿给少城主一份。”
听到夏阳曦这样说,陆凡亮心中升起了些不妙的感觉。
“得到消息撤离?这怎么可能?!”
眼见陆凡亮几乎要直接拍案而起,夏阳曦深邃的某种闪了闪,“少城主稍安勿躁,实则我正是因为担心生了变故,这才在这时候来寻少城主,以免少城主从别人口中听到消息,反而失了分寸。”
只是他这话一出,陆凡亮更是感觉心中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莫不是说……”
“少城主。”夏阳曦目光幽深,“如果事情成功,我最好的选择自然是继续隐藏下去,因为由城主来揭晓我的身份,对我而言才是最安全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