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209章 喉头热血

第209章 喉头热血
殷无极已经被完全逼到极限。

哪怕被六名大魔围剿, 他拼死一战,或许还能拖一半下地狱。但两名实力高于他的渡劫大魔一个主攻,一个策应, 还是能把他逼的退无可退, 踏入祭坛, 让天道降下天雷。

天道在渡劫天雷时没能收走他的魄,逼他入鬼界时没能取他的命, 已经不想再用他这步棋, 这回是打算连他的身体一道劈成灰烬。

而谢衍用圣人灵骨为他压下的心魔,在这样汹涌的天雷中疯狂滋长, 魔纹艳丽又蚀骨, 瞬间蔓延在残损黑袍下的苍白皮肤上, 让殷无极从身体到魂魄,都陷入几乎分裂的剧痛之中。

痛, 太痛了……

大魔咬紧牙关,却遏制不住近乎惨烈的嘶吼,近乎悲鸣。

求生的本能让殷无极用天生火覆满全身, 好似置身于黑火之中, 而那些护体的魔气却不断被天雷撕裂,又转瞬弥合。

但那一道道的伤口却是真实的, 把他的躯体反复撕裂,让黑袍被血浸透, 血几乎注满凹槽。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那么多的血。

殷无极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双手握着剑柄,孤注一掷地把剑气灌注到地脉之中,好似要劈开龙脉一般疯!

“他疯了, 用剑气砍龙脉!”在感受到汹涌的剑气如天河倒灌一样刺入九重山中时,青君几乎把牙咬的咯咯响,“北渊龙脉是何等凶暴的存在,不知死活,快拦住他!”

钟离界再度抡起刀,那是当年上任魔尊赤喉的兵器,不但可以操纵强横的火焰,甚至可以斩裂空间。

耳边尽是雷声,而殷无极早已无法思考,也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唯有一个声音,清雅而冷冽,几乎死死地镌刻在他的灵魂里。

“修真大道本就是与天争命,逆天而行,你我从无回头路。”

“亮出你的獠牙和利爪,去争!与天争、与地争、与命争!谁人阻你,你便杀了谁,哪怕拦你的是我,你也要出剑,与我拼命!”

殷无极赤色的双瞳已经晦暗空洞,心魔近乎狰狞的神情浮现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但白衣圣人的身影依旧挥之不去。

圣人予他一根灵骨,没入他的血肉之中,如同他魂魄的指南针。

“天道杀你,那你就提剑,撕了天道!”

“殷别崖,去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那声音明明如水般冰凉,却让他忽然一个激灵,从心魔中短暂地苏醒了一瞬,肋下三寸的灵骨好似灼烧似的发烫,如同他另一颗跳动的心脏。

砰、砰、砰——

他不能死,不能死!

他还有一座城池,城中还有守望着他的臣民。

他还有未尽的事业,未完成的理想,未道别的人……

他还未曾将师尊的灵骨,将他的通天道途还给他——倘若在此地被劈成灰烬,他也将葬送师尊的仙途。

……那是此界最有可能登仙的天纵之才,圣人谢衍啊。

“我不能死在这里,所以……”殷无极看到青君见他攻击龙脉时,几乎扭曲的神情,但他已经离经叛道至此,甚至还恣意地笑了,近乎癫狂,“哪怕把九重山……劈了……我也要……”

能够对抗天道的,唯有龙脉。

不就是一起死么,无论是仙是妖是魔是鬼,且放出来瞧瞧!

殷无极的剑意太恐怖了。倘若贸然接近,说不定会被直接卷进天雷里。青君与钟离界对视一眼,神情皆是异乎寻常的凝重。

“怎么办?”钟离界看着自己伤口边缘又冒出来的黑火,再度咬着牙割掉一块血肉,脸上的煞气快要实质化。“本王只想弄死他!”

“天道要魂魄,龙脉要血液,就算不是活人放血,死人也可以。”青君的声音依旧优雅,但是却浸透着铁锈的味道。

“吾来杀了他。”青君的身后显现出青凤的图腾,双手凝聚起青色的魔气,好似凭空变出了一把冰冷的弓。

“你最好是。”钟离界捂着血肉模糊的肩膀,那里正在被魔气缓慢修复,却见封闭的九龙殿闯进了一群魔修。

魔修战士们飞扬披风的背后,皆是绘着启明城的北斗标志。

为首的是提着双锤的王猛,已经瞎了一只眼睛,浑身伤痕累累。他的背后,皆是健硕的魔修汉子。

他们有的没了半个手掌,用布条把断肢一扎,左手拿刀,便是随着队长一头扎了进来。有的人身上铠甲残损,已经没一块好肉,好似从刀枪剑戟中滚过,皆是血战的勋章。

随着殷无极上山会盟的是百人的小队,最后杀进九龙殿,抵达殷无极身边的,只余下十五人。

青君留在外面的魔修少说是他们的三倍之多,也皆是精锐,能够杀进升龙台前,足以成为他们一生最骄傲的战绩。

人能胜过天吗?在欺瞒之下逃过一次、两次,难道能永远逃过去吗?

在狂澜一般力量冲击下,殷无极已经接近疯癫,眸中血色氤氲。

而他的剑还在疯狂地向九重山中注入汹涌魔气,居然当真把龙脉砍出了一道缺口。

他的目标终于浮出水面,原来,他以无涯剑为核心,施展“天地同悲”,是要以人之躯与龙脉角斗,甚至要将其吞噬进躯体里,以身体为战场,引天道与龙脉相斗!

多么疯狂!就算是顶级的天生魔体,这也是近乎九死一生的选择,是把命押上的豪赌。

倘若此时被打断,殷无极定会被两股失控的力量碾碎,直接化为飞灰。

“青君,磨蹭什么,快点打断他,不能让他控制龙脉!”钟离界擅长近身战,面对天道、龙脉、殷无极三者几乎化为乱流的力量,他此时也不敢接近半分,生怕天道连他一起劈了。“这小子,到底怎么得罪天道了,看着怪恐怖的……”

“狗娘养的,你们打算对城主做什么!”刚刚闯入环形封闭的九龙殿内,王猛见城主拜剑而立,浑身血染,愤怒地嘶吼一声。“你们背叛了城主!你们要付出代价!”

王猛看见青君的箭矢已经搭上弓箭,目标便是被困于祭坛之上的殷无极。他与背后的魔修们,几乎瞬间扑了上去。

他们虽然不懂殷无极正在做什么,但看得出青君的箭蕴含着多大的力量,决不能让箭刺中城主。

城主虽然也是大魔,但他和这些披着人皮,却面目狰狞的恶魔不一样!

城主领着他们闯出差点葬送一生的矿场,解他们的奴籍,给他们军饷拿,给他们修炼的功法,甚至教他们文字与历法……

城主在巡城的时候会笑着与他们打招呼,好似他们之间人格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他会来六工七坊与他们闲话,会问他们的修炼进度,问他们与家眷吃饱穿暖了吗,买得起衣物与书籍吗。

他甚至还会化身平民,亲自去市场询问米面的价格,甚至连发数道城主令压制高扬的炭价,保证那些炼气期都没有的百姓不会在北渊洲冰冷的冬天饿死、冻死……

城主好像无所不能。在他的治下,被战火烧断的木板桥能够成为宽敞的石桥,崎岖不平的小路被铺成康庄大道,漏雨的棚居能成为一个又一个结实的安置屋……

他会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例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什么什么……”不记得了,听说书人讲,是要给全天下没家的人修房子的意思。哈哈,听上去很荒唐,不过,要是真能实现该多好啊。

翻遍整个魔洲,哪有城主这样的大魔呢?

没有了,不会有了。所以,他不能死在这里,哪怕是用他们的身体去挡,用生命去换。就算只能拖延一刻、一分、一秒……他们也要这么干!

“六子!”王猛大呼一声,却见那断了一根手臂的化神魔修,竟然毫不犹豫地扑向青君的箭矢。

平日是神箭手的他,用还没瞎的那只眼睛,看清楚了那第一支箭的轨迹。在他用胸口接住那支箭的时候,他强壮的躯体一瞬间就炸成一片血雾。

青君满以为蓄力后的一箭能中,却不料打中了虫子,正勃然大怒:“越十,出来,杀了他们!”

在青君、钟离界二人围剿殷无极时,四名大乘魔王也没闲着。

鸿渐、风不度二人本是出殿守卫结界,却不料天地同悲连龙脉都砍破了,结界自然也没留下半点,才一时疏忽把王猛等人放了进来。而其他没进来的人也颇为难缠。

信号被放出去了,山下似乎又有别的动静了。

而越十、重月二人仍在殿中,在主公发话之前,他们并未出手干预渡劫魔修的战争。

而青君话音刚落,一名拿着苗刀的刀客就出现在他的身后,又瞬身到祭坛前,干脆利落地割掉又一名奔向殷无极的战士脑袋。

头颅滚落,一腔热血喷溅到快要疯魔的殷无极脸上。

什么东西……血……?

滚烫、热烈、好似烈酒与熔岩……

玄袍的大魔身负荆棘铁锁,浑身如撕裂般疼痛,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近乎涣散的眸光开始凝聚,好似要竭力看清这血色的现实。

在大魔眼中,这些来自于启明城的魔修战士,修为最高也不过合体。启明城就这点积淀,也配与他们相提并论?

青君近乎嘲弄地看着他们,仿佛在注视满地乱爬的蝼蚁虫豸。

而穿梭在蝼蚁中的两名大乘魔王,宛如起舞的死神,把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杀死在他们城主的面前。

有人死在五步外,用全身的力量抱住大乘魔王的弯刀,逼迫越十不得不将他砍成两半。可越十居然一时间掰不开那钳着他刀的断臂。

有人死在三步外,头颅落地时,无头的身体还保持着惯性,向着殷无极所在的方向张开手臂,似乎要徒劳无功地替他挡些什么。

“往前走啊!”老七推了王猛一把,把他送进了雷光笼罩的祭坛外,仅仅与殷无极一步之遥。

下一刻,刀锋从他的背后穿过,他轰然倒地。

“城主,醒过来!”王猛身材高大健壮,如同小山一样巍峨。

可他此时几乎完全成为了血人,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同袍的。他往后一望,来时路上倒满了同袍的尸首。

残肢断臂,血涂阶前。

望着炼狱的模样,青君依旧是那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他甚至还微微笑了,再度弯弓搭箭,凝起比上一箭更磅礴的青色魔气。

这一箭,对准的是殷无极的左肋处,心脏的位置。

“殷城主雄才大略,非池中物,可惜了。”青君高高在上地评判着,好似温柔又残忍的风,“这样的人,必须斩草除根。”

背对着席卷而来的青光,小山一样高大的魔修张开了双臂。

他为那身负天雷与龙脉双重碾压,却如剑般伫立,死也不跪的年轻大魔,短暂地遮下一片阴影。

青君的箭上缠绕着绞杀一切的魔气。

当箭矢穿透王猛背后的时候,那向来粗莽的钢铁汉子,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城主的场景。

粗布麻衣的少年头上盖着草帽,睡在篝火边的茅草堆里,听着他们在火堆边谈论反叛。

面对他的质疑,少年大魔直起身,轻轻松松地拎起他的领子,露出一个极为桀骜的笑意。“喂,你叫什么?”

时间仿佛慢下来,连剧痛的到来甚至推迟了一瞬,让最后一个伫立在他面前的汉子犹自怒号出声:“我乃——流星锤,王猛!”

在雷光间隙之中,满身魔纹的殷无极似乎被这怒吼从意识的深海中唤醒,他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却发现什么溅到他身上。

……那是难凉的喉头血。

心魔的疯狂低语似乎都一时间被压制,殷无极抬着头,仰望着那高大的身影,他的眸光终于完全凝住了。

风化成灰的血肉从躯体上剥落,殷无极看到了一具巍峨而森然的骨架。

战士的血肉被自背后穿透的箭矢绞碎,滴滴答答,如血雨一般落在他身上,脸上,黑袍上。那热血太烫,足以穿透他护身的黑火,好似给快要燃尽的火上添了一把柴。以生命为代价。

“王猛?”殷无极认出了他残缺的半个头颅,忽然牙齿咯咯作响,好似在憎恨什么,压抑什么。

战士生前挡在自己的面前,哪怕血肉都失去,骨架却还是昂然的站姿。

他似乎在说,城主不跪,他们也不跪。

启明城早已不为奴了,他们无论死生,跪不下去!

面对誓死的保护,一切言语都显得多余。

徘徊在疯狂边缘的殷无极闭起眼,不去看那随风化去的尸骸,一行血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然后,殷无极拔出了剑身缠绕龙气的无涯剑。

哪怕黑袍残损,污血满身,遍体鳞伤,哪怕痛苦如同行在刀尖之上,他摇摇晃晃着,到底还是站住了。

“凭什么……”

殷无极右手执剑,赤红的龙气自地脉裂缝处冲天而起,连天雷也退却三分。继而,那如泄洪一样的龙脉之气向他涌来,自他背后灌入他的身体,没进他周身的魔纹之中。

殷无极好似一台行走的战争机器,每一步,都仿佛踏着迢迢的恨。

“谁允许……你们……杀了我的子民……”

长阶之下,是横七竖八倒下的启明城战士,他们的血,为归来的城主铺出一条红毯。

但迎接他的不是鲜花与美酒,不是和平与希望,而是大魔冰冷的刀与箭。

蛮荒与罪恶,仇恨与杀戮,战争与死亡,成为了这片血腥土地抹不去的底色。

无论有多么巧言令色,豺狼不改本性,秃鹫永食腐肉。

没有人行于阳光之下,这些贪婪的大魔,是盘踞在北渊洲肌体上吸血的蚂蟥。这永远不见天日的魔洲,无数魔永远在蝇营狗苟中挣扎求存。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哈、哈哈……倘若这史册中从未书写过公正……就由我来写上第一笔!”

“以血还血,以杀止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