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死定了”
“决定就这么做了?”冯柒看了看姜离,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思索道:“倒也无甚不可,只是那王进海在百姓中声望颇高,昨日查官府的时候,站在门口守卫的禁军竟还撞见有百姓为他求情。”
一说到这儿,冯柒忽地嗤笑一声,眼睛看向别处,压低声音道:“王进海的罪名还没定下来,就有人急着帮他开脱,干爹说的没错,两浙一带盐产丰饶,加之天高皇帝远,王进海如今已有做大之嫌,他身后即是管叔伯,此人绝计不能留。”
姜离双手抱胸在一旁站着,分析道:“既然如此,便不能光靠罪名杀了他。”
冯柒沉吟了一会儿,转头问道:“姜指挥使可有计策?”
一连着几日的相处下来,冯柒对姜离的信任已悄然产生了变化,如今,他已冥冥中将姜离当半个自己人,两人说话之间也少了些弯弯绕绕,这让姜离很是满意,毕竟这便是他的目的。
“王进海在两浙深耕多年,广受好评。就算给他定了罪,哪个百姓会真正相信?”姜离在屋内踱步,道:“不若先将他抓起来,再伪造成畏罪潜逃,最后……”
姜离伸出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冯柒微微一愣,咧嘴笑道:“姜指挥使好手段呵,咱家佩服。”
那日之后,一连着好日,冯柒都带人泡在官府里,手下的禁军几乎要将官府翻个底朝天,但王进海才不管这些,依旧我行我素地剿倭寇,平海患,连面儿都不与他们见,似乎笃定了冯柒在这些东西上查不出问题。
其实冯柒也知道,这些账本和官册都没有毛病,他的这些忙忙碌碌,只是在制造一个相安无事的假象,这假象足以以假乱真,只待真正的暗潮汹涌如约而至。
第三日,官府内账查验完毕,冯柒忽然拿了太后的名头说事,要求继续视察海防。他这突兀的一声要求,不仅张罗着叫来了台州总兵抽调人手护卫,还让王进海必须陪同。
王进海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碍于太后的懿旨,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天还没亮就带着冯柒去城边转了一大圈。
与此同时,姜离则趁机带了一小队禁军人马,趁着守卫松弛潜入盐坊,在守卫巡逻的间隙,将准备好的沙子混杂在了食盐里面。
时间进行到接近正午时分,日头暴晒,正在城墙上检查海防的冯柒忽然双手遮面,一口一个日头太晒,想要躲阴,遂换了主意,准备折返回去,查看盐坊。
——之后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冯柒打开了掺了沙的盐罐,当即大怒,命令禁军将王进海抓了起来,打入牢去。
一切进展顺利,下午时分,冯柒便已经回到了住处,春光满面地推开姜离住的院门,找到姜离,并教他今日必须了结了王进海,以免夜长梦多。
“冯公公放心,臣自有分寸。”姜离笑着答,末了还不忘恭维他几句,道:“属下眼拙,往日里当差只晓得谈公公雷厉风行,今日一见,冯公公也师承一脉,并无逊色。”
冯柒被他这一番夸到了心坎,咄咄逼人的语气收了一收,扬起脖子傲然道:“义父教我以其毕生所学,这是当然的。”
姜离连忙迎合,笑着又恭维了几句,直到把冯柒夸的飘飘然了,才道:“今日冯公公疲累,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剩下的脏活累活儿,便不劳冯公公动手了。”
冯柒抬眸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会儿,面上松动了几分,道:“那姜指挥使,劳累。”
冯柒说罢便离开了屋子。
姜离伸手揉了揉脸,回身将门关了严实,随后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几口咽下肚子。
茶水入喉,他轻轻闭上眼,似乎在静静地等着什么。
终于,一声清脆地破空声响传来。一只极小的箭镞“叮”的一声插入姜离面前的桌案上。
姜离长舒一口气,他缓缓睁开眼,伸手从箭镞上取下信笺,拿着那小小信笺看了又看,脸上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
–
傍晚,牢狱。
这里本关押着不少犯人,但由于近半年来台州城倭寇肆虐,城内百姓走了大半,王进海来到台州后,为避免伤亡,第一件事便是将牢狱内的犯人都赦免了,所以现在的牢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关着王进海的那一个小隔间有人。
姜离蹬着马靴,一步一踏,踩在地上的声音非常明显。
正坐在角落里的王进海缓缓抬起眸子,看向站在牢房门口的姜离。
他突然笑了一声。
“我道是谁来了。”王进海寒声道:“那个陷害我的阉人怎么不来?是怕见到我吗?亏我还救他一命。”
姜离站在牢房边,抿唇看着栅栏内衣衫不整的王进海,缓了缓,沉声道:“王进海,你可认罪?”
“罪?”王进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单手撑着地,换了一个极其挑衅的坐姿看向姜离,道:“我王进海任职两浙巡盐御史多年,治理功绩就连先帝都有过认可,就凭你们想要定我的罪?我倒要问你,我何罪之有?”
姜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声道:“盐中掺沙,以此贪污官银,就这一条,便能定你杀头之罪!”
“哈哈哈!”王进海突然狂笑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姜离面前,喝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什么这罪那罪,不就是为了除掉我,让姜党的人坐上我这个位置!”
“管老说的没错,你们果然是冲着我来的,阉党无根,眼界也短,台州作为倭寇肆虐重灾区,你们竟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御史一职更迭,若是生变,百姓动乱,倭寇将趁机从台州登陆威胁两浙内陆,如若发展成这样,你们便是千古罪人!”
“王进海,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台州没了你并不是不能转。”姜离道:“两浙没了你,还有两浙总督撑着。”
“两浙总督是太后的人,但你们扪心自问,他自从当了总督后做了什么?他甚至连海防图都看不来,台州的百姓会死的!”王进海怒吼道。
姜离抬眸看了他一眼,半晌,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你的这些话,去对阎王爷说罢。”
王进海浑身一颤,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姜离冷下脸,伸手冲一旁站着的两个禁军比了个手势。
两个禁军即刻领命上前,打开牢房的门,一边一个拽着王进海的胳膊,打算将他拖出来。
王进海一下子慌了神,怒喝道:“我乃朝廷命官,尔等竟敢不等瞿都命令动私刑!?”
“王大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等管老救你?”姜离冷笑一声,道:“要怪就怪你这位置太好,挡了太后的道了!”
“该死!放开我!姜离!你们会遭报应的!”王进海挣扎喉道,却被塞住了嘴巴。
姜离满意的点了点头,冲那两人扬了扬下巴,轻蔑道:“拖出去,就在门口斩了罢。”
“是!”
王进海瞳孔骤缩,挣扎愈发剧烈,口中因为塞了东西,吐字口齿不清,但能听出来句句带着脏字。
姜离伸手揉了揉耳朵,似乎是不愿意再听他讲话,直接不去看他,径自转身先于几人走出了牢狱。
外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台州的牢狱规模不大,建在整个台州城内的闹市区,出门便是大街,只可惜由于流寇肆虐,往日熙攘的街道,如今已经没剩下几家店铺。
姜离信步走出大门,左右看了看,找了一个杳无人烟的小巷子钻了进去,他贴紧墙根站着,微微弹出一点头来,借着月色,紧紧盯向牢狱大门。
果不其然,半晌之后,王进海慌慌张张地从牢狱大门冲了出来,他边跑边回头,沿着街道逃走。
姜离舒了一口气,提气一跃便追了上去。
与牧羊犬赶羊一样的道理,姜离不紧不慢地跟在王进海身后不远处,让王进海能时时刻刻看到自己,并往自己的反方向逃窜。
很快,姜离便将王进海追赶出了城,一步一步紧逼他跑到了那个断崖之上。
海风呼啸,海浪狂卷,王进海看着面前已无路可退的断崖,似是料定了自己今日的结局,转头看向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姜离,绝望地谩骂:“姜离!你这个混账!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竟然甘当太后的走狗,真是枉穿了这一身飞鱼服!”
姜离双手抱胸地看着他,嗤笑道:“你与管叔伯真不愧是读同样圣贤书的人呵,你们文官党骂我还能有点其他的新意么?”
“太后垂帘听政,断我大虞边氏皇权,此等鸠占鹊巢、厚颜无止之策,尔等竟还如此拥护她!”王进海继续骂:“区区姜回雁,外戚倾野,宠信宦官,此乃亡国之兆啊!自古阉党干政,哪有一个好下场!你们这是在把我大虞往火坑里推,就不怕后世史书评判吗!”
姜离轻蔑一笑,道:“史书?后世的史书,由谁来写还不一定呢。”
“——你!”
“遗言说完了吗?”姜离道,眸中寒光一闪,几乎在刹那间,他一个箭步上前,直直冲到王进海的面前:“说完了,便去死吧。”
王进海被他猛地一吓,脚步不由得后退。
但后面哪还有路,只见他一脚踏空,整个人顺着惯性便往断崖下栽去。
姜离眸子一眯,刹那间一下子拽住王进海的衣摆,就在这缓冲的一刹那,姜离不动声色地往王进海的耳边靠了靠。
“……悬崖下有船,你上了船,自然有人接应你。”
姜离以最快的速度说完了这句话,就在王进海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自己被姜离拽着的衣料猛地破碎,他失了力气的支撑点,足下再也站不稳,整个人惨叫着从断崖跌落。
姜离手中紧紧攥着那片从王进海身上扯下的布料,站在悬崖上往下望去。
几个禁军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四散着在姜离的身后。
断崖之下,水流湍急,浪花打碎在一个个的礁石上,声音急促又危险。
谁都知道,从这儿掉下去,肯定是活不成了。
姜离回过身,眼眸在几个禁军的脸上一一划过,淡然道:“他死定了,咱们去跟冯公公回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