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重逢
“辞职?”
这个词像是一枚子弹一样击中裴松霁,原本满腹的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毕竟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从景辞楹口中听到这个词。
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身边没有了景辞楹会是什么样子?
景辞楹已经在他身边整整六年,这些年里与他几乎形影不离,像是一道安静的影子。
裴松霁已经习惯了他在的生活,因此这一个月他过得很不适应。
他承认他不止是生气,更多的还是担心。
他知道景辞楹不是无缘无故失联的人,因此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想要一个解释。
景辞楹也该给他一个解释。
只要他解释清楚这些日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就会把这件事轻轻放过,毕竟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台阶而已。
可他没想到景辞楹竟会突然提出辞职。
这下裴松霁反而没了梯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他几乎是也不想地直接否决,但话还没出口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景辞楹只是和他签了合同,并不是卖给了公司,他自然有权力选择离职。
可是……
裴松霁从未这么慌乱过,但硬生生没有表现出半分,只是沉默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你想清楚了?”
裴松霁希望景辞楹只是一时冲动才说出这句话,然而对面却回答得毫不犹豫,“想清楚了,下周一我会去公司办理离职。”
裴松霁下意识想要再说什么,可聊天已经显示中断。
景辞楹挂了他的电话。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景辞楹第一次先一步挂断他的电话。
毕竟从来都是自己先挂他才会挂。
最近离奇的事实在太多,因此这小小的不同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裴松霁也没心思追究,他现在只想把电话再打回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短短几天一切都变了?
但就在他按下拨通键前又硬生生逼着自己停了下来。
不能打。
他对景辞楹的底线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可哪怕是这样他依旧没给自己任何面子。
他才是老板,为什么要找一个员工低头呢?
更何况错的又不是他。
明明是景辞楹擅自离岗,突然消失,难道不应该他给自己解释?怎么反而还要自己一次次主动求和?
更何况他就不信景辞楹还能找到一份比自己工资给的更高的工作。
他那么缺钱,真的舍得就这么离开裴氏?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周一的时候景辞楹真的来办理了离职手续。
明明才一个多月没见,裴松霁却几乎有些认不出他。
景辞楹原本就瘦,但现在竟比原来看起来还要再瘦一圈,身上的白衬衫空空荡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
从前的景辞楹也总是安静的,但现在的静却和从前完全不同,是一种麻木沉重却又空荡的安静,彷佛只剩下了一副躯壳,随时都会散去。
裴松霁看得心惊,立刻翻起了他的辞职申请,看起上面的原因。
但景辞楹只是很敷衍地只写了几个字,身体原因。
“你身体怎么了?”
裴松霁原本应该是生气的,这几天已经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再见到景辞楹时的场景。
想像中的他一定要冷淡,要强硬,但所有的准备在看到景辞楹的那一刻瞬间破功。
就算景辞楹极力隐瞒,但状态骗不了人,他或者是他们家肯定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一个人很难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直接变了一个样子,但景辞楹明显并不想和他坦诚。
“生了场病。”景辞楹解释道,因为没有力气,所以说话都有些费力,所以本想尽可能简短,但这件事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还这么敷衍实在有些不合适,因此又强撑着补充了几句。
“医生建议静养,所以无法再进行工作了,抱歉裴总。”
这是这几天景辞楹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毕竟他现在的状态说是生了一场病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裴松霁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钢笔,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片安静。
若是从前景辞楹肯定立刻开始揣度裴松霁的心思,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在生气?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什么都懒得想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裴松霁的办公桌前,陪着他一起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裴松霁终于抬头看向他,语气中果然是淡淡的愠意。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景辞楹闻言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终究还是没有混过去。
他知道这些日子是他不对,但他实在没有心力去向裴松霁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想解释。
毕竟自己在裴松霁眼里不过是一个秘书而已,他的存在可有可无,他的悲痛微不足道,就算他剖开心肺,换来的最多也不过是几句轻飘飘的安慰而已。
没有必要,他从来知道自己无关紧要。
“我没有糊弄您,我真的需要休息。”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裴松霁被他的态度弄得恼火,但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毕竟他现在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然而景辞楹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避开他的眼神,垂眸说道:“麻烦您签个字吧。”
“景辞楹!”
裴松霁彷佛第一次真正认识面前的人。
如此固执,如此无情。
简直让他陌生。
可裴松霁看着他颓然脆弱的样子,胸口憋闷多日的火终究还是没发出去,心疼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要我签字总得先告诉我辞职的原因。”
“裴总,我说过了,我生病了。”
“什么病?有医院的病例单吗?”
景辞楹再次沉默了下去。
裴松霁见他答不出来,于是把辞职申请推了回去,“如果不写明真实原因,我没办法批准,而且就算要批准也要一个月后。”
“为什么?”景辞楹听到这儿情绪终于有了一点波动。
“辞职需要提前一个月向我或者人事部门提交书面辞职申请,你不会不知道吧?”
景辞楹闻言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是这样,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些日子过得实在太过昏沉,因此一切都是乱的。
裴松霁说得没问题,他流程上确实不对。
因此也没有辩驳,上前把自己的辞职申请拿了回去,“那我先去把这个交给人事,一个月后再正式离职。”
景辞楹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刚走到门口,却听身后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只手从他身后伸了过来,直接关上了总裁办的门。
面前的门被重重关上,景辞楹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然后就见裴松霁正望着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景辞楹还是感受到了他周身的怒意。
“景、辞、楹!”裴松霁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他的名字。
景辞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交织着心疼担忧与生气,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气急败坏。
“你把裴氏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景辞楹知道自己理亏,也明白裴松霁的愤怒,因此再次真诚地抱歉,“我知道这很突然,抱歉。”
“我想听的不是抱歉!”
裴松霁终于再也忍不住,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我就想知道一个月前你为什么突然独自回国?又为什么突然失去联系?现在还要辞职?我只是想听到一个解释,有这么难吗?”
景辞楹听到这番话,终于回了神一般抬头看向裴松霁。
他鲜少看见裴松霁这样失态的模样,没想到竟会是因为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解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裴松霁为什么非要追着他不放?
毕竟从前哪怕是公司高管离职,裴松霁都懒得过问原因,都是直接就批,却偏偏要对他追根究底。
景辞楹原本是不想说的,这些年他一个人默默承担惯了,已经不太善于向人倾诉自己的苦难。
但裴松霁执意要问,他也不好一味隐瞒。
毕竟裴松霁说得没错,他本来也该给一个解释。
“一个月前家里人出了事,比较着急,来不及请假。”
“家人?出了什么事?严重吗?”裴松霁听到这儿心底一沉,果然如他所料,他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因此很能共情。
但这份关心在景辞楹看来实在有些多余,毕竟他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已经过去了。”景辞楹回道。
景辞楹不断回避的态度让裴松霁有些难受,他实在不明白,他们相伴这么多年,景辞楹为什么遇到这些事情却不愿意向他开口?若有难处他自然会伸出援手。
“既然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辞职?”裴松霁继续问道。
景辞楹闻言有些沉默,一开始他确实没想过辞职,但那天裴松霁提出来之后他却也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他明白裴松霁只是想让他说实话,但那一瞬间,景辞楹却想干脆辞职好了。
他本来就从没喜欢过这份工作,坚持这么多年也只是为了姐姐,如今姐姐不在了,继续干不干自然无所谓了。
但这些话自然不能告诉裴松霁,因此只是又把之前的理由重复了一遍,“身体不好。”
“我可以给你放一段时间假,你好好休息。”裴松霁试图挽留
然而景辞楹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多谢裴总,但不用了,我有点累,想休息一段时间。”
“你可以休息完了再来上班,多久都行,带薪。”
“谢谢,但真的不用了。”
裴松霁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拒绝过,哪怕他再怎么喜欢景辞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求他留下,因此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
手中有什么冰冰凉凉,不断向外释放着凉意。
裴松霁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一直拿着刚才那只钢笔
笔身原本已经被他捂热了,然而不知为何却又突然冷了下去,就像是这段注定要结束的关系。
“好。”
裴松霁说着从景辞楹的手上拿过那份离职申请,抬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既然你这么想走,就不必等一个月以后了。”
裴松霁说着把签好字的离职申请递给了他。
“恭喜离职。”
–
离职后的生活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景辞楹依旧起的很早,只是不再需要去上班了,也不再需要去医院,因此在家的日子多了很多。
景辞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怎么两室一厅的房子住着也这么空啊?
空得他能听见响声。
或许应该换一个再小一点的房子,可是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他否决了。
哪怕姐姐不在了,也不能动她的房间。
所以他只能想别的办法让屋子里满一点。
于是每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有了声音,屋子就满了。
因此姑姑来到这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景辞楹坐在阳台前望着窗外发呆,只有电视开着,放着家有儿女。
电视里的那一家人热闹又欢快,衬得景辞楹一个人凄凉的厉害。
姑姑看见他这个样子,眼睛被激得一下子红了起来。
“小楹。”
景辞楹闻言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是姑姑。
前些日子他太沉溺于悲伤,因此没顾得上通知姑姑,等看到姑姑给他打电话才想起还没告诉她姐姐去世的事情。
于是景辞楹把号码拨了回去。
姑姑刚好下班,因此接得很快,“臭小子,终于想起来回我电话了,最近忙得很吧。”
“……嗯。”
景辞楹本以为自己这些日子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可听到姑姑声音的那一瞬间却还是有些忍不住。
“怎么了?”姑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是不是工作上出什么事了?”
“没有。”景辞楹连忙回道。
“那怎么了?不会是君君出什么事了吧?”
景辞楹没想到姑姑这么敏锐,这么快就猜中,一下子沉默了。
“君君?君君是不是不太好?”姑姑的声音瞬间焦急了起来,“我就感觉到这几天心里一直不对劲,担心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结果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现在果然……”
“姑姑。”景辞楹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瞒不长久的,因此景辞楹还是决定直接告诉她,“姐姐走了。”
姑姑是一个很絮叨的人,可是那天景辞楹说完这句话后电话那头立刻沉默了,久久都没有声音。
很久之后,他听到了压抑着的啜泣,但痛苦怎么可能压抑得住,很快尖锐的悲鸣便冲破了阻碍,姑姑隔着电话痛哭了起来。
似乎是怕他听到,姑姑赶紧挂断了电话。
景辞楹没有拨过去,此时的他安慰不了任何人,因为他也在哭。
姑姑应该是请了假,看起来风尘仆仆,眼睛一直是红的,没有哭,只是低着头不敢看他。
景辞楹也是一样,生怕和她对视上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落下。
“君君都下葬了?”
“嗯。”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对不起。”
“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带我去看看君君吧。”
“好。”
于是景辞楹带着她来到了姐姐所在的陵园。
不是特别贵的地方,但也不错,周围树木环绕,很是安静。
“这的墓地很贵吧?怎么不回家买?”
“姐姐一直想留在临城。”
“……那就由她吧。”
姑姑不说话了。
明明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然而悲伤却没有随着时间稀释。
景辞楹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人都在克制着情绪,装得若无其事。
到了姐姐墓碑前,姑姑轻轻摸了摸冰凉的碑身,“君君,姑姑来看看你,走了也好,不受罪了,不过你投胎得早,路上走得慢一点,下辈子还得和姑姑当一家人啊。”
“别恨姑姑,这些年一直劝小楹放弃你,姑姑也不想的,姑姑就是心疼你们俩,我其实也舍不得你,是姑姑没本事,帮不了你们俩。”
“是姑姑不好,怎么能这么劝,你如今真走了,我反而,我反而,君君,君君……”
姑姑隐忍了一路,此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砸在墓碑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很快,再也站不住似地缓缓滑倒在墓碑前,抱着墓碑失声痛哭。
景辞楹知道此时什么劝慰都是无用,于是俯身抱住了姑姑。
今日陵园只有他们两人。
凄木悠悠,冷风簌簌。
风从树间穿过,像是有人在哭。
姑姑在这里只待了一天,临走时留下了些钱,景辞楹没要全部推了回去。
但送走姑姑后却重新在冰箱里发现了那些钱。
景辞楹无奈地笑了笑,最终还是收了下来。
他现在身上确实没什么钱,买完墓碑后全身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块钱。
因此景辞楹明白自己得振作起来了。
毕竟季抒怀说得没错,斯人已逝,但日子还得继续过。
只是没了姐姐,他也没了之前的拚劲,不再那么在乎工资,够他一个人活就好,因此他也想去试试自己喜欢的事情。
打定了主意后景辞楹便振作起来开始找工作投简历。
他的学历无可挑剔,只是毕业这几年的工作经历与专业完全不对口,给用人单位造成了一些顾虑,迟迟没有回音。
不过景辞楹也不着急。
这日季抒怀来看他,看见了他计算机上的简历,立刻好奇地问道:“你在找工作吗?”
经过这件事,景辞楹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也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季抒怀邀请过自己那么多次,因此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如实回道:“是。”
“为什么不考虑来怀思?”季抒怀有些好奇地问道。
景辞楹闻言有些沉默,他明白季抒怀邀请自己是为了帮自己,但这些日子他帮自己的已经够多了,而景辞楹什么都还不起,所以他不想再继续欠下去。
季抒怀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了一下,“觉得欠我吗?”
景辞楹被戳穿也没有尴尬,只是冲他笑了一下。
这让季抒怀不由叹了口气,“小景,你对自己真的很不自信,你为什么觉得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帮你呢?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我真的欣赏你才会对你发出邀请?”
“欣赏……我?”
“是啊,你坚韧,努力,认真,有责任心,工作能力强,学历也不错,因此我相信你如果来怀思,一定会创造价值,所以我们是双赢。”
“是吗?”景辞楹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是,你很好,所以相信我的眼光,如果你非觉得欠我什么,来工作不是正好还上?”
“可是……”景辞楹还是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是的,来试试,小景,如果不喜欢随时可以离开,这样可以吗?”
景辞楹承认季抒怀的话确实打动了他,更何况自己拒绝了季抒怀这么多次,也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拒绝下去。
因此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好,那我试试。”
–
周一是个阴天。
天气预报说会有小雨,因此景辞楹纠结了一下还是带了把伞。
上次季抒怀临走时给他留了一张名片,让他周一直接来公司找他的助理,助理会帮他安排好一切。
景辞楹再三感谢后表示自己会准时过去。
因此早上九点钟,景辞楹准时来到了怀思。
问过前台后,景辞楹直接上到27楼找到了季抒怀的助理。
季抒怀果然已经提前打过了招呼,景辞楹刚一报名字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然后带着景辞楹熟悉了一下工作,并办理了入职。
因为助理带着,所以一切流程都很快,一个上午便已经熟悉完了所有事。
景辞楹本以为要直接工作,然后助理却说,“季总说了,您下午可以回去休息,明天再正式上班。”
“好的。”景辞楹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回道,然后准备回去。
助理还特意给了他一张电梯卡,把他带到了季抒怀专用的电梯。
“这个是季总的专梯,你今后可以直接乘坐,不必和他们挤了。”
“这怎么行。”景辞楹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拒绝。
但助理却只是笑吟吟地把电梯卡塞到了他的手里,“这是季总交代的,我只负责办事,你就别为难我了。”
正好这个时候电梯上来,景辞楹也没再办法再推辞,只能先收下,等着下次见到季抒怀时还给他。
“好,那多谢。”
“不客气,再见。”
“再见。”
景辞楹说完上了电梯。
景辞楹知道专梯,基本只供高层和一些合作方使用,因此轿厢呈暗金色,显得雍容华贵,还有淡淡的香水味,确实比自己刚才上来时乘坐的电梯要舒服许多。
景辞楹按下1,电梯很快开始缓缓下行。
因为没有中间楼层的停靠,所以很快就到了一楼。
专梯一般不和员工出口在一起,因此景辞楹本以为门口会没人。
然而没想到电梯门打开,外面却立着几道身影。
景辞楹原本并没有在意,只是虚虚扫过,但很快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于是景辞楹再次抬眼看了过去。
然后对上了许久未见的,裴松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