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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放开我。”

第21章

“放开我。”
杨思昭平日里疏于锻炼,两条细细的胳膊哪里敌得过陆无烬铁铸般坚硬的双臂,后退不行,挣扎也不行,还因为用力过猛,把睡衣领口的圆纽扣崩了出去。

简直狼狈不堪。

杨思昭恼到极点,只好努力屈身,一口咬在陆无烬的肩头。

他自认为用了很大的力气,虎牙隔着针织衫都戳到了陆无烬的皮肤,说不定又要出血,可陆无烬好像完全没觉得疼,反而因为这一口,更兴奋了,将他搂得更紧,手掌还在他的后背不停地摩挲。

单人躺椅压根挤不下两个成年男人,曲木吱呀吱呀地响,杨思昭已经精疲力竭,哑着嗓子喊:“陆无烬!你是不是疯了?”

陆无烬大概真的疯了。

他把脸埋在杨思昭的肩头,呼吸沉重且压抑,半晌,才松开杨思昭,如梦初醒般起身,扶住了摇摇晃晃的躺椅。

杨思昭连忙拢起领口,逃到另一边。

黑漆漆的阳台此刻悄然无声,只有杨思昭小而急的呼吸,良久才平息。

“你有没有想起什么?”陆无烬问。

其实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飞逝而过,画面里仿佛有些熟悉的轮廓,像是仙侠剧里云雾缭绕如梦如幻的场景,有一个穿白衣的男人端坐林间,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但杨思昭的注意力都在方才那个突然的拥抱上,他满是防备地望着陆无烬,“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感觉浑身不舒服?”

他用指尖碰了碰唇角,沾到了血。

他大惊失色,“我……我受伤了!”

“那是我的血。”陆无烬缓缓走近他,高大的身影再次将杨思昭笼罩。

“我的血对你好像有些作用,”陆无烬伸出血淋淋的手指,被杨思昭咬得看上去又瘆人又可怜的手指,指尖的血珠悄然凝固,悬在半空。陆无烬看起来有些恍惚,不似平时清醒,他死死盯着杨思昭的脸,呼吸微颤,央求似的说,“暮儿,可不可以再试一次?”

又是这个名字。

杨思昭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昏暗中他依旧能看到陆无烬充满爱意的眼神,直白又强烈,好像在透过他的脸,看向另一个人,那个……暂时分开的爱人。

他甚至还没爱上他,就要被迫成为承载他对另一个人浓烈爱意的载体。

凭什么?

他用力挥开陆无烬的手,“我不要!”

“陆无烬,我不要做替身。”

陆无烬怔然,“不是,你从来不是谁的——”

来不及说出最后两个字,陆无烬骤然一震,四肢百骸如电流窜过,远方天际出现一道光,划破暗夜,直击他的眉心。

“陆无烬?”

“陆无烬你怎么了?”

杨思昭的脸在他眼前逐渐模糊,他的魂魄似乎逸出肉体,飘到了无尽辽远的地方。

再睁开眼,他看到白玉宫柱上雕着的展翅灵鹊,便知,来到了月仙的地盘。

“醒了?”

月仙放下手中的姻缘簿,抚着长须朝他走来,“你也是利令智昏,做了几千年的神,几百年的妖,竟忘了天界的规矩——决不能向历劫之人透露前尘之事,擅自透露,会让坏他历劫大事,幸好有我及时制止。”

陆无烬微阖双眼。

月仙走到他身边,看他眉心愁绪凝结,叹气道:“原本妖入人界,是不用历劫的,谁知天意弄人,三百年前他偷了你的化丹。”

“有了化丹,就相当于成了半个神,进入人界,便要历劫,磨炼七情六欲,直至达到心性纯净的境界,方能结束轮回,突破修为瓶颈,跻身上神之位。”

“这原本是你该经历的路。”

“也是误打误撞,他替你成了神,你替他做了妖,就这样两相遗忘,各自安好,不是挺好的么,何必折腾?”

陆无烬眸色黯然,“我只想知道,他当年究竟爱没爱过我。”

“若他没爱过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偷你的化丹,你还要折腾吗?”

陆无烬自嘲地笑了笑,良久才开口:“等他、寻他,至少还有一个念想,忘记他,往后千年万年无尽,未免太孤独了。”

月仙翻开姻缘簿,上面是世间男女的姻缘线,红线纵横交错,层层叠叠。

“可是,这一世,他的红线上没有你的名字,往后三世,都没有。”

陆无烬像是完全听不见,自顾自地说:“我的血,能唤醒我的化丹,激发他的妖性,说不定也能唤醒他前世的记忆。”

“只要你的化丹留在他体内一天,他的妖性就会被压制一天,绝不可能完全激发,除非他想起一切。”

还是这些车轱辘话。

陆无烬怒意渐盛:“不能透露,又要他想起一切,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

“你与妖相恋,诞育一子,本就乱了天纲,还来质问我?”

陆无烬背过身去,平息怒火,沉声问:“仙师,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月仙手指一划,于空中飞来一只只陈旧的簿册,“我纵览千年姻缘册,都没见过凭凡人之躯,想起前尘之事的例子。”

陆无烬面色未变,只是遥遥望向东南的方向,那是杨思昭所在的方向。

“等一下,我倒是想起一个法子。”

“什么?”

“他忘记前尘,是因为历劫者在进入轮回前,都要由溯光神官封存记忆,藏于识海深处,历劫结束方能解封。你不如就从这位溯光神官下手,正巧,他最近也被派去人间历劫了,你若有幸能遇见他,说不定,他能网开一面,提前解除封印。”

“溯光神官?”

“是,第七任神官,一百年前接任的,你应该没见过。”

陆无烬躬身,“多谢仙师。”

月仙叹了口气,抚须道:“要讨得神官的特许,难度和让他自己想起来,没什么差别。如果神官不允许,他也没想起来,没爱上你,又因你改变了他的命轨,致使他这一世历劫失败,灰飞烟灭,你的化丹也将灰飞烟灭,你就再没有回来做神仙的机会了!”

陆无烬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

“奔波了几百年,最后的结局竟然是像两个真正的凡人一样厮守到老。”

他低眉浅笑:“是我预想过的众多结局里,很好的一个。”

他起身欲离开,月仙问他:“不回去看看你的神宫?几百年了,不想家吗?”

“我已经有家了。”

陆无烬回头看了一眼,对月仙说:“你这儿还是老样子,时代变了,宫殿该换个样式了。”

月仙摆摆手,“你懂什么?就你有家?这儿也是我的家,千年前我还是一介凡人时,我娘子就说,想要一个这样的宅院,谁料世事无常,我得道成——”

话还没说完,陆无烬就没影了。

“这臭小子……”月仙气得甩手,忍不住嘀咕:“原本还以为你是年轻一代里最六根清净的的,谁知道小妖怪勾引几下,就乱了心,丢了魂,命都不要了,真是造孽啊!”

.

“重死了,真是重死了!”

杨思昭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陆无烬从阳台拖回到卧室。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一秒他和陆无烬还在吵架,下一秒陆无烬就两眼一闭,倒在他身上,成了昏迷状态,不省人事。

杨思昭本来不想管他的,已经躺回床上了,抱着眠眠,蒙上被子,打算一觉睡到天亮。可终究是心慈手软,思前想后了五分钟,还是下了床,把陆无烬往卧室拖。

因为动静声太大,眠眠都被吵醒了,从被窝里爬出来,揉了揉眼睛,看到坏爸爸靠在床边,一只手搭在妈妈的肩膀上,妈妈弓着身子,被他压得站都站不起来。

“坏爸爸!”眠眠一个猛冲,爬到床边,对着陆无烬的胳膊就是一口。

正好咬在杨思昭十分钟前咬过的地方。

杨思昭看见了:“……”

他们还不是母子,胜似母子啊。

眠眠不知战况,就加入了战局,两只手抱住杨思昭的胳膊,两只小脚抵在陆无烬的肩头,铆足了劲,要把陆无烬踢开。

“不是不是,眠眠!”杨思昭哭笑不得,先松开陆无烬,回身拦住眠眠,轻声哄他:“爸爸晕倒了,我们先把他扶上床,好不好?”

“不好,”眠眠摇头拒绝,“这是我和妈妈睡觉的地方,爸爸会把我挤下去的!”

“不会的,爸爸晕倒了,”杨思昭在陆无烬的鼻梁上用力捏了两下,陆无烬还是一点反应都没用,“你看,爸爸一动不动,不会把眠眠挤下去的,眠眠放心。”

眠眠半信半疑,也凑上去捏了捏陆无烬的鼻梁,见他没有反应,这才同意。

杨思昭把陆无烬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头,眠眠也学着他,抱起陆无烬的胳膊,高高举起,嘴里还喊着“咻咻咻”,给自己加油。

结果下一秒就被压得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了,他呆呆地望向杨思昭。

杨思昭狠狠剜了一眼陆无烬。

真烦人。

醒着讨人嫌,昏迷了还是讨人嫌!

他拼尽全力终于把陆无烬搬到床上,看着随便一躺就占据了大半个床的男人,又看着自己凌乱的睡衣,浑身的汗,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眠眠回被窝睡觉,老师——”杨思昭顿了顿,“妈妈去洗个澡,待会儿过来。”

眠眠乖乖爬回被窝。

他依依不舍地望着杨思昭离开的背影,然后皱着小小的眉头,望向昏睡不醒的陆无烬。想了想,又爬出来,坐到陆无烬的手臂边,把暖烘烘的被窝留给妈妈。

他等啊等,等到打瞌睡了,杨思昭还没有回来。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人捏了一下,他立即望向陆无烬,陆无烬仍闭着眼,和刚才是一模一样的姿势,一点都没变。

眠眠揉揉自己的屁股,四处张望无果,只好迷迷糊糊地钻回了被窝。

还没闭眼,脸颊肉又被人捏了一下。

“呜……妈妈!”

杨思昭睡衣还没穿好就急匆匆地走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妈妈,房间里有妖怪哇!”眠眠扑到杨思昭的怀里。

杨思昭嘴角抽了抽,心想:宝宝,你不就是小妖怪吗?

“妖怪捏我屁股和脸。”

这话一出,杨思昭立即断了案,抱着眠眠上了床,坐在陆无烬身边。

陆无烬还昏迷着,眼皮沉覆,丝毫不见苏醒的迹象。杨思昭灵机一动,伸手捏住了陆无烬的鼻翼,让他不能出气。

装,你再装?

我不信你人形状态不用喘气。

可他捏了足足半分钟,陆无烬也还是一动不动,紧闭的薄唇也丝毫未启。

不会被他捏得缺氧窒息而死了吧?

杨思昭吓得立即收回手,推了推陆无烬的肩膀,见他不动,立即俯身靠在陆无烬的脸边,感受他的呼吸,“陆无烬?”

没有呼吸!

“陆无烬你别吓我!”

杨思昭一下子慌了,明明洗澡之前探他鼻息还是正常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没气了?虽然他很讨厌这个男人,莫名其妙闯进他的生活,强吻他,对他动手动脚,还监视他,但……至少送了一个眠眠给他。他再讨厌陆无烬,也不希望他死。

他双手按住陆无烬的肩膀,用力摇晃,慌到使不出力气,正要给陈此安打电话,手腕就被握住了。

微凉修长的手指如小蛇般圈住了杨思昭的手腕,在他腕内的筋脉上轻轻摩挲,杨思昭一低头,对上了陆无烬似笑非笑的眼。

“陆!无!烬!”

杨思昭的手还没招呼上去,就被陆无烬圈住了腰,箍到胸前,陆无烬问他:“小羊老师,你好像不太希望我死?”

杨思昭扭过头,咬牙切齿,“我不想和你说话。”

“可是我想和你说。”

杨思昭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没有拿你当替身,从来没有,我不希望你误会,但也没办法解释得更清楚。”

杨思昭逐渐缓和下来,脸还是冷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装神弄鬼。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

“天机不可明宣。”

“……哦。”

提到天机,杨思昭一下子有了敬畏心,也不吭声了。

虽然还有满腹怨言,但他承认,陆无烬睁开眼的那一刻,那种失而复得的情绪,几乎吞没过往所有不愉快、痛苦与真相。

至少陆无烬还活着不是吗?

只要陆无烬还在,他所有的别扭、迷茫、混乱,总有一天能找到答案。

陆无烬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没过多久,一只圆圆的小脑袋也凑了过来。

又卷又软的头发扫过两个大人的脸颊,带来一股儿童洗发露的牛奶香味。

眠眠歪着脑袋,和陆无烬一起盯着杨思昭的脸,又在陆无烬的肩膀上爬来爬去,企图挡住陆无烬的视线,让杨思昭只看他。

陆无烬把他的脑袋拨开,他又挤了过来,发现杨思昭在看陆无烬的时候,立即急着说:“妈妈,妈妈,看我的嘴巴。”

杨思昭疑惑,“你的嘴巴怎么了?”

“我的嘴巴可以张这么大,啊——”

杨思昭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把眠眠抱起来,逗他:“那你的嘴巴可以闭得有多小?”

眠眠抿紧嘴巴。

“鼓起嘴巴呢?”

眠眠立即变成小金鱼。

杨思昭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好厉害的眠眠,我们一起睡觉吧。”

眠眠笑嘻嘻地说:“好!”

陆无烬在一旁看着,也说:“好。”

话音刚落,他已经被杨思昭赶出卧室了。

隔着门板,杨思昭扬声说:“这是我和眠眠的床,你别跟我说你也想睡?”

“门都没有!”杨思昭一字一顿。

眠眠歪了歪小脑袋,疑惑地说:“妈妈,门在这边呢。”

“……”

杨思昭不知如何解释,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动静,听到陆无烬似乎睡在沙发上了,才抱着眠眠上了床,一起钻进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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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他睡得不太安稳。

不知道是不是陆无烬的血,给他的身体带来了负担,他的心脏跳得比平常快些。

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有一片郁郁青青的树林,有潺潺溪流,溪边有几棵桃树,绯红的花瓣随风吹落,落入流水,向远方流去。

突然之间,两只小羊从草丛中飞奔出来,其中一只通身纯白,唯独尾巴尖有一簇黑的小羊,调转了方向,追着那花瓣跑。

“洵暮!别乱跑!”

另一只褐色小羊发出吼声,小白羊停顿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很快,一道湿淋淋的白色身影如闪电般窜了回来,直直地冲到褐羊面前,熟练地幻化成人形,出落成一个清秀标致的少年,嘴里还叼着一片桃花瓣,傻兮兮地朝褐羊笑。

“没有香味,不好吃。”

褐羊也化作人形,伸手将少年头顶的发髻扶正,叹了口气,“暮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知不知道我们此行要做什么?”

“知道啊,找到净梵神君,偷走他的化丹,解我们羊族之困嘛!”

“你说得容易,那可是神君,要是被他发现了你的意图,你就完了。”

“我会怎么样?”

“最好的情况是你被神君贬为恶妖,永世不得翻身,最坏的情况就是你直接被神君杀死,灰飞烟灭,连跟毛都不剩。”

洵暮脸色一白,老老实实地跟在褐羊后面,“好吧,我会注意的。”

“净梵神君来妖界布道,点化有仙缘的妖,暂时居住在洵山山顶的青叶林,这是我们唯一能接触到神君的机会。虽然你功力远不如神君,但你幼时练成回澜之法,此法能扭转乾坤,不管对手有多强大,只要他不带任何法器,赤手空拳地踏入你的阵法,偷走他的化丹就如探囊取物——”

褐羊眉头紧皱,揪回魂不守舍的洵暮,“我说这么多,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你都念叨二十年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不就是勾引神君然后偷他的化丹嘛!”他转头望向洵山山顶那抹云雾环绕的绿意,“哥,你放心,我一定成功。”

说罢,他就变回原形像山顶奔去。

一路与许多妖擦肩而过,他听到许多议论声——

“神君太严厉了,竟然说有七情六欲就不能升仙,你说说,谁没有喜怒哀乐?连喜怒哀乐都没有,那不成木头了吗?”

“神君就没有,我从没见他笑过。”

“无喜无悲,这也太难了,难道我这辈子都不能成仙了?”

“不过神君真是英俊。”

“是啊是啊,我上回去人间看了一眼新任探花郎,说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那相貌身量,和神君比起来还差的远咧!”

洵暮越发好奇,他倒要看看这个即将被他偷走化丹的倒霉神君长什么样子。

结果刚到青叶林,就被神君的侍女拦住了,“今日布道结束,神君已经歇下,明日再来吧。”

洵暮心急,他和哥哥赶过来就花了半月,都到神君家门口了,还要等一夜,他实在等不及了,远远看到竹林深处一袭白衣,便知是净梵神君。“我我我问仙心切,只求见一面神君!”说着就要往里走。

“神君申时一刻之后不见人,想擅闯,门都没有!”侍女说。

洵暮很疑惑,指着竹门说:“门不就在那儿吗?”

侍女疑他有异心,合力将他击退。

洵暮一时不备,忘了防御,直接被震出几十米远,狠狠砸在地上,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洵暮慢悠悠地醒过来,伴随着全身的酸痛,他缓缓睁开眼,悲伤地想:这儿一点都不好玩,我想回家了。

正难过着,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很轻缓的脚步声,明明踩在枯叶上,却如踏水般轻盈。他呆呆地听着,直到那声音离他很近了,才歪过头,视线自下而上扫过,看到一个身穿绀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

好俊俏,洵暮痴痴地想。

“你也是妖吗?你也是来见净梵神君的吗?”他翻了个身,盘腿坐在男子身前,仰头抱怨道:“神君的侍女好凶啊,我才说一句话就把我打出来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男人面色平淡,只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洵暮咕哝道。

填饱了肚子,他又去闯青竹林,不出意外,又被侍女打了出来,手被打出两道青瘀,第二天,逃跑时崴了脚,第三天,脸也肿了……

一个月后,他蜷缩在草堆里舔舐伤口,周围的果子都吃光了,他只能喝点露水充饥。

正悲伤地望着天空时,一张不久前见过的俊俏面孔遮住了他的视线。

男子垂眸望着他。

如逢故友,他更加悲伤了,抹着眼泪说:“呜……呜呜……我劝你别去找神君了,神君的侍女好可怕,打得我浑身都是伤。”

男子的视线先是落在他忘了收起来的小羊角上,然后缓缓往下,看到他脸上、脖子上、肚子上的伤,最后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洵暮哽咽着控诉,“我就第一天说了两句话,后来呜呜……我一出现就打我……”

男子启唇问:“你找神君做什么?”

洵暮呆住了。

是啊,他找神君做什么来着?

他想起来了!偷化丹!

“偷——”话一出口他就打了个激灵,不对不对,这件事怎么能说出来?被神君知道他就完了啊。

神君会把他杀得一根毛都不剩。

他又想起哥哥的叮嘱,勾引勾引。

于是他仰起头,露出明媚的笑容,“能不能麻烦你告诉神君,我倾慕他好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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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昭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他明明记得他前半夜辗转难眠,可不知梦到了什么,后半夜竟然睡得极沉。沉到眠眠醒了,在他的怀里拱来拱去,他都没醒,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

“十一点十二分???”

他望向手机屏幕的眼睛倏然睁大,眨了眨,确实是十一点。再一低头,看到窝在他臂弯里玩小火车的眠眠,他立即问:“眠眠,你吃早饭了吗?”

“妈妈你醒了!”眠眠一骨碌翻过身,扑到杨思昭胸口,“吃过早饭了,是陈叔叔送过来的,还有妈妈爱吃的鲜肉汤包。”

眠眠表演了一个“吸吸”的动作,倚在杨思昭怀里,软绵绵地说:“可好吃了。”

杨思昭揉了揉他的小肚子,“眠眠吃了几个?”

眠眠伸出小手,“五个。”

杨思昭抱着他坐起来,“好厉害啊,眠眠吃了五个汤包,有没有被烫到舌头呀?”

“吃第一口的时候有一点点烫,陈叔叔让我等一等再吃,爸爸没有吃。”

杨思昭怔住,“你爸爸还在?”

眠眠点了点头。

杨思昭刚要下床,又想起来问:“现在外面除了你爸爸,还有其他人吗?”

眠眠摇头。

杨思昭这才下了床,打开卧室门。

明明是正午,客厅里却昏暗无光,窗帘都拉上了,像个妖窟,而妖窟的主人端坐在单人沙发上,闭着眼,指尖时不时在半空中划两下,荧蓝色的光线出现又消失。

在杨思昭的视角里,真是诡异得很。

他竟然放任自己和这样诡异的老妖怪同在一个屋檐下,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醒了?”陆无烬忽然出声。

杨思昭吓了一跳,快步走到窗边,霍的一下把窗帘拉开,家里瞬间亮堂起来。

“你怎么还在我家?”

“不是说了吗,别墅停电了。”

“……陆无烬,不会讲冷笑话就不要讲。”杨思昭懒得跟他说话,走到厨房,蒸锅里的汤包还热腾腾的,左边是鲜肉汤包,右边是蟹粉汤包,第二层蒸屉里还有一碗黑米甜豆浆,一颗茶叶蛋,一碟小腌菜。

这早饭还不错。

杨思昭没脾气了,一边闻着一边想:如果以后每天都有这种待遇就好了。

谁料,陆无烬竟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突然开口:“陈此安给我发来了菜单,明早你想吃鸡汤米线,还是鲜肉小馄饨,还是生煎包?”

杨思昭转过身,皱着眉头望向陆无烬,“什么意思?”

“或者你想吃西式的,也有。”

“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喜欢吃什么。”

“不是,陆无烬,我跟你捋一捋,昨天,你莫名其妙跟着我回家,和我妈吃了一顿饭,又莫名其妙地要强行消除我记忆,对我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然后突然昏倒,醒来之后对我说了一堆什么天机不可明宣的鬼话——”

杨思昭走到他面前,指了指他的单人沙发,“现在又堂而皇之坐在我家,把自己当成主人一样,对我的早餐指手画脚。”

“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和陆眠一样,住在你这里。”

时间和空间一起停滞了。

如果不是眠眠玩小火车时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杨思昭一定以为自己幻听了。

陆无烬起身走向他,“能不能像接纳陆眠那样,容许我进入你的生活?”

“不能!”

杨思昭只觉得脑袋晕乎乎,转过身直直地往厨房冲,嘴里念叨着“你又在发什么疯”、“你不找你老婆了吗”,他几乎手足无措,站在岛台边乱转,“叫什么来着?暮儿,对!暮儿,你不找他吗?”

“你以后会知道的。”

“又是天机?”

陆无烬颔首。

“我怎么知道是天机,还是你的鬼话?”杨思昭胸口起伏不平,和陆无烬僵持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考虑了那么多因素,却忘了最主要的:

“我管你什么天机?关键是,我不喜欢你啊,我不喜欢男人。”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对!我不喜欢你!我……我拒绝!”

“试一试,”陆无烬往前走一步,将杨思昭困在双臂之间,“看小羊老师上次的反应,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男人。”

“不许提!”

陆无烬微微俯身,在杨思昭耳边说:“那天,你的身体明明有反应。”

几个字就像一根针扎在杨思昭的尾巴上,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不要出来。

他推开陆无烬,逃难似的躲进了卧室。

眠眠见状,连忙抛下小火车追了过去,却被门板拦住。

眠眠可怜巴巴地扒在门板上,怕妈妈不高兴,也不敢敲门,只用小手轻轻挠了挠,小声喊:“妈妈,是眠眠。”

陆无烬在他身后蹲下。

眠眠回过身,气到撅起嘴,“讨厌爸爸。”

陆无烬挑了下眉梢。

“坏爸爸。”

“嗯。”

陆无烬将指尖按在眠眠的额头,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传送到眠眠的身体里。

“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妈妈,还有,厨房蒸锅里那碗豆浆,要让妈妈喝了,听到没有?”

眠眠不情不愿地问:“你要去哪里?”

“有点事,明天下午回来。”

话音刚落,他便消失了。

眠眠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往前伸手抓了抓,也感受不到爸爸的任何气息。他回过身,继续趴在门上,透过木门,听里面的声音。

妈妈没有哭。

没有哭为什么要躲进房间里,眠眠想不明白?

杨思昭一直憋到肚子饿得不行才出来,本来都已经摆足了架势,要继续和陆无烬理论一番的,结果一出门,客厅里空空如也。

只剩门边缩着的小眠眠。

“爸爸说他有点事,明天下午回家。”

杨思昭“哦”了一声,有种扑了个空的烦躁感。

哪有人刚表完白就玩消失的?

他先去洗漱,再到厨房端出早餐。

眠眠又变成粘人的小尾巴了,杨思昭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杨思昭一坐下,他就爬到凳子上,趴在桌边,眼巴巴地望着。

“想吃?”

“爸爸说,要妈妈喝完豆浆。”

“为什么?”

眠眠摇摇头,“不知道。”

杨思昭本来还有些赌气,故意把豆浆放到一边,“他让我喝我就喝?我偏不。”

可眠眠似乎很希望他喝,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并在一起,放在桌边,又把小脸蛋靠在上面,仰着头,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杨思昭。

“……好吧,妈妈不是你的对手。”

杨思昭端起豆浆碗就是一大口。

浓稠香甜,入口丝滑,就是细品起来,似乎隐隐约约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铁锈。

他又喝了一口,还是有铁锈味。

“奇怪。”杨思昭顿生担忧:不会因为我拒绝他了,他就想毒死我吧?

而且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豆浆顺着他的食道往下流时,心脏有很强烈的震动感。

不痛,但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和他的心脏搏斗,此消彼长,坐立难安。

眠眠见状,立即扑到杨思昭怀里,抱住了他。

“妈妈!”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轻轻拍着杨思昭的后颈,哽咽着说:“妈妈,不痛。”

杨思昭顿时清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抵在眠眠的小小肩头缓了一会儿。

“没事了没事了。”

眠眠泪眼婆娑,很是自责,“对不起妈妈,我再也不听爸爸的话了。”

要不是杨思昭有教育者起码的原则底线,他一定狠狠点头,彻底离间陆无烬和眠眠这俩父子,但他做不到。

他只能阴阳怪气,心口不一地说:“没事的眠眠,爸爸的话还是要听的。”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几乎起了杀心。

爸爸的话要听。

爸爸有多远滚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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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烬表白后就是一天的消失。

杨思昭坐在小(5)班的教室里,托着脸,看小家伙们跑来跑去。

小池画了一幅画,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小羊老师,你猜猜我画的是什么?”

杨思昭低头一看,画上是一个弯曲的火柴人,脑袋上长了两个角,倒在桌子上。

“这是……想爬上桌子的牛?”

“什么呀!小羊老师,我画的是你!”小池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对自己的画作不被理解而深感悲伤,“你都这样发呆一整天了,陪我们玩两下,就又去发呆!”

杨思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有?”

五只不约而同地点头:“有!”

眠眠后知后觉,跑过来看了看小池的画,一万个不同意,“这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比这个牛好看多了!”

小池:“……”

杨思昭:“……”

“小羊老师,带着孩子们出来做体检了。”院长在走廊里喊。

“来了来了!”

灿灿幼儿园属于私立幼儿园,每年年底都会有一次体检活动,孩子们和老师们都要参加。杨思昭一开始还很担心小妖怪们的体检指标会不会异常,引起别人的怀疑。

院长让他放心,“这些细节,孩子的家长们早就考虑过了,和普通孩子是一样的。”

当然也有一点不一样。

五只小妖怪对抽血这个项目,有着异于常人的淡定,他们站成一排,疑惑地望向其他鬼哭狼嚎的同学们。方小盼问:“有这么疼吗?那个针,还没我妈妈打我的时候,伸出来的爪子长呢!”

杨思昭连忙捂住他的嘴。

就连眠眠,似乎也不太害怕抽血,倒是杨思昭心疼得要命,闭着眼压根不敢看。

眠眠凑过去亲亲他的脸,小声说:“妈妈,不怕,有眠眠保护妈妈呢!”

杨思昭把他搂进怀里,和他脸贴着脸,腻了好一会儿,“晚上吃炖鸡汤!给我们家最勇敢的眠眠小勇士补一补。”

眠眠开心地晃了晃脑袋。

好不容易解决完孩子们,老师们也偷得半日闲,徐蕊过来敲敲门,“杨老师,医生在办公室等我们,过去测一下心率和血压吧。”

“来了!”

徐蕊笑着问:“杨老师看起来身体不错?”

“挺好的,虽然没怎么锻炼,但是体检单上没一个箭头。”

“你还年轻呢。”

两个人进了办公室,徐蕊又说:“每天围着这群小喇叭转,心率和血压低都低不下来。”

“我应该还好吧,可能我这人比较钝,从小到大都没遇到什么让我心率不稳的事。”

“遇到喜欢的人呢?”

“也不会加速成什么样的。”

杨思昭笑了笑,坐下来,医生将心率监测仪的指夹夹在他的手指上。

数值逐渐上升走回落,停在一个稳定的数字,“静息,每分钟66次,挺正常的。”

“我就说吧。”

杨思昭刚要取下指夹,余光扫过门边。

下一秒。监测仪突然“滴滴滴”地叫起来。

——75

——89

——118

医生愣住了,探头过来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成120了?”

杨思昭望着门口那个穿着浅灰色大衣的男人,他看起来悠闲而懒散,倚在门边,熨帖的大衣勾勒出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形,就连微微露出的袖口都显出与生俱来的矜贵。

衬得整间办公室都黯淡了。

众人望向门口,目露诧然之色。

陆无烬朝杨思昭挑了下眉,嘴角勾起笑意,“五点了,杨老师还没下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