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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灰白沙海

第21章 灰白沙海
谢松亭又做了个梦。

不同于上次凌乱的梦境,这场梦十分安宁。

举目四望,无边无际的灰白色沙海将这里覆盖,一眼看不到尽头。

没有风,没有声音。

死寂般的安静。

他左手手腕处正向外流蓝色的血,不疼不痒。

不停滴落的蓝血像鱼入水,一点点将灰白色的沙漠染色。

他抬腿向前,赤着脚在沙漠中走,脚趾缝里很快充满了灰白的沙砾。

谢松亭回头。

此时他身后的足迹已被透彻的蓝血染透,宛如一条蓝色的路,指引他来时的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地面突然动了。

谢松亭吓了一跳,后退两步。

蓝色的血滴落在他身上,冰凉。

一头巨大的……肉虫从地底钻了出来,看见他,语气欣喜,说:“总算找到你啦!”

女孩儿声,清脆干净。

谢松亭抬起头,打量肉虫小山一般的身体,问:“你是什么?”

“我是蚕喔。”

原来是蚕,怪不得肉肉滚滚的。

“你怎么会在我梦里?”

“因为有人拜托我来找你,我就来啦。”

“谁拜托你?”

“不能说~”

蚕翻了个身,把自己从侧翻翻成正趴着,和谢松亭对视。

她看了两眼谢松亭,说:“你真是个好看的人。”

“谢谢你,”谢松亭并没把这当作夸奖,反应平淡,“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这帮人办事呀。”

蚕看向他身后斑斑点点的蓝色,哇了一声,说:“……真是个大工程。”

谢松亭听不懂,走到她身边,摸到她柔软温热的身体。

蚕开始了吐丝,口一动一动,胸足腹足微微摆动,还能分神和谢松亭聊天。

“我是来帮你的呀,你看,你这里都没有树,全是沙漠,这怎么行呢?”

谢松亭疑惑地问:“为什么要有树?”

他虽然疑惑,但并不着急,这感觉就像爱丽丝梦游奇境,看到白皇后煮人的手指做药也没有太多恐慌,一切都像可爱的童话。

“别人可能不需要树,但你需要呀。”

“我为什么需要,就因为我叫谢松亭?”

“对呀~你就该像名字一样树木亭亭,茁壮生长嘛。”

胖胖的蚕宝宝答案简洁明了。

谢松亭问她像问幼儿园小朋友,得不出准确的答案,只好靠着她一动一动的身体坐下来。

梦而已。

这样也很好,他不知道多久没做过这样简单可爱的梦了。

“你从哪来?”他问。

“我从养我的主人家来的,离你这里好远呀,路上不知道走了多久呢!”

她抱怨的语气也很可爱。

谢松亭笑了笑,说:“你这么可爱,主人没有送你过来吗?”

“不是这个意思嘛,”蚕摆了摆尾,“我说的家和你说的家不一样呀,你的家就是这片沙漠。你看,这么大,我钻来钻去,钻了很久才找到你!你把自己家变得这么大,也很厉害啦。”

“什么意思,一开始这片沙漠很小?”

“又不对啦,不是沙漠,按你的名字,这里应该是绿洲才对呀,就是长得有点坎坷,被沙漠全埋住,长不出来啦。所以我被人拜托来帮你嘛。”

“你是说我的病就像沙漠吗?”

“病?谁说你得病了?”

“医院医生。”

“人都笨笨的,不要信啦,你哪里生病啦?不然我早看出来啦。”

“但我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你怎么解释?”

谢松亭靠住蚕的身体中部,问。

一栋房子般的蚕听到他的话,扭头,大片阴影压下来。

她严肃地说:“你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呀,看到的东西当然会变多!”

“眼睛?”

“笨笨,不想和你说了。”

谢松亭知道这是梦,念随心动,伸手一抓,抓出来一面镜子。

他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睛。

很正常。

两个黑瞳孔,极浅的琥珀色虹膜,白的眼白。

“你再解释一下好不好,为什么我看着一切正常,你却说我眼睛和别人不一样?”

蚕宝宝洋洋自得:“嘿嘿!那肯定是我厉害呀,我吐的丝都是金色的,看出你和别人不一样又有什么难度?”

谢松亭回头一看,竟然真的是金色的丝。

她织得很慢,说话这么久,只吐出一个丝头。

这一点金色的丝头连接到谢松亭留下的蓝血路,慢慢和蓝色融合在一起,变成青翠的绿。

谢松亭甚至看到,那绿色就像土壤,从里面又冒出绿色的苗。

竟然在向外生长。

谢松亭问:“你刚才说我能把沙漠变大,又是什么意思。这里这么大,是我自己弄的?”

“对呀,”蚕宝宝说,“一开始这里可能很小,但是你这十年不都一直在休息嘛,休息就胡思乱想,想得越多,这里就越大。”

这片荒芜的灰白色,全是他的产物。

谢松亭思索很久后才说:“那……那为什么我之前没梦到你,也没梦到这里?”

“因为你很累呀,”蚕宝宝笑着说,“人很累,就没有精力来这里,那些精力就全变成沙漠的一部分了。”

“我来不了,但是它却越来越大,这不是很不合理吗?”

“哪里不合理。这是梦呀,哪有那么多现实世界的规则。”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被别人送进来的呀。”

“谁?”

“别人和我说了很多次不能告诉你,我送别人一个人情。不能套我的话喔。”

“是席必思?”

“席必思是谁呀?”

蚕宝宝语气茫然。

是陆吾一家拜托她的呀。

那只大陆吾一身火红的毛,可好看了。小陆吾就算了,棕黑棕黑的,土不拉几。她不喜欢。

席必思是哪个凡人的名字?

她不认得凡人。

谢松亭沉默地审视自己,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失望。

他不再说话,重新靠着蚕坐下,蚕的皮肤柔软而暖,因为织丝一动一动,像温热的水床。

尤其蚕宝宝比自然界普通蚕大了一百倍有余。

谢松亭也不担心自己会被蚕压死。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安心。可能因为这是梦吧。

他把目光投向金丝与蓝血交汇处。

金蓝交融,像染料融合,尽数化作满含生命力的绿意,从那绿意里冒出郁郁葱葱的树木,苍翠松劲。

这是……他梦里本来的样子?

见到荒芜的沙漠中长出绿洲,他甚至闻到新鲜的草叶香味,不自觉地想向那边靠拢。

“树有什么用?”

“让你这里变绿呀。灰白色的,蓝色的,不是很没意思嘛?别的也没什么用啦。”

蚕宝宝打了个大哈欠,还不忘守口如瓶。

“累了吗?”

“嗯呐,吐丝很累的,还是金丝,我一百年只能吐两根而已。”

“一百年?你多大了?”

“不懂了吧,其实我活了很久啦,很久很久~”

谢松亭犹豫着说:“我是不是该叫你祖奶奶?”

“哈哈!”蚕宝宝笑得停下吐丝,在地上翻滚,“你叫我祖奶奶?这辈分哪够!”

谢松亭不好意思地挠脸。

蚕宝宝重新翻身回来,身上的沙砾扑簌簌向下掉,石洞落雨似的。

她懒洋洋地吐了口气。

“走啦,今天就吐到这吧,下次再吐。”

“以后我还能见到你?”

“当然啦,答应别人当然要做到嘛,你这个急于求成不了,下次见!记得做梦!”

它像来时一样,又钻回地底了,倒不像蚕,像只笨拙可爱的地虫。

谢松亭独自留在这片灰白色的沙漠。

他想靠近蚕宝宝造就的绿色观察,但脚底变得透明,逐渐从这里消失。

谢松亭睁开眼,难得睡得神清气爽。

触感……不太对。

他一扭头,下巴触感毛茸茸的,是席必思的头发和……耳朵。

前两天因为做饭,席必思都起床很早,今早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床上和他挤在一起。

正拦腰抱着他,头顶抵着他下巴,脸贴着他脖颈和锁骨。

谢松亭一排鸡皮疙瘩立刻列队,推拒着要从他怀里离开:“席必思,醒醒,你先把我放开……”

抱着他的人还在困,嘟囔道。

“再睡会儿……”

席必思虽然睡着,手上的力度还在,谢松亭又是掰又是推,非但没离他更远,反而被他抬腿一搭,半边身子都压了过来。

结实滚烫的身体紧贴抱紧他。

那对柔软的耳朵贴着他的下巴动了动,似乎并不觉得被他下巴压着有什么不妥,更密合地贴住他,还蹭了两下。

细短的绒毛摩挲过,谢松亭立时不动了。

尾巴也有独立意识一般,牢牢圈住他的小腿。

谢松亭被这人用身体和尾巴锁在怀里,明智地不再浪费体力,盯着天花板发呆。

挨着他的人体温很高,谢松亭一开始觉得他有点发烧。

但他呼吸正常,贴着自己下巴的耳朵尖也是凉的——应该和猫差不多吧,没什么情绪变化或者病症时都是凉的——很快排除了发烧。

这几天对谢松亭来说太快了,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他从梦里醒来,却到了另一个虚幻的梦境。

突然有声音问。

“在想什么?”

谢松亭下意识答。

“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

谢松亭下巴一湿,反应慢了半拍,才发现是被人亲在了下巴上。

“现在还做梦吗?”

那人晨起的声音有些哑,笑着贴着他问。

谢松亭这才意识到席必思醒了,按着他的头发想把他塞进被子里。

可能用力有点重,被他按着耳朵和头发的人求饶地连声说:“我错了错了错了别别别疼疼疼耳朵耳朵耳朵……”

那点旖旎的起床音立刻消失。

谢松亭不放手,威胁道。

“再……”

他本来该放狠话,但在放狠话的途中卡了壳,不知道怎么说。

别亲了,还是别偷袭,还是别突然闭着眼问话?

“再像刚才那样我就……”

始作俑者得意地从他手底下冒出头,挨挨蹭蹭地把他抱紧了:“骂我啊?怎么骂两次都没想好怎么骂呢?这么不舍得?”

“我看你不像猫,”谢松亭说,“倒像块狗皮膏药。”

席必思:“有用就好。”

谢松亭推开他,这次没再受到阻碍,从床上下来。

他记得睡觉时没吹头发,可起来之后并不毛躁,知道是席必思帮他吹了,但又被亲了,不太想感谢,干脆没说话,沉默地在家居服外面套上睡衣。

席必思问:“梦到什么了?”

他不动手动脚时声音尤其平和,谢松亭顿了顿,还是说了。

“梦到了一只巨大的……蚕。”

“蚕?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就……”谢松亭想了想,概括道,“就胖胖的,很可爱。在我梦里吐丝,把吐的丝给我了。”

见席必思不回话,他问:“怎么了。”

“就是觉得神奇,”席必思说,“怎么突然梦到蚕了?”

“谁知道,和我说有人拜托她她才来的。”

“和你说是谁了吗?”

“没。”

一提到这,谢松亭不再言语。

明明是个梦,他却下意识以为帮他的人是席必思。

他很快说:“梦而已。”

席必思:“嗯,蛋羹吃吗?今天简单做点,起晚了。”

“好。”

席必思去厨房做饭。

谢松亭则把猫喂饱,检查一下贝斯的情况,摸摸泡泡,接着去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剪视频。

这破电脑他刚上大学时买的,工作了十年,剪到一半就没电了,还很卡。

他懒得拿插线板,干脆把电脑在沙发上一放。

席必思端碗过来,放下吃的就要坐下。

“开饭。”

谢松亭瞥了一眼,见他要坐的地方就是电脑,想也没想扑了过去。

“怎么……了!”

席必思被他扑得后仰,还不忘撑他一把。

谢松亭避开电脑,按着他肩膀撑在他上方,拧眉说:“看着点儿电脑……算了,是我的问题。反正电脑也没事,你没……”

他拿起电脑放在靠背上,想起身,却被身下人抓紧手腕一扯,又重新扑了回去。

谢松亭没料到,完全扑压在他身上。

他脸撞在席必思前胸,下意识闭紧眼,想的却是……

为什么住院住了六个月,还有肌肉?

没想的疼,反而软软的。

谢松亭想爬起来,被人按着腰勾着腿,被抱得更紧。

“席必思,你要把我勒死?”

“让我抱会儿,就一会儿。”

那只按在他腰上的手按住了他睡衣上的熊猫尾巴,隔着睡衣也能感觉到热度,谢松亭浑身不适,挣扎着说:“有什么好抱的,全是骨头。”

“再说这种话我亲你了。”

谢松亭立刻乖乖的。

席必思小声说:“刚才扑过来还以为你要亲我呢,白高兴了。”

“你做梦更快。”

“也是,”席必思抱着他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能让我钻个空子,嗯?”

“……”

谢松亭抿抿唇,没料到话题走向会变成这样,棘手地抓着自己睡裤裤边,思索怎么应答。

还好席必思并不恋战,很快换了个问题。

“这么多年想过我没?”

“没有。”

“你骗我。”

“真没有。”

谢松亭原本只敢挨着他,尽量不向他身上贴,没想到这人越抱越紧,只能自暴自弃地压着他,心想,也不嫌重。

“那好吧,你不想我就算了,我很想你,想你想了很久。”

“说话而已,谁不会说,我也能骗你说想你。”

席必思不把他刚才那句话放在心上,又说:“我上班经常会想到你。”

“你做什么工作?”

“不能说,签了保密协议。”

“难怪同学聚会你没来过。”

“就说你骗我了,不想见我在意我去不去同学聚会干什么。”

谢松亭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被拆穿?

“随你怎么想吧,我又阻止不了你的脑子。”

“嘴怎么这么硬,好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你都想什么。”

“我直接告诉你,我在想饭凉了没。”

“……”

席必思把他扶起来,叹气:“你在恋爱游戏里高低得是个boss。”

谢松亭从他腿底下把自己的一缕头发拉出来,静静地说。

“你要是觉得现在是在攻略我,那最好现在就走,目前你的沉没成本不高。我不是boss,用你那双招子把我不可攻略的属性看清楚。

“我说喜欢你的概率接近0。不是说我们高中认识一年你就比别人特别了。

“席必思,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昨天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你喜欢我,你想让我对你有要求,你哄我越界。

“别再这样哄我,我想明白之后只会更讨厌你。”

他拿起勺子,舀出一块蛋羹送进嘴里。

微甜,柔滑,进嘴几乎不用咀嚼,顺滑地下肚。

做蛋羹的人很用心。

“我喜欢你,想你也喜欢我而已。你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你去炸地球。”席必思说。

谢松亭拿勺子的手停在半空,皱眉和他对视。

高中时谢松亭很少和他对视。

他只敢短暂看他一两眼。

体育课是谢松亭最不喜欢的课,热身时他们要组队,六十六个人,原本成双成对。

但班里有个学生总是生病,常年请假。

那是谢松亭的同桌。

因此几乎是默认的,谢松亭总会被剩下。

他第一次被漏下时席必思要来帮忙,被他拒绝了。周围人小声劝席必思不要管他,说谢松亭就是那倔脾气,不识好歹。

就在体育老师眼皮底下,谢松亭离开热身的人群,直直走向操场边的成排座椅,找了个角落写卷子。

体育老师没拦,默认他可以离开。

那之后谢松亭再也没参加过热身,体育课对他来说,也只是换到室外写题。

席必思没再过来要和他一起。

这是谢松亭惯用的手段。

他总能把想帮自己的人推远,或者反目成仇。

同学们当然不是每个都对他很坏,也有好心来帮忙的,因为他长得实在好看,好看到像黑夜里的灯,吸引一切喜欢光亮的事物,让人本能地想和他说上话。

但谢松亭亲手把他们一一赶走。

他和毕京歌探讨过这个。

毕京歌说,这是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体现,在谢松亭身上,情绪闪回演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战或逃反应。在被他人关爱时,他会感到明显的屈辱。

毕京歌问他,把人从自己身边一个个赶走时什么感受?你不难过吗?

谢松亭当时的回答是……

我不值得。

我没有多余的情绪应对任何人的好意,最后只会在某个奇怪的爆发点把人逼走,那时候更难过。既然迟早都会走,那最好一开始就不要接触。

他没有朋友。

他故意的。

毕京歌问,你不觉得因噎废食吗。

谢松亭说,我这是一劳永逸。

毕京歌说,你对自己太狠了,像在主动寻求惩罚。不要这样,松亭,你没有罪。

谢松亭就笑,也不接话。

那之后的体育课,谢松亭能明显感觉到席必思的目光追过来。

有一次,他从卷子里抬头。

刚好,在仰卧起坐板上的席必思做完一个仰卧起坐,向后仰。

他已经做了好几组,热汗从鼻梁划过额头,掉进微微汗湿的头发里,那双在光下微微发亮的棕黑色眼瞳正巧与谢松亭对视。

接着他抬腰,上半身起,衣服落下来,遮住腰侧结实的肌肉。

谢松亭像条被明亮阳光灼伤的鬼魂,只有仓促遮掩,躲开眼神。

如今他像当时一样,和席必思对视两秒,很快撇开视线。

他听见席必思说。

“可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

谢松亭直觉他下一句自己也不想听。

“谢松亭,这屋子里有人很渴望爱。

“这个‘有人’……

“不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