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思来想去,跑到后厨里来寻到唐玉树:“不干了!”
唐玉树说:“不干啥子?”
林瑯按住唐玉树忙活着的手:“今天不开门了!”
“这几天累坏了?”
“嗯。”林瑯皱着眉头撅嘴点头。
捕捉到那张脸上鲜少出现的一种类似“撒娇”的表情,唐玉树觉得又好笑又心疼,放下了勺子反抽出手捏了捏林瑯的手:“听你的。”
大少爷再度喊着要休息,这次没人反对。
不需辛劳营业,如蒙大赦的四人又各自爬回了床上去。
唐玉树倒没觉得后厨那些活计有多操劳;不是不累,近来每个白日都过的充实于是夜夜都是倒头便睡,却充其量也只是充实而已;毕竟这些颠勺洗涮的动作,相较操戈挥刀,宛如小菜一碟。但林瑯是着实消化不了高强度的工作量。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翻个书都由顺儿代劳,别说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就让他去捉个鸡,跑掉半条命能抓住根鸡毛也算他赢。
躺回榻上去唐玉树其实也并不困,只与林瑯两厢侧卧着互望。
各自把彼此的眼角眉梢好好看了个遍,都不约而同地凑近了几分。
唐玉树脑瓜简单,此刻心头盘算着自己的病好了活得了了,又得了林瑯的坦白,这辈子能与他相守着度日,每个白天经营同一个梦,每个夜晚揽同一床被子,到此就算是满足了。
林瑯却性情风流,身处此刻的缱绻气氛里,难免切盼些许春色烂漫之事。脸红心跳间,又怨老天爷做弄他——若非那夜唐玉树在关键时刻昏过去,或许二人早能在枕侧互相请教个几招。思索至此,林瑯羞于再看唐玉树那张含笑的脸,阖了眼向唐玉树怀里又靠近些许,伸手轻轻捏住唐玉树的前襟,问出一句:“你怎么不脱衣服?”
唐玉树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见林瑯闭了眼蜷着,便以为他是累了,轻轻拍着他像是哄小孩儿一般:“我不困,我拍着你睡,等你睡了,我再去忙会儿。”
给林瑯绯红的小脸蛋儿瞬间气得煞白,只在唐玉树怀里愤愤地骂出一句:“忙死你算了!”
唐玉树挨了骂,也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低了头看着怀里人的头顶心:“那我不去忙,你睡,我守着你便是。”
林瑯觉得自己总有一天得被唐玉树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死过去。索性用力将唐玉树前襟一扯,仰起头来照唐玉树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唐玉树刚刚吃痛,却又觉得脖子上的触感换成了温柔的轻吮,刹时间热血上了头,翻身将怀中人囚于身下,在咫尺间相望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吻住林瑯的嘴。
“蠢货!”在一番唇舌缠斗的空隙里林瑯嗔骂道。每每总要非常明确地主动出招,这个傻子才会明白自己所需。嘴边愤愤着,却顺从地仰起头,任唐玉树的吻沿着下巴到喉结,一路向下而去。
里衣的前襟被唐玉树褪开的时候,窗外传来了敲门声。
陈逆开了门儿,从一条缝儿里向外看,迎面对上一个客人兴冲冲的神色,来者扬着手里的报纸:“此处便是点绛唇?”
陈逆点了点头,揉着惺忪的睡眼:“我们今天休业,不开张。”
那客人“哦”了一声,思索片刻又继续问:“那明天开吗?”
“开。”
“能预定吗?”
“预付两贯钱就可以。”
那客人掏钱掏得利索:“果然大馆子自有大馆子的规矩——诶,你们馆子在《江南月报》上的测评你们看了吗?哇——那写的叫一个诱人!”
陈逆混混沌沌地思索半天,才从记忆里找出一张模模糊糊的脸:“白……白什么?”
“白渡!他是《江南月报》头牌采风郎,被他写过的馆子,就等着爆火吧!”客人说着,将手里的报纸塞去了陈逆面前。
陈逆接了下来,赔笑着寒暄几句,打发客人走了。
关了门转身回来时,林瑯正整理着衣服,满脸不知何故的怨怼情绪:“什么人?”
陈逆晃着手里的两贯钱:“客人,预定了明天的位置。”
林瑯板着脸。
陈逆又晃着手里的报纸:“这客人还说——说我们的馆子被那个白渡,《江南月报》的采风郎写了稿,他说他们是看着这个寻来的。”
林瑯板着的脸突然舒展开,快步走了过来接过报纸看,看了良久笑了起来:“就是这个杂碎讹过我们的钱——还记得不?”
陈逆凑上来看:“记得。”
林瑯右手指弹了两下纸面,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写的还……挺好的。”
再说唐玉树那厢猛虎出闸却扑了个空,冷静下来后觉得臊得不行,索性躲进后厨去忙活了。林瑯也没心思再睡——自那趟没眼力见儿的敲门声之后,隔三差五的就又有一趟客人造访。临近午时,光收预付的钱已经收了近五两银子。
未能成功跟唐玉树过招的失落感迅速被“生意看来是真的变好了”的喜悦冲淡,把手里那张报纸反反复复看了个遍,林瑯开心到几乎要飞了起来。
走到后厨外,听得顺儿正在那厢和陈逆争执。
一个哄着说“王叔做的面好吃……”一个吵着说“我就要吃唐少爷做的饭!”
唐玉树在中间打圆场:“没事没事我不累,那中午我做饭——你们想吃啥子?”
“玉树哥你就会惯他……”陈逆苦笑,还试图劝顺儿:“好歹让玉树哥休息一天吧。”
顺儿在那边胡闹:“做饭哪有多累?你诓我,别以为我不会做饭!”
“你会做饭?”唐玉树和陈逆一同吃惊道。
明显顺儿是说的疯话,可那疯话总有傻人听。
见两人如此惊讶,顺儿此时骑虎难下,又要面子,为了增加可信度于是索性直接把少爷一并拉下水:“我家少爷也会!”
“我……”林瑯这才赶紧走进来试图辩解。只是“不会”二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唐玉树那厢却也一幅欣喜的表情:“真的吗?”
“真的!”顺儿点头如捣蒜:“并且做得很好吃!”
林瑯瞬间有掐死顺儿的冲动。
顺儿端得是无由胡诌——打林瑯记事起,十指就从来没有沾过阳春水。若非要说与做饭有分毫相近的经验,那应该是有一年腊八,在府邸里的后厨玩儿,出于好奇的心态,帮着后厨里的师傅搅了搅那锅粥。
然后搅翻了一整口锅。
然后被罚抄了一整本《中庸》。
可顺儿言之凿凿地作保之下,唐玉树对“林瑯会做饭”的事情居然笃信不疑,只拿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望着林瑯来,脸上还扬着几分期待的笑意。
如果告知他“我真的不会”……那笑容会消失吧?
加之陈逆那臭小子在侧推波助澜:“啊……今天做了好多力气活呢,玉树哥你是不是累啦?”
林瑯满心被“唐玉树正在期待着”这个念头给填满,索性一咬牙一跺脚——没吃过猪脚还见过猪跑吗?——“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今天我——和顺儿一起给你们做饭。”
时至此刻发现自己也逃不脱干系,顺儿才开始起了一点点“悔不该”之意。
☆、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四回点绛唇谢客开小灶林庭之逞能闹厨房
揉面揉到一半,林瑯后知后觉地有些害臊。
刚来财神府时的自己多骄傲,颐指气使横行霸道,一道大白线划清楚河汉界,横眉竖眼地向唐玉树吆五喝六。如今倒翻了个天,成天想着往人家怀里钻,甚至主动撩拨想要取悦于他……怎么想都无法与近来愈渐“小媳妇儿”心态的自己达成和解,气得糊了自己一脑门儿巴掌。
在灶台边调汤头的顺儿被林瑯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机灵,把手里的勺子一扬,打翻了灶台上的糖罐,小半罐白色晶粒便簌簌落进了锅里,迅速地融在了汤底之中。
这个小变故所幸没被林瑯看到,顺儿迅速将糖罐扶起,装做无事发生:“少爷,怎么了?”
“哦……没事儿。”林瑯也才想起来屋子里除了自己还有顺儿,于是也装作无事发生,撅起下唇吹气试着把脑门儿上的面粉清除掉,然后开口道:“你干嘛说我会做饭——自己吹牛就算了,拉扯着我也下不来台!”
顺儿赔笑:“我明明就记得少爷会——不是有一次我们在什么馆子吃烧鹅,你用面饼卷了葱丝鹅肉,刷了酱给我吃吗?很好吃啊!”
“那是……那怎么是做饭?那跟做饭是两码子事儿!”林瑯跟他也解释不清。
这个顺儿别看是个小厮,从小被买进林府里也没受过罪也没做过苦差,生活能力跟那些大少爷一般低下,卷个鹅肉卷儿在他眼里就是下了一趟大厨。
往常从没碰过所以并不知道——今日亲自揉起了面,才知道这和面也真是个累人的活儿。两条胳膊几乎都快断了,林瑯也没把面和出个所以然来。水是水,结块儿的面粉则各自成军,一坨一坨四散开来,随面盆的晃动而晃动,不肯融成一团。
一顿饭就让自己累成这样,而唐玉树日日忙碌后厨之事,还能顾得过来馆子里四个人的餐食,林瑯又觉得自己捡了块宝。
可这宝又是个榆木疙瘩,总是学不会主动说点甜言蜜语,做点哄人开心的事儿。
——“你说——唐玉树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顺儿连连点头:“喜欢啊!”
林瑯耸动着脸颊上的肉,把眼睛眯起:“那他怎么总弄不懂我的心思呢?”
顺儿给问懵了。
林瑯摇头:“他若是和我心意相合,我想什么,他必定也能想得到吧!”
顺儿点头:“是吧……”
林瑯于是又生起了闷气。一连串想起李犷当日在廊下羞辱自己那事,于是一股脑儿把账也算在了唐玉树头上去:“好端端受了这等气,我却还在这里给他做面吃……李犷那笔账,日后总是得让唐玉树还我的!”嘴里嘟囔着,手上力气也随情绪而足了些许,竟把面揉出了点儿模样来。
“你穿的是——新衣服?爹爹给你买的吗?”
“老爷没买衣服给我,今年给了赏银!——这身上的是我的‘爹爹’给我买的!”顺儿语带藏不住的兴奋。
林瑯不解:“……你爹?”
“早上出去倒泔水时被胖姑拉住了,她塞给我这件袄儿,说是爹买给我的!”说着又攒起袖口来,露出一只银打的镯子:“然后瘦娘塞给了我这支手镯!”
“瞧给你开心的!”林瑯笑:“她们俩姐妹之前不是还骂你吗?”
顺儿摇头:“现在她们对我好了!”
林瑯心想你这孩子还真不记仇。
转念又觉得不记仇是好事。除夕夜和唐玉树连夜赶回来的时候,财神府里已经被挂好了灯笼贴好了春联儿。也听陈逆说过自己走后虽然馆子也没再开,但也是王叔阿辞两人帮忙打点着许多杂事儿……这镇子不大,人和人之间却都挺帮衬的。
揉捏了几把手里稀烂的面,思前想后还是开口向顺儿求问:“面和稀了,是不是要再加点水?”
顺儿茫然着一张脸,显然不知道。
“算了算了!”林瑯把眉毛拧改成了一整块疙瘩:“帮我抓一把玉米面。”
“玉米面是什么?”
“棕色的那种面粉。”
“好嘞!”
话说后厨被林瑯和顺儿占领之后,唐玉树和陈逆两个坐在外面闲闲没事。
年节的爆竹把陈滩上的寒意炸退了几分,天气近来都温和的多。唐玉树那厢斜在栏杆下阖了眼享受阳光,恍惚间觉得这一切像场梦一样。
从那个锦衣少年冒失地推开财神府大门撞见裎赤的自己开始,再到如今他坦白地真切地与自己认可彼此,整篇故事美好得过分。
容颜姣美,气宇通明,不似凡俗——难不成还真是人们讹传的“财神下凡”?
唐玉树想着想着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失了神。
他性子温驯又豁达,向来于这世间无所渴求。可青秧那场梦,醒于撕心裂肺;李犷那场梦,醒于无可奈何……那林瑯这场梦呢?会醒吗?会以什么情绪醒来?醒转之后又将如何度下余生?
唐玉树蓦地原地站了起来,想寻到后厨去看林瑯一眼。
白面出锅的时候,伴随着蒸汽扬起阵阵不太对劲的气味,林瑯心就凉了半截去。
四个碗摆在锅边,满满当当地盛了前两个碗后,第三个碗里林瑯只谨慎地夹了两根……盛至第四个碗时,顺儿突然大叫“少爷我不饿我不吃!”……林瑯大约就知道顺儿负责的汤头部分,约莫也是一场旷世灾难。
唐玉树恰在这时进了来,林瑯把勺子往他手里一塞:“来的正好,你自己盛吧……”说完便溜了出去。顺儿紧随其后也溜了出去。
唐玉树望着林瑯背影傻笑,想也知道他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自己把两碗白面浇了汤头,端出了院子来,和陈逆一处儿坐下吃了起来。
面条……或者说面疙瘩的确不好吃,汤头里也全都是糖,吞下一口后唐玉树抬头冲林瑯笑。林瑯和顺儿一面像闯了祸的小孩儿,躲在院子另一头饿着肚子不肯自食“苦果”;一面又频频望过这边来,期待得到唐玉树和陈逆的反馈。
唐玉树那句“好吃!”随着陈逆呕吐的声音一起发出时,林瑯站起了身走过来,夺了唐玉树的碗:“难吃就难吃,还诓我!”翻着白眼儿把陈逆手里端着的碗一并夺过,转身将两碗倒进泔水桶里:“顺儿那个蠢货把一把胡椒粉当成玉米面给我丢面盆里了,哪里能好吃?!——走,去王叔面摊儿上吃吧!”
两人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出了馆子。
林瑯紧随其后。瞅着唐玉树的背影,又低了头去偷笑。心里浓情蜜意地思索着:唐玉树是真心实意喜欢我的……傻是傻了点儿,懂不懂我的矫情小心思……本也无所谓。至于李犷那笔账……唐玉树他若能用一辈子来好生待我,我也就给他一笔勾销了。
独独余下刚被林瑯骂过是“蠢货”的顺儿,把林瑯随手放在廊下的碗筷收回后厨去,脑子里思索了半晌,才弄懂什么一般点起了头:少爷并不是生我的气……而是生唐少爷的气!
——唐少爷诓他说面好吃……可面其实并不好吃;少爷最讨厌别人诓他。
——唐少爷总是不懂少爷的心思,少爷觉得唐少爷不够喜欢他。
——“李犷那笔账,日后总是得让唐玉树还我的!”
理清一切逻辑得出“少爷生唐少爷的气,唐少爷要遭殃了”这个结论之后,顺儿皱着眉头,也紧张地走出了馆子来。
☆、第四十五回
第四十五回说笑间成文财神府 忧虑中误会林少爷
当日唐玉树病倒之时,整个陈滩镇都提心吊胆着——除开林瑯不说,单论唐玉树这个小伙子,陈滩人有口皆碑:样貌堂堂虎头虎脑,性子简单待人真诚,端得是一表好儿郎。日常时又广行便利之事,东边帮刘奶奶拾掇个坏门儿,西边帮王伯伯修缮个破窗,四邻八乡谈及唐玉树,都是竖直了大拇指。
因此,那天林瑯大半夜发疯似地绑住一票大夫回馆子里,逼他们通宵达旦地守着唐玉树,众人对此也并无微词。
至于林瑯嘛……大约并没准确地长在众人的心坎上:眉目清冷眼神料峭,虽唇红齿白,但其间脱口之辞频生刻薄……总的相较之下就输了唐玉树几分。
不过这冷冽娇公子和热忱傻军爷的搭档组合,自最初起就吸足了陈滩人的眼球。从一照面就闹上衙门开始,发展成两相结义共创辉煌……财神府这个蒙尘多年的宅子就成了一个自带话题性的陈滩地标。
坊间甚至萌生出传说——“那黑脸财神偷了仙女的口脂,被打下凡间,要赚够千万两黄金才能回去……而白脸财神作为黑脸财神的结拜弟兄,一并下凡来帮他的!”叙述完道听途说的传奇,陈滩人得意洋洋地享受着外地客人们的惊讶表情。
王叔一边盛面一边笑,把面端上桌去的时候也一并加入了话题:“这传说还有后续——”
外地客人们视线齐齐拧过来:“后续?”
“后续,对。”王叔现编起了故事:“年关前各家衙门不都得结算这一整年的功过盈亏吗?——天庭也一样。可黑白两财神都下了凡来,天庭账房一时间忙不过来,那黑脸财神就被玉帝给叫了回去,足足半个月……”
讲到此,王叔故意停顿卖关子,果然便有别桌的陈滩人也聚了过来,作证道:“果真啊……怪不得那唐掌柜无端昏了十五天!林掌柜把全陈滩的大夫叫来都没用!”
一面是传奇一面又是真实,两厢应和下众外地客人听得眼睛都直了,直拍桌催促王叔继续。
王叔得了诓人的乐子,一面煮面一面继续信口道:“对——再说那白脸财神不知个中缘由,只见黑脸财神半死了过去,以为是无常鬼抓错了人,急坏了,搬来个当年在天庭时的旧友故交,就吵着要大闹阎罗殿——却说这位旧友,原是天庭一员猛将;虽是猛将,却生了一副姣美面孔,眉目如画落雁沉鱼——我且不说这人是谁,客人们都应该听过这位猛将在凡间的传奇……”
众客人听到此处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试探地问:“难不成是娇……娇将军——李犷?”
剧情或虚或实,在此处又全都相穿插于一处,《财神府》便得以成文。
且说这边王叔才打发完客人,得了片刻清闲财神府里四人先后出了来。为首的陈逆脸色煞白,晃荡着舌头,还忧心地问唐玉树:“……死是死不了吧?”
唐玉树一阵笑,向王叔打了招呼,叫了四碗面。
“今天怎么不开业?沾你们生意红火的光——方才我这儿替你们招待了一堆慕名来吃点绛唇的外地客人们。”王叔起了身重新开锅:“有银子还不肯赚——你俩真成俩财神了!”
林瑯过了来,落座在唐玉树一侧,回应王叔道:“累啊……接连忙了这么多天,总得喘口气吧。”
将提前拉好的面条煮进锅里面,王叔从柜子里摸出一包物什递给林瑯:“玉树托我给你做的。”
林瑯接过,看了一眼唐玉树,他正咧着嘴一幅招牌笑。林瑯于是低头拆开了包,里面堆得满满,全都是朱樱绒簪:“怎么攒了这么多?”
王叔耸肩:“这才用了一半唐玉树给我的线。”
林瑯心窝里暖得恨不能扑上去抱紧唐玉树猛揉他几把,可脸上却不肯表现出来,只是平淡地把那一包红球球放一边儿去,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怪浪费的。”
顺儿观察着两人的互动,更替唐玉树捏了一把汗:少爷一直喜欢戴朱樱绒簪,唐少爷拿满满一包给他,他都不高兴……少爷该不会是生唐少爷的气了吧。
虽然顺儿不通世故,但以他的视角看,他可不希望林瑯讨厌唐玉树——往日在金陵里林瑯身边的朋友们,对他都有所企图,只有这个唐少爷是真心待他的……吸溜着面汤,顺儿努力想找点唐玉树的优点,试图挽回一下林瑯对唐玉树的好感;可这优点又不能找得太生硬,总要借点什么发挥……
却听林瑯一句:“王叔的面,汤头真好喝!”
小眼珠一转,顺儿跟着开口了:“唐少爷的汤也好喝!”
生硬的一句夸赞把唐玉树唬得愣了一下。林瑯也愣了一下,转头看顺儿:“那么辣你能喝?”
“能喝!”顺儿嘴硬:“好喝!”
林瑯搞不懂这个小孩儿在想什么,只又转头看向唐玉树,思索了片刻:“你要不要试着煲点新口味的,不辣的汤底?再照沈曳大哥说的——我们再打些阴阳锅……”
林瑯在说什么不重要,顺儿只觉得林瑯否认了“唐少爷的汤好喝”这件事,又提起故友沈曳……顺儿觉得天要塌了——少爷这次是真的跟唐少爷杠上了。
唐玉树那厢消化了一下林瑯的建议:“……可是……现在的不好吃吗?”
“好吃——对于你来说,对于我来说。”林瑯分析道:“以前咱们自己煮火锅吃,那是咱们消遣;但如今用它来招待客人,那我们不能只把一种口味做到死——你想想,前天有一桌客人带着小孩子,结果那孩子一吃辣就哭。”
“我不是出去给他买了果子嘛!”
“哦,没赚到还自己贴了进去钱。”
唐玉树憨憨一笑:“小娃子不能吃辣,总不能让他饿着吧。”
“你想想,如果这汤底不那么辣,甚至不辣,我们是不是能多赚这一个小孩子的钱?”
“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
“你怎么这么傻——我只是比喻!不能吃辣的大人也多了去了——江南虽然也气候湿润,但毕竟和蜀地有差别,人们口味习惯不一样。”
“你不是说过这就是风味吗?”
“啥时候说过?”
“第八回第二节第三行。”
“……好吧这的确是风味——风味我们最大限度的保留,但还是要做细微的调整。”
唐玉树脑子转不过弯来:“可……那不就不是火锅了吗?”
“你个死脑经!”林瑯伸手敲唐玉树脑门儿:“你就说你吧——你来了陈滩,还不是学着说起金陵官话?——你就不是你了吗?”
“哦……”唐玉树这下听明白了,思索了半晌:“可我只会炒这一种底料……”
“所以,我们就必须要学习!”
把经营业务上的问题沟通顺畅之后,又继续埋头吃起了面。
顺儿那厢却战战兢兢——少爷和唐少爷到底说了一通什么,他也没听个明白。他只从少爷与唐少爷的对话里捕捉到“傻”、“死脑筋”之流的关键词,再加少爷伸手去凿了唐少爷一脑门儿——怎么办?怎么办?!打起来了……
顺儿呼吸不畅,面也没心思吃了。
四人吃完面回馆子,到了门前林瑯又站住了,说要去铁匠铺子里打阴阳锅。
唐玉树说要陪林瑯一起去,林瑯佯作不耐烦地打发唐玉树回馆子去休息——原是林瑯有私心:除了打锅的事情,林瑯还想打一对手环儿。
有一日闲听客人们桌上叙话,说谁谁家小孩儿糟了病,家人给打了手环送去庙里开了光,回来带上就好了。
林瑯不觉得那小儿的病痛是因一件物什儿的寓意就能治好的,当下听了还嗤笑,可又隐隐把这事儿记在了心上——唐玉树日常虽结实活泼,可自从那次变故之后,在林瑯眼里便成了一个脆弱的小瓷人儿,林瑯平时自己对他动手动脚的,可打心里又生怕他磕了摔了,就碎了。
以往无所顾虑的时候,林瑯不信神佛不怕鬼魅;可如今心头有了想好生收藏的人,于是又变了个模样,开始变得担心忧虑,甚至亲自去做“打一对儿手环”的傻事。
“……傻事。”
林瑯嘲笑着自己,却又觉得——这天下能有多少人,有幸去犯这份傻。
于是又把自己哄开心了,走起路来都高扬着下巴。
未时末林瑯还没回来,唐玉树本是没多想,只当他贪玩儿去了哪处逗留。
申时过半唐玉树真坐不住了,出了馆子去寻到铁匠铺,被告知林瑯午时来,坐了一刻钟说明了需求就离开了。陈滩也不大,别处林瑯也不熟,唐玉树想不明白林瑯如果是自己去玩儿的话能去哪儿。抱着“说不定在我出来的空档回了馆子里了”的希望又着急地跑回财神府,一推门儿进去阿辞和陈逆神色慌张地蹲在院子中央。
唐玉树有点害怕,问说:“……怎么了?”
陈逆结结巴巴地捏着手里的纸:“玉树哥,林少爷他……”
“被绑架了。”阿辞冷静地补充。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六回连环谎陈逆瞒顺儿跪地礼唐羽谢阿辞
上回说道:林瑯自午时与其他三人告了别,独自去了铁匠铺后,一直没有回来。
虽在陈滩上生活已然久矣,可林瑯日常时,也鲜少出门与人打交道;整个镇子里能被他说得出口的街道名字,拢共也不会超过五个……
唐玉树有点担心他,于是几乎每隔一刻钟,就会隔着院子喊东厢房那边的俩小孩儿:“林瑯回来了没得?”每每都收到“没有”的回应。
在榻上躺着翻来覆去,还是越想越担心;申时过半,唐玉树索性潦草地披了件外衫,从西厢房里出了来,就往外走去要寻林瑯回来。
出来厢房时,顺儿正在院子里胡乱地扫着地,只把院子扫得烟尘四起。
唐玉树也无暇管他,着急地出了门向铁匠铺跑去。赶到铁匠铺时,又被告知“林小掌柜来了不过一刻时间就走了”……
因此,唐玉树的小顾虑,瞬间变成了天大的担忧。
却说唐玉树跑出馆子时,并未去告知陈逆和顺儿两人“自己要去找林瑯”的消息。一是不想让他们一并随自己出去乱跑;二是分秒必争地想要找林瑯去,一刻也不想耽搁。
于是对一切一无所知的陈逆,同顺儿在东厢房里悠哉惬意地吃着顺儿从后厨里端回来的果子,并肩躺在一处亲昵闲聊。
距酉时还差一刻的时候,院子里突然发出一阵细小轻微的响动。
顺儿坐了起来,推开窗子往外瞧去。
陈逆本还不以为然:“约莫是扫帚倒了什么的……你好生躺回来,咱俩继续说话。”
顺儿却瞧得认真,可瞧了半天还是没瞧见什么东西,并不放心地躺了下来,嘴里却念叨着:“不然我……”
“我出去看下!”陈逆接了话,避免顺儿担心,于是起了身去。
因为顺儿放心不下方才院子里的响动声,所以陈逆出了来替顺儿查看。除了东厢房把院子环视了一遍,才注意到院子中间唐突地落着一包东西。陈逆凑近了些,才看清那是林瑯的外衫。
陈逆心下生疑——只见林瑯外衫的两只袖子打了一个结,将整件衣服裹成了一个团状。小心翼翼地把结给拆了开来,只见里面包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明显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而用左手写下的,歪歪扭扭。
字条上写的是——“亥时前凑齐三百两银子,赎人。”
有句古话说“主仆同心”,陈逆觉得这话着实没错——倘若换做平时,就算是房梁塌了,迷糊的顺儿都不一定注意得到;可今天这点小动静,他却如此担忧。
这边陈逆一阵冷汗冒出,后脊发麻。
那厢顺儿还不知道状况,从身后的厢房里走了出来,向陈逆发问:“是什么?”
陈逆熟悉顺儿的脾性,生怕他知道事情后情绪失控,声张出去……若是林瑯被绑架了,绑匪还可以用手段将信件和林瑯的衣服投进馆子里来,那么绑匪定是在某个暗处偷偷观察着一切……敌暗我明的情况下,稍有动作让绑匪感觉到危险信号,那林瑯便命不可保。
极短的时间里,陈逆迅速整理好这场局势,决定对顺儿隐瞒此事,等唐玉树回来再与他商量。于是把林瑯的外衫尽量挡在身前,转过头去向顺儿笑说:“没什么……”
顺儿迷迷糊糊地站在原地,脚步似乎有向自己这边迈出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