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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他瞥向王宫,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鲜美的肉骨,令他垂涎欲滴,双目泛光。

☆、【百岁】

数日后,西境所剩无几的妖族终于被勉强安置。夜谰秘密清点了一下幸存者,发觉当初被连枫游送来西境的蛇族妖不知去向,不禁有些担忧。

“蛇族遗孤是全死了吗?”夜谰问向赫辛夷。

赫辛夷微微摇头:“主公,说来也是奇怪。那些小蛇不但没死,甚至毫发无伤。按理说,笙玖把他们安置在了离王宫挺近的山谷里,应当被波及到才是。”

夜谰蹙眉:“他们现在何处?”

“好像藏进了东面的一处废弃村庄里。”赫辛夷迟疑道。

夜谰颔首,又嘱托几句便离去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对蛇族上了心,或许是赫辛夷提了一句连枫游,亦或者他只是想帮忙帮到底。不管连枫游做了多少混账事,蛇族的孩子们终归无辜。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哒哒声。他急忙回身,果然看见一只白团子正若无其事地跟着自己。

“雪疾,有事吗?”夜谰疑惑道。

程雪疾瞄了他一眼,语气不善:“没事就不能跟着了吗?”

……怎么感觉小猫咪莫名有点暴躁。夜谰也不好多问,诚恳地给猫大爷让了条路:“来,一起去。”

程雪疾昂着头走到他脚边,抬起爪子轻抚在了他的鞋面上:“不抱着我吗?”

“……是。”夜谰语塞,忙弯腰把他捞了起来,搭在胳膊上问道:“还舒服吗?”

程雪疾没有回答,表面一本严肃,其实心里慌得要命。他又克制不住地开始试探夜谰的底线,想看看自己作死到什么程度,主人才会生气。至于他这么做有没有深意……

其实没有,他只是莫名喜欢看夜谰一脸茫然且无辜的样子。

“我要去看看蛇族的遗孤们。”夜谰总觉他揣着心事,低声试探道:“之后我要到处找找笙玖的残魂。”

“有残魂的话,是不是就能复活她了?”程雪疾问道。

夜谰垂眸:“不知道,但总归是要试试的。我一直觉得,笙玖她命大得很,不应当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程雪疾再度沉默,耳朵耷拉着似是心情不佳。

夜谰心里也堵得慌,却连追忆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总要把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处理好了,才能安心。

赫辛夷所说的那个“废弃的小村庄”很快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只是这里比“废弃”二字还糟糕了一些。这里只能算是片空地,空地上歪歪斜斜地残留着两三座草房,院墙坍塌,屋顶漏了一半,里头飘出几缕白烟。

他慢慢走了过去,自虚掩的房门缝隙里看向屋中,瞧见有两三只小蛇妖围坐成一圈,眼巴巴地瞅着地上的篝火发呆。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察觉到了他的村庄,不由紧张地喊出了声:“谁在那!”

“我是连枫游的朋友。”夜谰推开房门,结果屋门咣当倒在了地上,溅起一片灰土。

受到惊吓的小蛇妖们弹跳而起,抱成一团试图用妖力撑结界挡住他,却没能成功。气氛登时有点尴尬,众目相对之下,程雪疾忽然喵了一声,窜到地上摇了摇尾巴。

小蛇们的眼睛顿时亮了,盯着小猫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夜谰,脸上写满了羡慕。

夜谰看向架在篝火上的坛子,发觉里头正煮着看不出模样的菜汤:“西境正在安置幸存者,你们为何躲在这里,不去领救济粮?”

“……我们不敢出去。”一只小蛇妖怯怯地说道:“外头好危险……连哥哥让我们藏起来不要露面。”

“连枫游最近来找过你们?”夜谰颇为意外。见有个孩子悄悄伸手招呼程雪疾过去,有点不自在地上前一步,用脚挡住了小猫的去路。然而程雪疾根本没睬他,径直绕过去坐在孩子们的眼前,舔起了爪子。

“连哥哥最近没来过……但是,打架前来了一次。”一矮小的男孩盯着小猫脆生生地说着。他身边的孩子则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警告他不要多嘴,可惜男孩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了,并没有发现。

夜谰心间一颤,忙问道:“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让我们小心些,藏起来。”那男孩嘀咕着,蹲下身想去摸程雪疾,却被微微微避开了,只触到了耳朵尖。

“你们很聪明。没被灾祸波及到……是被大妖保护了吗?”夜谰眸光渐深。

“连哥哥给了我们这个防身……”那男孩正了正脖颈上黑色的项链,离远了看,很像是一片贝壳:“只要我们带着这个,就……”他刚说了一半,忽然被同伴捂住了嘴。这才回过神来,慌张地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谁!我们之前没见过你!”那个年纪稍长的小蛇妖干脆下了逐客令,凶巴巴地指着没了门的门框喝到:“你走!”

“我来给你们送些粮食。”夜谰没有动怒,拿出袖中储物袋,扔了过去:“这袋子里装的粮食够你们吃上一阵。以后西境妖兵来找清点的时候,你们不必躲着藏着,大大方方去领东西就好。”

说罢他冲程雪疾挥挥手,程雪疾忙跳到他背上一并离去。

“都是群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你别生气。”程雪疾见他面色铁青,伸出肉爪按了按他的下巴。

夜谰没吭声,待走远后放顿住脚步,眼神冷若冰霜:“连枫游知道老蛟要打西境,却只藏起了自己的族妖……他倒是狠得下心。”

程雪疾一怔,这才明白夜谰在气什么,犹豫了一阵后小声说道:“连枫游我见过。上次你在西境出了事,他看上去很关心你。”

“笙玖死了。”夜谰长提一口气,胸腔憋闷到令他窒息:“我以为,连枫游就算再冷情。笙玖毕竟庇护了他的族妖,他总该……”

他忽然卡了壳,看向苍茫的大地沉默片刻后低声道:“罢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以连枫游的实力,别说对抗老蛟,就连转移族妖都做不到。他只能保全自己,保全蛇足遗孤,除此之外,皆是奢望。

“不是所有妖都跟你一样。”程雪疾知他对笙玖的死无法释怀,开始笨拙地安慰着:“你总是把自己的命看得很淡,这让我好生气。”

“为什么生气?”夜谰揉着毛茸茸的脑袋环视四周:“与天同寿,不是我的活法。你看看这妖界,还有值得我留念的地方吗?”

“我呢?”程雪疾脱口而出,旋即打了个激灵,红着脸把头埋进他的臂弯里:“我不想再变成弃猫。”

“然而你逃跑的时候,可是一次都没回头。”夜谰毫不留情地质问道:“我还以为你离开我会更开心呢。”

“你……我……内个……”程雪疾叽咕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他万没想到,夜谰居然还挺记仇的。正眼珠滴流乱转找着说辞,夜谰忽然一颤,望向远方神情复杂。

程雪疾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瞧见疏雨正提了个篮子,沿着王宫转悠,好像正往地里种着什么。

“要不要去问问?”程雪疾担忧地伸长了脖子,惊觉几日未见,疏雨的鬓角竟生出了白发。

“不必,我知道他在种什么。”夜谰下意识地搂紧程雪疾,压低声音道:“其实,我并不确定笙玖能不能复活。凤凰说是会涅槃重生,然而笙玖的父皇英年早逝,她的亲族也都死的死,散的散。那日我之所以对他说这些,无非是想给他个念想。”

程雪疾怔住,默默看向他问道:“夜谰,你要给她报仇是吗?”

“嗯。”夜谰顺着他的背脊,往僻静的深山走去。

“那……你打得过老蛟吗?”程雪疾又问,伸出爪子比划了起来:“他的真身好大啊。”

“不止是老蛟,南境那边也要打。”夜谰低叹,把他贴向自己的心口:“据悉老蛟重伤难愈,连枫游什么心思,我看不穿,但南境肯定会趁此机会瓜分妖界。东境也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西境成了这幅样子,估计会第一个遭殃……我不想坐以待毙。”

“那你岂不是要对抗整个妖界?”程雪疾忽然变回了人形,紧贴着他踮起了脚:“夜谰,你能活下来吗?”

“不知道。”夜谰微僵,凝视着他澄澈的双眸,似是溺进了湖水中,令他止不住呼吸紧促:“我的兵力,只能牵制。而以我目前的妖力,只够趁着老蛟没恢复过来,拼个两败俱伤。而且就算我侥幸活到最后……”

“你说你会变成凡人是吗?”程雪疾打断了他的话。

夜谰嗯了一声,看着程雪疾越凑越近,微翘的鼻尖湿漉漉的,努力克制着自己想亲下去的冲动。

程雪疾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抢先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巴:“夜谰,把我的寿命分走一半吧。”

“嗯嗯??”夜谰大惊,急忙抓开他的问道:“什么意思?”

程雪疾的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我想好了。我们都只活一百岁。这样等你死了,我就不用当弃猫了。”

他想了想,迎着夜谰愕然的眼神又道:“但是你一定要活到一百岁。不然我岂不是很吃亏?”

☆、【因果】

“为什么。”夜谰不知所措,心脏剧烈地抽跳着,仿佛要冲破他的身体。

程雪疾则恶作剧般踩在了他的脚上,站直身子示威:“不可以吗?”

夜谰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腰身,防止他站不稳掉下去。程雪疾似是没有重量,整只站在他的脚上居然毫无痛感,轻飘飘地仿佛随时都会飘走。

他直视着程雪疾的面颊,忽然凭生出一股贪欲,令他止不住俯身捏着小猫的下巴,轻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在引诱我。”

“什么引诱?”程雪疾顿时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耳朵吧嗒贴在了脑壳上不安地抖动着。

夜谰嘴角勾笑,他最喜欢小猫这幅天真无辜的表情。他瞥向程雪疾颤颤巍巍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默默将其握住,感受到掌心一层薄汗。

程雪疾失了平衡,攸地向后踉跄了半步,却在快要拍在地上的一瞬间,被握在他腰上的另一只手搂了回来。与此同时,夜谰的面颊猝然贴了过来,气息也变得炽热无比,四目相对,他在夜谰的双眸中瞧见两点星光,闪烁着比喜悦更深的情愫。

他正揣测着那翻滚的情愫是什么,星光突然放大,夜谰竟霸道地吻了上来。程雪疾脑中一片空白,只知自己的嘴唇被叼住又松开,温热的触感沿着他的面部一路蔓延至全身,他头昏眼花,宛如变成了一片浮在热茶中的茶叶,滴溜溜地旋转着。

世间寂静到不真实,冗长的沉默后,夜谰理开他微湿的额发,低声说道:“这次不是玩笑。”

程雪疾怔然,低下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换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是没睡醒吗?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再抬起头看向夜谰时,忽然一阵恍惚,克制不住地瘫软倒地。

夜谰连忙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顺着发丝。程雪疾的眼皮在打架,鼻翼呼扇了一阵后沉沉地睡了过去。临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则是:

“雪疾,对不起。”

一阵细微的响动自上方传来。雄鹰盘旋一圈后落至他面前,化作人形半跪行礼:“主公,南境往南虬谷里埋伏了数千精兵,并且已放出探子来调查西境的虚实。”

“终于来了。”夜谰抱起程雪疾缓缓起身,手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吩咐下去,,明日动手。”

“是……北境那边,主公有决策吗?”鹰妖迟疑道。

夜谰沉吟:“连枫游不会动,老蛟已无力动。北境目前不必考虑。”

“赫统领今早去往北境了。”鹰妖顿时有些焦急:“他不是领了主公的命令吗?”

夜谰蹙眉,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没事。走到这一步了,赫辛夷应当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鹰妖微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又觉多说无益,把话咽了下去匆匆离开了。夜谰掂了掂怀里的小猫,下巴摩擦着他的额头,苦笑道:“雪疾,你可能会恨我,也可能会理解我……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不会让你再记得我。”

这些话,之前有一个人对他讲过,尔后她灰飞烟灭,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如今,他又把同样的话讲给小猫听,这算是因果吗?

然而这世间因果,真的是种了什么因,就有什么果?

……

“境主,南境动了,应是要去打西境。”北境境主殿,一妖兵低声来报。

连枫游坐在高椅上,许久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高耸的屋顶。

境主殿修复了数日才勉强恢复,一些陈设还没来得及换新。他这位新上任的境主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在大殿上了,体会一下夜谰坐过的地方是什么感觉……

“椅子真硬……”他哼笑,侧身半躺在椅子上挥了挥手:“知道了,退下吧。”

妖兵诧异,小心地睨了他一眼,见他翘着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只得撇了撇嘴,默默退出了大殿。

空旷的境主殿里只剩下了连枫游自己。昨日他背着老蛟,解散了众臣,让他们领了银子滚回家了。本以为此举会被群起质疑,谁知这些个老臣逃起来比谁都快,不消半日,妖王宫里只剩下了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仆。

老蛟若是知道了,得被气死吧?他抬起手,向着房梁伸出手指晃了晃。这倒怨不得他。夜氏长老死得死,伤得伤,昔日迎合老蛟的那几位全都入了土。朝中,自夜谰出事后,能逃的都去了东境,他也没管,任东境那老王八乐歪了嘴。

剩下的墙头草们,也被老蛟给吓成了怂货。老蛟伤成那副样子,犹如大限将至。而他这个境主自上任后,没有丝毫的作为,不跑才是傻子。

“所以,能跑的都跑远了。怎么偏偏你跑回来了?”他瞥向大殿一角,勾了勾手指:“怎么,想我了?”

阴影中缓缓走出一妖,蹙眉望向他,原是赫辛夷。半晌开口道:“我来同你谈谈。”

“谈什么?”连枫游没起身,继续躺着数殿梁上的纹绘。

赫辛夷顿觉嗓子眼里憋了口浊气,恼怒地低呵道:“连枫游,笙玖死了。”

“我知道。”连枫游波澜不惊:“但是鬼塔也没了,算是死得其所。”

话音未落,赫辛夷突然飞身扑来,利爪刻在椅子边缘瞬间将其劈成两半。连枫游跃至一旁,面带戏谑地看着他,挑眉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她庇护了蛇族,又曾是你我的挚友,你竟一点都不难过?”赫辛夷气到发抖,外泄的妖气聚集在大殿中凝成一片紫烟。

“既定的结局罢了,有什么好难过的。”连枫游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早在二百年前,笙樾阁的封印就开始松动,鬼塔现世只是早晚的问题。”

“不一样。”赫辛夷已说不出自己的愤怒还是失望,看向连枫游时只觉得他陌生到可怕:“她本不会这么早死的。”

“反正固有一死,何必在意时间问题。”连枫游眯眼看向他:“夜谰那么强,强到令妖界畏惧。不也是简简单单地死了?”

赫辛夷攥紧拳头,险些脱口而出告诉他夜谰还活着。二妖对峙了片刻,殿外妖兵看热闹似的探头瞅了过来,被连枫游一勾手关上了殿门,差点夹扁脑袋。

“我该说你是孤勇,还是愚蠢呢……赫少主。”连枫游微微扭了扭脖子,露出些许蛇族的姿态:“南境马上就要去打西境了,而你这西境的救命稻草,居然跑到我面前来说起了废话,你就不怕自己有去无回,将西境拱手相让?”

“用不着你费心。”赫辛夷甩了他一句,收起爪子沉声道:“连枫游,我只是想提醒你。他日我与南境开战,你最好袖手旁观,不要助纣为虐。不然西境倒了,南境定会吞并北境。依着你的民心,以及北境现有的兵力,根本无力对抗南境。更别提老蛟重伤难愈。”

连枫游却不以为然,慢慢走至他身边,俯身冲着他的脖颈吹了口凉气,然后抬起眼轻声道:“赫少主是怕我与南境联合起来,把西境给瓜分了吧?你越怕,我越想这么做。”

赫辛夷的指甲几乎扣进了掌心,极力克制自己痛揍他一顿的冲动,一字一顿道:“你大可试试。连枫游,你真的以为,我不是你的对手吗?”

连枫游顿时眼角一弯,似是听见了笑话:“赫辛夷,你觉得,我让你上了一次,你就比我厉害了?”

说罢他拉过僵直的狼耳朵,往里吐了一句:“爷只是借你的那玩意当药引罢了。”

赫辛夷忍无可忍,反手一掌推向他的胸口。连枫游早知他会沉不住气,向后轻跳避开攻击。岂料眨眼的功夫,赫辛夷在他眼前消失了,紧接着他后腰一痛,利爪轻而易举地穿破了他的衣衫,以及被妖力保护的身躯,径直扎进了他的肉里。

连枫游的眼底顿时掠过一抹不敢置信。赫辛夷的另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尖锐的指尖如同刀片,缓缓抵住了他的喉结:“连枫游,我只问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怎么,上瘾了?”连枫游在这种境地下依旧笑得出来:“开了一次荤,欲罢不能了?”

“你再跟我打诨试试?!”赫辛夷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却不得不没出息地承认——

终归舍不得。

谁知连枫游逮住他愣神的空档,突然化出蛇尾,迅速将他缠了起来。粗壮的蛇尾在他身上缠了四五圈还绰绰有余,赫辛夷顷刻只剩半个头露在外面,五脏六腑伴随着骨骼的咯吱声剧痛无比。

“赫辛夷,对敌人放下杀意,是最大的忌讳。”连枫游的蛇信子嘶嘶地舔舐着他的面颊:“你说我,要不要一口吞下你?”

蛇尾猝然箍紧,赫辛夷嘴角渗出鲜血,登时放弃了挣扎,软塌塌地瘫在蛇身上没了声息。

连枫游愣住,下意识地将尾巴松开了一点。结果打脸来得不要太快,刚刚还在装死的赫辛夷突然现了真身,庞大的狼将他撑开后抛了出去,然后四蹄一踏,倾山般冲撞而来。

一声狼啸,高昂的妖力竟将殿柱震碎了数根。连枫游在空中扭动身子,冲他喷出毒液却都落了空,在簌簌落下的石砾中对上一双棕红色的狼眸。獠牙猛地咬住了他的腰,跟衔住树枝似的将他按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连枫游恍惚了一瞬,终于意识到赫辛夷没有开玩笑。这只狼妖很强,强到能将妖力收放自如,在他与老蛟面前装成一只家犬,卑躬屈膝至今。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你回心转意。”森森的狼牙上带着奇怪的力量,令连枫游焦急地发现,自己变不回原形了。

赫辛夷抬起前爪,狠狠将不断扭动的蛇按住,终于在他脸上看见了久违的惊恐:“自相残杀的戏份我看够了。连枫游,我今天必须带你走。”

说罢他扬起爪子打算将连枫游拍晕。岂料他的心脏处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妖力蓦地凝滞了一瞬,随机疯狂地逆转进了筋脉。

赫辛夷顿时瞪大了双眼,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轰隆栽倒在地抽搐了起来。他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心口,只见上头隐隐浮现出一个匕首状的图案,一点点下滑着,寸寸步入心脏。

“……夜氏……诅咒……怎……怎么……”赫辛夷慌乱无助地翻滚着。他心脏上的诅咒,是幼年被老蛟施加的诅咒。这柄咒术凝结的匕首埋在他身体里至今,只要起了伤害夜氏一族的念头就会刺穿他的心脏,居然在今天爆发了!

为什么?!连枫游这只认入夜氏家谱的外族妖,也算夜氏妖?!

连枫游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愣了一瞬后忽然飞身过去咬住了赫辛夷的胸口。毒牙没入他的心脏,将毒液毫无保留地注了进去。

赫辛夷很快便失去了痛觉,只能感受到那些炙热的毒液一点点腐蚀着他的内脏,徒留一具躯壳。最后他颓然地伸出手,搭在连枫游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没有了机会。他依稀记起那夜的一场旖旎,他与他都落了泪。他们所想的是一样的吗?

幼年时那个给他送来药膏,与他约好去看蒲公英的孩子,到底是回不去了。

☆、【疯了】

翌日,南虬谷,夜谰亲率死士布置阵法,静候南境之主自投罗网。

“赫辛夷还没回来吗?”夜谰问向赫辛夷所统领的狼族妖们。

狼族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地回答道:“主公也不知道少主去哪儿了吗?”

……这呆子。夜谰已说不出自己是担忧还是愤怒。他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大风大浪,就算赫辛夷愚钝,也不至于在大战之前耍小性子,做不稳妥的事情。结果事实证明,他再一次高估了这头蠢狼。

“主公,狼王快到了。”正想着,鹰妖盘旋落下,低声禀报道。

大张旗鼓地来了……夜谰思绪微动,隐约觉得有些不安。南境出兵西境,狼王带队。按照狼王狡诈的个性,能偷袭绝对不打正面,能绕路绝对不走大道,今日倒是自信。

“通知下去,准备突袭。”他用余光多看了鹰妖一眼,并未多言。

不消多时,狼王带着一批妖兵出现在他们眼前,数量上比夜谰所估计的差了许多。为首的狼王骑着坐骑,神情慵懒,似是胜券在握。而他所率的妖兵,大多都是狼族,无精打采地跟着走,懒散到如同一群逃兵。

狼族们摩拳擦掌,夜谰却蹙眉打量了一阵后,冲狼族一名少将耳语道:“撤,不对劲。”

“主公,狼王就在眼前啊!”那狼妖顿时急了,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把狼王撕碎。

岂料他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隆隆的巨响。只见事先布置好的阵法突然提前启动,将夜谰等妖束缚进了结界中。紧接着,峡谷另一头涌出无数妖兵,将他们团团包围。

夜谰低叹,转身看向缓缓走来的狼王,踏前一步将那尚不知状况的群妖护在身后,双手微攥聚集妖力。

“夜谰,你果然还活着,别来无恙啊。”狼王哼笑,扫视着他身后的狼族妖们,面露轻蔑:“这就是投奔赫辛夷的那批妖?果真一批乌合之众。”

夜谰没理他,冲属下们说道:“我喊跑,你们就速往西境撤退,四散开,能跑多远是多远,明白了吗?”

“明白。”众妖紧张不已,却莫名因他这一席话有了些许底气,纷纷举起武器蓄势待发。

“跑?夜谰,你是在跟本王开玩笑吧?”狼王挑眉,大手一挥,众妖兵立刻上前缩小了包围圈。

“跑!”夜谰低呵一声,一拳撞碎身前结界,卷起一片火海袭向狼王。狼王大吃一惊,忙起身去挡,妖兵们也迅速避开火焰向夜谰冲来,却被他震出的妖气弹飞出去,七零八落地撞向石壁。

“夜谰,真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实力!”狼王被吓出一身虚汗,手持双斧挡住了他的攻击,再定睛一看,夜谰带来的妖兵们居然已窜得无影无踪,轻轻松松地逃出了他的包围。

“奶奶的,给老子追啊!”狼王气结,暗道这赫辛夷带出来的兵,别的不行,逃跑倒是一流。

夜谰一抬手,强大的妖力将地面划出数条沟壑,挡住了妖兵们的去路,斜眼睨向他们道:“敢追一个试试?”

众妖登时大骇不已,忐忐忑忑地举着兵器不敢上前。狼王恼怒,飞身一斧砍向夜谰,却连半片衣衫都没碰到,斧子劈进土里险些拔不出来。

这时夜谰已绕至他背后,长刀出鞘,如破风惊闪。狼王横斧踏地,接下这实打实的一击,兵刃相撞,双斧瞬间裂开一道细纹,脚下陷入土中半寸。而夜谰力量不减,妖力镀在斧子上红芒大作,直将斧子烧得滚烫。

狼王的掌心被烫出了燎泡,并不敢撒手,强挺着与之抗衡,心里已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他得到密报,说夜谰让老蛟捅了一刀,神魂受创,实力大不如以前。如今看来,这密报除了名字是对的,其余都在放屁,可坑死他了。

然而他不知的是,这密报其实说准了一半。夜谰确实神魂受创,妖力极不稳定。所以他拖不得,一旦南境派兵支援,那他今天保不齐得交代在这里。于是他特意拿上了几百年没出鞘的“蛟骨刀”迎敌,为的就是打一场快架。

眼见形势不好,狼王已暗搓搓地准备跑路。说来有些羞臊,他对夜谰心怀恐惧。当年夜谰以一敌万,将南境之主打得瞎了只眼睛,半年下不来炕。南境之主的妖力远在他之上,连那猪精都收拾不了的家伙,今天让他对上了,再不跑可就晚了!

况且南境精锐不在他手中,南境之主虽疯但尚未放权。就他手下这些个不中用的狼崽子,不够夜谰两刀砍的。

闪神的功夫,夜谰松开一只手,并指成掌,掌心射出一团火焰,正对狼王面门。狼王惊呼一声,忙弃了一只斧子砸开火球,坠地向后一翻,化回原形撒丫子就跑。夜谰望向溃不成军的南境妖兵们,心中颇为失望。他万没想到狼王竟如此没有出息,连同手下都是群草包。

可惜了,应该把复仇的机会让给赫辛夷的。夜谰挥刀追去,试图将狼王截杀在此地。狼王转身反吼,吼声化作一道飓风,掀起尘沙隐蔽了身形。

夜谰斩开狂风,身形急速下降,眼见得刀尖即将穿透他的脖颈,突有一道强劲的妖力自身侧袭来,紧接着,山壁猝然崩裂,碎石飞落,杀意骤现,一点寒芒先至,刺向夜谰的腰腹。

夜谰忙旋身避过,却还是被擦伤了一点,伤口未见血却奇痛无比。狼王也愣住了,停下脚步看向坍塌的石堆,正望见一妖阔步踏出,高大的身形将那崩开的山窟窿堵得严严实实,竟是南境之主。

“主……主公?!”狼王险些把眼珠给瞪出来,一不小心踩在石头上摔了个屁股蹲。南境之主按了按粗壮的脖颈,鼻子哼哧着向他走来,笑道:“爱卿,受惊了。”

狼王登时咽了口吐沫,战战兢兢地挤出笑容:“主……主公,您怎么在……”

“哎,辛亏孤来了,不然就错过与北境之主的重逢了。”南境之主瞥向夜谰,眼底满是狠厉,全无疯癫之感,说罢冲狼王伸出了手。

狼王呆滞地将手递了过去,被他一把拽起,揽住肩膀低声道:“爱卿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自作主张,不告诉孤一声呢?”

“额……主……主公身体欠安……”狼王结结巴巴地应着,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是疯了吗?怎么知晓自己的计划的……难道说。

噗嗤一声,南境之主的手笔径直没入狼王的身体,如同撞碎了一块豆腐似的,轻而易举地握住了他的内丹,附在他耳边说道:“爱卿啊,本王这身子确实不中用了,所以借爱卿的一用。”

“你……!”狼王张大嘴,惊恐地惨叫出出声,却在下一瞬,被一股阴邪之力抽出了神魂,所看到的最后景色则是南境之主玩味的眼神,以及一句自问——

究竟是谁疯了?

……

程雪疾快要气炸了,整只猫蓬松了起来,在林间横冲直撞,愤怒地挠着树干。

“夜谰!!你个大骗子!啊啊啊啊啊啊!”木屑横飞,猫爪勾在树上狠狠挠出十道印子,感觉不解气,又上嘴去咬,跟个啄木鸟似的,整只挂在了树干上。

林中静静悄悄,不见飞鸟走兽,甚至连风都没有。程雪疾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树林,而是一处结界空间。至于是谁对无辜的小猫咪下了“毒手”,自然是夜谰这只恩妖,竟然学会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亲了他然后……

“啊啊啊啊,混蛋混蛋混蛋。”程雪疾脸上发烧,四爪并用地在树上扑腾。挠着挠着,他便累了,滑到地上,摊开肚皮看向虚假的天空。

“他干嘛把我关起来……”程雪疾气喘吁吁地挠了挠肚皮,满心不解。看着看着,天空忽然泛起涟漪,一点紫色如浮动的星芒慢慢掠过。

程雪疾忙坐了起来,惊愕地发现自己所看见的世界不一样了。每一棵树木都变成了一枚光球,半空中涌现出奇怪的符文,再往脚下一看,大地竟成了透明的,像极了澄澈的湖泊。

“这便是结界的真实面目吗?”程雪疾微怔,忙抬头再次看向天。那个紫点忽明忽现,每闪烁一次,天空中的纹路跟着起伏,仿佛是在呼吸。

阵眼!程雪疾眼前一亮,御风而起,迎着紫点伸出手,果真触碰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然而他又不敢硬闯,怕破结界出去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只得饶有兴趣地欣赏起了这个精妙的空间。

半晌,他觉得自己好像领悟到了什么,说不出道不明,却令他身心轻盈,如获新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愕然发觉一个小巧的符印钻了出来,仔细一瞧,还有点眼熟。端详了一阵后,他忽然打了个寒颤,一手聚集妖力,狠命地拍在了印记上,直打得自己口吐鲜血,再抬起手时,印记还在,且执拗地扩大了一圈。

“夜谰……”程雪疾咬咬牙,一头撞向空中的紫光。光芒刹时消散,他的身形随之消失,再出现时,周遭已是西境荒山。

洗心咒……你居然对我下了洗心咒!他怒不可遏,踩着狂风冲了出去,却在森林边缘,被一显眼的东西绊住了脚步……

☆、【救场】

转眼间,夜谰已与南境之主交手了七八个回合,周围的山体被夷为平地,妖力对撞,凝成一道旋涡冲击着天空,席卷百里。

夜谰拉开距离,持刀相望,身上满是血痕,遍布伤口。反观南境之主,虽也受了伤,但越战越勇,仿佛不知疼痛。

“吸食神魂的咒法……我还以为,已经失传了呢。”夜谰瞥向被沙土覆盖的狼王尸首,微微摇头:“看来那些所谓的疯癫,都是你装出来的。”

“不,孤确实疯了。”南境之主桀桀笑着,眼睛阴恻恻地打量着他:“不疯,怎么看你们自相残杀?不疯,如何收拾这条忘恩负义的狗?”

夜谰见他妖力暴涨,已退无可退,干脆将妖力全部倾注在刀上打算孤注一掷。岂料一记飞羽自侧面袭来,贴着他的面颊射在了石堆上,瞬间冒出一道黑烟。

“毒箭羽。”夜谰睨向躲在阴影处的鹰妖,心中说不出的失望:“果然,出卖孤的行踪的,是你。”

“主公,没办法,识时务者为俊杰。”鹰妖讪笑,将夹在指尖的羽毛藏至背后:“主公,大势已去了,如今北境大权陷落外族之妖,您又重伤未愈,怎可能与南境之主一较高低……收手吧。”

夜谰移回视线,淡漠道:“背叛者,是不配得到信任的,狼王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说罢双手握紧长刀,浑身缠绕着紫焰冲向南境之主。

鹰妖忙射出密集的毒羽阻碍他,南境之主则一动不动,微弓身子蓄势待发。眼见得刀尖滑落,他的一只手已抓向夜谰的脖颈。谁知下一秒夜谰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了,鹰妖的毒羽紧随其后,险些扎在他身上。

“蠢货!”南境之主打落毒羽,怒骂出声。鹰妖慌张无措,下意识地觉得背脊发凉,刚要转身跑路,长刀噗嗤一声穿过了他的胸口,直接断送了他的性命。

“夜氏秘法果真了得,你算是习得了精髓。”南境之主干笑两声。

夜谰自鹰妖背后现身,随手将他扔到一边:“一对一打一场吧,你应该期盼许久了吧?”

南境之主轻抚刻着疤痕的右眼,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是啊,从那时开始,孤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把你的头骨沉进泥沼里!”

“那就试试自己的本事吧。”夜谰微眯双眼,脖颈至面颊处迅速长出一层黑色的鳞片,双目也变成了赤红色。

南境之主心下微惊,一时搞不清夜谰这是要现原形了,还是又修了邪门的功法,忙率先变回真身,在体型上压他一筹,张嘴喷出一大口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