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夜色凄迷， 林枭怪笑。
远在城市之外的高速路像是一条盘踞在丛林深处的巨蟒，蜿蜒着身躯，一直延伸向了天之尽头。
在黯淡的月光笼罩之下， 空寂无人的高速路上， 一行没有打远光的货车车队正缄默地向前飞驰。
为首的货车车厢里，穿戴好一身战术装备，潘诺微垂着头， 手指灵巧地摆弄着手里的微型炸弹，但注意力却并没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靠坐在车厢角落里的另外两个男人， 眼神中带着很明显的敌意，阴沉沉的，像是一条在在思考着如何将猎物撕个粉碎的恶犬。
一片安静中，三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显得异常明显。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车身传来一阵剧烈的颠簸、伴随着轰然巨响以及一阵密集的枪响之后，下一秒，寂静到落针可闻的车厢里， 忽然响起一道有些失真的、带着很明显的机械音质感的冷淡男声。
“——苏格兰，汇报你们现在的位置。”
伴随着这道声音的传出，潘诺眼里翻搅着的浓稠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黑黝黝的眼珠直勾勾地凝视着环抱狙击/枪的猫眼胡茬青年，握着炸弹的手背上青筋暴突。
迎着潘诺阴沉的目光，面不改色地， 苏格兰按住了自己挂在耳廓上的蓝牙耳麦。
“冰酒，”贴在车厢的缝隙处， 苏格兰朝外面张望了一下，“我们的车队刚刚闯过第二道卡口， 目前正在前往第三道卡口的路上。”
“嗯。”
顿了一下，耳麦那头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键盘敲击声。
很快，矢目久司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损失情况怎么样？”
“几乎没有。除了闯第一个卡的时候，后面中卡里有外围成员不慎被警察的流弹击中，腹侧受到贯穿伤，其他一切正常。”
“很好，”矢目久司的语速平稳，不紧不慢地发出指令，“20分钟，后你们的车队即将进入C区高速的第三处卡点，警方已经收拢了警力赶赴那里支援，你和潘诺记得通知手底下的人，做好战斗准备。”
“收到。”
耳麦的红灯闪烁了一下，随后迅速熄灭。
——冰酒已经切断了通讯。
目光冷漠地，苏格兰松开了耳麦，转头看向车厢里的另外两个人：“接到冰酒的命令，20分钟后开始闯卡。3号卡预计会有新汇入警方的支援力量，防守能力可能比前两处更强，冰酒让我们做好战斗准备。”
“当然。”
莱伊缓缓站起身，在狭窄的车厢里简单舒展了一下关节，随即偏过眼，用那双如狼一般蓬勃着野性的墨绿眼眸望向阴沉瞪视着其他两人的潘诺。
“你也听到了吧？”视线从潘诺脸上划过、掠向潘诺身后的一个密封结实的防震箱，莱伊眉眼轻抬，“你的主子可是发话了——来吧，让我见识一下，组织里凶名赫赫的「爆破恶犬」，究竟有些什么手段吧。”
回敬他的是一声满含恶意的阴森诡笑。
“——那你们两个可要抓紧扶手啊……毕竟，如果不小心掉下车的话、可是会连尸体都找不全的哦？咯咯……”
——————
切断与莱伊的通讯，矢目久司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薄绿色的眼眸半阖着，神色很是倦怠。
见状，旁边正在哐哐猛敲键盘的反舌鸟，连忙将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推了过来：“冰酒大人，要来一杯咖啡吗？我这杯还没有动过，没有加糖加奶，是您平时习惯喝的黑咖！”
矢目久司微怔。
过了一会儿，他冲反舌鸟扯了一下唇角。
“不了，现在年纪大了，喝不了这么苦的。”
苦？
这好办。
反舌鸟一扭头，支使站在两人身后的瘦削男人：“奥吉尔，去拿一份奶球——算了、还是重新泡一杯比较好。”
这样说着，她又把脸转了回来，闪闪发亮的浅琥珀色眸子紧盯着矢目久司，清越的嗓音里透着期待。
“冰酒大人，您现在喜欢什么口味呢？听说最近东京开始流行海盐咖啡和雪顶咖啡，您想要试试新品吗？”
沉默了一下，矢目久司摇了摇头，到底是端起了那杯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黑咖啡，浅啜了一口。
“任务期间，一切从简。我喝这个就好。”
看到矢目久司这个反应，反舌鸟乖巧地应了一声，却是趁着矢目久司低头关注屏幕的时候悄悄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奥吉尔一眼。
奥吉尔一言未发，只是收回了想要去接咖啡杯的手，重新恢复原本的护卫姿态，安安静静地垂首站在两人身后，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指尖快速敲击着键盘，反舌鸟看着屏幕上飞快跃进的字符和红点，有些不太高兴地抱怨：“喂——我说，奥吉尔，你能不能离我和冰酒大人远一点？你站的这么近，可是很影响我们工作的！”
“……抱歉。”奥吉尔的声音很小，但很清晰，“白兰地的命令是，让我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们。”
“保护？”反舌鸟冷哼了一声，吐槽道，“是不是你们这些做生意都抠门啊？朗姆也这样，现在白兰地又这样……他难道还怕我们我卷走这批货跑路吗？”
“反舌鸟。”
很是平静地，矢目久司提醒了部下一句：“好好工作。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反舌鸟迅速低头认错：“……是，对不起、冰酒大人！监控已经处理好了，港口E区那边总共37台监视摄影机，我黑掉了其中的35台，剩下2台，一台在仓库区的角落、另一台在出港口后第一个高速路的匝道口，位置都比较隐秘，短时间内那些条子——”
被矢目久司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反舌鸟立刻改口：“——那群警察，短时间内那群警察是不会意识到不对劲的。”
“做的不错。”
淡淡地应了一句，矢目久司重新转回视线，双眸紧紧盯着屏幕上其中一枚不断向前移动的红点，以及距离红点越来越近的、被标记为[3卡]的红色警戒区。
红点与标红的3卡区域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放置在电脑屏幕边上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也在不断跳动。
18……
19……
20。
“——他们交火了。”
“反舌鸟，切断E区东一出口附近电源，废掉那里的防闯卡道闸，在南三出口处制造混乱。”
“是！”
纤长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舞动，很快，反舌鸟便汇报道：“已经完成了——南三出口道闸失灵、砸中了一台正在通行中的车辆，已有工作人员赶往现场协调处理，混乱预计可持续5分钟。”
微微点头，面色平静地，矢目久司调节好频道，按下了耳麦上的通讯键。
“琴酒，让你的人全部上车。3分钟后，你们的车队从E区东一出口离开，注意走正门，维持正常车速就好。”
耳麦里响起一阵沙沙的电流声。
很快，琴酒那冰冷残酷、仿佛裹挟着凛冬里刺骨的雪风一般森然的嗓音，便在矢目久司的耳麦中响起。
“——你的废话还真多啊，冰酒。”
“……”矢目久司抿了口咖啡，感觉夜里降温有些厉害，又给自己掖了掖颈间的青灰色围巾，“彼此彼此，你的文青发言也不少——需要我帮你整理成册、出版发行吗？”
滴——
琴酒毫不留情地切断了通讯。
矢目久司不以为意，端着咖啡又喝了一口，被口腔里直冲天灵盖的苦涩口感刺激地微微皱眉。
……人的本性，果然还是嗜甜的。
搁下白瓷杯，矢目久司摸了摸兜，习惯性地想要从里面摸出一支棒棒糖来，但却摸了个空。
“……”
有些恍然地，矢目久司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两位警官小伙伴了。
之前从萩原警官那里顺的棒棒糖，似乎已经被吃光了啊……
默然片刻，矢目久司抽回了手，正伏案准备继续工作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忽然闯入了一道黑色影子。
——一只满是伤痕和老茧的手，握着一枚被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裹着的硬糖，轻轻将糖块推到了矢目久司的手边。
撩起眼皮，矢目久司微微转头，看向了身后那个寡言木讷、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随身带糖的男人。
男人被矢目久司的目光紧盯着，似乎有些不自然，嘴角细微地嗫嚅了片刻后，这才小声道：“……是椰子糖。”
大概是看矢目久司仍然没有开口说话，男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补充道：“之前在据点交接任务的时候，跟您有过几次接触……您似乎很喜欢吃糖。”
这话让矢目久司稍感意外。
“奥吉尔……是吧？我记得你是白兰地身边的人。”
奥吉尔的脑袋动了动，似乎是在点头，但很快又把头垂了下去，一副很不适应被人盯着看的自闭模样。
盯着男人的脸看了片刻，矢目久司收回目光，捡起了桌上那枚还带有主人体温的糖果，指尖微动，很快就剥开了花花绿绿的糖纸。
淡淡的椰香伴随着糖浆的甜腻气息，很快就弥散开来。
掌心轻翻，矢目久司捏着滑落入指间的无柄刀锋，银芒闪烁间，利落地将硬糖连同着糖纸一起，分作了两半。
捏着其中一半椰子糖，矢目久司将其递到了奥吉尔的面前，薄绿色的眸子里带着某种审视的色彩，就这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奥吉尔的眼睛。
——那意思很明显了。
“……”
一言不发地，奥吉尔几乎没有犹豫，直接伸手接过，随后吃掉了自己手里的这半颗糖果。
又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后，矢目久司这才收起指间那枚无柄锐刃，眉眼间的神色稍微温和了些。
“谢谢。”
剥开糖纸，矢目久司吃掉了剩下的半块糖。
时间仍在流逝。
手机上的数字仍在不断跳动。
39……
40。
“马提尼，汇报你那边的结果。”
一阵电流声过后，耳麦里传出马提尼那独特的、声线靠后的干涩嗓音。
“——是，冰酒。我已经顺利接入了通讯频道。根据目前监听到的信息来看，警视厅组对五课已经在指挥中心的调度下全部撤离E区、赶赴C区支援。在原本设立的5处卡口位置上，仅仅只保留了基础的安检班，总计人数不超过二十人。”
“嗯，保持接入。”
切出频道，矢目久司的语调有条不紊地。
“琴酒，你们现在到哪了？”
琴酒没说话，通信频道传来一阵沙沙声。很快，伏特加浑厚的嗓音就在耳麦中响起。
“我和大哥还有基安蒂已经顺利经过了E区外高速的第二道卡口，目前正朝第三道卡口过去。”
“继续行进，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沟通。”
再次切换频道。
“——拉姆斯，联系你的人，准备好换边了。”
频道里很快传来了拉姆斯低沉的声音。
“收到，我现在就通知他。”
——————
东京港码头，临时指挥中心。
听取着从前沿传来的一份份报告，指挥中心里的所有警官，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太嚣张了！”其中一名警部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地中海发型中裸露的头皮都气得有些发红，“这群混蛋！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枪伤人！根本不把我们暴力团对策课放在眼里！”
淡淡地瞥了一眼气愤不已的部下，高津警视的面上也是阴云密布，就连那条连心眉也狠狠地拧成了一团。
“——一共六辆运输车、不到50人的小型团伙，居然配备了重型冲/锋枪和塑胶炸/弹，这帮极道分子的武装究竟是从哪搞到手的？公安那边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吗？”
若有所思地，石原副手推了推眼镜，飞快地翻阅着手里的文件，继续汇报道：“根据前线的战况汇报，咱们课的弟兄、SAT的队员、以及过来支援的组对五课的警员，都已经陆续投入战斗，但敌方的火力很猛。”
“根据SAT受伤撤下来的狙击手反馈，那群人里，至少有两个sharpshooter*等级之上的狙击手，枪法很准，其中一个甚至在颠簸的追逐战里，三枪打爆了一辆警备车的车胎。”
“这么猛烈的火力……”石原副手脸上露出一副略有些疑惑的表情，“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地中海警部狠狠咬牙，“这种程度的组织，危险等级已经很高了……他们到底是哪方势力的人？为什么我们三课从来没有收到过他们的有关情报？！”
高津警视一拍桌子，冷冷呵斥：“泽田！你有本事在这里吵，为什么不去好好反思一下你们之前的工作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听到这番训斥，泽田警部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悻悻收声。
微微转过头，高津警视稍微缓和了一点神色。
“石原，你刚才想说什么？”
石原副手微微躬身：“我总觉得，那群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大张旗鼓地闯卡，这似乎有些……”
“——太过刻意了。你是这么想的，没错吧？”
迟疑了一下，环视了一圈纷纷陷入沉思的警官们，石原副手默默点头。
高津警视略微沉思，随即吩咐技术部门的警员。
“来，给我接E区高速的监控。”
“整个东京港能够通往交通主干道的高速只有C区和E区两条，我倒要看看，这群胆大包天的家伙究竟——”
“报告！”
未尽的话语被技术警察打断。
语气十分急促地，技术警察有些慌乱地汇报：“E区监控网络大半陷入了瘫痪！根据我们的初步推断，应该是遭到了黑客入侵！”
高津警视的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还有没有幸存的摄像头？”
握着键盘，技术警察噼噼啪啪一阵捣鼓，大声道：“还有两台！”
“接进去！把最近30、不，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时间内，全部的监控画面都给我筛查一遍，寻找有无可疑车辆！”
很快，五分钟后。
“报告高津警视，在那两台监视摄影机拍摄下的画面里，出现了2辆无牌照的黑色货车！目前那两辆黑色货车已经平稳通过了E区的4号卡口，即将进入第5个卡口的拦截范围！”
深思的神色瞬间转为恍然大悟，高津警视面色大变，双拳紧握，重重一拳砸在了桌面之上。
“我们中计了！”
勃然大怒地，他语速飞快，接连不断地发布出一条条命令。
“石原，你现在去联系E区5号卡口的组对五课，让他们竭尽全力拖延时间、拦住那两辆黑色货车！”
“泽田，立刻带上剩余的全部警力、赶往E区5号卡口处！不惜一切代价，留下那两辆黑色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