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有那么一瞬间, 诸伏景光只感觉浑身汗毛倒竖。
但,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电话那头, 马提尼说话的声音仍在继续响起。
“——人赃并获。我抓到他的时候, 这家伙正想要通过无线电给自己的主子传递消息呢。”
手机里,猛地传出“砰——”的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人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脑内思绪飞快转动着, 诸伏景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按住了收音孔,沉默着, 凝神细听电话那头传来的动静。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随其后的是男人低低的痛哼声。
这一次,马提尼含笑的干涩嗓音中带了一丝杀机。
“直接杀了吧,冰酒?我抓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正好在给条子发消息,内容是——”
轻笑了一声,马提尼毫无波动地念出了一句话。
“「E是诱饵, 猎物在东京港A3区仓、」——真抱歉啊,奥吉尔,如此失礼地打断了你传报消息。”
奥吉尔……?
诸伏景光飞快地翻找着记忆, 很快就想了起来——对方是近几次战术会议上出席的、属于从未露面的,白兰地手底下的行动组成员。
所以说,马提尼口中的老鼠, 难不成就是……
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响起。
下一秒,冰酒那独特的、宛如拨弦走珠般丝滑柔润的声音, 便在电话里响起,声音距离话筒很近, 显得音色异常清晰。
他似乎蹲了下去,电话里,很快就听见了一道并不属于冰酒的粗浊喘息,似乎这道喘息声的主人,正在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疼痛一样。
“奥吉尔。”
冰酒笑了笑,声音却淡淡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似乎那仅仅只是一道公式化的笑声似的。
“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海盐咖啡吗?”
一阵落针可闻的寂静。
半晌过后。
“……杀了我。”
一道细弱低微到几不可闻的男声,缓缓在电话里响起。
“这可不行,”冰酒又笑了一声,“对于叛徒有优先处决权的是琴酒,我可没有。我得把你带回组织的审讯室去。”
“……”
“我其实还挺好奇的,”嘴上说着好奇,冰酒的音色却依然平静如同死水一般,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你给了我很多块糖,而我也都吃了。奥吉尔,你没有想过在糖里下毒、借此机会来杀掉我吗?”
“……”
“不说话吗?看来是有想过、但没来得及?”
“……不。”
奥吉尔的声音很小。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是文质秀气的气质,但他说话时总是小小声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一样。
“……就算想要杀你,我也不会选择用这些糖。”
等他说完之后,冰酒才礼貌询问:“为什么?这些糖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
“你好像很紧张?”冰酒再次笑了一声,仍旧是不带丝毫感情的淡薄笑声,“不用担心,我跟情报组那些不择手段的家伙不一样。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对你的家人动手的,这是我的原则,你可以相信我。”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的安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直到诸伏景光都稍微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奥吉尔低低的声音,这才再次在电话那头响起。
“……在我决定接受任务、卧底潜入组织的前夕,千花悄悄往我的行李箱里,塞了一小袋椰子糖。”
“千花?”
“……是我的女儿。”
冰酒“噢”了一声,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趣。
“你的女儿多大了?”
“……5岁。”
“5岁啊,”冰酒似乎有些感慨,“我看过你的资料了,你是三年前进入组织,趁着白兰地身边无人可用、混成了他的心腹的。5岁的话……你决定来组织卧底的时候,她才只有2岁吧?”
“……是。”
“很懂事的孩子。”冰酒赞了一声。
电话那头再一次陷入了安静。
过了一会儿。
“好像昏过去了——马提尼,把他的关节卸了,送到我车上去。等任务结束,我亲自送他去刑讯室接受审讯。”
“好的,冰酒。”
在一阵细碎的、如同木头被人折断所发出的沉闷声响过后,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很快便渐行渐远。
诸伏景光握着手机的指尖,隐隐有些发白,只感觉后脊梁上,窜起一阵阵阴森的寒意。
窸窣声过后,冰酒温雅的嗓音再一次在电话里响起。
“苏格兰。”
他没有去询问苏格兰是否有在认真听电话,就像是笃定了对方一定正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似的,轻轻笑了一声。
不同于之前的冷淡疏离,在这一刻,冰酒的笑声里掺杂了不少玩味的情绪在理。
——那意味深长的轻浅笑声,让诸伏景光的心头迅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翳。
“……我在。冰酒,您这个时候联系我,是有什么事呢?”
竭尽全力保持着语气的镇定,迎着两位队友混杂着探究、狐疑的目光,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问。
“只是有一件事想要提醒你。”
“洗耳恭听。”
矢目久司又笑了一声。这段时间里,他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什么都无法入他的眼,时不时就会流露出某种类似思索的空白神色,今天一天的微笑数量,其实已经能赶上他近期的总和了。
“苏格兰,”矢目久司轻轻地说,“要不要来玩个小游戏?”
“如果你能猜出答案的话,我就可以满足你一个能力范畴之内的小心愿。”
诸伏景光瞬间绷紧了神经:“您说吧……我听着的。”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苏格兰,你猜猜看,我为什么跳过跟了我最久、最得我信任的潘诺,以及同样是新人出身、各方面能力综合起来却胜你一筹的莱伊,而独独选择把耳麦,交给你呢?”
就在矢目久司的话音落下的瞬间,诸伏景光的呼吸便直接凝滞住了。
刺骨的寒意,顺着与手机接触的指尖窜入体内,似乎将滚烫的血液都完全冰封了似的,那股子寒意顺着血管一路上窜、很快便蔓延至了心窍处。
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诸伏景光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冰酒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冰酒压低了声音,本就柔滑磁性的嗓音变得更加轻柔。
“苏格兰,看在你是我带的人的份上,再教你一个乖。”
“——眼睛,可是无处不在的。”
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苏格兰的沉默,说完这句话,矢目久司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音调随之拖长变缓了一些:“行了,就到这吧……唔、懒的换耳麦了——苏格兰,你们现在距离最后一个卡点还有多远?”
嘴角细微地翕动了片刻,苏格兰低声道:“……还有五分钟就能抵达第五处卡点了。”
电话那头,矢目久司提高声音招呼了一声。
“马提尼——最后一个卡点什么情况?”
很快,一阵门轴转动的声音过后,马提尼稍微有些模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有大约20个警察留守在第五处卡点,那个很难搞的警部泽田也在里面。”
矢目久司“嗯”了一声,又叫了反舌鸟。
“切断那边的所有信号,反舌鸟。”
一阵噼噼啪啪的键盘敲击声过后,反舌鸟清越的嗓音响起:“光信号和电信号已经全部屏蔽了,冰酒大人!”
“嗯,做的不错。”矢目久司夸了一句自家部下,随后对着电话里面继续道,“——苏格兰,让车队降低车速,10分钟后通行第五卡点。”
“……通行?”
“对,通行。”
没有再多说什么,矢目久司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迎着两个队友、尤其是潘诺那目光炯炯的眼神,诸伏景光整理了一下思绪,随后站起身,走到临近驾驶舱的位置,屈指轻轻叩了叩合金制的车厢。
“——放缓车速,10分钟后通行卡点,不要跟那些警察起冲突。”
驾驶室里,很快便传来了司机的应答声。
——————
“快三点了呢。”
微垂着水绿色的眸子,贝尔摩德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女士手表。
“快要两个小时了,算起来,潘诺他们的车队也应该快到了才对。”
口中呢喃着,贝尔摩德一勾腰,直接钻进了路边一辆与制式警备车近乎一模一样的小轿车里。
等到她再次出现时,已然摇身一变,穿上了一身深棕色的男士西服,看面貌,赫然便是跟在高津警视身边的石原副手的模样。
对照着小化妆镜,“石原副手”一点点调整着脸上的微表情,直到神情定格在仓皇中夹着一丝固执之后,这才垂下手,将身上板板正正的西装蹂躏得皱皱巴巴的,在一些明显的地方,还用匕首割出了一些破口。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石原副手”仍不太满意。思索了一下,“他”又钻进车里,从自己的易容工具箱里摸出了一小袋血浆。
戳开血浆袋,“石原副手”蘸着血液,在自己扯破的地方来回涂抹。
不一会儿,战损版“石原副手”便正式诞生。
扭了扭脖子,“石原副手”提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跑向了警灯长明的卡口位置。
“他”的身影刚刚暴露在白炽灯下,立刻便有十几支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谁?!站在那里不要动!”
值守的警员很是警惕地呵斥了一声,跟同伴使了个眼色。
很有默契地,同伴立刻拔腿朝着卡点靠后一些的地方跑去,片刻后,便带着一个地中海发型的警部跑了回来。
视线刚一接触到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石原副手”,留着一副地中海发型的泽田警部就大吃了一惊。
“石原?!你怎么在这?”快走几步,他连忙上去扶住了这位上司的左右手,目光在对方身后转了一圈,“——这一身的伤……你这是怎么弄得?高津警视没跟你在一起吗?”
呼哧呼哧地穿着粗气,“石原副手”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撑着自己的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们遭到了伏击……呼、呼呼……我和高津警视、我们在追击那些家伙的途中,遭到了他们提前埋伏好的一群人的双面夹击……咳咳、战况很焦灼,三课的兄弟们伤亡很严重……呼……”
泽田警部愕然:“怎、怎么会?那你这是——”
“呼呼……咳,我、我是被高津警视拼命送出来求援的……呼呼呼……”
“石原副手”的脸憋得通红,喘息声又急又粗,就像是在拉动破风箱似的,仿佛下一秒就会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厥过去。
“泽田警部……”等到气终于顺过来一点后,“石原副手”双膝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哀求,“求求您、带人过去救救高津警视吧!高津警视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泽田警部搀扶的动作顿了一下。
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石原副手”的面部表情,冷不丁地,泽田警部忽然说:“高津警视之前说,他之后会调动去搜查二课那边……关于他被困这件事,你通知搜查二课了吗?他们知道自己未来的理事官出事了吗?”
有些茫然地挠了挠侧脸,“石原副手”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您在说什么啊——高津警视他,还没有完成选考呢,现在谈升任部门也太早了一点吧?”
听到这个回答,泽田警部瞬间就松了口气,大手一挥:“行,我明白了!石原,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现在就带入去救高津警视!他们目前所在——”
“石原副手”立刻接过话头,报出一串地址。
泽田警部点了点头,抬手叫来了自己的副手后,很快,一支二十多人的救援小队便气势汹汹地开拔了。
上一秒还瘫坐在地、满脸惶然不安的“石原副手”,在目送着对方车队的最后一辆警备车也消失在视野之内后,长出了口气,一时间,腿也不瘸了、气也不喘了,利利索索地一撑地面、很轻松地便直起了身子。
随手扯掉假发,一头茂密柔顺的金色波浪长发便从“石原副手”的肩头滑落。
贝尔摩德伸了个懒腰,然后便慢吞吞地走到路障旁边,一点一点开始清理着扑的到处都是的铁蒺藜和钢钉带。
一分钟后。
两辆涂装着深蓝色外漆的大型箱型货车,便不急不缓地驶过了这处卡口。
目送着深蓝色卡车消失在夜幕里,贝尔摩德撩了一把散落在颊边的金发,开上自己那辆伪装成警车的座驾,远远跟在大卡身后,很快,车辆便也融入了无尽的黑夜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