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雾气沉沉,不知来自何处,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它尽数消失,倾泻而出,宛如要将整个世界裹挟。冰冷刺骨的海水透过战甲涌入四肢百骸,极寒的战栗挑动着人的触感神经,麻木的刺痛在灵魂深处疯长攀爬,挥之不去,仿若要将人的灵魂一同冷冻。
本该给予战甲依托的海水此刻不再具备任何的浮力,而像是无底洞穴一般令人感受失控的坠落。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耳边怒号的狂风,无尽的波涛,磅礴的荒芜。
黑红色的战甲持续下坠,坠向遗落的深处。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很长时间。
磅礴的浪涛褪去,弥散的黑暗仍旧笼罩正片天空,但刺骨的寒意似乎渐渐散开,黑红战甲的青年猛然起身,从黑色的水里起身。
飞溅起来的浪花打在旁边的沙石上,冰冷的头盔随着意志的放松而消失,身上的痛苦却并没有因为新鲜空气的涌入而减轻半分,反而愈演愈烈,黑发绿眼的青年在大雨中强行行走几步,带起的水花在飞溅,最后撑不住地半跪在地,小腿陷进泥沙里,冰冷的海水连同着大雨侵蚀暖意,只剩下满身的冰冷麻木,他再也忍受不住般猛然吐出一口血。
“……咳咳……”
艳丽的血色散在海水里,几乎是下一刻就被冲散,再也没了痕迹。
胸膛起伏,达米安没有立刻起身,他试图平复自己的伤口,以他的体质,蹂躏者留在他身上的那些伤并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他必须在找到蹂躏者之后出去,回哥谭——
——“沙沙”
有人踩着沙石的声音出现,达米安几乎是立刻警惕抬眼,目光所及之处遍地都是黑色的雾气,这些暗色的雾气将一切全部掩盖,只剩下脚下方寸之地能够看清楚。
不远处,身穿同样黑红战甲的男人站在那里,冰冷而机械感十足的战甲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但他却像是不在乎,又像是没察觉到自己的狼狈,他驻足远眺,身旁的悬浮魔方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然后扫视一周,抬脚离开。
“站住!”
达米安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起身,瞬息之间便到了那人的位置,但那人已经隐没在了雾气里。下一刻却又出现在不远处,达米安追踪着他的位置不断前行,但敏锐觉察到了不对劲。
环顾四周,找不到任何人,依照达米安对于失落遗迹的了解,整个遗迹没有陆地。但达米安追着那个【达米安】转眼之间已经追出去很远距离——除非这里不是失落遗迹。
那这里是什么?
原本寂静无声的世界开始碎裂,暗色的雾气沸腾一般让开,就像是新生,又像是往日晦涩的线条被擦去,露出天际高悬于天的圆月,以及脚下破败的城市。
熟悉的高楼大厦只剩下满目疮痍,向来有名的哥谭酒店一半被劈开,另一半坍塌,裸露出条条钢筋和泥土,废弃的尘土笼罩在整个仿佛已经荒芜的城市。
整个哥谭最有名的建筑——象征着整个韦恩集团的高塔只剩下塌陷的一部分,无数熟悉的建筑只剩下最后的地基,广阔的道路因为地陷裂出条条道道长纹,一路蜿蜒,仿佛整个城市被毁灭时仅剩下的疤痕。
黑发绿眼的青年慢慢回头,身后的来时路是缓慢冲刷着鲜血的哥谭湾。
……
“……不。”
大脑思绪停滞一瞬,达米安几乎是立刻打开系统地图,往日充斥着蓝色晕染光辉的线条再次延伸,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的是——
——哥谭。
这里是哥谭。
他翻地图想要找到向来距离哥谭不远处的绿点,但是整个地图上没有任何他熟悉的痕迹。
再次抬眼间,黑红色的战甲蜿蜒其上,冰冷而又极具流畅感的科技将黑发绿眼的青年裹挟其中,他抬手间,蝙蝠战甲的瞬移功能发挥到了极致,整个城市的建筑被他抛在身后。
炙热的大火不知从何而起,燃烧着伫立在哥谭很长时间的古老宅邸,浓厚的黑烟从窗户处滚滚冒出,贪婪的火舌舔舐着整座庄园。庞大的火焰像是没有尽头,仿佛要将一切燃烧殆尽。
来到这里的青年没有犹豫,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大宅的模样便直接从窗户处翻了进去,他按照记忆里的一切,仔细搜索过每一个房间,从火势最大的一层、二层再到三层……
达米安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刑天系列蝙蝠战甲具备超高的性能,但这并不意味着它能够隔绝一切伤害,他几乎能够感受到燃烧的高温浸透战甲透过过滤系统烙印在他的皮肤之上。
他的体质令他不会在极度恶劣的情况下轻易死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死亡。
木头被烧尽的噼啪声充斥耳膜,房梁在坍塌的声响震耳欲聋,他的长剑劈开能够劈开任何阻碍在他面前的敌人,却无法劈开这炙热的火焰。
高热与烧焦的气味组成令人作呕的气味,它像是死亡,却又像是最后的梦魇。
“嘭——”
脚下不稳仿若坍塌的震动响起,极快穿梭于房间内的青年置若罔闻,他一间一间的扫荡过去,一次又一次的挥剑将那些想要落在他身上的木块与火舌挡住。
直到最后期间,他身上的通讯器仿佛震动一瞬——是德雷克。
一定是德雷克。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身穿黑红战甲的青年一拳锤在墙壁上,紧接着无数拳!瞬间墙壁洞穿,青年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在重重落于地面之前,就瞬息来到蝙蝠洞后方一处距离最近的点位,磅礴的落水声仍旧清晰可闻。
手中的长剑猛然拖曳出巨大的火焰,强横的能量横劈而下!!
“砰砰砰——”
爆裂的轰炸声骤然炸开,磅礴的水花倾斜而出重重砸在地台,溅出无数水花,一些砸在同样跟随着水流一同砸下的黑红战甲身上。
他没有停留,几乎是起身瞬间虚影再次消失在地台上。
往日干净的中央控制室里流淌着鲜血,擅长阴阳怪气但向来慈祥的管家瞪大双眼倒在椅子上,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身下流出,有点桀骜的杰森和史蒂芬妮躺在一边,蓝色的眼瞳涣散直直地看向上空,黑发的亚裔怀里抱着最小的孩子跪坐在地依靠墙壁,头重重低下,胸口破开了大洞。
最后是训练室的人趴在地上,鲜血在地上晕染,生死不知。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他面前的,只记得手指按在脉搏处无法再次感受到往日蓬勃的心跳,只剩下仿若死亡的冰冷。
——不该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他来了。
——不,你来迟了。
“我来了!!!”
达米安嘶吼出声!耳边连绵不绝的低语从未停止,令他头痛欲裂,一些片段不断在记忆里闪烁。
他来了,尽管只有满地的尸体。
但他记得还有德雷克,他只剩下德雷克。
达米安记得响彻父亲大笑的蝙蝠洞,也记得长剑贯穿兄弟身体的感受,同样记得将整个韦恩大宅燃烧殆尽的大火。
像是一场从未止歇的噩梦。
无数窃窃私语在他耳边响起,低低诉诉,很多很多,就像是抵着他的耳膜将一切恶意倾诉。
无数大火再次燃烧,眼前的蝙蝠洞片片碎裂,无形的黑色雾气从破碎的地方弥漫,整个世界再次颠倒变换,这一次是满目疮痍的废墟与战场。
对面有人与他一起半跪在地,达米安颤抖着手去试图去擦干净对面人的脸庞,却在下一秒风吹动灰尘与发丝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带着点点滴滴血色的长剑刺穿对面人的身躯,被长剑横扫的心脏注定只能停止跳动,死寂与灰败爬上眉眼,记忆里愤怒的声音仿佛还停在耳边,而今只剩下全部的寂静。
他死了,死在你手上。
有人在他耳边这么说着。
黑发绿眼的青年半跪在地上,他看着对面的人,心里是近乎麻木的刺痛。就好像有一根刺贯穿血肉肆意疯长,长出来的尖刺刺痛骨血,从此哪怕只是呼吸都带着被荆棘缠绕的痛楚。
‘你知道当年你明明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像是你当年离开了中东,却把灾厄带向全世界,你的祖父死了,被那些你狩猎的怪物撕碎,还记得你从那些怪物手下救下来的人吗?他们多么感谢你,但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怪物本就因你而来,’有人继续说道,‘你的手下信任你,为了你力竭战死在战场上,知道最后一刻她都相信你会回来,但你没有,你在另一个世界为另一个世界的人解决问题。’
他恶意地说,
‘你自私又伪善,自大又弑杀,你杀了那么多人,甚至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到头来却靠着这些成了英雄,听起来多么完美的救世主,哈哈哈哈哈哈——’
“达米安艾尔古尔,是不是很痛?”
对面的人睁开眼睛仿佛温柔般问道,只是嘴角越扯越大,“——我的好儿子。”
达米安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被对方用手贯穿的身体,猛然喷出口鲜血,但当对面人想要再次动手时,他再次支起长剑,一剑劈下,巨大的震声让他震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别这样,达米安,”
狂笑之蝠简直想要发笑了,他每一次念达米安的名字就充斥着轻佻像是对待一条亲昵的狗,
“你怎么会死呢?你的灵魂如此坚韧,在你真正的灵魂之力消耗殆尽之前是不会死的——噢瞧瞧我都忘记了哈哈哈哈哈,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之前的你了,哈哈哈哈——”
“站起来,我的好儿子,你总是会站起来,真让人怀疑倘若你的骨头被打断你是否还会再站起来,你说呢?”
达米安将鲜血咽下,他咬牙站起来,炙热的火焰燃烧着愤怒,就宛如他曾经每一次做的那样,锋利的剑刃闪烁着寒光,剑尖直指再次狂笑的人,“我从不后悔。”
很多事情随着这个世界重启之后被遗忘、掩埋,达米安目前记得的事情很少,但他记得当年的事。
他记得自己的父亲被眼前的狂笑之蝠替换灵魂,他记得自己初时找寻真相的不甘,他记得自己为了救下最后一个兄弟时亲手将长剑捅入身体的痛苦,他记得带着无数迈入死亡时的同伴化成的生命二维码的悲怆,他记得哥谭被毁灭、世界被重创时的怒火。
——他记得为了让世界回归最开始时亲手和自己的父亲同归于尽的麻木。
很多东西他不能记起,因为那些事情不属于这个时间线,无数的记忆只会令时间线重叠——之后便是悲剧再度重演。过去的时间线覆盖在新的时间线上,一切都会再次被拨乱反正。
曾经的达米安为了得到新的机会几乎抛弃了一切,如今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他宁可舍弃真相。
“我会忘记你,即便是像失去其他系统模板一般失去蝙蝠战甲,亦或者失去其他的它们。”
黑红的战甲再次蜿蜒延伸,液体般覆盖在他身上,冰冷的面罩再度遮住坚定的绿眸,仿若一尊无情的杀神,长剑横立,他语气平静,居高临下的宣判,
“我会再度忘记这一切,你无法再次动摇我的心神,而你想要的永远都不会得到。”
“——哪怕得到自由,你也只能滚出我的地球!”
冲天的大火再度燃烧,挥舞的剑刃拖曳盛大的绯色,若隐若现的猎杀印记再度出现在空中,仿佛要烧尽所有黑暗。
——即便命运无从眷顾,他也绝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