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屋外的夜色越发浓厚, 渐渐顾望笙的呼吸平稳起来,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谢善淩的声音。他本就觉浅,立刻睁开眼看去:“怎——”
话刚出口, 听到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呢喃:“裕泽……”
“……”
关切的神情一下子僵在了俊美的脸上。
不远处的龙凤烛还在燃烧。
谢善淩的脸上有着异样的潮红之色, 额头浸出了一层细腻的汗。
他依旧闭着眼睛, 似乎在梦中,眉头却紧蹙, 不待顾望笙有所反应,又低低地呼喊了一声顾裕泽。
顾望笙:“……”
*
大夫在夜色中被紧急请进了大皇子府, 一番望闻问切,先开了副退烧药让小厮去抓了熬煮, 视线落回昏睡中的谢善淩身上,捋了捋山羊胡,疑惑道:“不该啊。”
“小的经年为谢公子看诊, 殿下说他今日并未发过病,何况往日发病也少见发烧……”
顾望笙脸色很不好看,没说话。
大夫想了想, 瞥一眼他, 轻咳一声道:“或许是今夜着了凉,又或者是过于操劳。”
顾望笙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大夫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闷声回了句:“没让他太操劳。”
大夫打量外袍披在中衣外的顾望笙那高大的体格子,再看看床上病弱的谢善淩,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要说的话尽在不言之中。
“……”顾望笙略略回想, 坚定道, “真没。”
大夫见他言之凿凿,就没说了。
*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谢善淩醒来时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艰难地坐起来,抚着额头四下一看,屋子里空落落的,谁也没有。
“……”
垂眸默然了一会儿,缓过来了,慢腾腾地下地去穿衣裳。
没走两步,突的一僵,脸白了白,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难堪地咬了咬唇,攥紧了拳头。
*
小厮正在院中反复犹豫是否要将昨夜姑爷太过粗鲁害少爷发烧一事告状给郡主,突然听到少爷叫自己的声音。
他腾的从地上起身,转头一看,跑去窗前:“少爷!终于醒了?烧退了吗?姑爷说让你睡,如果没醒到点儿了再喂你药。”
少爷依旧是平时那副淡然的模样:“无事了。你为我准备热水沐浴。”
小厮关怀:“刚生过病,不宜沐浴吧,万一着凉。”
鲜见的,少爷似乎在隐忍什么,加强了语气,带着怒气一字一顿:“我、要、沐、浴。”
小厮不敢再劝,赶紧去准备。
*
顾望笙:“父皇!”
皇帝头也不抬,淡淡道:“听说昨夜谢善淩病了请了大夫,朕不是今早让人去知会了你,免了进宫请安吗。”
顾望笙道:“善淩之所以会病倒,全是因为昨日潘成栋跑去大闹他和儿臣的婚礼,父皇要为儿臣做主!”
皇帝依旧看着手中的奏章:“嗯,你四弟昨日已经和朕说过了,他之后返回西北军营会带上潘成栋去吃苦,你别闹了。”
顾望笙半晌没说话,皇帝这才抬眼瞥一下他,见他模样怔怔,没好气道:“瞧你那点出息!你四弟比你小三岁,如今建功立业替朕分忧,你却成天就围着个谢善淩为了潘成栋的那点子恩怨转悠!给朕惹麻烦。”
顾望笙撇撇嘴,立刻换上谄笑模样道:“儿臣流落民间这么多年,终于和父皇团聚,自然是想多承欢父皇膝下,不舍得远离父皇。”
皇帝嫌弃得很,并且用表情和言语表现出来:“你都二十五了,站起来比朕还高,朕要你来承欢膝下?!你离朕远点吧!别来朕跟前嚷嚷朕都谢谢你。”
顾望笙沉默片刻,眼看张嘴就要起调,短短数月皇帝如今已经颇有经验,立刻制止:“闭嘴!你既已成亲,整日闲逛不成样子,朕给你安排了京军营的差事,给你半个月的婚假,到时自己去报道!”
顾望笙瞪大眼睛惊慌失措:“什么京军营?军营?军营不是很累吗?!”
皇帝若有其事地瞎编:“累就对了,累是朕对你的殷殷期许。说起来,前几日你母后给朕托梦,嫌朕太纵着你,宽是害,逼着朕磨练你。莫非你要对你母亲不孝吗?”
京军营的活儿确实非常繁重,皇帝特意为这个烦人精挑的,累死最好!再不济也能累得没空再来嚷嚷了!
顾望笙的神情看起来似是仍旧不情愿,可皇帝那样大的一顶帽子砸下去,他不情愿也只得情愿!
看着顾望笙一脸吃瘪地磕头谢恩,连嚷嚷都没心情,闷着头匆匆告辞滚蛋,皇帝心里舒坦极了。
*
顾望笙怕自己走得晚了一步,万一当场笑出来,那可难圆。
京军营的差事对他这叛军头子而言,可真是好差事啊!
但还在宫中,唯恐有数不清的耳目,顾望笙只得装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朝宫门走,走着走着,突然见着迎面而来的四皇子顾裕泽。
“……”
顿时装出来的黑脸就多了十分的真心。
一想到昨夜谢善淩竟在和自己圆房后发着烧叫了大半宿顾裕泽的名字,顾望笙真是生啃了这个便宜弟弟的心都有!
——难道不是谢善淩不甘心与自己圆房,念着情郎,活生生给念病了吗?!谁能忍受这样绿头王八的耻辱?!
他早就打探清楚了!谢善淩和顾裕泽是竹马,自幼便来往密切,顾裕泽应当是知道谢善淩男扮女装的,也应当是知道谢善淩和当时还没被废的自己有婚约的!
什么都知道,还敢恩怨纠葛!
将灵都罢了,敌国奸细,没素质很正常,顾裕泽这小子竟觊觎大嫂,真当大哥死了吗?!大哥只是失踪!简直荒谬!目无伦理!
谢善淩也不是好东西,若还旧情难忘,昨日自己又不是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自己同意的,却在事后迅速病倒,给谁看的啊?!
还有……算了,谢善淩的毛病太多,一时根本骂不完,推后另议。
当然,还要怪那潘成栋,若没他闹场,顾裕泽哪来机会那么潇洒登场!说不定谢善淩原本是旧情淡了,却经过那一番才给整复炽的。
电光火石间,顾望笙心中已经将人骂了一个遍,但脸上还是挂起了再虚伪不过的假笑,与顾裕泽迎面见了个礼。
“大皇兄。”
“四弟。”顾望笙假惺惺道,“昨日多亏有你……”
顾裕泽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我有公务急于向父皇禀报,请恕失礼之过。”
说完便与顾望笙擦肩走了过去。
顾望笙:“……”竟还嫌弃上我了?!到底谁欠谁啊!
有耳目看着也不怕,他拉下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并且十分贴合自己如今粗鄙角色地扭头呸了一口。
*
谢善淩沐浴过后,觉得整个人都舒爽多了,又喝过药汁,用了早膳,身体舒服很多。
管家此时领着府中下人来拜见他,逐一介绍给他过目,并呈上账册请他今后主持中馈。
谢善淩一点也不想管这些,可昨日已经将漂亮话说出口,只能尽力为之,不管那个匪徒在外造反的事儿,自己作为他妻子为他将这大皇子府打理好。
他认真听管家说完,将账册接了过来,确实递给了站在身侧的陪嫁小厮谢聪。
谢聪虽然在旁的事上与聪字基本无缘今生,却有一个长处就是打理账目。他的死脑筋用在账目上恰恰对了。也因此谢府把他给陪了过来,就是让他做这个。
一切安排好,谢善淩问管家自己带过来的书放在哪里,闲来无事想看。
管家道:“随嫁过来的东西暂且都放堆放在库房,还未整理,可能要找。若皇子妃想看书,不妨去书房,大皇子知道您爱读书,特意打通了两间房,到处寻来书籍,甚至还有他从宫中藏书阁要来的珍本孤本。”
“……嗯。”谢善淩应了声。
管家将他带去书房,简略介绍过后,叫人送来茶点放下,便出去不再打扰他。
谢善淩缓步在堆放着满满书籍的架子间,随手拿放几本,真是难得一见的版本。顾望笙……确实用了心。
他选了一本去榻上坐着翻看,却没多久就不自觉地走了神。
回想起昨日自己醒着时顾望笙的种种行为言语……算了,也许后来那只是无心之失,没什么好计较。而且原本也是自己的事儿,只不过自己那会儿晕过去了罢了。
不过想想自己为何会晕过去……谢善淩一个头有两个大,甚至有种早知今日不如一开始就别结亲、就让自己被自己的八字克死得了的赌气想法。
顾望笙的性情根本就是一头只会横冲直撞的蛮牛。
佘郡主怕儿子惹事,千叮咛万嘱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谢善淩暗道:娘没说倘若那是头牛的话又该当如何呢?
思来想去,他手中抓着书缓缓朝前趴倒在矮几上,烦恼地长叹一声,还是觉得忍一忍算了。
*
顾望笙不知如何面对骗婚不够骗心不止连身也要骗的绝世大骗子谢善淩,在外逛了一天,也不怕耳目觉出端倪——
毕竟大家都知道昨日顾裕泽和谢善淩当着自己的面眉目传情了大半天,也知道谢善淩当晚就病倒,有脑子的都能把自己的这顶绿帽子分析得清清楚楚。
入夜后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去,对迎上来的管家道:“去收拾出来府里离主院最远的小院,今后我住那里。”
“啊?”管家迷茫。
就算大殿下怜惜皇子妃的身子骨弱……那话听起来却不像怜惜,而像是置气啊。
顾望笙给自己找补一点颜面,也是给谢善淩一点颜面,道:“哦,我是看这么晚了,他应该睡了,别吵着他。”
那也不用去最远的小院长住吧?管家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说立刻就去办。
管家说完,转身正要出去招呼人,目光一定,叫道:“皇子妃。”
顾望笙正身心疲惫地端着茶水往嘴里喝,闻言差点一口呛死,及时忍住了,飞快地看一眼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的谢善淩,垂眸装作无事发生。
“无妨,你忙你去的。”谢善淩道。
管家立刻走了。
谢善淩走去顾望笙两步的地方停下,平静地问:“怎么了?”
顾望笙不看他,说:“没怎么啊,以为你睡了,怕吵着你。”
“我还没睡。”谢善淩说。
“哦,那你早点睡。”顾望笙说着搁下茶盏,起身朝外大步走去。
谢善淩回头看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径自回了房,又等了一阵子,那人始终不再出现,确定是真不打算来了,便熄了灯自己去睡觉。
——正好!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在赶工收拾出来的冷冰冰客房被窝里含泪撕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