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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抱我

第22章 抱我
谢玦强行压下翻涌的魔气。
这些魔气是他的一部分, 但并不总是听他操控。
曾经杀意侵占所有思维,理智沦陷时,魔气暴走失控过。
现在, 因为苏灼之在他眼皮底下出事, 心中陡生戾气,异常暴躁。
一次是妖气,一次是凡人。
怎么那么多蝼蚁,妄敢对苏灼之下手。
让他忍不住想用什么把人密密实实地围困住, 和外界一切都隔绝开来,谁都无法再看苏灼之一眼。
只有他能看。
谢玦幽深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下颌线紧绷。他自认为冷静, 理智,头脑清晰无比, 魔气的一时发狂也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苏灼之对他来说,或许有用。他盯着的东西,差点被人碰了,是对他能力的侮辱。发怒是很正常的事情。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想法。
谢玦面无表情,沉默地盯着床上的人。苏灼之难受地蜷缩成一团遖鳯獨傢,双眼迷离, 急促喘息,汗津津的湿发黏在脸颊上,被药折磨得可怜极了。
过了一会。
谢玦俯身伸手, 像是想触碰他。
但苏灼之因为丫鬟的不轨意图, 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感觉到黑影靠近, 立即向后躲闪, 一脸惊恐地拍开对方的手,“别碰我!”
可他身体绵软无力,连简单的推拒都做不到。这一巴掌,他以为自己用尽全力打得很重,实际却轻如羽毛,没有一点威慑力。
谢玦只感觉到一抹炙热的温度,从手背滑过,又烫又痒。
他蹙眉,攥紧手,声音里透着一丝因被躲避而泛起的烦躁,“看清楚我是谁。”
苏灼之反应迟钝,过了几秒,才缓慢抬头,半睁着湿润迷蒙的眼睛,努力辨认,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时,他松了口气,唇间泄出一丝隐约颤抖的哭腔,像是在深深的危险惧怕中,看见了能信任依赖的人。
谢玦眼神微变,唇线绷紧,不想继续耽搁,心里想着应当把人捞起来扛走,这样能尽量减少触碰。
但苏灼之在迷糊中,先主动朝他伸出了双手,声音低哑说:“……快抱我离开这。”
谢玦的手顿在半空,随后,不由自主就遵从了对方的话,像被操控了一般。又或者说,其实他心底本就想这么做。
他拉过锦被迅速将小少爷整个裹住,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像抱小孩一样抱着。只是苏灼之浑身软绵,没有自己支撑坐稳的力气,谢玦必须一手扣住他的膝弯,一手按住他的背,让他趴在自己肩上。
不可避免的,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只隔着衣裳和一层蜀锦。名贵的锦缎柔软得不可思议,触之滑腻,也阻挡不住灼热的体温。谢玦像抱着一个小火炉,偏生他听力还极好,耳边每一声急促的喘息都无比清晰,令人躁动不已。
谢玦疾步走出厢房,朝大门走去,想尽快把怀里的人脱手。
但偌大一个户部尚书府,院落众多,奴仆成群。从这里走到大门就有不短的距离,中途必然会碰到不止一个仆人。而苏灼之现在的模样,最好别让人看到。
当听到前方不远处的脚步声时,谢玦果断闪身到附近的假山,正好能容一人藏身的凹陷处。
空间狭窄,谢玦进去时,下意识伸手挡在苏灼之头顶护着,避免他撞到。这个动作,自然得过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这时,苏灼之的吐息愈发热了,咬紧嘴唇,难耐地动了动身体,却也毫无缓解作用。随后,像是觉得呼吸不畅,他向后仰头,想将头顶遮着的蜀锦弄走,接触到更多新鲜的空气。
谢玦只感觉到掌心被细软的发丝轻蹭,很痒,让他不得不挪开,迟疑片刻,替怀里的人掀开一点蜀锦。这让他莫名联想到成亲时,新郎掀开新娘头顶的红绸缎。
呼吸间,葡萄酒的甜气蔓延,熏得谢玦都像是有了点醉意。他有些烦躁,想干脆出去把路过的小厮杀了。
苏灼之额头都是沁出的汗珠,脖子也潮湿黏腻,黑发黏在透着粉色的皮肤上。
魔气再次溜了出来,悄无声息游走。
它凝聚成模糊的人形,伸出双手捧住苏灼之的脸,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嗅闻了一下。淡淡的酒意和甜气入鼻,就足以让它兴奋得发颤。
但它就像是一只被铁链拴住脖子的凶犬,想冲过去,将鲜美的猎物拆吃入腹,却被硬生生拦下。
它只能小心翼翼地嗅闻,替苏灼之撩开黏在颈侧的湿发,希望这能让他稍微好受一些。可这轻轻的触碰,就引起了他的颤栗。冰凉擦过滚烫的皮肤,强烈的温差,对他而言是不小的刺激。
一滴热汗滑落。
苏灼之无意识向前,想再碰到那抹冰凉。
黑雾形成的人与他极近,猝不及防下,差点就亲上了。
差的那一点,是因为谢玦出手,强势地把苏灼之按在自己肩上,又藏了起来。
魔气大怒,如暴雨天的滚滚乌云,肆意翻涌,恨不得把谢玦吞噬了,把宝贝夺过来,占为己有。
可它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苏灼之就因为脸被迫埋着,呼吸不上来,呜咽出声。
魔气和谢玦都一下顿住。
谢玦松了力道,让苏灼之得以抬头呼吸。
魔气围着瓷娃娃一般的宝贝打转,慌乱无措,摸摸他的头发,戳戳他的耳尖,又轻轻拱了他的脸一下。
跟只狗一样。
谢玦拧眉,一脸嫌弃。
从来不知道,他的魔气还能有这么蠢的时候。
终于看不下去,将它尽数收回。
正好这时,外面的仆从走远,可以出去了。
这回,谢玦有意避人,顺利一路走到朱红大门,找到小少爷的马车,冷声说:“即刻回府。”
下命令一般的语气,让车夫一愣,下意识听从照做。过了会,回过神来,才觉得古怪,这侍卫又不是主子,自己干嘛那么听他的?
谢玦抱着人进了车厢,想把人放下,却感觉到一股阻力,是苏灼之的指尖揪紧他的衣襟,不愿放开。
谢玦顿住。
马车猛然行驶起来,车厢摇晃。为免把人摔了,他先坐了下来,苏灼之也因此变成坐在他的大腿上,又多了一处紧密相贴的地方。
谢玦眉头皱得更紧,似十分反感抵触。
可苏灼之看不到,毫不知情。他现在意识混沌,不想离开谢玦,只因为他觉得谢玦身上凉凉的,碰着很舒服,他控制不住,用发烫的脸颊蹭了蹭谢玦的颈侧。
谢玦瞬间僵住,浑身紧绷,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苏灼之浑身发烫,痛苦地紧闭双眼,鬓发汗湿,浓密的长睫也都是水,黏成一簇簇,红唇微张,呼出湿湿的热气,全洒在谢玦的皮肤上,激起可怕的痒意。更糟糕的是,因为他的动作,唇瓣若有似无地擦了过去,像是在轻吻谢玦的颈项。
谢玦紧抿着唇,喉结微微滚动,搭在苏灼之背上的手背,青筋猛地鼓起,仿佛恨不得把人就这么扔出去。但事实上,他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
而给他带来如此大困扰的罪魁祸首,只是对抗体内的药性就已经竭尽全力,根本无法分出一丝心神,来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浓烈的渴望像指尖触碰水面诱发的涟漪,不断荡漾扩散,无边无际,逼得苏灼之攥紧手指,身体颤抖,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哼。也是因为这点声音,他恍惚回神,艰难地找回了一点清醒。
他吞咽一下,试图滋润干涩的喉咙,声音极其沙哑:“……放我下来。”
细弱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轰响在谢玦耳畔。他触电似的,用力握紧苏灼之的细腰,紧接着又回过神,扔烫手山芋般把人放到对面的榻上。
苏灼之将自己一点点蜷缩起来,手脚像煮熟的虾子一般泛着异样的潮红,脸和脖子更是严重。他让谢玦放开他,就是怕自己再这么下去,会因为贪恋谢玦身上的凉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身体内部燃起的火焰极其灼热,几乎将他熬煮成黏稠的糖浆,软成一滩,不蜷缩起来,就似要流淌下去。
他咬紧嘴唇,压抑住喉咙深处的呜咽,不想露出狼狈的一面。他试图转动脑子,让自己想些正经的事情,就好比,到底是谁下药陷害他,想让他身败名裂。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
苏灼之以为自己隐忍遮掩得很好,但落在对面的谢玦眼里,完全就是一只被雨水淋得湿透的小猫,耳朵耷拉着,发出细弱的喵呜声,可怜到极致。
谢玦慢慢地移开视线,敛起表情,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地看向车厢壁,不让自己再关注对方的状态。毕竟人已经救下了,该做的做了,剩下的与他无关。
话虽如此,回到苏府,苏灼之连起身都困难,更别说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去,依然得靠谢玦抱。披在苏灼之身上的蜀锦很长,盖过了他的脚还多出一截,整个人裹住,只露出小半张脸,十分依赖地趴在谢玦的颈窝。任何人都看不见他一分一毫。
谢玦垂眼看到这个画面,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很怪异的感觉,难以言喻。
庆平和晚莹看到谢玦抱着少爷回来,吓了一大跳,紧张得围着打转,“发生什么事了?少爷病了吗?怎么……大夫,我先去找大夫过来!”
庆平回过神,焦虑慌张,匆匆离去。
等大夫把脉看过,得知是中了药时,庆平和晚莹更是恼怒不已。是哪个无耻之徒,竟这样陷害少爷!他们都恨不得冲去弄死那人!
庆平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说:“现在这样……晚莹你去帮帮少爷?”
世家公子身边的一等丫鬟,通常也是潜在的通房。但苏府不同,晚莹很清楚,也一直都没有非分之想,打心底里把小少爷当主子看。
如今听到庆平这句话,她怔住,不由得红了脸,难得结巴说:“这,这不妥……”
谢玦突然出声,冷冷打断:“并非必须行房事才能解药,泡冷水足矣。”
大夫闻言,认同地点头,“这位侍卫说得没错,行房是最快的方法,但小少爷体内的药量不大,泡冷水,自己解决也行得通。小少爷年轻,之后再喝些温补的汤药,身体很快就能恢复了。”
“那太好了!”庆平和晚莹都松了口气,赶忙去唤小厮准备一桶冷水。毕竟浴池里是热水,换成冷水要很长时间。
在这个时间里,庆平得知谢玦救少爷出来时,身边还有个丫鬟,后怕慨叹:“幸好你及时赶到,否则少爷可能要娶那个丫鬟了。你不知道,苏府的家风是只娶一妻,不得纳妾的,这样少爷就失去找喜欢的人的机会了。”
“娶她?”谢玦面色冷沉,似无法理解,“娶一个算计他的人?”
庆平理所当然道:“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男子夺了女子的贞洁,自然要负责……等等,那丫鬟也是陷害少爷的同谋之一吗?”
谢玦点头。
庆平忍不住啐了一口,咬牙切齿:“真是恶毒!亏我方才还可怜她,觉得她无辜被连累。胆敢肖想小少爷,她也跟那幕后黑手一起死了算了!”
冷水送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苏灼之不让下人伺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庆平不禁担心:“都好久了,少爷没事吧?”
他犹豫迟疑,想着要不要进去问问,可他脚刚一动,就有人比他更快,修长的人影闪过,只匆匆扔下句话,“我去看看。”
庆平看着谢玦的背影,愣了下,看来这侍卫真的很关心小少爷。不枉小少爷对他这么好。
谢玦刚走进屋,就停下了脚步,身形有些僵。
不远处,摆放着一个六曲屏风,木质镂雕,缠枝花叶,更有华美的真丝刺绣,花鸟栩栩如生。
压抑的声音从那后面隐约传来。
谢玦听觉敏锐,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无比清晰。
一炷香后,声音停歇,变成了浸水清洗,衣裳摩擦的细微声响。
屏风后的人,就要出来了。
偏在这时,咚的一声,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动静。
谢玦眼皮一跳,下意识上前两步,又想要了什么,倏地停下,勉强冷静问:“少爷,需要帮忙吗?”
屏风后的苏灼之倒抽了口气,像被他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慌乱拒绝:“……不、不用!”
一阵窸窸窣窣声,是他在尝试自己爬起来,可脚一打滑,又摔了。
最终,里面传来一个羞恼无奈的声音,命令道。
“进来,扶我。”
谢玦一步步走过去,不远的距离,却感觉被时间拉得很长。
终于,他绕过屏风,其后的景象慢慢映入眼帘。
一贯骄矜的小少爷,有些狼狈地侧躺在地上,匆匆穿上的中衣乱了,脸颊和脖子都残留着淡淡的红意,漂亮的眼睛边缘也透着桃粉色,睫羽濡湿,像刚哭过一般,但他知道不是,也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谢玦的目光只是一掠而过,并未多做停留,上前俯身捉住苏灼之的胳膊,打算将他拉起来。可刚一碰,苏灼之就皱眉嘶了一声,直往后躲。
“疼。”
谢玦触电一般,猛地松手,然后,才声音发紧问:“少爷摔到哪里?我好避开。”
苏灼之皱着脸,苦巴巴说:“我觉得哪里都疼。”
“……”
谢玦沉默片刻,似乎被他这个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抱少爷过去吧。”
否则以小少爷的娇气,扶着走,天黑都不一定能走到床边。
苏灼之大概也想到了,跟霜打的白菜一样,蔫哒哒点头,“好吧。”
谢玦一手穿过他颈后,一手环过膝弯,轻松把人抱了起来。尽管动作已经放得轻而小心,苏灼之还是痛得颤了一下。
不用说什么,谢玦就下意识将动作放得更柔更轻,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价值连城的珍贵玉器。
不远的距离,走了平日两倍的时间,他才到了架子床前,将人缓缓放下。
苏灼之躺在深色的锦被里,尽管刚才已经处理过,但心口仍是残留着难忍的燥热。他觉得很渴,舔了舔嘴唇,低声说:“谢玦,给我拿杯水。”
谢玦盯着他的嘴唇,视线似黏在上面,好不容易才撕下来,转身走去倒水。
等他再回来,苏灼之正抱着锦被蹭,热汗涔涔,眼尾微红,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谢玦钉在原地,手指用力,咔嚓一声脆响,白玉杯瞬间碎裂。
“……怎么了?”苏灼之听到响声,慢吞吞抬头,疑惑问。
谢玦抿唇,“没什么。”
他重新又倒了杯水,走过来,将苏灼之扶起身,让他半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苏灼之原本想自己接过杯子喝的,但他感觉手好累,没力了,索性就这么让谢玦拿着,低头喝了几口,干涸灼烧的喉咙才稍微好了点。
“还要吗?”
“嗯。”
苏灼之半闭着眼点头,声音细得似一声轻哼,不仔细听都不一定能留意到。
谢玦去而复返,再次将瓷杯送到苏灼之嘴边。但这次喂完,他没有立刻顺从地放开人,而状似冷静正经问:“少爷,您看起来仍十分不适,需要我帮忙吗?”
苏灼之一怔,抬眼望去。
谢玦漆黑的双眸宛若一口深潭,表面的平静下,潜藏着危险的漩涡,随时都会将人卷入其中。
但此刻的苏灼之,看不到危险,只想快点脱离难受的困境。于是,他对这个提议心动了,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谢玦眼中暗光一闪,似乎早就在等这一刻。
他放下手中的白玉杯,随后,猛地将人拉进怀里。苏灼之毫无防备撞上他坚实的胸膛,正要喊疼,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什么夺去,呼吸一重,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炷香,又或是更久。
谢玦走到屏风后,用水净手,随后又端来水盆和布,替小少爷仔细擦干净,拉拢衣襟。
这时,苏灼之是真的已经困到极致,精神都耗尽了,闭着眼睛,睡得很沉。药效应当是彻底过去了。
他恢复如常,什么事都没有了,但谢玦不是。
脑子里充斥的都是刚才的画面,气味,声音,温度,全都挥之不去。
魔气躁动异常,刚才险些又挣脱他的控制,扑向苏灼之。
即便提议是他主动说的,也真的这么做了,谢玦仍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种伺候人的事,他自己做都少,更遑论帮别人。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说,他未来某天会帮别人,他一定会觉得对方疯了,还要给对方一个狠狠的教训。
但事实是,他一点都不嫌脏,甚至在看到苏灼之脸侧有一滴汗珠滚落时,他几乎想舔上去,吃进嘴里。
是魔气异变影响了他的神智吗?
不然他怎么会冒出蠢狗一般的冲动。
狗才会这么卑微,兴奋地摇晃尾巴,吐着舌头去舔别人的脸。
谢玦沉下脸,心中的暴躁愈发浓烈,感觉有什么在脱离控制的恐惧,也越发膨胀。
他冷冷地盯着床上酣眠的人,杀意一闪而过,最终却是自己转身,走出房间。
庆平迎上前问:“少爷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谢玦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又大步离开,跟以前一样,不知去了哪里。
庆平追了两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小少爷比谢玦重要多了,他的注意力很快又放回到寝屋,尽职守着,以防主子使唤,好第一时间过去。
庆平看着门,全然不知身后,阴冷的黑雾铺天盖地袭来,试图冲进屋内,但就在即将越过门槛时,它们又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拽了回去,心不甘情不愿。
谢玦脚下的影子,狰狞扭曲,宛若一只发疯的恶犬。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玉澜堂还叫了大夫,自然瞒不过苏府里其他主子。
没多久,苏怀琅就过来了,看到弟弟睡得正香,面色红润,没有什么不适的模样,才松了口气,转而问庆平到底发生了什么。
庆平一五一十,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越说越愤慨。
苏怀琅的脸色也一点点黑了下来,与平日的温润君子判若两人。
他命庆平照顾好主子,醒来了派人告诉他,他要先去查一下,到底是谁这般恶毒陷害灼灼。
翌日。
苏灼之睡饱醒来,神采奕奕,还饿得不行,朝食吃下去不少。
大夫再次来把脉,说没什么事了,喝些补药便好。
风寒才过去没两日,又要喝药,苏灼之一脸苦大仇深,对罪魁祸首的愤怒又连连暴涨。
兄长安慰苏灼之,问:“做出这事的人,必然是不如你,心生嫉恨。灼灼,你想想,有谁最希望你身败名裂?”
下药,安排丫鬟,让他们有染,还是在高官云集的盛大烧尾宴上,圣上也在场。这般场合,若是被发现了,该是何等的惨况。名声形象,一切都毁于一旦。
而且,国公爷曾醉酒睡过一个丫鬟,长公主为此伤心了好些时日,险些和离。姜阳羽因此极其厌恶跟丫鬟搞到一起的人。倘若这事真的陷害成功了,苏灼之跟朋友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会出现严重裂痕。
苏怀琅沉声说:“灼灼放心,这事交给我处理,我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结果。”
苏灼之知道兄长疼爱他,但这事,他更想亲自解决,否则心里的不快难以发泄。他伸手拽苏怀琅的袖子,“哥,我……”
话刚出口,他就疼得嘶了声,小脸皱成一团。
苏怀琅面色一变,着急道:“你还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我不小心摔的。”苏灼之扯起了衣袖,手肘一块淤青,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十分刺目。
“擦药了吗?”苏怀琅皱眉心疼,换做他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弟弟受伤,他就看不过去了,觉得自己也疼。
看到苏灼之摇头,苏怀琅拿过药瓶,倒在掌心,然后给弟弟搓揉手肘。活血化瘀,力道自然轻不了,疼得苏灼之嗷嗷叫,夸张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疼晕过去,让苏怀琅根本擦不下去。
“我自己擦吧。”苏灼之泪眼汪汪,抱着胳膊说,“哥,你找到人跟我说一声,这仇我想亲自报。”
“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苏怀琅很纵容,摸了摸弟弟的头,同时也不忘嘱咐,“记得擦药,别怕疼不擦,我会问庆平的。”
苏灼之咕哝:“……知道了。”
兄长离开后不久,谢玦来了。
没见到还好,一见到那颀长身影,苏灼之脑中就控制不住浮现昨日的某些画面,顿时浑身不自在,刻意避开视线,偏头咳了两声,差点被口水呛到。
谢玦神色不变,身侧垂着的手,指腹之间却重重地摩擦了一下。
苏灼之低着头,努力进行自我说服。不过一点小事罢了,谢玦作为贴身侍卫,在特殊情况下帮点忙理所应当,他一个主子,怎么能在仆人面前露怯。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苏灼之故作淡定,端出少爷架子,居高临下道:“什么事?”
谢玦凝视着他的眼睛,平淡回:“我找到给少爷下药的幕后主使了。”
苏灼之伪装的淡定瞬间消失,咬牙切齿:“谁?”
“孔忠林。”
苏灼之眼底燃起火苗,心中恼怒。他心里觉得最有可能的人,正是他。孔忠林一向看他不顺眼,话语带刺,但他没想到,竟然厌憎到了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反感了,完全称得上怨恨至极,孔忠林这一出,足以毁了他,比杀人还要恶毒。
“你有证据吗?”苏灼之现在恨不得直接冲去弄死孔忠林,但脑子里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问出这句话,以免报仇报错人。
谢玦是直接盘问周围妖怪得来的消息,没有证据,但要有,也很简单。
以谢玦一贯的性格,锁定人的瞬间,他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把人杀了,方式还十分狠毒,让对方后悔来到这世上,更后悔惹到他。
但这次,他竟然在动手前,先考虑到了苏灼之,让他来决定要怎么做。
仿佛被驯化了。
偏偏他还未意识到这一点。
他以为自己是掌控者,可情绪,思维,行为,无一不被苏灼之影响,轻易牵动。
苏灼之甚至都还未做什么,他就像狗一样,主动咬着绳子,想把它交给苏灼之。
“走。”
苏灼之没有犹豫,带着谢玦直奔孔忠林所在的位置。
简单粗暴,套上麻袋扔在偏僻的巷子里,狠狠揍了一顿。
苏灼之自认为不是恶人,也从来都跟以德报怨的圣人不沾一点边。别人不招惹他没事,但一旦动到他头上,他有仇当场就报,丝毫不愿委屈自己。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一滩烂泥似的孔忠林,冷声命令:“打断他的腿,我要他一辈子都没办法站起来。”
看起来总是天真无知,没心没肺的小少爷,原来也有这样一面。
昳丽的眉眼,闪过一丝罕见的狠意。
谢玦从一开始,就知道苏灼之长着一张漂亮至极的脸,但这一刻,做起坏事来,更加生动,似一朵盛放的鲜花,秾丽娇艳,芳香袭人,还带有尖锐的刺和致命的毒,美得惊心动魄。
他本以为,苏灼之会心软,最多只是揍一顿,养好伤,又什么事都没了。这点疼痛,多便宜恶人。但苏灼之超出了他的预料。
谢玦笑了起来,顺从道:“遵命,少爷。”
然后,毫不犹豫,一下敲碎了孔忠林的膝盖骨。
孔忠林被揍得眼冒金星,头套麻袋,嘴巴也被堵住,痛入骨髓的嚎叫发不出来,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苏灼之不屑冷嗤:“没出息,这就受不住了。”
谢玦忍不住看他一眼,很想说,最怕疼的难道不是小少爷您吗。
做完这一切,苏灼之和谢玦一同离开。
热闹喧哗的集市,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苏灼之忽然问:“你觉得我这么做,会不会过分了?毕竟我没有真正受到伤害,却不依不饶。”
谢玦挑眉。看来被娇养长大的小少爷还是没有做坏人的天分,这就怀疑自我,开始后悔了。
“是吗?可我觉得,少爷怎么做都不算过分。为什么要把重点放在没受伤害上?他使出如此恶毒下作的手段时,想要的可不是您安然无恙,而是彻底毁了您。您这次侥幸躲过,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第二次第三次。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谢玦冷漠道。
苏灼之听着,觉得确实很有道理。平时孔忠林的明嘲暗讽,他可以不重视,但对方都做到这份上了,还不狠狠反击,只会让对方觉得他好欺负,下次情况更严重。不仅仅是他一个人遭殃,还会连累整个苏府。
仇该报也报了,闹心的事到此为止,苏灼之不想费太多心思在人渣身上,干脆利落地转移注意,买些零嘴,最好是甜的点心,让自己开心起来。
他什么都想吃点,吃完一份太多,所以他买的每一份小吃,都是吃一半,然后塞到谢玦手里。
吃着外焦里嫩,鲜香冒油的羊炙时,苏灼之才想起来,好像谢玦不愿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他回头,正想说留着拿回去给庆平,结果看到谢玦正在吃他刚塞过去的半个蟹黄毕罗,毫不介意地咬在了他吃过的地方。
“嗯?”苏灼之疑惑。
谢玦同样疑惑回视,问:“怎么了?”
苏灼之随口道:“没什么,我以为你不吃,想说给庆平的。”
谢玦微笑:“是吗?那可惜了,都被我吃完了。”
苏灼之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摆摆手,“吃完就算了。对了,你想吃鱼脍吗?我记得前面有家店,老板擅切脍,薄如丝缕,轻得可以一口气吹飞起来,像蝴蝶一般。”
说法夸张,但那家鱼脍确实轻薄,晶莹剔透,肉没有一点腥味,反而透着微微的鲜甜。
苏灼之以前吃过,这会只是想让谢玦尝尝。这次多亏了谢玦及时救他,刚又帮他一起教训孔忠林,感觉主仆情谊更深了。他倒是想给谢玦多多的赏赐,可他拿不住钱,只能从别的地方赏。
鱼脍虽贵,在苏灼之看来却是远远不够。
谢玦点头后,他买了满当当一份,直接递过去。但奇怪的是,谢玦并没有立刻吃,而是反问:“少爷不吃吗?”
苏灼之理所当然说:“这是买给你的。”
谢玦面上看着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苏灼之歪头困惑:“你不喜欢吗?”
谢玦平淡道:“还好。”
随后,他夹起一片鱼脍送到小少爷嘴边。
苏灼之习惯了被伺候,自然而然吃了,满意道:“挺嫩的。”
谢玦也夹起一片,放入口中,点头赞同,“味道是不错。”
“是吧?”苏灼之笑得两眼弯弯。自己喜欢的东西,身边的人也喜欢,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他们没逛多久,就回府了。
苏灼之先跟哥哥说了一下孔忠林的事。在他看来,事情算是结束了,但苏怀琅不这么认为,参与事情的小厮和丫鬟也需要处理。
只是,丫鬟像京城其他失踪案一样,没了踪迹。小厮更是离谱。
不过两日,孔府传出嫡子遭人殴打,双腿废了,性情大变,虐待下人的事。小厮因被主子刺瞎一只眼睛,心怀怨恨,竟在孔忠林喝的药里下毒,让孔忠林彻底瘫痪,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靠人照顾。
庆平兴冲冲带来这个好消息,拍手称快,觉得可真是老天有眼。
苏灼之听了,颇感意外。可能这就是报应吧,所以说,人真的不能随便做坏事。
谢玦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一个小厮忽然跑进来,说宫里的那位李公公来了。
苏灼之小脸一蔫,不会是圣上又想打马球吧?天越来越冷了,他真不想骑马,那风简直能刮肉。
所幸,李公公是来送东西的。
圣上知道苏灼之喜欢宫里的那棵苍天古树,命人剪了一根新鲜树枝送来,让他栽府里,若是能种活,也是福气。
圣上的赏赐,哪能拒绝。苏灼之也很好奇,能种出什么样来,当即命人去种。
宫中古树四季常青,十分耐寒,到了冬季,也不见树叶凋零,生机依旧,甚至更绿了。明德帝看着心喜,希望自己的江山社稷也能像这棵巨树一般,越来越繁荣昌盛。
苏灼之用膳后,肚子饱饱,到院子里散步消食,顺便看一下小树栽种得怎样。
古树的树枝,并不短小,可以算得上一株小树苗了。树干略粗,树叶青翠欲滴,嫩生生的,十分喜人。
苏灼之蹲下来,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戳戳叶子尖尖。
嘿,还有点扎手。
他笑了一下,回头想跟谢玦说,让他也来试试,却意外看到谢玦脸色骤变,像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画面。
因为苏灼之的身后,小树苗刹那疯狂生长,冒出无数蛛丝一般的枝叶藤蔓,在空中狰狞涌动,遮天蔽日,笼罩下大片漆黑阴影,同时,又像巨型昆虫的口器,顶端尖锐锋利,异常凶猛地朝苏灼之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
谢玦挥剑砍断树枝时,苏灼之指尖触碰的树叶已经刺穿他薄薄的皮肤,贪婪而饥渴地吸食起了甜美的血液。
树叶像动物吞咽的喉咙,鼓动起伏,还有丝丝缕缕的殷红渗透蔓延,从生机勃勃的绿,变成了血红色,充盈得似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苏灼之迷茫皱眉,身上忽然光芒大作,将他整个人裹住。
胸口像是有什么,在不断吸收吞噬外界的力量,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树妖察觉到危险,想收回枝芽时,已然无能为力。
苏灼之感觉整个人暖洋洋的,像泡在温泉里。
光芒散去。
他抬头,看到高大如巨人一般的谢玦,呆呆地盯了好一会,又缓缓转头看向四周,惊恐得发现不对劲。
怎么什么都变大了?!
苏灼之瞪圆眼睛,本能地想站起身,却脚下不稳,啪叽一下摔倒在地。目光所及,他看到自己的手变成了毛绒绒的小爪子,不禁慌张地叫出声。
“嘤!”
“……嘤??!!!”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们支持,下一章明晚十二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