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烈光
仙将神色默然,只淡淡看了眼宗梧血肉模糊的右臂,开口道:“你再给他输送内息,你就没命了。”
望舒唇色发白,坚持道:“求仙君救我君上。”
仙将那紧绷的面容稍稍松动,喟叹一声,抬掌一挥,瞬间一道莹润白光笼罩宗梧全身,光芒忽明忽暗,似是与宗梧的脉搏相连。
“他性命无虞,但右臂乃是龙族的烈焰所灼伤,须得用龙族的法子来治,具体如何我却不知。”
“我曾在龙族的医典中翻阅得知,若被龙焰所伤,可用海底的古晶治疗,古晶品级越高,治愈效果则越好。”流璃斟酌道。
望舒双眸微亮,似是落海之人遇到浮木般,流璃见状继续说道:“但是…那古晶也只能治愈他的火燎之伤,那小指却是无力回天,况且,耽搁这许久,怕是连右臂都……”
“只要有办法,我都愿去一试。”望舒轻拂过宗梧因痛苦而冷汗直流的额角,语调缓和却坚定,“还请仙君施法,尽力保住君上这右臂,我回尽快前往北海求取古晶。”
流璃犹豫道:“此地离北海万里之遥,你如何能……况且小兄弟这伤,须得是千万年之久的古晶,怕是困难重重。”
“我尽力而为。”望舒喃喃低语,万年古晶大多进贡于龙宫,北海龙王既能狠下心将宗梧派往三仙潭,不闻不问,又怎会同意出借古晶?况且宗梧先前的那一番事迹,那北海龙王说不定怎么盼着宗梧死。
然,其余三海与宗梧非亲非故,又无利益相关,更是乐于袖手旁观。
望舒叹了口气,现如今,只能铤而走险,借由自己重活一遭的机遇,与那北海老龙做个交易,然则知晓愈多,愈发避免不了兔死狗烹的结局。
“不用,本君帮你这一回。”仙将淡然道,随后侧头看向流璃,下巴微扬,“劳烦二位将他先安顿入府邸,古晶之事,我会派人去解决。至于赤龙,我须得带他回天庭复命。”
望舒闻言怔住,见那仙将神色不变,不似作伪,转而望向一旁昏迷不醒的宗梧,朝那仙将一礼,道:“小妖多谢仙君。”
“你欠本君一个人情,日后本君自会讨回。”仙将“唔”了一声,转身唤来天兵,一齐将那赤龙押解入天庭复命去了。
望舒骤然失力,抬手抹了把脸,强打精神环顾一圈,却见那云姬不知何时逃走了,此刻茫茫雪原之上惟余他们四人。
“我背小兄弟,你去扶一下赤哲大哥吧?”流璃起身,将宗梧小心翼翼背在身后,尽量不去触碰到他的右臂。
望舒应了一声,忙起身来到一旁,见赤哲胸膛起伏,脉搏平稳且有力,显然已无大碍,只是一时脱力,陷入昏迷。
望舒心下一松,俯身去搀赤哲上身,发力一抬,赤哲便倒向他背脊之上,望舒调整几番动作,将赤哲背负于身后,抬头向流璃示意。
赤哲呼吸平稳,绵绵热息倾洒于望舒脖颈,望舒微微偏头,躲开这道灼热气息,将赤哲往上掂了掂,却蓦然发现赤哲并不似他外表那般人高马大,甚至体重十分轻,也就比宗梧重上一些。
望舒心下存疑,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他的独门秘法,修什么童子功。便也不再多想,旋身捻决,与流璃一道化光而走。
白云湖在昆仑山下,四周一片苍郁树林,鸟雀啁啾,流璃的府邸亦如他人一般低调,只是四五间竹屋相毗邻,屋外一圈花圃,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屋外一圈篱笆,比起那碧瓦朱甍的府邸,更像是隐居之所。
竹屋外不远处便是白云湖,白云湖约莫只有三仙潭的三分之一,望舒骤然看见还有些惊讶,只因这白云湖太小,按理说是不需要单独派任水君的。
流璃将宗梧安置在主卧,又将次卧收拾一番,望舒便将赤哲安放进次卧。流璃说去找些吃的,临走前又仔细查看一番赤哲伤势,待确认伤情控制后才安心离去。
望舒坐在宗梧床榻侧,不时去次卧查看一番赤哲状态。待到宗梧与赤哲皆气息平稳,望舒才松了口气,静静坐在床边,抬手指腹轻划过宗梧右臂处完好的肌肤。
宗梧右臂裂纹斑驳,此刻鲜血止住,因仙将施法的缘故,伤口已然结痂,乍一看去,却是更加可怖。
望舒心中酸涩,他头一回有了一丝危机感。
诚然,他是重生了一遭,对于未来的一切都能预先判断,然而就是在宗梧称王,他跃龙门化龙之前的这段时光,他对宗梧可谓是一无所知。
而现如今的这一切,说不定宗梧上辈子都经历过,而当时的宗梧没有望舒陪伴在侧,有的也只是他唯一的血亲。
唯一的血亲……望舒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丝迷惑。
细想来,从三仙潭旁的初遇,到有妖客栈化形当晚的现身,烈光一直紧跟在宗梧身边,但为何偏偏这次雪原,烈光没有现身?难道他事先得知天将会来?
望舒眉头微蹙,不对。按照烈光的性子,宗梧算是他唯一的亲人,哪怕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定然会去救宗梧,而他却并未现身,难道,是被什么人或者事绊住了手脚?
望舒低头,一手支着床榻,抵着额头,心中惴惴。
烈光为何会对他们的踪迹如此清楚?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出现,而且除了最初的两次,他想要夺走宗梧,之后便一直销声匿迹。
更重要的是……
烈光为何甫一逃脱牢笼,便直奔三仙潭。难道……
望舒几乎快要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北海之中还有蛟族?!所以能给烈光通风报信。
就在望舒心乱如麻之际,一道熟悉的清亮嗓音由远及近传来,眨眼之间一道人影便跃至门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
“流璃!我听说你需要……”
话未说完便顿住。望舒与门口那道人影干瞪眼半晌,两厢皆是一怔。
“三皇子。”望舒干咳一声,颔首致意。
鸿风亦有些尴尬,干巴巴问道:“流璃呢……?”
“流璃去找吃食去了,走了一会儿了。”
“哦,那…那我待会儿再……”鸿风依旧有些尴尬,导致望舒亦有些不自在了。
“三皇子怎么来了?”一道温柔嗓音响起,望舒侧头看去,只见流璃正好手上端着一碗汤圆,站在门旁,眸中露出一抹惊讶,仅是一瞬,那抹讶色便被藏匿起来,一双剔透眼眸重又恢复那古井无波的模样。
鸿风见状面上欣喜神色渐淡,垂头丧气低声道:“我听桑胥说你想要古晶,我这就想着赶紧给你送来,正好我手上有个万年古晶,我想…你应该会需要。”
流璃还未回神,鸿风继续道:“你要古晶做什么?你受伤了么?”
流璃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没有受伤,是宗梧被龙息所化的火焰灼伤了右臂,古晶或许能祛除他右臂上的火毒,但那小指……”
鸿风闻言眉头微蹙,“龙息赤焰?”
望舒起身说道:“三皇子可有办法?”
鸿风看了眼流璃,抿了抿唇,旋即上前走到榻边,细细观察起宗梧那受伤的右臂。
流璃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去了次卧。
“确实是龙息所伤,若我所猜不错,这应该是北海大皇子,也就是乐摇所修炼的五蕴龙火。”
“可有办法?”
鸿风沉吟片刻,流璃掀开纱帘走了过来,与望舒交换一个眼神,颔首示意赤哲无大碍。
“古晶确实能治好他的火燎之伤,但是这小指却需要另外一样东西才能救。”
“是什么?!”望舒登时神经紧绷。
“乐摇,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条赤龙的逆鳞。将逆鳞磨成粉,给他服下,能将他小指上的火毒祛除,否则还是尽早断指来得好,不然火毒一旦蔓延,整条胳膊都能废了。”
“赤龙已经被仙君带去天庭了,这恐怕……”流璃思忖半晌,侧头打量望舒神情,犹豫道。
“我会想办法的。”望舒神色不变,颔首应下。
流璃叹了口气,“那我就先用古晶替他祛除一些火毒。剩下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望舒颔首,“多谢你了。”
流璃浅笑不语,流璃本就长得好看,这般一笑,更是如水晶般耀目,直将鸿风看发愣,连流璃伸出的手也未曾注意到,直到流璃轻咳数声,鸿风才大梦初醒般巴巴地从扯断脖颈处的红线,将一颗打磨的无比圆滑莹润的白玉珠递到流璃掌心。
流璃微讶,看了眼掌心的白玉珠,神色复杂,鸿风则笑了笑,拱拱手,示意继续。
“你有心了。”流璃轻声道。
鸿风笑意一僵,垂眸低声回道:“我的心……一直未变。”
流璃却不再回应,合掌轻搓,将白玉珠研磨成粉。
望舒起身轻声道:“我出去一趟。”
流璃正聚精会神融磨古晶,无暇分心,鸿风便代为应声。
宗梧有古晶相助,想来也无大碍,剩下唯一需要担忧的,便只有那小指上的火毒了。赤哲此番伤势亦不轻,望舒便想着给他买些滋补之物,追根究底,此事对于赤哲而言也是无妄之灾。
望舒出了竹屋,在树林中问了些许小妖,摸清楚了临近的一座城镇,这才化身潜入城中,亦不管其他,只去了所有药铺将那些名贵药材一一买下。
一番折腾下来,已临近日暮,望舒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回竹屋时,流璃已为宗梧祛除大半火毒,正在偏厅休憩,鸿风便站在厅外,抱臂倚靠在门前,仰头望着天。
望舒将药材一股脑地丢入药罐中,又往里注入不少灵息开始熬制,一番忙碌下来,才聚集没多少的灵力又使了大半。
疲乏袭来,望舒耐不住坐在药罐前小憩了片刻,直至夜幕降临,月上枝头,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煤炉中木柴引爆发出“噼啪”声,望舒才被门外一阵人声吵醒。
“流璃……当年的事,是我有愧于你,我一直想弥补…但”鸿风话未说完,便被流璃打断,流璃压低嗓音道:
“当初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现在我做这水君也乐得自在,你依旧是东海三皇子,又是天庭的得力将领,未来可期。流璃在这先预祝殿下前程似锦,成就四海霸业。”
“你明知道我不想要这些!”鸿风的声音略显烦躁,二人显然是争执许久,望舒几乎能听见鸿风喘着粗气的声响,似是在极力压制怒气。
片刻后,鸿风继续道:“流璃,你说过,只要我放下兵权,你就随我去往天涯海角,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
“殿下慎言,此话皇妃听见,怕是要伤心许久了。”流璃淡然道。
望舒呼吸一窒,一种偷听墙角的紧张感将他淹没,他一觉睡到了晚上,忘记将厨房灯点燃,料想流璃与鸿风二人以为此处无人……
正当望舒紧张不已之时,外间已沉默良久,随后便是一阵衣料摩擦声,紧接着便是流璃一声压抑在喉口的惊呼。
“鸿风!”
“流璃,我没有娶妻。”鸿风声线颤抖,“她嫁给了太子。”
流璃静了许久。
“那又如何?”
望舒只感到自己再听下去就会听到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忙轻咳几声。
黑夜里一阵微小的声响都会被放大数倍,果不其然,望舒只咳了一声,外边便即刻安静下来。
望舒挥手间点亮灯火,登时满屋通明。随后将药罐中的药汁倒出,端着碗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流璃与鸿风两人站在不远处的一颗小树下,正齐齐看向望舒,望舒轻咳一声,道:“我方才熬汤药,一不小心睡了过去,这是我到城中买的一些名贵滋补药物,流璃你也费了不少精力,厨房中还有一炉,你快些喝了吧。”
流璃淡笑颔首,望舒连忙道别,逃也似的赶去主卧。
入门后,望舒轻手轻脚走至床边,只见宗梧右臂已然好了大半,只留下极细的几条红线蜿蜒在手臂上,再往下便是那一截焦黑的小指。
望舒凑近看了看,见宗梧神色安然,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了次卧。
次卧床上空无一人,一旁门后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淅沥水声,似是有人在沐浴。
望舒将汤药放在桌上,走到门口轻敲了敲,压低嗓音道:“赤哲你醒了?”
门内水声一停,片刻后传来一道低沉嗓音。
“刚醒,浑身都是血味儿,洗洗。”
“我替你熬了汤药,就放在一旁的桌上,待会儿你出来记得喝了。”
“好,多谢了。”语毕门内水声再度响起。
见赤哲应下,望舒这才转身,路过床榻之时忽见那床单上留有斑斑血迹,思索一番决定帮赤哲也换一下被褥。
望舒上前,将被褥掀开,正欲收下床单,眼尾瞥见某处却猛地浑身一僵,瞳孔收缩,整个人都宛如石像般伫立原地,动也不敢动。
床单内侧,靠墙的一处,原先一直被被褥所掩盖,此刻望舒将其掀开,才赫然发现内侧有一块巴掌大的蓝色液体的痕迹。
痕迹虽不大,却足以让望舒震惊无比。
原因无他,只因蛟族的血,乃是蓝色。
望舒颤抖着伸出手,极为缓慢地轻蹭一番那处蓝色痕迹,微湿,是刚留下不久的,那就决计不会是流璃所遗落。
只有可能,这是赤哲的。
刹那间,这抹蓝色痕迹,犹如一盏明灯霎时驱散了望舒内心的一连串的疑惑。
为何黑蛟总能适时出现。
为何先前几次出现的黑蛟都是幻影,唯有宗梧化形当晚出现的是本体。
为何赤哲会在第二日受伤,还有晚宴上的怪异模样……
还有,赤哲肉体凡胎,又如何能从冰原之下与那赤龙周旋,随后破冰而出。
望舒只感到一股寒气自脚底蔓延至后脑,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惊惧与恍然大悟的交错复杂之感。
望舒连忙将被褥盖了回去,向后退了几步,却猛地撞上一个坚实且温热的胸膛。
“怎么了?”赤哲带笑的声音自后方响起,萦绕在望舒耳畔。
望舒方才一时未能察觉到,偏房里,水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息……
望舒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缓缓转身,只见赤哲袒露精壮上身,神态悠闲,昏黄灯下那结实胸膛上水珠莹莹发光,向下流淌而去。
望舒视线自下而上,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去,只见赤哲左心口处,一枚黑色鳞片若隐若现。在往上,脖颈处已然覆盖上一层宛若黑曜石般的鳞片。
最后,望舒对上一双莹黄色的竖瞳。
原来烈光一直就在身边,他从未离开过宗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