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 打破了原本宁和的气氛。
小祈霁警觉地抬起龙瞳，飞到祈长夜肩上，稳稳坐下。
屋门打开, 门槛一道分界线, 玄关内是平静的乌黑眼眸, 门外则是一双憔悴大睁的眼睛。
是谢荇。
一天不见, 他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顺滑的黑发枯躁打结, 眼下乌青，眼白血丝密布。
似乎，失去精神力之后, 他所有的光环都被夺走, 只剩下一具失魂落魄的空壳。
“我不进去, 只说几句话。”
像是担心祈长夜下一秒就会关门, 谢荇起皮的嘴唇开合，声音沙哑干涩。
“几句话，我就走。”
小祈霁拨弄一下自己的爪子，没什么特别反应，偏头看着祈长夜。
祈长夜投下淡淡的目光, 不发一言。
谢荇的头埋得很低：“他们说，你把我从深渊带出来，救了我一命……谢谢。”
没有回应。
“……他们还说, 你要回上城了。”谢荇盯着自己光秃的十指, “我也要回去了, 如果——”
祈长夜：“我们不顺路。”
谢荇咬紧下唇，干燥的嘴唇渗出一点血迹。
像是经历了一番明显的心理挣扎, 他挤出几个字：“小心谢家。”
“谢家有人想要你的命，我不知道是谁, 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留下这句话，谢荇就走了，转过去的背影一瘸一拐，似乎还伤到了腿。
咔哒。
身后一声轻响，谢荇脚步一顿，慢慢回身——只看见了那道关上的门。
他低头，双手捂住脸庞。
第二天，搬家公司提前将行李送走。
祈长夜站在玄关，目光落过空荡荡的屋子。
这是小龙来到他身边之前，家里的模样。
而现在，小龙坐在他的肩上，软软的尾巴晃啊晃。
“走吧。”
“昂！”
住宅楼外，一道身影，静静地等待。
“向您问好，祈队。”
那是一个身穿蓝白制服的男人，脊背挺直，有种军刀出鞘的气质。
“我是第三席大人的副官助理，您可以叫我克里斯。”
“第三席大人派我来此，接您回去。”
祈长夜：“多谢。”
克里斯面色恭敬：“直升机已经备好，您要现在出发吗？”
祈长夜回头，和小祈霁一起，再次看了眼他生活三年的地方。
然后，向前走去。
——直升机停机坪边，还有几道熟悉的身影。
“一路顺风，到了记得发消息。”来送行的雅歌吹了声口哨。
“要去乌城啦，”艾丽娅伸手戳戳小祈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去过那呢。”
小祈霁抱住祈长夜的几缕发丝，昂呜昂呜。
虽然艾丽娅听不懂这只小龙的话，但莫名看懂了它的意思。
——我还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哥哥啦。
艾丽娅：“……这对吗！”
踏上直升机前，祈长夜对雅歌说：“我走后，如果乌城来人，立刻联系我。”
雅歌微微一笑：“很妥帖嘛，放心，我可不会客气，有事肯定喊你帮忙。”
直升机掠过上空，没入茫茫云层。
小祈霁趴在舷窗边，看着高楼俯倒在它的下方，城市化为一抹抹平坦的色块。
【哥哥，飞好高】
它低头看看自己。
【我还飞不了那么高】
“没关系，”祈长夜说，“等你长大，会飞得比这还高。”
小祈霁自信满满地握住小爪子：“昂！”
第一次来到高空的小龙兴致勃勃，一直黏在舷窗上。
从高空俯瞰大地，仿佛自己也化为巨龙，翱翔于天空。
它听见了风声，一点一点，愈发清晰的风声——渐渐的，似乎真的有猎猎的风，飘旋于它的身边。
风场覆盖长空，整片天空，都是风的领域。
那双浅金色的龙瞳，忽然涌动金芒。
祈长夜微微侧首，看见他的小龙一声不吭地从舷窗跳下来。
摇摇晃晃，晃晃悠悠。
啪叽。
摔在他的腿上。
“……呜。”
哥哥，晕晕，抱抱。
祈长夜托起蔫蔫的小龙，发现它一副难受的模样，眉心纠起。
他的手指微屈，一下一下按揉，希望能让这只晕机的小龙好受起来。
“吃点这个吧。”克里斯递过来一个没拆封的药瓶，“缓解晕机的。”
祈长夜道谢，确认药没问题，给小祈霁喂下。
然而，人类的药物，对于小龙并没有什么用。
小祈霁还是蔫蔫地瘫在祈长夜腿上，伸直的一小条，写满生无可恋。
祈长夜眉心紧皱：“能不能就近找个停机的地方？”
“当然可以，”克里斯一口应下，“一切以您的意愿为主。”
祈长夜轻轻捧起小龙：“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小祈霁原本还在有气无力地“嗷呜”着，听到这句话，摇了摇脑袋。
不下去。
会耽误哥哥时间的。
“不会。”祈长夜说，“等你不难受了，我们再出发。”
小祈霁还想嗷呜嗷呜地说什么，被祈长夜轻轻捂住：“休息。”
“……”
小龙乖乖地蜷缩在哥哥的手指底下。
哥哥落在它头顶的手指，凉凉的，很舒服，就像拂过的风。
每一下的抚摸，都让它没有那么难受。
喜欢。
它想变成一条大龙。
可以庇护哥哥，让天空都为他降落。
心声落下，风声随起。
——小小的旋风，从小龙周围卷起。
祈长夜抬指，旋风又化作柔和的风场，穿过他的指间。
小祈霁飘了起来，浅金色的龙瞳，明亮无比。
祈长夜意识到什么，眼眸泛起柔软的涟漪。
他的小龙，觉醒了新的能力。
风。
“呜啦！”
活蹦乱跳的小龙，开始在祈长夜身边飞来飞去，乘着风，高高低低，停起自如。
从气球龙，变成了真正会飞的小龙。
还能卷起小小的风，托动果汁饮料，送到哥哥手边。
“叭！”
【哥哥，我变强啦！】
少年的声音满是欢悦，祈长夜点了点头：“嗯，很厉害。”
小祈霁嗖一下贴上他的脸庞，不停蹭啊蹭。
乘风而起，这只小龙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
蹿来蹿去，蹿来蹿去，像一道小闪电。
啪。
一不小心，撞到哥哥怀里，软软地黏住了。
祈长夜接住小龙：“现在不难受了？”
小祈霁：“昂！”
【哥哥，我们跳下去，我带你飞！】
祈长夜揉揉那只兴奋的小脑袋：“等到了以后再试试吧。”
“嗷！”
小祈霁看看他。
风卷起衣摆，小龙悄咪咪钻进了风衣内层。
祈长夜淡定地把小龙拎出来，晃一晃，让它落回自己腿上。
过了几秒，小祈霁又飘了起来，飞到他的头顶，吧唧落下。
一道视线，时有时无，隔三差五扫过来。
祈长夜转首，头顶的小龙一起扭过脑袋。
一人一龙，刚好对上克里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眼睛。
“……祈队。”
“你有话想对我说？”
“是的，”克里斯脊背挺直，双拳放在腿上，“我很感谢您，我的家人也是。等到了乌城，我想请您和我的家人吃一顿饭。”
小祈霁：“？”
小龙一下子支棱起身躯，祈长夜说：“我们似乎素未谋面。”
“是的，但三年前，是您杀了第十席。”
克里斯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
“我有一个妹妹，三年前被那个畜生掳走，关在府邸，我曾潜入过三次，最后一次，被打断了腿，昏迷了七天。”
“醒来的那天，我得到了一枚火石子弹，是我的家人花掉所有积蓄，从黑市买来的。”
“我躺在床上，向幸运之神祈祷，准备在第二天的黎明再次潜入府邸，如果幸运之神眷顾我，这把枪将对准那个畜生脑袋，枪声响起，他和我总有一人，会倒在血泊里。”
“然后，我的家人冲进来，大声告诉我，第十席死了，我妹妹，还有那些被掳走的人，都回来了。”
“杀死第十席，点燃了那场乌城大火的，是薪火小队副队长，祈长夜。”
小祈霁慢慢趴了下来，乖乖地窝在哥哥头顶，蹭蹭他乌黑的发丝。
“不必谢我，”祈长夜平静地说，“我是为了自己。”
“不必说不必谢我，”克里斯认真地说，“我们也是为了自己。”
小祈霁愉快地在祈长夜头顶翻滚，伸伸懒腰，听见克里斯的下一句话：“其实，我妹妹自从三年前，被您救下以后，就一直对您念念不忘……”
小祈霁：“？”
小祈霁嗷一下蹿了起来。
“……”
直升机落地，祈长夜默默把炸毛了一路的小龙抱下来。
“嗷呜！嗷呜！”
【哥哥不要去别人那里！我可以做饭给哥哥吃！】
【虽然，虽然我还没做过，但我做饭肯定很好吃！】
祈长夜看着只有一点点大、跳来跳去的小龙，点住它的小脑袋。
小龙不跳了，安安静静，乖乖巧巧。
祈长夜松手。
小龙又开始跳来跳去，嗷呜嗷呜，像点炸的小炮仗。
祈长夜眼尾扬起一点浅淡弧度：“好。”
他带着小龙，向前走去。
迎面的风，卷起城市的气息。
白昼之下，迭起的高楼，水晶宫殿般繁华、壮观，宛若神明亲手雕刻的杰作。
S级城市，乌拉诺斯城，上城之城。
树荫满道的街区，一栋两层小楼前，祈长夜停步。
“按照第三席大人的吩咐，您的旧居，已经打扫好了。”
“对了，还有一件小事。”
临走前，克里斯像是随口提及了一句。
“谢家的那位少家主，从深渊出来后失去了部分记忆，他说自己并不记得，在九层以下的深渊看到了什么。”
祈长夜目光一动，颔首：“替我向明先生表达谢意。”
克里斯回以一礼：“还是您亲自过去吧，第三席大人说，之后想见您。”
街边的林叶轻摇，洒落和记忆中一样的树影。
光洁如新的门前，修长身影静立，沉默地听着风声。
小祈霁爬到哥哥手背上，歪了下脑袋。
“嗷？”
不进去嘛？
祈长夜闭了下眼睛，轻轻推开那扇门。
入目，是一条长长的玄关。
空置的鞋柜和衣架，木质地板向前延伸，尽头拐角通往客厅。
宽敞的客厅，矮柜书架与羊皮沙发错落有致，手工制作的铃兰吊顶覆盖上方，枝干蜿蜒，每一朵小小的花苞，都是一盏灯。
也许以前，明耀的铃兰花灯下，曾举办过热闹的聚会。
而现在，人声随着风声一起远去，记忆中陈旧的地毯，也已换新。
祈长夜停在地毯边缘，迟迟没有踩上去。
他的手一轻，小祈霁飞了出去。
乌黑眼眸抬起，看着这只小龙在客厅里蹿来蹿去、蹿来蹿去，热闹的影子，填满客厅的空荡。
“小心，别撞到了。”
“呜啦！”
啪。
小龙撞上了橱柜。
祈长夜：“……”
他踩过地毯，冲入客厅，接住落下的小龙。
小祈霁在他掌心里翻了个身，骨碌碌滚了一圈，扬起小爪爪。
【哥哥，没事，有风保护着我】
“……”
祈长夜站在熟悉的地方，看着蹦蹦跳跳的小龙，沉默片刻，轻轻地说：“谢谢。”
小祈霁歪头，假装听不懂的样子，追着自己尾巴，滴溜溜转圈。
咚。
有什么东西从橱柜上滑落下来，直直朝着小祈霁脑袋——被祈长夜截住。
那是一张镶嵌合照的相框，刚好正面朝上，撞入眼帘。
尚未褪色的照片里有七个人，站在中间的是一位身形削痩，黑发黑眸的少年。
小祈霁探头，一眼认出相框里的少年。
【哥哥，是你？】
回应小龙的是一片静默。
落尘的相框，往日的故人，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在过往的三年，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变成，一双双血淋淋的眼睛。
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他。
乌黑的眼眸微微颤动，下一秒，祈长夜的掌心盖住相框。
“想吃什么？”
他的神色如常，转向自己的小龙。
小祈霁与他对视，“呜嗷”一声。
都可以。
祈长夜放下相框，转身，走向另一边。
小祈霁像是随意地溜达到哥哥肩膀，往后望去。
相框中间的少年，身旁还有一个黑发绿眼的男人，长相英俊，将手搭在少年肩上，和他一起，对着镜头灿烂地笑。
浅金色的龙瞳注视片刻，毫无情绪地收回目光。
空置的厨房，放着一些新鲜食材。
祈长夜还没想好要做什么，身边忽然飘起了微风。
风缠绵地卷过他的衣摆，卷起瓷盘，卷起锅碗，卷起……菜刀。
叮叮哐哐，噼里啪啦。
小祈霁跳到祈长夜头顶，蹦来蹦去，操纵整个厨房的风场。
才一么么大的小龙，过上了努力给哥哥做饭的日子。
干得热火朝天，兴高采烈。
祈长夜站在一旁，安静地注视这一幕，眼眸落下温润的光影。
砰。
厨房炸了。
“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