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其实夜谰只是强行将心头封印突破了一个缝隙,放出一些被束缚的妖力。此举甚是危险,他极有可能因此丧命。但面对南境之主,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长刀砍入野猪厚重的毛皮中,落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南境之主吃痛,愤怒地一踏土地,登时一阵地动山摇。他的身体迅速暴涨,很快变成了高山般顶着天空,獠牙一挑,瞬间将一座山丘撞击成了粉末,向夜谰刺去。
夜谰灵巧避过,站在他的獠牙上迅速奔向他的眼睛。南境之主使劲摇晃着头,一眨眼又追踪丢了夜谰的身影,忙一回身冲后方的空地喷出煞气。
夜谰随之现身,绕着他的腿一记十字刀,砍得血花四溅,却也被妖力掀飞出去,落在百米开外捂住了重伤的腹部。南境之主乘胜追击,庞大的身躯竟快如闪电,前蹄直接踩向夜谰。
夜谰翻身避过,又被獠牙挑了出去,勉强在空中稳住身形,隐匿后重新出现在南境之主身后,射出火焰正中他的后腿,然后摔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恶心,你这条小虫子真是恶心!”南境之主扬天长吼,不断踢踏着土地让夜谰难以起身,然后聚集妖力,凝成一道黑色的旋风呼啸着卷了过去。
夜谰自知不妙,但刚刚被獠牙挑得那一下直接穿透了他的内脏,在这狂风的侵袭下根本无力抵抗。他只能将刀插在地上,速念口诀撑开结界,试图挡下这致命一击。
谁知这风竟只是个幌子,尘沙之中,南境之主的身影紧随其后,借由飓风为盾牌向他冲了过来,锋利的獠牙刹时撞断了长刀,扎向他的身体。
夜谰干脆舍弃长刀,赤手去挡,虽如螳臂当车,总比等死强。然而今日,幸运似是格外眷顾他,一道白影忽然从侧面飞来,轻轻将他衔住,叼离了险境。
夜谰趴在熟悉的“棉花垛”上,看着前头毛茸茸的猫耳朵不爽地向后背着,略感心虚地小声嘀咕道:“到底溜出来了……”
程雪疾没吭声,跑到宽敞的地方,一摇身子把他甩了下来,然后蹲在他面前猫视眈眈地打量了一阵。夜谰被这俩硕大的蓝眼珠看得头皮发麻,刚想说狡辩,突然被一猫爪子扇飞了出去,倒栽葱扎进泥坑里凝固成了木头桩子。
这急转直下的场景看傻了南境之主,一时忘了攻击,在下头踮脚凑热闹。夜谰嘴里啃了一堆泥,懵逼中被扯着脚脖子救了出来,跪在地上慌张地抹着脸。
“洗心咒只能生效一次。”程雪疾紧贴着他的脑门,沉声说道:“我以前应该已经中过一次了。”
夜谰惊愕,呆问道:“中过一次?”
话音落下,又是一巴掌,不过这次力度小了许多,轻飘飘地拍在了他的面颊上。程雪疾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质问道:“夜谰,当初说不会丢掉我的,是不是你?”
夜谰语塞,慢慢低下头回应道:“对不起。”
“既然如此,那我做什么与你无关。”程雪疾张开嘴把他咬住,高高跃起飞向远方。
夜谰微怔,旋即意识到他是带自己避战,忙扒着猫嘴说道:“雪疾,不能走!那边是西境,把他引过去就完了!”
“另一边是南境,不是更完蛋吗。”程雪疾含糊地说着,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非要打不可吗?”
“放我下来,西境已经受够无妄之灾了。”夜谰低叹,一扭头,发现南境之主追了上来,忙吼道;“身后!”
程雪疾倒是镇定,向后一个急转,直接打南境之主的肚皮地下钻了回去。与这庞大的猪精比起来,程雪疾的身形还不足他一个脑袋大,轻轻松松地绕过了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初始的地方。
南境之主气急败坏,落地嚷道:“怎么,玩我?!你这臭猫哪儿来的!信不信我一口吞了你!”
“你能打得过他吗?”程雪疾感受着南境之主澎湃的妖力,将夜谰放下小心用爪子护住。
夜谰轻声回答道:“我可以拼一拼,为了你。”
“你就不能为我活着吗?”程雪疾低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无奈;“夜谰,我们说好一起活一百岁的,我当你答应了。”
夜谰沉默,走向南境之主一招手,落在远处的断刀飞了过来,立在他身侧。
程雪疾见状,站在他身后凝视着南境之主,小声传音道:“夜谰,能听见吗……”
“能。”夜谰没回头,怕看见他哭哭啼啼的样子,虽然对他学会用血契传音很是惊喜。
“他脖子上那个锁头,附了咒法,是新的,应该不难破解。”程雪疾的双眸缓缓变了色,闪烁着暗光:“虽不知有何用处,但力量很强,不是俗物,试着破坏掉看看。”
“好。”夜谰握紧刀柄,刚要突进,程雪疾忽然抢先冲了出去:“我来当诱饵!”
“危险!”夜谰见他迎着獠牙冲了过去,登时头皮发麻,释放妖力腾空而起……
……
北境境主殿,连枫游坐在一地狼藉中发呆,身上的衣衫也没换,依旧是脏兮兮的带着血污。
许久后,老蛟忽然出现在他身侧,隔着三四步距离望了过来:“枫儿,你放走了那头狼?”
连枫游将挡住前额的发丝轻轻理至耳后,继续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没抓住。”
“有妖看见,你亲自将他送出了王宫。”老蛟斜视向坍塌了半边的大殿,面色骤沉:“他果然隐瞒了实力……枫儿,你在放虎归山。”
“丧家犬罢了。”连枫游起身,刚要离开,却突然被闪现在他面前的老蛟揪住了衣领子。
“连枫游,你到底在盘算着什么?”老蛟缓缓扼向他的脖颈,眼中满是狠厉:“怎么,你觉得老夫受了伤,制不住你了?”
“北境已经不行了吧。”连枫游波澜不惊,语气中似是带着落寞:“您已经伤成了这样,朝臣们散了,妖兵全折在了西境,连为数不多的将领都逃了……曾祖,北境只剩了个壳子,枫儿不想再当北境之主了。”
“愚蠢!”老蛟顿时急了,扬手要打他,却不知为何又放下了手,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老夫我是不会死的……你动脑子想想,为何只有我,活到了这般年岁!”
“为什么……”连枫游面露茫然,又说道:“可就算曾祖您与天同寿,咱能打过富足的东境吗?还有南境,南境之主早晚会吞并北境……”
“所以说你蠢!”老蛟松开他的脖子,转为按住双肩,狞笑道:“你知道吗,夜谰还活着!他在南境跟南境之主交手了!”
“……还活着?”连枫游愣住,手指痉挛地勾了一下。
“对,他们交手了……是老夫安排的。”老蛟得意地看向天空,野心完全刻在了脸上:“南境之主疯了许久,老夫想办法让他不疯了。白蘇也好,夜谰也好,他们都以为能算计到老夫,然而老夫终究技高一筹!此战,无论是夜谰赢还是南境之主赢,老夫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夜谰是您亲曾孙……不帮帮他?”连枫游试探地问道。
老蛟的笑容戛然而止,似是思索了什么,嘴唇颤抖着没有出声,许久后才神情奇怪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嗫嚅道:“不,老夫要认你当曾孙,不要那个不听话的孩子……枫儿,只剩下你了……夜家只剩下你了……”
连枫游直视着他浑浊的双眸,半晌突然挤出一抹笑容,小声道:“曾祖,您老了,咱不跟他们争了。枫儿带您躲起来,颐养天年,我一定会孝顺……”
“都说了,老夫不会死!”老蛟气结,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拧住他的耳朵,咬了咬牙说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走,老夫带你去看个东西,此物关乎夜氏族运,你万不可透漏半分!”
“曾祖别是在糊弄枫儿吧……”连枫游主动牵住他的手,神情中带着惊喜与期待,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孩童。然而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手背上甚至爆出了青筋……
☆、【祭坛】
夜氏本家已一片萧瑟,随着各大长老的逝世以及离家,仅存的夜氏妖大多都是群登不上台面的下等仆,跟群哑巴似的低头各忙各的,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连枫游默默跟在老蛟身后,一路进了本家宗祠,手始终牵着他的衣袖。老蛟也一反常态地没有甩开他,甚至有意识地让他跟紧些,像极了亲昵的一家人。
宗祠里供奉着数不清的灵位,可见夜家曾经也是枝繁叶茂。老蛟示意连枫游奉了几株香,然后凝视着灵位低声道:“枫儿,夜家只剩下你我了。”
“还有谰哥呢。”连枫游随意接了句。
老蛟面色微变,隐隐露出些尴尬,勉强岔开了话:“枫儿,你要记住,今日你所见之物,绝不可面世,否则夜家危矣!”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连枫游好奇道。
老蛟沉吟,走至角落处,将中指咬破,点在一个灵牌上。血液顺着灵位缓缓落下,连枫游探头一瞅,发觉那紫褐色的木牌渐渐变了色,像是鲜活了一般眨眼成了深红色,最后微微摇晃几下,发出轻微的喀嚓声。
只见地面突然下沉了一寸,排列整齐的灵位齐刷刷地飞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列分两边,中间现出一道幽暗的缝隙。老蛟向连枫游伸出手,连枫游愣了一下,将手轻递了过去,与他一前一后共同踏入了缝隙中。
初入缝隙,只剩黑暗,然而当连枫游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后,发觉此处别有一番天地。步下狭窄的台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圆形的祭坛,上头刻着奇怪的图案。祭坛四周竖着一排石柱,上头各放着一支白烛,石柱底端被铁链连在一起,如同一张蜘网。
“这便是夜家最大的秘密,唯有夜氏血脉可开启此方祭坛。”老蛟叹息,轻轻抚摸着斑驳的锁链:“蛟,潜心修炼可为龙。然而又有几条蛟能熬到化龙的那一天呢?几百年、几千年的光阴,于蛟族来说,是不够的。化龙,是最高的信仰,也是最恶毒的诅咒……逃不脱,放不下,却又无力与天去争。”
连枫游不语,眼睛死死盯着祭坛上的图案,试图将它铭记于心。
老蛟看向他,神情复杂:“枫儿,你知道这祭坛是做什么用的吗?”
“枫儿不知……”连枫游眨眨眼,试探性地问道:“这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曾祖可以不告诉我……”
“不,你还是知道的好。”老蛟又叹了口气:“毕竟老夫不能把这秘密带到土里去。”
“枫儿听着呢。”连枫游干脆跪在了地上,以示尊重。
老蛟静立了一阵,端详着他的面容,似是想找到破绽,又似是在追忆着什么。连枫游一动不动,保持着诚恳的表情洗耳恭听,最后终于等到他开了腔:
“这祭坛,每五百年开启一次……是为“降神祭”。”
“降神?”连枫游心中咯噔一声。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算是涉及到了他从未了解过的东西。
老蛟缓缓颔首,继续说道:“蛟族不受天道眷顾已久,只能自寻出路。每隔五百年,夜氏族长将献上祭品,开启祭坛,唤醒神灵,以延续夜氏寿命……”
“如何延续?让神灵降下福泽吗?”连枫游不解。
老蛟哼笑:“不,神灵不会降下福泽,就算会,也不会对我们妖族施以恩惠。我们要召来神灵,困住他,束缚他,然后……吞噬他!”
连枫游震惊,瞪大眼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不知老蛟这是在骗他,还是确有其事。毕竟吞噬神灵这种事,闻所未闻。
“其实说是吞噬,不过是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具容器,容纳召唤来的强大神魂。”老蛟说罢,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腹部:“我们从轮回中截取神灵的魂魄,将其容纳进自己的神魂中,从而获得更为强大的神魂。一千五百年前,老夫亲自开启了这个祭坛,吸取了神灵的魂魄……这才将寿命延续至今。”
“历任家主,都是这般?”连枫游浑身发冷,只觉此地更为阴森恐怖。
老蛟摇摇头:“能承载神灵之力的,迄今为止,只有老夫而已……老夫的儿子死于祭祀,孙子则没等到祭祀便断送了性命。所以老夫常常在想,这是不是天道洞察了一切,对夜氏的报复……”
“所以,曾祖会一直活下去吗?”连枫游双手发抖,悄悄藏进衣袖中以掩盖恐惧。
老蛟挑眉,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道:“不会。老夫虽有强大的神魂,却无法停止衰老。除非在有生之年突破极限,一举化龙。不然总有一天,老夫也会变成徘徊在轮回中的孤魂野鬼。”
“这个祭坛,已经一千五百年没有开启了吗?”连枫游望向古老的祭坛,暗自腹诽着老蛟究竟多大岁数了。
“不,继老夫之后,祭坛又开启过,就在五百年前。”老蛟俯身,目光炯炯,在黑暗中散发着一丝诡异的意味:“那场祭祀,成功了,也失败了。祭祀本是为老夫的孙儿准备的,然而一切就绪后,他却魂归黄泉。老夫伤心欲绝无心顾及,被奸人钻了空子,擅自开启祭坛,将祭祀的成果占为己有。”
“后来呢?!”连枫游越听越糊涂。是谁,敢在老蛟的口中“夺食”?老蛟不会追杀他吗?还是说,这个“背叛者”吸收了神灵的力量,成了老蛟无法打败的敌人?
老蛟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压低声音道:“后来,我把他追回来了。只是,我忽然变了主意,不想吸收他的神魂了……”
“为什么?”连枫游感受着压在自己头上的大手,不禁放慢了呼吸,警惕地绷紧后背。
“因为……夜家需要继承者。”老蛟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情愫:“夜氏需要一个强大的孩子当继承者,延续我家族荣光。就算老夫吞噬了他,以老夫这具腐朽的躯壳,也撑不到复兴夜氏的那天。可换做是一个年轻的“神”,他拥有无限的时间,以及至高的力量。他可以带领夜氏走向繁荣,屹立于妖界顶端……不,是六界顶端!”
“您……不会是……在说……”连枫游如同五雷轰顶,腰部一软瘫软下去。
老蛟提着他的头发,将其抓了起来,魔怔般摸着他的面颊,嘴角抽跳:“枫儿,好孩子,你也觉得老夫疯了是吗?然而谁能理解老夫的心情!我夜氏,蛰伏百年,只为一场夙愿,可天道毁我,妖界诛我,六界不容我!我受够被欺压的日子了……受够了……”
……
“攻他的下路!这大家伙笨得很!”南境山谷,程雪疾在南境之主的肚子底下钻来钻去,不时喷出一道火焰,烧得猪毛乱飞。
夜谰暗道真是小瞧了程雪疾,这猫咪看似柔弱,实则滑溜得很,应是个打架的老油子了,用来当观赏物果真可惜。思索间,长刀已划破野猪的肚皮,跟割开了道瀑布似的,黑血直流。
南境之主气到崩溃,就地一滚打算压死他们。然而夜谰跟程雪疾跑得飞快,眨眼已窜到他的鼻子上,往鼻孔里各喷了一口火,疼得他嚎啕大吼:“夜谰!你卑鄙!你不是要一对一吗!”
夜谰一怔,下意识地顿住脚步看向小猫,却听见程雪疾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蠢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没用的!”
“嗯……有点丢脸哎。”夜谰见南境之主退至百米外,不停冲他们喷出毒雾,忙招呼程雪疾过来,随他一并隐匿身形。
“才不丢脸呢,你明明就是单打独斗啊!”程雪疾理直气壮地竖着耳朵:“我是你的跟宠,你带着跟宠打架罢了,还是一对一!”
“……有道理。”夜谰恍然大悟,翻身骑在了猫脑袋上,举刀喊道:“冲啊!”
……不知为啥,我有点不爽。程雪疾哼哧了一声,撒开蹄子迅速逼近。南境之主自知在速度上胜不过这条天降的白猫,忙大吼一声震碎地面,以乱石为盾挡住他的去路。可程雪疾几下便从缝隙中找了道缺口钻了过去,一昂头,将夜谰弹出。
刀刃瞬间逼向野猪的脖颈,一道寒光掠过,野猪脖子上的铜锁应声而断。他大吃一惊,忙张开嘴却咬铜锁,却被第二道命中的眼睛,惨叫着轰然倒下。
“成功了!”程雪疾大喜过望,跑向夜谰打算接住再来一次追击,谁知就在夜谰回过头看向他的一瞬间,他忽然一阵恍惚,不受控制地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血花四溅,夜谰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的尖牙穿透了腹部,带着栽倒在地。他惊愕地看着程雪疾,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反抗。这时南境之主爬了起来,咆哮着向他们冲来。
夜谰强忍剧痛,一手撑着猫嘴,一手聚集妖力打算起屏障阻挡。然而为时晚矣,疯狂的野猪瞬间撞碎了他的防御,獠牙对准了程雪疾的头颅刺下……
……
祭坛的锁链发出一声嗡鸣,如同厉鬼在窃窃私语。
老蛟扶着连枫游站了起来,替他掸落身上的灰尘,手指停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时微微一滞,眼中也多了几分杀意:“枫儿,你不该是条蛇,也不能是条蛇……最后的棋子终于动了,老夫会把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这次,不会再出任何差池了……”
☆、【辛苦】
野猪的獠牙刺入了程雪疾的额头,留下一对浅浅的伤口,一妖突然出现,挡在程雪疾与夜谰的前方,双掌一推捏住了牙齿,竟力拔千钧,使得獠牙无法再前进半分。
南境之主的眼眸聚焦半天,终于看清那个小黑点有点眼熟。尚未反应过来,压在他獠牙上的力量猝然加大,就听一声狼啸,獠牙应声而断,庞大的狼妖现了形,一口咬断了他的鼻子。
他惨叫出声,拼尽全身妖力喷出瘴气,试图将他们逼退,哪曾想那狼妖径直穿过毒雾,冲着他的喉咙咬了过来,逼得他无奈遁走,险险留住了性命,倒在地上滚了出去。
“赫辛夷!你这兔崽子!”南境之主咆哮着:“王八蛋!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夜谰自血泊中抬起头,看向赫辛夷的背影时微微一怔,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失了神智的程雪疾叼着甩了出去。
赫辛夷一惊,忙一个扑接住他,转移到高一些的地方将他放在地上:“主公,您还好吗?”
“狼王死了,你来晚了。”夜谰微微摇头,看向向他们冲来的南境之主,一把推开赫辛夷,飞身砍了过去:“想办法把雪疾引走!”
“主公!您的伤势!”赫辛夷急踏前一步,却一个踉跄咳出半口血,捂住心口痛苦地闷哼出声。他胸前的伤尚未愈合,一把匕首状的烙印穿透了衣服,涌出汩汩黑血。蛇毒与残留的诅咒之力如同两把锥刀,不断地折磨着他的心脉。
“别逞能!赶紧走!保全你自己!”夜谰一眼便看出他重伤在身,却无暇顾及原因,与南境之主再度厮杀起来。
赫辛夷无法,连忙奔向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的程雪疾,冲他的尾巴轻咬了一口,然后旋身就跑。程雪疾果然中招,恼怒地追了上来,二妖很快便窜出百里,没了踪影。
夜谰瞥向他们消失的地方,一招手唤来长刀,砍在野猪的半截鼻子上,然后松开手向后一翻,双脚蹋在刀上再一用力,直将长刀彻底陷入了血肉中。刀身滕然燃起火焰,宛如活了一般不断往里钻着,似是要将他一劈两半。
“啊!!!”南境之主疯狂地甩着脑袋,试图将刀逼出来。岂料夜谰突然勾起手指,幻化出一巨大的火爪,狠狠抠在了他的左眼上。
南境之主本就瞎了右眼,如今左眼也搭了进去,眼前先是一阵刺红,像是血液进了脑子似的皱着发痛,很快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一击可谓彻底粉碎了他的意志,使得他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着。周围仅存的几座山都被撞了个细碎,飘洒出的血花染红了半座山谷。夜谰退开了些许距离,大口喘着粗气默默等他耗尽体力而亡,同时微运妖力将吸入体内的瘴气慢慢排出。
突然,一股寒意自他身后传来,夜谰的眸心迅速收缩,身形滕然消失。只见在他原本停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人影,面容模模糊糊地只显现了一瞬便消散了。但那套熟悉的灰白袍子暴露了他的身份,原是白巫族长,白蘇。
“贼心不死吗?”夜谰警惕地撑起屏障,随时准备避开他第二次偷袭。刚刚那个影子应当是白蘇的分|身,这老鬼的本体不知藏在了哪里,若非自己躲得快,又得栽在他手上。
正想着,天空忽然出现了异常。厚重的乌云迅速堆积在一起,沉闷的雷声不绝于耳,似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然而夜谰敏锐的感知到一丝危机感,再看向在峡谷中吼声震天的猪精,他下意识地往程雪疾与赫辛夷消失的方向飞去。哪曾想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轰隆一声炸响,数道惊雷从天而降,正劈在野猪的身上,激起四溅的电闪,瞬间将周围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夜谰微惊,迅速退后瞻望着一切。雷一道又一道地接踵而至,贯穿了地面,如同地龙翻身般将土地折腾得不成样子。强烈的白光令他睁不开眼,他以手挡在眼前,小心看向雷击中心。
南境之主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惨嚎以及求饶声。夜谰将视线挪开,发觉之前被他砍下来的那枚锁头就躺在不远处,被雷击震得微微颤抖着。
“难道说,是它的问题?”夜谰迟疑,伸手一勾打算将那锁头拿过来看看,谁知又是一道惊雷落下,紧贴着他的脚边劈在地上烧出一个窟窿。他愕然,总觉这雷好像是在警告他,忙收回手看向天空。
结果他这一抬头,正对上斗大的白雷直劈下来。他慌忙转身要跑,却是慢了一步,到底被这道疑似“劈歪了”的雷来了个醍醐灌顶。
刹时间,周遭只剩下了虚无,连声音都不曾留下。他倒没感觉到疼痛,只觉自己的魂魄洒脱地飞了出去,满天空乱转。眼前先是一片白色,后攸地变成了漆黑。隐约有繁星点点在他身边掠过。他急速向前飞驰着,耳边是低沉的吟唱声,听不清到底在诉说着什么。片刻后,他突然停了下来,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与一道陌生的身影瞅了个对眼,却不知那人是谁。
“你来了。”那人冲他微微颔首,侧身指向一旁:“帮我带他回去。”
夜谰茫然地看了过去,只瞧见一微弱的灰点飘飘悠悠地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摊开手,那灰点落入他的掌心,瞬间消失不见。
“辛苦了。”那人说罢,身形急速向后退去。夜谰更为诧异,暗道他倒是不辛苦,就是有点命苦。此番他莫不是被雷劈死了?死得也太敷衍了吧?
他可怎么跟小猫咪解释?
百里之外,赫辛夷与程雪疾的追逐戛然而止。程雪疾忽然痛苦地蜷腿跪了下来,迅速缩回人形,捂着心口在地上翻滚着。
赫辛夷大惊失色,忙飞过去抓开他的手,愕然发现他的心口上出现了一个符印,缓缓绽开莲花状的图案。
“同命血契九重?!”赫辛夷心里咯噔一声,举目望向雷鸣不断的峡谷。这是同命血契的最高重——易命。主公将寿命渡给了他!
“夜谰……”程雪疾恢复了一丝神智,若有所感地翻身挣扎着爬了起来,往前方走去,却双腿一软又拍在了地上。赫辛夷再将他搀起,低头一看,发觉他的肚子上还有另外一个印记。一上一下两道印记似是在相互争斗,一明一暗地不停闪烁。程雪疾也随之抽搐了起来,额头渗出一层虚汗。
糟了,这两道不同的力量会撑碎他的筋脉!赫辛夷焦急万分,将手覆在他的肚子上,试图用妖力扼制住这个邪门的咒印。
“夜谰……你快回来,你快回来……”程雪疾无措地抬起手伸向天空。他看见天空之外是一片黑暗,夜谰站在中央来回寻视,似是找不到出路。无数星辰环绕着他,不动声色地贴了过去,仿佛要将他湮没……
……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宗祠地下,老蛟忽然跌坐在地,摊开双手不停地颤抖着,脸上的笑容可谓扭曲到恐怖。
连枫游愕然,看向他的手心,正瞧见一个黑色的咒印在缓缓变大,很快便填满了他的掌心。
傀儡咒?连枫游心下微惊。这咒术是夜氏禁术,纵使夜谰也可能不曾知晓。然而他是知道的,不但知道,夜氏全部禁术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因为他是阴魅体,老蛟用来藏禁术的密室早就被他摸了个清清楚楚。
所谓傀儡咒,施加后一般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才会发作,咒印侵蚀进对方的神魂后,能够剥夺意志,控制他的行动。然后此术消耗很大,稍有闪失便会反噬。老蛟冒着危险,将傀儡咒施展给了谁?在他的印象中,老蛟许久没接近过旁妖了,难不成……
“该死,怎么还没反应?!”老蛟嘀咕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似是恨不得钻进那咒印中。
连枫游轻咬嘴唇,蹲下身攥住了他的手腕,细声细气地问道:“老祖宗,您这是干什么呢?”
“我知道,那小子结了血契。”老蛟没有抬头,面色逐渐变得惨白:“他跟那肮脏的野猫结了血契!幸好老夫未雨绸缪,早早在那野猫身上布下了咒印。今日,咒印已成,他的行踪已完全掌控在老夫手中……只要那野猫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反咬一口,重伤于他,子母剑的残力还会生效……枫儿……”
他抬起头,眼中除却狂喜还有一抹癫狂:“准备好迎接你的新生。就在这里,面对我夜氏列祖列宗,你,终于可以摆脱蛇族的身……”
他话至一半,突然双目一滞,半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连枫游的眼中摇曳着诡异的绿光,指尖一点点陷入了在他的掌心。漆黑的蛇毒迅速灌了进去,咒印膨胀了一瞬,骤然收缩,变成两滴血点。
“老祖宗,这场戏,该散场了。”连枫游抬起手,缓缓伸向老蛟的脖颈:“我等到今天,就是为了破解你长生之谜。如今看来,你也是会死的,倒是我高估了你。”
带着剧毒的尖爪没入了老蛟的肌肤。终于要结束了,一切的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而是浓浓的落寞。
“你如此厌弃着我的身份,最后却不得不重新选择了我,这算是你的报应吗?”连枫游凝视着如藤蔓般在肌肤下蔓延的蛇毒,心竟也跟着疼了起来:“直到不久前,我还留有一丝侥幸。我觉得你就算再残忍,对待养育了百年的谰哥,总能生出些感情……”
他笑笑,只觉得出离得讽刺:“谁知谰哥不但不是夜氏妖,甚至连妖族都不是……你毁了他,他本该做无忧无虑的神明。”
最后一滴蛇毒侵入了老蛟的身体,老蛟的头颅蓦地垂下,没了声息。连枫游茫然地收回手,看向他身后祭坛,思索着该如何破坏掉它。岂料随着一道细微的破碎声,老蛟的身体骤然化作黑烟散去。紧接着,整座密室都晃动了起来,庞大的蛟身拱破地面下,长啸而出……
☆、【谢谢】
夜谰呆站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繁杂的星星,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发觉有点模糊看不清,不禁心起思量。
血契已经结到九重了,如果他真的“无疾而终”,程雪疾将分享他剩下的寿命,也算没有浪费。只是他的“洗心咒”失效了,小猫咪难免会哭鼻子。
所以为了不让小猫哭,还是找找出路吧。夜谰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隐约感觉到一丝孤独。他好像是这里唯一的活物,除此之外尽是虚无。繁星无言,明暗交替地浮动着,没有指引亦没有出路,似是遗忘了他。
走着走着,他突然被一颗奇怪的星子吸引了视线。这星星的颜色相比之下稍深了些,白光里透着一丝红色,不管他往哪边走,都若即若离地跟在他身后。
他伸出手触碰星星,那星子竟跟懂事一般,主动靠了过来。一时间,眼前一片大亮,仿佛星辰的光芒坠入了眸中。无数破碎的画面飞速掠过,最后在正前方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向他伸出手,旋即攸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巧的庭院,周围环绕着古旧的院墙。一人跪坐于门外长坊的蒲团之上,垂首细细地缝补着手中衣物。
夜谰怔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那人瘦弱不堪,长发遮住半边面颊,看上去年纪很轻,显得高高隆起的腹部十分不协调。
夜谰克制不住地走了过去。白杞似是有所感,抬起头瞥了过来。目光交错,二者皆微微一愣。夜谰从她憔悴的面颊上看出一抹悲伤,拘谨地坐在一侧,沉默不语。
“……你又是谁啊。”出乎他意料的是,白杞竟主动出了声,沙哑地问道:“你是人是妖,是活是死?死人的话,我现在管不得你。”
“……就当我是个死人吧。”夜谰想唤她一声“娘亲”,却不知为何怎么都叫不出来。或许是因为此时的白杞过于年轻,看模样很可能还未及笄。
“歇息一下,就走吧。”白杞又低下头,看向手中衣物,似是觉得针脚做得不够好,便一点点挑着线拆开了。
夜谰将视线投向她的腹部,总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这里头,装着他吗?几个月了?娘亲怀他辛苦吗?
正想着,白杞的手忽然一抖,针尖扎破了手指,溢出一滴血。她呆呆地看着那滴血落在衣服上,晕开一个圆圈,忽然落了泪。
夜谰大惊,忙问道:“怎么了?扎疼了?!”
白杞不说话,就这样攥着衣服无声地抽泣着。夜谰想去抓她的手,却被避开了。白杞将衣服放在一旁,按着受伤的手指轻声道:“我没事。”
夜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缝补的衣服,发现是给小孩子穿的:“这是给你未出世的孩子穿的吗?”
“嗯。”白杞落寞地看向衣服:“可是我缝不好。”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夜谰忙不迭地说道。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夜谰见她面色惨白,关切道:“你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
“你有过孩子吗?”白杞突然问道,眼睛直勾勾地看了过来:“你这般年岁……应是没有。”
“我没有孩子……”夜谰克制不住地想象了一下,发觉根本不敢想他的儿子能是什么德行。
“真好。”白杞苦笑,轻抚自己的腹部,似是在自言自语。
夜谰心情复杂,许久后低声问道:“你……不期待这个孩子吗?”
“期待?”白杞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地回答道:“这个词,太遥远了。我早已没有任何期待。”
“对不起。”夜谰不安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嗫嚅许久后终于艰难地问出一句:“既然不期待,为何还要生下他?”
白杞一僵,缓缓抬起头探究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问这些。”
“我,一个过路人罢了。”夜谰回避着她的目光,看向低矮的院墙:“我只是觉得。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出生。这样……”
这样,你也不会死了。
“我没有选择。”白杞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指着天上的白云说道:“这个孩子,是从那里来的。”
夜谰茫然,见她看着天空出神,没话找话似的说道:“想好给他起什么名字了吗?”
“谰。”白杞喃喃着:“一切都是谎言……”
夜谰一颤,手抓住自己的衣袖几乎撕裂。原来如此,原是“满谰诬天”的谰字。他本以为自己的名字承载着什么特殊含义,结果到头来,只剩下一个“谎”。
“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白杞终于收回视线,看向面露凄惶的他,关切道:“你是迷路了吗?”
“嗯,我迷路了。”夜谰说着说着,眼角忽然一湿,跌落了一滴眼泪。他看着掉在自己手背上的泪滴愣了一瞬,原来他也是会哭的吗?
“迷路了没关系,会有人引你去该去的地方的。”白杞叹息,又问道:“你有忘不掉的人吗。”
“有。”夜谰道:“不过不是人,是只小猫。”
“猫?”白杞颇为意外,冲屋里招了招手:“真巧,我也养猫。”
“喵……”一声细微的猫叫声飘了出来,继而一只小白猫睡眼朦胧地打着呵欠从屋里探出头。白杞揉了揉它的脑袋,任它跳到自己腿上,双爪踩来踩去:“这小狸奴我养了三四年了,当初在街上用一篮果子换的。猫是种极好的生灵,独善其身,离了谁都能活。但当你养了它以后,它便开始念着你。它们有时候很粘着你,有时候又疏远你。粘着你的是时候,是在告诉你,“我还是喜欢你的”。疏远了,又是在警告你“可是我离了你也没问题”。就这样阴晴不定,自由自在,惹人羡慕。”
“我养的那只,很黏我。”夜谰止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小猫,却被哈了一声,赶紧缩了回来:“也是只白猫。”
“那你死了,你的猫托付给别人了吗?”白杞说罢红了脸摆手解释着:“对不起,我这么问有点奇怪。想必你年纪轻轻,是死于意外吧。”
“没来得及托付,他可能还在等我。”夜谰叹息,见小白猫愉悦地翘起了尾巴,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迟疑道:“这猫,跟我的那只,确实有点像。”
“是吗?”白杞笑着将小猫抱起来放在地上,推了推它的屁股:“去,跟大哥哥打个招呼。”
大哥哥……夜谰喉咙一梗,眼睛飘忽不定地打量了一下白杞:“斗胆问一句……姑娘芳龄?”
“多嘴。”白杞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拉过衣服遮住自己的肚子:“我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姑娘。”
“哦……是,是哦。”夜谰忙转移话题,伸手抓向不情不愿地向他走来的小猫:“真可爱……啊!”
然后被咬住了小指头。
“……你会疼?!”白杞刚想把猫抱回来,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登时脸色大变,一把搂紧猫站了起来:“你是谁!你不是白巫族的对不对!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别!我……这就走了。”夜谰失落地起身走向庭院,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等一下。”白杞疑惑地看着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走过来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