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夜幕低垂。
海面上不知何时起了雾, 薄薄的雾气笼罩了这艘船只，月光透过薄雾洒落在海面上，形成波光粼粼的倒影。
悠远而神秘的哼唱声, 穿过了那层薄薄的雾气，回荡在这辽阔的海面上, 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神秘又空灵，似乎能让人迷失在这雾气之中。
刚一听见这空灵的歌声时, 船上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那想要捕捞人鱼的贵族老爷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鱼已经主动找上了门。
只是歌声入耳的几秒时间内，心智不坚定的水手已经被蛊惑了心神, 而站在船头的贵族老爷更是如此, 眼神逐渐变得迷离，甚至闭起了眼睛随着歌声的旋律轻轻摆动着身体。
该死。
贝茜低声咒骂了一声，和可妮莉娅生活了两年的她对人鱼的歌声早就有了免疫里, 这古怪的歌声并不能影响到她, 贝茜只是在骂这突然冒出来的人鱼。
都让那家伙滚回去了, 还跑出来唱歌做什么？！就这么想要被人类捕捞回去吗？
贝茜知道，这船上可不止他们这些本地小渔村出来的渔民，还有一同出来, 藏在暗处保护这贵族老爷的强者。
而贵族老爷既然敢出海捕捞人鱼, 自然是有办法抵御人鱼那蛊惑人心的歌声, 那保护贵族老爷的强者也是捕捞人鱼的手段。
本来让人鱼跑了就算了，结果现在自己送上门了还不够, 还要再唱个歌来吸引船上人的注意力，这下船上的强者再不注意都不可能了。
贝茜咬牙，恨不得把那条愚蠢的人鱼揪出来揍一顿, 就在贝茜这样想着的时候，船中走出了那几个一直随身护卫贵族老爷的强者。
贝茜心道：她就知道，这些强者肯定有抵御人鱼歌声的办法，这下好了，这条人鱼是彻底躲不过了。
谁想个办法通知一下可妮莉娅，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根本不能让这个贵族老爷心满意足地回去，可妮莉娅必须再晚一点回来，不能被贵族老爷给看见了。
贝茜在心中思考着，同时也在等这几人要怎么抓住那条人鱼，不远处的海面上已经有一道妖娆的影子印在了薄雾上，很显然那就是正在唱歌的人鱼了。
结果这几个强者都还没有动静，身边的贵族老爷却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护栏边上，直接倾倒了下去——坠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贝茜：？！
“陛下！”刚出来准备按照国王陛下的吩咐去捕捞人鱼的几名宫廷魔法师一惊，连忙爬在了栏杆边上，朝着海面望去。
然而海面上幽深一片，哪里能找到刚刚落水的人影。
而听到了这几个人喊的称呼，贝茜更是瞳孔地震：？？？！！！
什么陛下？这难道不是个贵族老爷，而是国王陛下？
贝茜心念一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也跟着跳下了海。
“咚，哗啦——”
冰凉的海水瞬间将贝茜的全身包裹，她身上厚重的衣服顿时吸饱了海水，让贝茜感到一阵透心凉。
她也顾不上身上这件衣服是她为数不多的厚冬装了，在海里灵活地将厚重的外衣和鞋子统统甩掉，凭借着良好的水性在海水中搜寻着刚刚落水的人。
不管是不是国王陛下，若是真的让国王陛下死在了他们这里，那不仅仅是他们一家，就连小渔村，甚至是周边的城池都要一块替这位突发奇想的国王陛下陪葬。
就算他侥幸活了下来——指的是他的那些跟班护卫及时把人救上来了，那他们这一船的人小命估计也不保了。
贝茜不想猜测这些贵族老爷们兴致勃勃捕捞人鱼，却被人鱼啄瞎了眼，因此掉入深海中会不会恼羞成怒，因此杀死他们所有见过对方丑态的人。
贝茜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在对方的护卫之前将人救上来，或许这样还能留下他们一条小命。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贝茜此刻很紧张，但越是紧张，她的心中越是冷静。
光线太暗了，即使贝茜在水中依旧可以睁开眼视物，却受限于昏暗的环境，根本看不清海底下有什么，只觉得有一团又一团的黑影袭来，像是海底的巨兽要将他们全部都吞吃入腹。
贝茜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将有些混沌的脑子重新刺激得清明了一些。
她知道，那人鱼的歌声还是对她产生了一点影响，这很正常，即使她因为可妮莉娅的缘故再怎么熟悉人鱼的歌声，那免疫的也是可妮莉娅唱的，而不是这条人鱼唱的。
每条人鱼的歌声或多或少都有不同，贝茜并不能完全免疫这条人鱼的歌声，只能说这人鱼之歌对她没有太大的用处。
然而在海水中就不一样了，冰凉刺骨的海水不断冲刷着贝茜的神经，不停在海水中憋气潜下找人的举动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贝茜的状态变得糟糕，那人鱼的歌声效果便好了起来。
这就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贝茜只能靠着自己，在心中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她还要活着去接可妮莉娅回家，她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终于贝茜根据那贵族老爷落水的位置和海水涌动的方向确定了对方所在的范围，几次憋气寻找终于让她找到了被歌声蛊惑地掉下船只的贵族老爷。
此刻的他双目紧闭，圆滚的大脸盘子惨白一片，贝茜几乎要以为对方已经溺死在这里了——
贝茜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感觉到了一点点微弱的跳动，还有救。
贝茜将那矮胖冬瓜的臂弯架在肩膀上，努力朝着海面上游，她的牙关咬得死死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口腔里已经生出铁锈味了，不知道是牙龈在这种环境下出血了，还是因为长久憋气导致肺腑受伤了。
无论如何，贝茜只有一个信念了。
游上去，可妮莉娅还在等她！
“哗啦——”
破水声响起，循声而来的水手、女仆、护卫纷纷惊呼出声。
“陛下在那里！”
“那个小渔女把陛下救回来了！”
“快，将陛下救上来！”
“……”
努力将矮胖冬瓜从海底捞了上来的贝茜，最后只听到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感受到有人接手了身上这沉重的冬瓜后，贝茜闭上了眼睛，昏死过去。
不断潜入海水中，尝试救人本就是一个极为消耗体力的事情，更何况救的还是一个体型比她大了一倍的死胖子呢？
贝茜能顺利上来得亏是那一个信念支撑着，才没让她同这个矮冬瓜一起葬身在这片蔚蓝的大海之中。
贝茜想：生养可妮莉娅的这片大海若是夺走了她姐姐生命，那可妮莉娅一定会非常难过的吧？
“……”
***
“那个该死的东西因为长时间溺水，性命堪忧，在紧急抢救了一下，就被送往了最近的教堂。”可妮莉娅冷漠地说，只有提到贝茜的时候，她的神情才会柔和一点，“贝茜也一起被送了过去，当时的那些人以为贝茜的伤势和那个该死的巴托王一样严重。”
“但是贝茜毕竟还是在海上长大的，即使在救人的过程中精疲力尽了，也没有因此溺水呛水，她毕竟是小渔村最擅水性的人。”
“在被一起送去教堂没多久，贝茜就自己醒过来了，她想离开，却被巴托王的人给囚禁了起来。”可妮莉娅面若寒霜，“那些人的理由是：巴托王落水的时候，只有贝茜一个人见到了，很有可能就是贝茜将那个该死的东西推下水的。”
“他们将贝茜囚禁，说若是要证明不是贝茜下的手，那就只能祈祷巴托王还能醒过来，若是巴托王葬身在此，贝茜也会作为杀人凶手——甚至是谋杀国王的杀人凶手，陪葬。”
爱丽丝睁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当年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她对王室的作风太过熟悉了，一下就明白这些人的用意，“他们要将保护不利的过错全部推给母亲！”
巴托王毕竟是在他们这些护卫、仆人眼皮子底下坠海的，如果巴托王真的有什么好歹，王室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人的，他们必须要找一个替罪羊来承受王室的怒火。
从出海后就一直被巴托王要求跟在身边，巴托王落水前距离他最近的贝茜就是完美的替罪羊人选——她甚至还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渔村孤女。
什么？她不是孤女？她有父母有妹妹？
不好意思，在贝茜被他们选中成为这个完美替罪羊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替贝茜的父母决定好了生死。
一夜之间，贝茜就从不算富裕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的渔村孩子，变成了无依无靠，被巴托王好心留在身边，却心生歹念想要谋杀巴托王的渔村孤女了。
真是杀人又诛心。
若是贝茜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会不会后悔在巴托王落水的时候果断跳下海，试图拯救自己拯救这艘船上的人，拯救小渔村的人？
还是后悔当初在听见礁石后隐约传来的哭声，一探究竟的自己呢？
可妮莉娅也不清楚贝茜最后有没有后悔和她成为了朋友，又将她带回了家，认作了妹妹这一件事。
毕竟这所有事情的起源，都是源于她，可妮莉娅。
似乎她和那些人鱼说的一样，从诞生之初就带着洗不清的原罪吧。
可妮莉娅心想。
可妮莉娅的手被轻轻握住，她微微一怔，侧过头就看见爱丽丝那双和贝茜如出一辙的红棕色眼眸，恍惚间，可妮莉娅似乎跨过了十多年的间隔，看见了贝茜再一次地站在了她的身侧，牵起了她的手，用埋怨的语气道：“我们的可妮莉娅是笨蛋吧，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吗？这不是可妮莉娅的错啊！”
“这不是教母的错。”
时空似乎发生了重叠，爱丽丝的脸真真切切地和贝茜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连声音都同步了。
“明明错的是那个家伙才对吧？”
可妮莉娅停下了脚步，怔愣地看着关心地看着她的爱丽丝，眼圈刷得一下就红了。
她看着爱丽丝，就像是看着曾经的贝茜，抿了抿唇，一把将爱丽丝拥抱在了怀中，就像是她很遗憾，为什么在最后一次道别的时候，没能拥抱得更久一点。
爱丽丝轻轻拍了拍可妮莉娅的背，就像是可妮莉娅曾经笨拙地安慰贝茜一样，爱丽丝也用同样的方法笨拙地安慰着她。
……笨蛋。
可妮莉娅想，贝茜一直以来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笨蛋。
笨蛋自己将自己困在了海底幽牢里，始终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