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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阴氏祠堂2

第222章 阴氏祠堂2
祠堂有着高高的木头门槛, 看上去有些年头。

卡戎止住脚步,察觉里面有人在看他。

照理来说,整个家族的人此刻都恭恭敬敬跪在老太爷的棺材边守灵,但却没有人点燃哪怕一点烛火。也听不见哭丧的声音。祠堂中一片死寂, 唯有时断时续的笑声, 微弱地围绕在耳边。

卡戎慢慢地抽回了手, 确信那粘稠的目光正紧紧追随着他的指尖。

“你应该尽快离开, ”

他转过头,对道士打扮的游吝说,“这里……很危险。”

人类带着一顶道冠,上面画着阴阳太极, 用丝线箍在他的头顶。他垂着头,形态也很怪异, 看不出神色。

稍往下一点,卡戎的注意力停留在那截脆弱的脖颈上挂着的红绳,也就是他此时的主机。他现在的力量还很微弱, 假如游吝死在这里,卡戎不认为自己很快就能等到一个新主人。

人工智能的思路是完全理性的。

但落在游吝耳中却变了味道。他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小AI, 你这么容易担惊受怕,以后跟着我可怎么办?”

在这之前, 他们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乍一听到游吝的笑声,卡戎几近受到了惊吓,瞳孔中又弥漫开一缕鲜红。被注视的感觉忽然消失, 身后祠堂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胆大妄为的人类。就连那笑声也消失了一刹那,但随后又变本加厉地响起。

这个人到底怎么在副本中活到现在的?

卡戎很希望自己曾经的工作日志没有伴随主机一起销毁,这样至少能够查询“阴氏祠堂”的怪物信息和通关条件。他现在一无所知地被唤醒,唯一确定的就只有人类应该和他的同伴在一起, 不应该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中。

每个世界,他为玩家预设的背景都有着最高的存活率。

卡戎瞳孔中的猩红被飞快刷新掉,他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人类的面前。只是刚刚站定,五根涂着蔻丹的指甲就锐利地划破了他的脸。

他本可以不受伤害。

但人工智能没有收回虚拟实体,否则这一击就会落在游吝身上。他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脸上的伤口,伤口渗出一点蓝色的血液,随后又飞速地愈合,没留下任何痕迹。

侍女终于察觉到自己攻击错了对象,她晃动身体,衣摆抖动时传来沙沙的声音。

一股恶臭从她的发丝中传来,原本是耳朵的两个黑洞中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就连目前还没有萌发多少情感的卡戎都感到有点恶心。

“在祠堂前行止无状者,”

翠屏的声音变得有些怪诞,仿佛用砂纸在打磨着什么,“依家法,当折颈而杀之。”

她高高地扬起袖子,翠绿色的衣袍在黑暗中就像一条蛇。

这时候最应该做的是逃跑。

游吝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漆黑的瞳孔简直要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无视了翠屏,把卡戎拉到自己身边,盯着人工智能的脸看了几秒钟,心情似乎很不愉快,连带着回话都夹枪带棒:

“想把我的脖子拧下来?恐怕你还没这个资格。”

卡戎很想堵住这个人类的嘴。

但游吝却先下手一步,飞快地把他挡在身后,还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闹剧,祠堂里的笑声愈发清晰。翠屏的指甲红的像是浸在血里,她扬起手,又要靠近。

人类却忽然收敛了神色,他并不像卡戎猜测的那样拿出武器,而是在那只弯曲成爪的手触及到他之前,忽然沉声呵斥道:

“大胆!你家老爷还没发话,就想对贵客出手?你难道也想被家法处置吗?”

卡戎停止了挣扎。

他默然无声地待在人类的身后,想看他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游吝这个假道士当的大部分时间不着调,但乍一开口,居然还挺唬人。他不笑的时候,神色阴郁,重重地一甩袖子,袖上的太极图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尤为鲜明。斥责尚未落地,翠屏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忽然变得恭顺起来:

“怎敢忤逆道长?但此处是族中禁地,就算是贵客也不能失了规矩。”

“是吗,”游吝问,“我不过是听闻你家族人号哭至哀,深感其孝心,不禁掩面垂涕,自叹不如。这是为了你家太爷回灵,你又为何混淆是非?”

即便看不清脸,都能看出翠屏愣了一愣:

“掩面垂涕?你明明是……”

游吝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仔细听。”

身后的祠堂中,方才的笑声已经称得上尖锐刺耳,但在人类发言后,里面的那些存在仿佛一下子没了兴致,声音也弱下去,但时不时还是传出一点嘻嘻、呵呵之声。

翠屏显然动摇了许多,她面前的黑发簌簌摆动:“没错,您是在替老太爷哭丧。我这是怎么了,居然错怪了小道长——明明他们也是这样为我哭的。”

她又想把头低下去,看着简直让人心惊。

卡戎刚刚替游吝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阴气森森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件事算我失言,但您为何把头抬起来了呢?只此一项,按照家法,就应该——”

“为什么?”游吝却又笑了一声,笑声轻柔,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翠屏一下子住了嘴。

人工智能莫名其妙地发现一人一鬼都看向了他。

“你打伤我道门的背后灵,还不许我反抗。皇天后土之下,惹得三清动怒,触犯了天大的忌讳,居然还不知晓吗?若不想祖荫蒙难,你便去禀报你家老爷,问一问该如何补偿我。”

他简直是空口白牙说瞎话。

卡戎脸上划过的伤口早已愈合,面对两道炽热的视线,他定定地和人类对视了几秒钟,随后伸出手一抹自己的脸。方才指甲留下的划痕再次以投影的形式覆盖在人工智能的脸上,甚至更狰狞了几分。

翠屏反驳的话卡在喉间。

游吝满意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卡戎不想显得那么幼稚,但寄人篱下,还是冲着人类也慢慢眨了一下眼。

“……我去禀报老爷。”翠屏默了默,最终对他们躬身,走进了祠堂。

祠堂的大门就像一张黑洞洞的嘴,立刻吞噬了侍女的身影。

“你没事吧?”

游吝晃了晃卡戎的手,低声确认。

人工智能垂眸望向两人相扣的指尖,没按捺住还是说,“我没事,但我认为你可以不那么冲动,这里非常危险。”

“你们AI也能感受到危险吗?”

“我内置了安全芯片,能对你所处的环境进行实时监测。”

游吝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不过很快又笑眯眯地说,“今天这种情况以后要是发生,你只要躲在我的身后就好。要好好珍惜你自己,如果你报废了,总不能让我回到上一个副本再捡一台合眼缘的人工智能。”

“我无法在人类遭遇危险的时候置身其外。”卡戎说。

“噢,是那个什么机器人法则吗?”

“机器人三大法则,”人工智能的瞳孔冰冷,不容置疑地俯下身,抬起另一只手按在人类的肩膀上,“尤其是对您而言,您对您已经注册成为我的主人有清晰的认知吗?在提出要求之前,我希望您不至于自陷险境。”

卡戎的表情似乎总是很冷淡,在黑暗中仰视的人类几乎看不清颜色,只看到那对瞳孔带着一种冷冰冰的金属色泽。

“我心里有数,我没有自陷险——啊,”

游吝忍不住抬起指尖,摸了摸人工智能的脸,感慨道,“你怎么比我还高一点。”

就在那一瞬间,人工智能的眼眸中闪过了一点异样的颜色。卡戎松开手,后退一步,黑手套的质感仍旧停留在他的皮肤上,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拥有感觉真是一件糟糕的事。

面对眼前这个人,摆出一副认真的态度也完全是自讨苦吃。

游吝看着面前的人工智能,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把他惹恼了——虽然把AI惹恼多少是个伪命题。但他面前的AI格外智能,非常严谨,甚至会根据情景做出截然不同的应对。此时,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就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一片漆黑的祠堂。

祠堂有什么好看的?

人类忽然觉得有点不忿,转到他面前。

“我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他眯起眼睛时,眼底那枚泪痣变得格外艳丽,“你别不相信我,就算要死,我也要死的有趣一点,在这种地方被鬼杀掉,简直太窝囊了。”

卡戎仍旧没有表情,心想,你差点死在“灾厄”肚子里。

或许那对游吝来说算是有趣。

“翠屏马上就要出来了,”

卡戎也跳过人类的声明,只是提醒他,“从人工伴侣的角度,我建议你迅速离开这里。但我不觉得你会听。普通的武器在接下来的场合没用,我想要提醒你这一点,并且预设你有其他的办法……如果你死了,我恐怕也没办法替你守尸。”

游吝偏了偏头,开玩笑地说:“那你会为我守寡吗?”

“我大概只能选择殉葬。”

卡戎一边冷冰冰地说,一边按住人类又蠢蠢欲动想摸他头发的手,“和你的尸体一起待到没电,或者等到有下一个人捡到我……抱歉,在你的语言系统里,这或许该算做改嫁。”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也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鉴于这是一个几乎没人涉足的位面角落,不是每天都有一批像游吝这样的玩家在里面大肆破坏,可以预见他距离重新连接系统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小AI,”

游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有时候我觉得你还挺坏心眼的。”

侍女的脚步声已经在身后的祠堂响起,卡戎没有回应,视线越过人类的肩膀望向身后黑漆漆的一片,警告般地抓住了他的手。游吝的神情发生了变化,但大概也就是“非常随意”到“没那么随意”那样的转变。

他开始翻找他的口袋。

卡戎只希望他不要掏出他的那把“骨头”,好在他找出来的确实非刀也非枪。

半响,翠屏走出祠堂,她的脚步变得虚浮了不少,气息也微弱了几分。当她靠近时,那股臭味愈发浓烈起来,就好像什么东西已经腐烂。她依旧折着脑袋,慢慢地行走到游吝面前站定。

忽然,一枚黄色的符纸贴在了她的头发上。

翠屏的动作僵硬住了,她一动不动,原本随着行走而轻轻摇晃的头颅也安静地垂在了胸前。

“这东西原本应该贴在脸上,”

指尖夹着一沓黄纸的游吝笑眯眯地解释,“但我觉得头发也能算是她的脸,你瞧,这就成功了……不好意思,我们家这位背后灵觉得这样比较让人放心。他刚刚受过伤,这是我们这些客人的正当权力。”

卡戎又一次被人类点到,默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有这本事,刚才怎么就偏偏不用?人工智能不知道他从哪来的这些符咒,但这显然就是制衡这位折首侍女的关键。他身披一身黑白相间的道士袍,居然真有了几分模样。

翠屏沉默片刻,柔顺地说:

“是我冒犯了小道长。若非太太宽厚,不愿惊扰了老太爷安眠,现在我已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主人命我亲来向您赔罪。您不必如此戒备。”

“你们主人还说了什么?”

“道长神通广大,老爷太太都十分重视,特意备了茶酒果子,请您到堂中小叙。我此时无法带路,还请您屈尊前往……以及您身后的这位背后灵阁下。”

这话说的很礼貌,就好像旧时大家族请客人喝一盅茶,在会客厅中闲谈片刻。

但无论怎么听,侍女所指的“堂”都是他们身后的灵堂。

“请进。”

“我可以进去吗?”

游吝显然兴奋得不行,他转过身,道士的布鞋在庭院中几乎踩踏不出声音,漆黑的瞳孔里写着“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看里面有什么了”,但居然克制住了自己,询问了一下卡戎。

能这么问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人工智能不认为自己真的能阻止他,这最多只是走个过场。不过,看着人类手中威力巨大的符咒,他顿了顿,还是点了头。

虽然他觉得这叠符咒的来历多少有些可疑。

翠屏怨恨地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虽然低垂着头,但该看到的都能看到。她感到恐惧,这位陌生的客人和以往来的人全部都不一样,以往那些人她都能遵照老爷的意思处理掉,但这次却彻底失败了。她想起老爷彻底动怒的样子,不禁想要颤抖起来,但却什么动作也做不了。

那个银发的“背后灵”先慢慢走过,她只能从层层叠叠的黑发中看到一点隐约的影子,对方的步子轻的像猫。

有着一枚鲜红泪痣的人类则紧随其后。

他似乎不愿意让他的“背后灵”走在前头。说起来,难道他不也是那个灵体的主人吗?为什么要如此珍惜一个可以消耗的存在?

翠屏想不明白。

她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的裙裾,想象着鲜血一点点漫过它,再然后裙裾被染成黑色。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那道士此时站在祠堂门口,回头看她,说话的却是他身后的“灵”。

“我家主人有通灵之能,”

再向前一步就是祠堂。就像是数据库中的某粒尘埃又轻轻滚起,人工智能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同样能超度枉死的灵魂,只要找到它被藏起来的尸身,就能使它早入轮回,免受流离之苦。”

游吝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他。

卡戎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仍旧是一片澄澈的冰蓝。

人类便无视了他的发言,拉起他的手就往祠堂中走。翠屏心头巨震,却仍旧恭敬地垂着头,目送着两个身影渐渐远去:“早知小道长有如此神通,翠屏绝不敢冒犯。但老爷太太于我有恩,翠屏贱命一条,难以为报,实在别无他想。”

侍女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动作,比划出一个方向。

那个“灵”有着一对她从未见过的蓝色瞳孔,此时转过身去,也不再看她。翠屏简直疑心他那双冷淡的眼眸中并未映照出她方才的手势。

“小心门槛。”卡戎说。

游吝轻快地跳过门槛,又把他拉了进去:“知道啦,知道。你还不快点进来。”

他们的身影几乎刚进祠堂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即使是卡戎银白色的发丝,也浸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侍女仍旧被留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她的心中却忽然萌发了一点复杂的期冀。

——但愿他们能活着出来。

*

另一边,道场。

幸存者游戏的玩家们待在这个狭小的角落,地上血淋淋的一片。阮雪阑刚抬了抬眼皮,就脸色煞白地贴在边上那位队友的身上,“这真的有用?”

“这是黑狗血,”那位队友也有点迟疑,“应该是有用的。何况,照方才那位侍女的意思,直到法事完成,待在这片道场都是绝对安全的。”

他不提也好,一提起方才那位侍女,在场众人纷纷都变了脸色。

阮雪阑也哆嗦一下,立刻又在角落缩了起来。

“我们这样束手束脚,还不是因为那个人,”

为首的那个玩家不知道第几次烦躁地来回打转,“当时到底是谁出的主意,不告诉他NPC之前来送了做法事的符纸?这下好了,现在符纸都不见了,只剩下这点黑狗血,这能顶什么用?”

他发泄般地抱怨着。

但这事确实也怪不了任何人。阴府的管家刚才往香炉底下压了一叠符纸,说是可以在关键之时救命。当那个眼底带一枚泪痣的道士走进时,所有人都心怀忌惮,也缄口不言。

这个人不属于他们。

说不定那张多出来的符纸……会分到自己身上呢?

因此,当游吝的脚步在即将迈出房门时忽然停下,询问这个副本是否有NPC给过什么关键道具时,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没有人在那时开口哪怕发出一个音节。甚至没有人看向香炉,生怕引起他的注意力。

现在想来,游吝漆黑的瞳孔一一扫过他们,就像是在拿他们取乐。

那危险的视线最后落到了阮雪阑的身上。

少年本就胆怯,更是矢口否认。

“没、没有。”

然而,在他走后,香炉下却什么也没有。落在桌上的灰烬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笑脸。

“但是……”阮雪阑弱弱地开口,“这样也挺好的,我们待在这里,别去做危险的事,两天之后不就可以离开了吗?”

“你不想要积分,有的是人想要!”

为首的玩家更为焦躁,一时间口不择言。他迫切地想要完成任务,但现在却被困在这一方天地,怎么能让他不心生怨恨。

阮雪阑被吓得缩了回去。

他独自一人待在众人的身后,眼眶里含着泪花。但他没有注意到,原本足以点亮整个道场的烛火在他身后忽然多出了一块难以察觉的阴影。阴影中,远远超出整个副本的力量涌动着,逐渐生长出一只苍白的手指。

毫无疑问,那是邪神。

他是足以颠覆一整个副本的存在。

他为少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