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从来没想过,会有其他父亲不喜欢他。
也不能说不喜欢,就是对他无感。
虽然在扶苏目前的记忆里,他只见过自己阿父。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觉得,所有父亲都应该喜欢他。
小太子一时有些沮丧。
不过他确实没什么资格和阿父比,秦王在他和阿父里选择阿父是正常的。
秦政摸了摸他脑袋:
“阿苏有朕疼爱就好了。”
扶苏一想也是,于是满血复活。
秦王看着他们两个父慈子孝,表情没什么变化。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扶苏,似乎在思索什么东西。
片刻后,他问道:
“梓桑是你的表字?”
扶苏乖巧点头。
秦王又问道:
“朕看你不像是加冠了的样子。”
扶苏:???
扶苏一时没反应过来秦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迷茫地眨了眨眼,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这具身体太小了,看上去不像超过二十岁的?
秦政听懂了:……
这是在说扶苏太幼稚了,不像成年人。
秦政觉得不能任由其他人埋汰他儿子,于是解释了一句:
“阿苏加冠多年了,来此地之前已经七十有七。”
秦王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他有点匪夷所思地看向扶苏,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选择诚实:
“看不出来。”
扶苏:。
这还没完,秦王继续扎他的心:
“朕都没活上七十七年,他是怎么活的?莫非是他有颗赤子之心?朕听闻生性纯质的人心宽体健,不会忧思过度。”
扶苏:我好像被骂了。
秦政掩住眼底的笑意:
“阿苏以前也是思虑太多,身体便不太好。后来朕不叫他劳神了,这才将身体养好了些。”
秦王从中听出了一些深意,微微颔首便没有再多问。
若是因为孩子身体虚弱,才将人纵容得这么恣意,那倒可以理解了。他见梓桑这次穿越后换的身体也有些不太健壮,恐怕当爹的很是忧虑。
秦王唤了人进来:
“公子正既已归国,立储之事自该准备起来。尔等先将太子宫休整出来,叫太子早日住进去。”
他现在给秦政安排的宫殿其实也不错,尤其是发现秦政并非吕不韦后,特意赐下了不少好东西。
太子宫一直在休整,十几年没用了,很多东西都要重新撤换才行。
之前不着急换,是因为要麻痹夏帝。秦王以病重为借口骗夏帝把质子放了,后续还打算假装诸子争权。
但既然已经确定了公子正确实是另一个始皇帝,有些进度就可以加快了。区区夏帝还用不着他们太过戒备,何况夏渊已经打起来了,就算夏帝知道自己被骗又能如何呢?
秦王又对秦政说道:
“你搬去太子宫住,现在的住所便正好腾出来给梓桑。朕叫人给他和你一样的待遇,再拨个太医日日盯着他,身体很快就能养好了。”
秦政却摇头:
“朕得亲自盯着他。”
这次轮到秦王无语了:
“他是七十七岁,不是七岁。”
扶苏心说不,孤是一百二十八不是七十七。不过重生这事没必要拉出来说,所以他选择安静如鸡。
最后秦王还是拗不过儿子,接受了秦政的提议。
父子俩很快搬进了太子宫里。
扶苏好奇地追问父亲:
“自己给自己当儿子是什么感觉?”
可惜秦政不记得地府的事情了,不然还能反将一军,问他自己给自己当弟弟是什么感觉。
问不了这个,秦政还能问点别的:
“他在原世界还有个长子扶苏,你若有幸见到他,只怕要叫他伯父了,可有什么感觉?”
扶苏迅速反击:
“那也总比阿父要喊他大兄好。”
秦政:……
扶苏继续反击:
“不过在见到他之前,阿父怕是要先喊此界的秦国大公子为大兄。”
秦政选择揪住他的耳朵:
“再说一遍。”
扶苏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说错了,阿父用不着喊大公子。阿父如今已是太子,自然可以直呼他为公子??崇。”
穿越后的秦王延续了前世给儿子们起名的偏好,继续起着同一类型的名字。崇乃巍峨高山的意思,充分展现了秦王希望儿子能长得高高大大的朴素愿望。
扶苏还和父亲吐槽过这事:
“这比直接叫高要有内涵得多。”
秦政却说:
“又不是只有朕一人给次子取名为高,他不也是?”
“他”指的就是秦王了。
秦政听不得爱子夸别的父亲,尤其是用拉踩他的方式夸别人。
扶苏果断转移话题:
“那后头的弟弟怎么不起这类的名字了?”
荣禄、胡亥这些,听着就和高大没什么关系。亥好歹说的是野猪,勉强能算是希望儿子长得壮实,荣禄就明显只是想叫儿子以后锦衣荣华不愁吃穿。
秦政皱眉:
“荣禄自小就胖,再长得高那就是一堵肉山了,还不如叫他享尽富贵。你那会儿总是欺负弟弟,朕还忧心你会不给他们饭吃。”
扶苏:???
扶苏超大声地反驳:
“我才没有!”
秦政淡淡地说:
“他们要是不肯乖乖干活,你肯定要饿他们两顿的。”
扶苏无法反驳了。
至于胡亥,秦政提都没提。
他催促儿子去看看新的寝殿可还喜欢,若是哪里不好,叫他们再去改改。
秦王对于秦政连儿子的寝殿都要安排在自己隔壁很不能理解,跟儿子住在一起不会影响日后纳妾吗?
但秦政明显一副“有太子万事足”的模样,还不见得乐意再生。
秦王问起他就说:
“你多生几个,朕养一个梓桑就已经很费劲了,没空管他们。”
都是始皇帝,谁生都一样。
秦王:……
过了一段时间,秦政又提议:
“你要是不想生,朕让阿苏成年后多生几个。届时孩子就交给你来带,你也算是孩子的祖父了。”
顿了顿,改口:“曾祖父。”
秦王:…………
秦王摁住了太阳穴:
“你怕不是忘了,他这副身体是渊国公子的,不是我大秦公子的。何况你自己都不带的孙子,还想丢给朕带?朕连朕亲生的孙儿都没带过。”
别说孙子了,他儿子都没怎么带过,也就一个长子稍微带了带。
结果秦政也皱眉了:
“朕也没带过旁的儿子,只从小养大了梓桑,又顺带着教养了一下他的长子桥松。”
两人面面相觑。
秦王很快抓住重点:
“梓桑是你亲自养大的?桥松你也养过一段时间?”
秦政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秦王很快就断言:
“你比较有经验,以后的孩子都丢给你养吧。”
秦政:。
两人于是不欢而散。
扶苏听父亲说了此事,乐得不行:
“你们这样好像那种不负责任的长辈,只管生不管养,都想当甩手掌柜。”
秦政却毫不心虚:
“朕至少自己养大了长子。”
啥也不养的扶苏默默闭上了嘴巴。
秦王对于扶苏的工作能力并不怀疑,但是对他的身体素质充满了不信任。所以每日只把秦政薅过去帮忙干活,直接放养了扶苏。
扶苏一开始还有些郁闷,过了几天就开始庆幸起来。
这位始皇帝比他阿父还勤政。
年幼体弱的小梓桑开开心心地每天在秦王宫里快乐玩耍,悠闲得令人嫉妒。就是身体没长壮实太多,可能和基因有关。
隔了一段时间秦王终于有点空闲了,就把儿女们都叫上一起吃了顿饭。扶苏跟着父亲入座,秦王才发现他的养胖计划一点成果都没有。
秦王便问身边的侍官:
“公子桑平日可是不肯好好吃饭?”
侍官诚实地回答:
“公子桑一顿饭吃三大碗。”
秦王:……
能吃但瘦弱,第一次见,吃下去的饭都长哪里去了?
扶苏也不知道。
秦王只好多拨了一些份例给他。
答应人家父亲要把小孩养好,那就不能食言。何况这到底是扶苏,不是什么外人,他也挺关心小孩身体状况的。
坐在旁边的三公子就有些不高兴了。
次日扶苏出门溜达,被他堵在了园子里。
大秦公子当然不像夏国的那么弱智,一点身为王室公子的样子都没有。
三公子虽然不太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心里不解父王为何这么在意区区质子,但面上还是能维持住和平的。
三公子上下打量了他片刻:
“你是怎么哄得父王偏疼你的?”
哪怕跟前的是个秦国臣子家的孩子,他也就认了。只当父王是要拉拢重臣,或者就是看臣子家中的孩子合眼缘。
那至少还是他们秦人。
可跟前这个却是渊国公子,渊国公子在他们大秦待着,不就和质子差不多?质子身份低微,受人排挤,怎么父王反而喜欢他呢?
父王给他的待遇都比亲儿子好了!
他这个三公子比不过太子就算了,连个质子都比不过,说出去不要面子的吗?
扶苏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法子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不然以后老有人用有色眼镜看他。
他都回到自己老家了,还要被人当成质子,他多冤呢。
所以扶苏叹了口气:
“既然你问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三公子好奇地看着他:
“这里头莫非有什么隐情?”
扶苏绷紧小脸。
他虽然长得更像祖父子楚一些,却到底也是秦政亲生的,不可能不遗传父亲的相貌。平时两人气质不同容易叫人忽略,但若刻意模仿父亲的话,那点相似就非常明显了。
三公子一愣,继而就是惊讶:
“你——!”
扶苏冲他眨眨眼:
“看出来了吧?我是秦王的私生子,我娘是渊国公主。他们两个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后来不了了之。”
“我娘回渊国生下我就去世了,渊王是我舅舅。但是舅舅不怎么在意我这个外甥,随便丢在宫里充作公子养。”
“夏国问渊王要质子,他舍不得自己儿子,就把我送去了。要不怎么偏偏送我呢?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啊!”
逻辑无懈可击。
三公子被说服了:
“天啊,你居然是我弟弟!”
三公子秦宏是个很好骗的小少年,虽然这个年纪的小孩没有哪个在扶苏跟前属于不好骗的,可他还是格外好骗了一点。
他开始主动帮扶苏补充细节了:
“难怪之前在夏国的时候,二哥主动照顾你,原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
扶苏随口一编,见他就这么信了,顿时开始在心里感慨起来——大家都是同一个爹生的,智商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这小少年感觉比他那堆弟妹还单纯。
三公子继续追问:
“我听说你是去年才开始受到二哥接济的,是不是因为最初你没跟他说你的身世?你怎么不早说呢?”
“他们都讲你在夏国饭都吃不饱,比二哥还惨。你要是早点和二哥相认,二哥肯定早就照顾你了。”
“你看看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没我一半粗。不怪二哥知道真相之后对你这么照顾,父王恐怕也是觉得亏欠你了,才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你吧!”
他嘚吧嘚吧分析了一大通,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原本生出的一点嫉妒心理也荡然无存,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和命运悲惨的弟弟攀比这个。
三公子扭头就吩咐侍从:
“你回去就把我小时候的那些玩具都挑拣出来,送去给四公子。”
这就叫上四公子了。
扶苏忽然发现,他在渊国也是四公子,在秦国也是四公子。可见他合该成为大秦四公子,排序都不用改。
这都是上天的安排。
如果三公子不是送他玩具就更好了,他这么大个人,不需要玩具。
扶苏试图劝阻:
“我不爱玩玩具。”
三公子瞪他一眼:
“你个小孩子不要那么客气,你哥我已经过了玩玩具的年纪,用不上了。这些东西送给你你就收着,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话听着容易叫人误会,换个心眼多的恐怕要以为三公子在拿破烂打发自己,顺便提醒弟弟“我长大了你还小,你乖乖玩去吧,别想着争夺储位”。
扶苏心想,这位三公子说话这么容易得罪人,就没有人教过他改正吗?
最终,扶苏还是收到了“哥哥”们送来的礼物。不仅有小玩具,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大公子额外送了他一些笔墨纸砚和书本字帖,说叫他好好学习。三公子则送了他一些吃食,都是小孩子爱吃的甜口。
秦王和渊国公主的露水姻缘广为传播,不多时便传遍了咸阳。
秦王本人虽然不是最后一个听说的,但他听说的时候也确实挺晚的了。根本来不及辟谣,谣言就已经深入人心。
面对侍官纠结的表情。
秦王冷静地表示:
“不必管他,谣言也无需控制。”
侍官常年陪伴在王上身侧,哪里能不清楚王上有没有和什么渊国公主有过来往?他们十分惊讶公子桑敢胡说八道,是真的不怕秦王怪罪。
秦王却在心里想着,这算什么大事?
他亲儿子,腹黑版本的扶苏,就没少搞事。秦王已经很习惯扶苏的一肚子坏水了,他从一开始就没觉得秦梓桑会是个安分的主。
果不其然,让他逮到了吧?
所有扶苏都是一样的,一样不听话,全是逆子。秦政还说他儿子乖巧懂事听话体贴,尽是胡扯。
秦王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只在秦政过来的时候和他提了一句。
秦政并不意外:
“梓桑从小就没受过委屈,应是旁人拿对待质子的态度对他,他不高兴了。”
秦王一想也是:
“是朕有些疏忽了,确实不好叫我大秦太子受这等委屈。”
秦政又道:
“他被人欺负了怎么不同朕说?”
秦王:“……他还用得着同你说?他都先斩后奏把事情解决了。”
自己都没跟他计较不请示父亲私自传播秦王谣言的事,他亲儿子都没这个熊心豹子胆!
秦政却早已习惯:
“梓桑到底是当过皇帝的人。”
秦王:所以你就纵容他肆意僭越是吗?
秦王跟他亲儿子相处从不这样。
他再看重长子,他也先是君后是父。长子很懂分寸,不会在这上头掉链子,一直都很妥善地努力维护着父亲独一无二的权威。
秦王觉得,秦政和秦梓桑的相处倒更像民间的寻常父子。
秦政瞥他一眼:
“你不会懂的。”
他有的是其他儿女敬他畏他,难得阿苏不怕父亲,阿苏是不一样的。帝王的权威在哪里不能彰显?他可不想所有儿女都那般怕他,好歹得有一人不同。
秦政很快就结束了和秦王的谈话,急匆匆回去问儿子可是受了欺负。
扶苏正在吃便宜三哥给的糕点:
“没有吧?他们都傻乎乎的,特别好骗。我随口一编,就全信了。”
秦政不信,又叫来侍从询问。侍从一直跟随公子桑出行,肯定知道内情。
侍从想了想,摇头表示没有。
秦政这才放心:
“下回有事第一个同朕说。”
扶苏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第二天出门听到了最新版本的流言。
说是章台宫里的侍从原本还奇怪,王上分明没和什么渊国公主有过来往。结果前去禀报王上后,王上居然不曾否认,也没有叫人澄清流言的意思。
这下传闻就被彻底证实了,所有人都信了扶苏不是渊桑而是秦桑,是大秦的四公子不是渊国的四公子。
那群侍从还绞尽脑汁回忆王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和渊国公主春风一度的。
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许是渊国公主假扮成侍女混入了秦王宫中。”
毕竟王上这些年身边相处最多的就是侍女,姬妾反而见得少。不进后宫后,只有可能是临幸了侍女,不然说不通。
章台宫也不是所有宫侍都侍奉了秦王十几年的,好些侍从年纪大了就调去了其他地方当值,换了新人上来。
到底是十一二年前的旧事,过去了太久,已经不可考。秦王没说要查,别人只能稍稍问问,又不可能跑去查个底朝天。
流言编得有鼻子有眼。
扶苏听到二公主活泼地和姐姐分享:
“是真的!他们都这么说!说是父王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四子,这才叫四弟吃了那么多苦。就是去年安插在渊王宫里的探子偶然查出了这桩往事,父王才紧急传讯给二哥,叫二哥去照顾四弟的。”
大公主认真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我们以前都不曾听说。”
扶苏:……
这群人是不是有点闲?再这么下去怕是连秦王怎么和渊国公主相处的都能编出来了吧?
姐妹俩结伴绕过树丛,突然看见了扶苏,顿时眼前一亮。
大公主拎着裙摆走过来:
“是小四呀!”
少女亭亭玉立,已是抽条的年纪。个头比扶苏高多了,扶苏还得抬头看她们。
二公主拉起扶苏的小手:
“走,跟姐姐去前头看小鱼。趁着天气还不太冷,等天冷了鱼儿就不爱动弹了。”
大公主也说:
“冬日里水面要结冰的,你之前在夏国住着不晓得。夏国都城比我们这儿暖和一些,听说下雪都少。”
扶苏一头雾水:
“咸阳冬日里河面会结冰?”
他在咸阳住了一百多年怎么不知道?
扶苏不知道是正常的。
先秦时期的气候与现代不同,那会儿零度线在黄河流域。到了唐朝的时候,气候还是很热,大家衣着都非常轻便,对比明清时期堪称是“暴露”。
明朝是小冰河时期,气候转冷。女性的衣裳包裹得越来越严实,除了社会风气变差的缘故外,也有气候寒冷的因素在。
扶苏生活的咸阳气候大约类似于后世的长江流域,冬天冷得不行,夏天热得要死。
所以始皇帝陛下喜欢借巡游的由头,夏日停留在东海岸避暑。而冬天,这个气候下冬日的江河是不会结冰的,下雪倒是会下,就是下得不多。
大部分的小说作者习惯以现代的地理条件来书写古代故事,就会出现气候和地形上的乌龙。
不止是温度,像鄱阳湖那种后世出名的大湖,先秦时期还是一片沼泽呢。
如今已是深秋,即将入冬。
习惯了零度线气候的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感受到来自零下十多度的打击。
这篇小说估计写得比较早。
近年来西安等地冬天没这么冷了,天气变暖后冬日河流也不会年年结冰。但是再往前二十年,甚至还出现过零下二十多度的极端低温。
今年的降温速度极快。
扶苏觉得昨日气温还好,今日早晨刚把手伸出被子,就冻得缩了回去。
半夜好像听到屋子里有过动静。
秦政进入西稍间,见儿子窝在被子里不动弹,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所幸没有发烧感冒。
降温是夜里开始的,侍从急急忙忙去取了炭盆来,这才闹出点动静。方才炭烧完了,恰好去取新炭,就叫扶苏感受到了寒冷。
秦政给他把被子掖了掖:
“你的冬衣都在夏国没带来,制衣司原在给你做新的,未料想今年这么早就降温。”
还没正式入冬呢,扶苏来得迟,冬衣没做好并不奇怪。而且原先是按照正常厚度做的冬衣,哪知今年的初冬就和往年冬月时差不多冷了。
秦政让儿子别出门玩了,就在有炭盆的室内待着。等厚衣服做好再出去,免得着凉。
扶苏答应下来:
“阿父你有冬衣?”
秦政淡淡地说:
“太子怎么会缺衣服穿?”
扶苏听出父亲有些动怒了。
制衣司为贵人们做衣服,当然会未雨绸缪,生怕遇到特殊情况衣服没做好,会吃挂落。
所以太子的衣服早早就做好了,还做过备案,提前把深冬要穿的新衣一并做了送来。
既然太子能有深冬的衣服穿,怎么四公子就没有了,问起来就说没想到会降温这么快?
不过是借口罢了。
原因不是别的,单纯只是公子桑不受重视。
毕竟在谣言传出来之前,他是渊国来的质子。谣言传开后,他也仅仅是区区四公子。
王上和太子偏疼他又如何?
没有母族支持的公子,全靠君上的愧疚才能在宫里生存。哪天君上不再愧疚了,他也就无人在意了。
君王的恩宠是最不稳定的东西,说没就没了。何况他们有正当理由,他们知道四公子是秦王子嗣的消息太晚了,来不及制衣。
哪里是来不及,只是不愿意为了四公子赶工而已。
可秦政分明记得他之前叫人去提醒过,说要尽早给公子桑把一年四季的新衣服都做了。衣柜里空荡荡的不好看,而且秦政也担忧过要用的时候找不到衣服穿。
秦政到底是亲自养大过儿子的,很多衣食住行上头的事情他很有经验。像这种突然降温,秦政以前遇到过,这次才会提醒。
结果提醒了他们也敢拖着,大概就是仗着扶苏一时半刻用不上,不会发现他们磨洋工。
秦政早晨着人去问过是怎么回事。
制衣司的管事陪着笑说:
“这几日忙着给太子殿下做衣裳,实在腾不出手来。”
但凡他们扯个别人出来当大旗也就罢了,竟敢拿秦政说事。显然是看到来问的正是太子身边的人,就耍了个小心眼。
这种时候,说帮别的主子做事,太子那头肯定要不高兴。可若帮的是太子自己,太子总不好说什么吧?
太子身边的侍从估计也会不再追究,毕竟他们首先服务的是太子,要保证太子的利益。
秦政哪里看不出来他们的小心思。
倘若他和扶苏关系稍差一些,这事肯定就不了了之了。他不会为扶苏出头,扶苏就只能咽下这个委屈。
宫中奴大欺主的事情一向都有,只是秦政没想过回了秦国之后,他家太子还能在这样的小人手里吃亏。
这又不是夏宫!
扶苏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了拉父亲。
秦政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掌:
“宫里这些人是时候该收拾了,他们今日能不把你放在眼里,往日定然也没少给其他公子和公主气受。”
扶苏低低嗯了一声:
“阿父别生气。”
秦政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等炭盆燃起来了你再起身穿衣裳,不许着凉了,不然朕天天盯着你喝苦药汁。一会儿他们端来的姜汤不许偷偷倒掉,朕已经叫他们多放了一些蜜糖。”
扶苏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
“我还想睡觉。”
秦政冷酷地告诉他:
“那也得先把姜汤喝了才能睡。”
休想逃避喝姜汤。
侍从很快取了炭来。
秦政今早从起床就不高兴,见到他们回来更不高兴了。
秦政直接质问:
“炭烧完了才知道要去取?”
不说提前取来足够的放在耳房中备用,至少也得是快烧完时去取了新的来,好无缝衔接把新炭添上。
他们倒好,烧完才想到过去。屋子里如今冷得和冰窖一样,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
侍从战战兢兢地跪下,不敢争辩。
扶苏看出了点端倪,问道:
“你可是早就过去了?”
侍从这才敢回答:
“奴一大早就去了,只那些人听闻奴是侍奉四公子的,便让奴多等一等。说是各宫都缺炭,先分给他们了。”
扶苏和秦政同时皱起了眉头。
哪怕是侍奉四公子的,也是在太子宫里当差,这么做不是在打太子的脸吗?
再结合冬衣拖延的事情,显然不会是什么巧合。
有人在刻意针对扶苏。
或者说,有人在刻意借针对扶苏来针对太子。
扶苏不过是个母不详的四公子,哪里比得上太子扎眼。那些人不会费劲来对付他,却会绞尽脑汁对付太子。
现在只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恶心人,给太子一些不痛快,前朝肯定还有别的后手等着他们。
空降的太子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
这些年公子正在外为质,秦王不可能告诉所有臣子,他准备迎公子正回来继位。在夏帝出现这个心思之前,秦国不能先这么宣扬,会引起夏帝的警觉。
所以随着公子们年岁见长,难免有不少贵族提前站队了其他公子。如今秦政回来摘了桃子,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可能认命的。
再加上秦政是夏帝要扶持的公子,秦国贵族也会防备他是不是傀儡秦王,或者他是否被夏帝洗脑了。
总之,各家都不太欢迎新太子。要不是秦王手段强硬,早就闹开了。
秦政让侍从起来:
“既不是你的问题,朕自然不会治罪于你。下回出去就说是太子身边的侍从,朕倒要看看谁敢造次。”
侍从松了口气:
“谢殿下,谢公子。”
秦政又对儿子说:
“你着了凉,这几日朕会让人给你开药方。你把汤药乖乖喝了,多在床上躺一躺。”
扶苏苦了脸:
“可以不喝吗?”
装病为什么也要喝药?
秦政却说喝不喝不是他说了算,让太医来给扶苏看看,开点补药。要是太医说四公子可以不喝补汤,那就熬点治疗风寒的药装装样子。
扶苏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等秦政离开后,四公子因为制衣司故意拖延不给他做冬衣、薪炭司不肯及时发放炭火两件事得了风寒的消息,就传遍了秦王宫。
听说他本就身体虚弱,一生病就立刻病得起不来身了。太医去看过,说得精细养着,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此事自然惊动了秦王。
秦王立刻叫来秦政询问:
“扶苏病了?”
他往常都是喊梓桑的,为了和自己的亲子区分开来。今日有些焦急,一时忘了改口。
秦政言简意赅:
“装的。”
秦王这才松一口气: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装病?是为了惩治那些侍从?”
他想说用不着这么迂回,朕自然会替儿子处置那些胆大包天的家伙。
秦政把事情的细节说了:
“是朕叫他装病的。”
秦王还是不理解:
“无需装病也可以处置他们,朕罚几个侍从,难道还非得要他们害了公子后才能罚?”
在秦王这里,没有什么伤害未遂的说法。冒犯了公子就是罪无可恕,顶多既遂后会罚得格外重一些。
还是说秦政不满之前的处罚程度,非得让他们受重罚才解气?
秦政轻描淡写地说道:
“倒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朕不想看到再有人拿阿苏的身体健康做筏子。这次说得严重一些,叫他们知道扶苏有多虚弱,以后才不敢对他下手。”
要对付他就精准冲他来,而不是让他儿子替他受罪。
秦王看出了一点什么:
“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秦政神色转冷:
“六国余孽刺杀朕不成,给扶苏下了毒,害他缠绵病榻多年。”
六国余孽当然不会管扶苏死活,他们就是要扶苏死。但咸阳的这群贵族不一样,他们可不想沾上害死公子的罪名。
所以这次过后,他们就会收敛许多,不敢再冲扶苏发难了。
秦王平日里表现得冷酷,好像不怎么在乎长子一样。其实都是口嫌体正直,一听“缠绵病榻”立刻也应激了。
两位始皇帝对坐聊了半晌具体情况。
聊完后秦王抽空亲自去探望了一下生病的扶苏,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扶苏懵懵地看着他:
“王上今日怎么如此温柔?我的病是装的,您无需担忧。”
秦王充耳不闻,只纠正:
“喊父亲。”
扶苏更懵了:
“父亲?”
秦王这下满意了,又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反复确认是真的装病没有发烧,这才收回手。
他垂眸给儿子把被子掖好:
“这是最后一次。”
扶苏:?
秦王没有解释,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不忘叮嘱侍从们照顾好公子。
扶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秦王说的应该是这是最后一次让他在秦宫里受委屈,以后不会了。
秦王性子还挺别扭的。
扶苏悄悄把手又从被子里伸出来了,将掖好的被子掀开。
说实话,有点热。
早上他阿父发火吓到了侍从,他们生怕公子着凉,愣是多放了两个炭盆。扶苏装病不好下床,有厚被子又有炭盆保暖,已经从怕冷变成了畏热。
扶苏正想让人撤掉一个盆,就听外头大公主和二公主的声音传来。
二公主一惊一乍:
“今日虽然冷了些,也没到这个程度,怎么点了这么多炭盆取暖?”
大公主帮忙解释:
“四弟身子骨虚弱,比我们都畏寒得多。生病之后就更怕冷了,这才会点一堆炭吧。”
二公主了然:
“原来是这样,那他冬日里岂不是无法出门了?外头那么冷,他肯定承受不住的。”
扶苏:……
不信谣,不传谣。
这下扶苏也没法叫人撤炭盆了,被迫背下了“因为过于虚弱怕冷不得不多点炭盆”的人设。
真是谢谢两位好心的姐姐了。
姐姐们对新来的小弟弟充满了喜爱,毕竟宫里很多年没有小孩了,连个给她们满足当大姐姐照顾年幼弟妹愿望的工具人都挑不出来。
两位姐姐特意给扶苏带来了一些画本和玩具,说是给他打发时间用的。而后又陪着扶苏玩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两位公主说:
“阿娘不让我在这里多待,怕影响你养病。梓桑,你早些把身体养好,等你好了我们带你去看梅花。”
扶苏已经正式从渊桑改名秦梓桑了。
他是公子里唯一的双字名,异类容易遭受排挤。秦王担忧有人拿他出身不详这点说嘴,就在改名的时候亲自解释了一番起这个名字的缘由,说希望儿子长命百岁。
当时众人还不明白为什么,如今见公子梓桑这么虚弱,可算知道王上为何只求儿子长寿了。
——就是不知道渊王听说自己的儿子变成了秦王和他妹妹的儿子,现在是个什么反应。
言归正传。
扶苏答应下了公主们看梅花的邀约,欢欣雀跃地目送她们俩离开。
人一走就立刻把被子掀了。
侍从们紧张地扑过来:
“不可!公子您穿得单薄,这样要着凉的!”
扶苏让他们赶紧换薄被子,别废话。他刚刚陪两个小姑娘玩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再这么下去要热出毛病来。
侍从们只好换被子的换被子,擦汗的擦汗。服侍着公子换了一身干爽的里衣,这才躺回床上。
扶苏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他们怎么都能随便进来?叫太子宫守门的拦着点,有人来了先通报,再放进来。”
这样他好歹能有个准备。
侍从答应一声,下去吩咐了。
扶苏可算过上了松快一些的养病生活,
没人来的时候披着阿父的冬衣,凑合穿着在殿内活动。有人来了就把衣服一脱躺回床上,装出虚弱的姿态来。
足足养了一个月的病,才对外宣称病情好转。期间外头都传公子梓桑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有时候都烧傻了,病得非常凶险。
其实就是扶苏不耐烦应付来探病的,把人挡在外头不让进来。他们见不到扶苏就开始脑补,越传越夸张。
到了冬月是大秦的新年。
本界的大秦还没把正月提前到十月,秦王也不着急。他想着大一统称帝的时候正好可以把它给改了,借此宣扬大秦才是天命所归。
众所周知,先秦时期各国就爱通过把正月往前挪的方式展示自己的正统性。本界虽然没有这个习惯,但架不住秦王自己喜欢。
总之大秦现在的正月还是冬月。
也就是十一月。
扶苏“病愈”出来正好赶上新年,可以参加新年的祭祀典礼。而且因为他身体不好,就不用和其他人一样出去吹冷风。
最后扶苏是坐在附近的宫室里休息,烤着火听热闹的。有侍从来回给他转述外头的场景,谁念了什么祝词都有提到。
秦政作为太子,在这场祭典里被安排了许多重头戏。寻常太子也没他这么受重视的,他也就比秦王稍逊一筹了。
群臣算是彻底见识到了王上有多看重太子殿下。
典礼结束后要大宴群臣,便有人想趁着宴席还未开始的机会去同太子攀攀关系。结果一扭头,人不见了。
秦政没兴趣和他们虚与委蛇,祭祀结束后他就去偏殿寻儿子了。
扶苏笑吟吟地听着侍从同他说大公主偷偷在袖子里藏糕点、二公主不仅藏了糕点还藏了一小壶水。
别人祭祀的时候挨饿受冻,她俩倒好,趁人不注意偷偷吃吃喝喝。
放到夏国是会被弹劾的程度。
不过大秦没人管这个,群臣未必都没发现,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人家亲爹都不管,他们何必枉作小人。
秦政进来见儿子还活蹦乱跳的,稍稍放了点心。
进入冬月后外界气温更低了,已经完全超过了往年的最低温。去年就有寒潮反复的问题,没想到今年更严重,遇到了极端寒冷。
秦政叫人取了四公子的外衣斗篷来,亲自检查了一下厚度。感觉还凑合,这才给儿子披上。
扶苏配合地穿好衣服:
“大宴开始了吗?”
秦政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
“快了,先去外间待一会儿,快开席我们再去。”
扶苏一直待在最温暖的里间,突然出门被寒风一激容易生病。
他带儿子先去明堂坐会儿,这里没放炭盆,但有墙壁阻隔又有里间透出来的热气,整体温度还行,适合做个过度。
闲着也是闲着,父子俩就讨论起外界局势来。
扶苏说道:
“夏国和渊国开战也有快两个月了,似乎一直没听见有胜负传来。”
秦政日日接触朝政,知道得更多些:
“战事胶着,渊军久攻不下,却也不肯撤兵。他们准备多年,第一次出击,总要打一场胜仗鼓舞士气。”
否则岂不是显得这些年的韬光养晦是个笑话?
扶苏又问起别的:
“夏帝应当知道我回秦国了,他那边是个什么反应?”
秦政轻笑了一声:
“他知道你来了大秦,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怀疑渊国是把质子转送秦国,企图获取秦国出兵支援。”
扶苏顿了顿:
“他倒是一如既往。”
夏帝的思考方式是纯政客思维,而且多疑。所以他看问题总会往这方面跑偏,并深信不疑。
直到他听说扶苏是大秦四公子。
当时夏帝的三观都要碎了:
“他是秦国公子?!”
探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秦人是这么传的。”
夏帝觉得不可能:
“一定是谣言!”
探子很是为难:
“可……秦王已经下诏承认了他的身份,还给他改了姓名。他如今不叫渊桑,叫秦梓桑了。”
夏帝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渊王怎么说?”
如果渊国公子一直都是秦国公子的话,渊王能不知道?渊王知道了还把人家公子送去为质,岂不是在得罪秦国?
扶苏也很好奇,渊王是怎么说的。
秦政言简意赅:
“渊王自己都搞不清楚儿子是不是他的儿子。”
渊王是个沉迷享乐的风流君主,有点明朝嘉靖和清朝乾隆结合的意味。
他上朝和处理国事不怎么勤快,但他就算不上朝也能把朝政把控在自己手里。日常的喜好就是游山玩水和邂逅美人,却并不会把每个美人都带回宫去。
渊王日子过得潇洒,万事不怎么过心。自己后宫里有几个宫妃都记不清,谁怀孕谁没怀孕更是搞不清楚。
十多年前正是他刚继位国内乱着的时候,国都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
“渊国有女官,还出过女帝。当时渊王的姐妹们也在夺权,刚即位的渊王忙着镇压这群人,很多事情便也没空细究。”
有些人不愿意参与夺位,就老实安分下去。有些人夺位失败,就逃窜出了都城,怕被清算。
各式各样的都有,渊王的兄弟姐妹实在是太多了,当时的渊国堪称群魔乱舞。
秦政总结道:
“他派人去查了四公子的出身,没查出什么来。渊宫管理混乱,不受宠的低位妃嫔无人在意,怀孕之后去不去报备也无人管。”
这种事情很常见的,有的朝代还出过宫妃偷偷怀孕生子,帝王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的事。
大一统王朝还好,分裂的小国什么稀奇古怪的操作都能看得到。
“渊王拿不准四公子是不是他儿子,现在也开始怀疑不是了。他的猜测是自己夺位失败的姊妹跑来了秦国,秘密和秦王生下子嗣,又遣送回国伪装成渊王之子。”
假怀孕狸猫换太子,并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的可能。能和渊王夺权的不会是手里毫无势力的寻常公主,手中力量应该很大。
“如此一来,日后她就有机会争夺王位了。她自己不能成事,便寄托在孩子身上,想借孩子的手达成掌权目的。这孩子背后有秦王支持,算是多一重助力。”
没能继位的公主之子除非大宗无人,不然肯定会失去继承权。但伪装成国君之子就不一样了,确实存在一定的可行性。
“可惜她产后没多久就逝世了,一切筹谋成空。她一死,身后的拥趸也渐渐散去,愿意支持她儿子的人越来越少,慢慢的公子桑就无人照看了。”
相信这个论调的人不少,他们还举出例子来论证。
比如公子桑出生没多久,他“名义上”的宫女母亲就去世了,没人照顾的小婴儿是怎么顺利长大的?
宫里精心照顾的孩子都能不断夭折,怎么他反而健健康康地活到了能去当质子的年纪?
——这当然是因为主角光环了。
可惜大家不知道这个,只觉得肯定是背后有人照看。就连公子桑在夏国受尽磋磨依然没死,他们都觉得是有人念着旧主稍微搭了把手。
扶苏听故事听到这里,没有忍住:
“我只是瞎编了一个秦王的风流韵事,他们怎么衍生出这么多细节?”
就没有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吗?
秦政轻笑了一声:
“原本是没人信的,奈何秦王下了旨意正式承认你的身份。各国都觉得秦王不可能混淆自家血脉,所以绞尽脑汁也要把故事圆上。”
如果秦王真是本界的秦王,实打实的土著,他当然不肯混淆自家血脉。
但他是穿越的,在他看来扶苏就是他亲儿子,这些也就不重要了。他都没让扶苏继承王位,已经很给本界的列祖列宗面子了,就当家族里多个养子怎么了?
扶苏又问:
“渊王给我安了哪个当生母?”
秦政说了个名字:
“渊瑶,是先王的嫡长女。渊王自己并非嫡出,只是单纯居长,所以众人起初才不服他。先王有意打压女子权柄,不肯叫嫡长女继位,否则她应该是板上钉钉的储君。”
毕竟渊国出过女帝,嫡长女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渊王是庶长子,渊瑶是嫡长女。年纪是渊王更大一些,但嫡长的排序不看庶子年纪,只在嫡出里排。
两人当时是渊国内势力最大的两个王位争夺选手。
扶苏懂了:
“那难怪了,他估计心里很介意这位妹妹。十几年过去了,还是恨得不行。”
秦政颔首:
“渊瑶还有个同母胞妹,之前年纪小没参与争位。渊王对外表现得大度,锦衣玉食地养着她,却将她养成了温柔的性子,防备她以后同自己夺权。”
扶苏对这位本来该是他姑姑,现在莫名其妙变成他小姨的渊国公主不感兴趣。
他只问了一句:
“渊王难道没有去调查渊瑶的旧党,问他们是否真有渊瑶怀孕一事?”
秦政目光奇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有是有,不过——”
扶苏歪头:
“不过?”
秦政接着往下说:
“不过有一家承认了,说确有此事。”
扶苏:???
不是,这故事不是他们瞎编的吗?怎么还有人证啊?!
渊国人感觉比夏国人还癫。
秦政慢条斯理地补充:
“那家最近犯事后下狱,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渊王还记恨当初的事情,特意往重了判。当家人眼看无路可退,干脆自己死也要给渊王一个不痛快,便承认了这件事。”
这就是故意恶心渊王的。
其实他们心里门清没这回事,但渊王不让他们好过,他们也要让渊王不好过。
渊王性子傲气又小心眼,要是知道帮秦王和自己的政敌白白养了五年儿子,能气死。
哪怕渊王分明没有费心养过公子桑,他也会很生气。只要渊瑶的儿子享受过一天渊国公子的身份,他就会生气。
扶苏都无语了:
“所以就因为他们胡言乱语,渊国也认可了我公主之子的身份?”
这也太草率了。
秦政透过现象看本质:
“渊王儿子多,并不在意少不少你一个。但他无法接受自己帮仇人养孩子,所以只要你身上沾染上了一丝渊瑶之子的可能性,他都会果断把你同他切割开。”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做渊王会觉得心里舒坦。他会认定自己成功断了渊瑶一脉上位的最后一丝可能,这场政治博弈终究只有他一个赢家。
渊王不过是个极端自私的人罢了。
实际上真要计较里头的逻辑,还是有漏洞的。
譬如秦王为什么不干脆将计就计,继续坐实渊桑的身份,通过这个儿子偷梁换柱掌控渊国,而非得把真相披露了?
总不能是渊桑身体太差,秦王怕儿子送回渊国去会撑不到以后掌权,干脆放弃了这个计划吧!
扶苏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还是阿父看得明白。”
夏帝并不知道个中内情,他反正是彻底信了这些故事。
信完就气了个倒仰。
他以为安分的秦国从一开始就是不安分的,自公子正假装心善接济公子桑起就是在骗他。
后续还有秦王装病把儿子弄回国、私底下里策反夏国朝臣将公子桑接走。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完了,徒留夏帝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杵在那头丢人。偏偏夏国腾不出手来攻秦,还得反去防备秦国和渊国联手,两面夹击夏国。
唯一的好消息是,渊王和渊瑶关系极差。有公子桑在,两国或许不会合作。
但夏帝也怀疑这个因素还能起作用多久。
国家大事在前,总不能一直惦记着往日的一点小仇。为了利益,渊王或许会暂时放下成见,不计前嫌。
渊王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秦正父子正聊着天,秦王忽然进来了。他先看了一眼扶苏,确认儿子脸色还好没有受冻,才提起正事。
秦王说道:
“渊国将先王嫡次女送来咸阳,说想将公主嫁于朕,结两姓之好。”
秦王先前有个王后,当初他还把公子正记在了王后名下充作嫡子,如今对方已经染病去世了。
扶苏问起过秦王怎么会立后,秦王说想给公子正一个嫡子身份,就随便挑了个性子稳妥的立了后。
毕竟公子正不是长子,要压过兄长一头最好是成为嫡子。没有直接立他生母为后,则是想压制背后的嬴家,顺便给公子正多拉拢一个家族。
王后的家族自然会站在嫡子这一边,毕竟王后没有孩子。
扶苏就同阿父说:
“他愿意为了公子正立后,不愿意为了扶苏立后。”
人果然还是最爱自己。
秦政哑然失笑:
“少胡说,分明是为了储君立后的。”
扶苏就是还在计较秦王之前说有了秦政当继承人,什么扶苏都很多余的话,记仇小太子。
这番对话秦政没和秦王说。
秦王明显就是故意埋汰儿子,约莫是另一个扶苏经常惹他生气,见到他家梓桑就没忍住怼了两句,并非出于真心。
秦政已经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
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会儿听秦王说起两姓之好,父子俩都有些了然。
扶苏若有所思:
“渊国想拉拢秦国一起攻夏?”
秦王颔首:
“夏国久攻不下,军队一直驻扎在那里不动。若是秦国发兵袭击,或许能有一场大胜。”
到时候渊国从南边配合,就能将夏国军队一举击溃,狠狠挫伤夏军的士气。
渊王把嫡妹都送来了,显得诚意满满。
毕竟他对外塑造的形象一直都是非常疼爱嫡妹的,送个不受宠的妹妹过来和送个受宠的妹妹过来,态度上就不一样。
可惜秦王早就知道他根本不喜欢这个嫡妹了。
这次把人送来联谊,也未必就不是打着彻底断了对方夺位可能的主意。
秦政问秦王是个什么想法。
秦王看了扶苏一眼:
“陪嫁的侍女里有一个是秦国安插的眼线,她传来消息说公主很想见你。似乎是信了你的身份,想来给你当养母。”
扶苏:啊???
秦王示意身边的侍官详细解释一下。
侍官就把前因后果说了。
渊王跟公主提起此事的时候,公主没有拒绝。她在渊国过得不开心,听说姐姐还有个孩子流落在外,便想着干脆来秦国替姐姐抚养外甥。
这次过来是秘密前来的,渊国没有对外宣扬,只私底下给秦王送了消息。秦王出于政治考量没拒绝,但是否立后还有待商榷。
美人他准备收下,到底是当妻还是当妾就由不得渊国做主了。
所以夏国还不知道联姻一事。
扶苏表示理解:
“夏国若是知道了,军队就会有所防备。那父亲准备立后还是——?”
秦王其实不喜欢立后,他想也不想就说不立。立了后容易多出其他嫡子来,秦政不肯生孩子,只能他接着生。
最近秦王已经开始重新进后宫了。
三人商量了一番,给了她四妃里的淑妃之位。位分不低了,四妃只在王后之下,算是很给渊王面子。
秦王问扶苏:
“可要将你记在她名下?”
秦王觉得给扶苏多个真心待他的养母,小孩以后肯定能养得更加壮实。他们男子不够细心,照顾小孩总不如女子那般妥帖。
秦政:?
秦政不认可这个说法:
“朕能养好阿苏。”
他怎么就不够细心了?
秦王充耳不闻,只看扶苏的意思。扶苏摇了摇头,他都多大年纪了,用不着什么养母。
秦王也没强求:
“也罢,那就算了。”
时间差不多,三人起身朝外走去,该去参加大宴了。
扶苏跟着父亲落座没多久,就听到秦王宣布和渊国联姻的事情。大秦军队已经整装待发,现在宣布不会影响军事,夏国是来不及防备的。
渊国公主在婢女的簇拥下现身,拜见夫君。结果她一抬头,三人都愣住了。
公主温温柔柔地见礼:
“渊楚见过王上。”
扶苏往阿父身边凑了凑:
“她长得好像我阿娘。”
秦政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确实很像。”
新来的淑妃娘娘很快就获得了盛宠,外人只当是秦王在给渊国面子,秦政却知道秦王是真的喜欢。
人的口味是不会变的。
楚姬当年能力压群芳第一个诞下秦王长子,便足可见秦王就好这一口。
而且秦王私底下和秦政说:
“朕想试试能不能把朕的扶苏生出来。”
天天看着人家父子情深,他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别人的儿子能过来,他的为什么不行?
秦政:……你高兴就好。
就连之前说不需要养母的扶苏都没忍住往公主那边跑了几趟,小孩还是很想念阿娘的。
秦政看着终于舍得回来的儿子:
“你娘没留你一起住?”
扶苏顾左右而言他:
“她是我小姨,不是我娘。”
秦政懂了:
“秦王去找他了,你这个已经长大的儿子留在那里碍事。”
扶苏:……
心里知道就好,为什么非要说出来?
秦政淡淡地扫了儿子一眼:
“天都黑了,赶紧去洗漱,一会儿又要耽误休息。”
扶苏发现阿父好像有点不高兴。
他略一思索:
“阿父是不是吃醋了?我只是过去多看两眼阿娘,在我心里还是阿父最重要,谁都比不了的!”
秦政扭头就走。
扶苏立刻跟上去哄爹,为了哄爹接下来好几天都没去看渊楚。等十天后再去的时候,就听说渊楚怀孕了。
扶苏:不会吧?!
他看看春风得意的秦王,再看看同样心情不错的秦政。
扶苏不明所以:
“阿父怎么也很高兴的样子?”
秦政慢条斯理地说:
“你娘马上就要有新的扶苏了。”
到时候你就不值钱了,只有一个亲爹疼你,看你还敢不敢有了娘就忘了爹。
扶苏:呜,讨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