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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失声雨(61)

第225章 失声雨(61)
“夏诚实, 你又躲在这里,怎么不跟大家一块儿玩呢?”院长找到躲在厨房后面的小男孩, 耐心地将他牵出来, “今天咱们院来了一对夫妇,说想要领养一个善良的男孩子,你小陈姐姐到处找你。”
夏诚实摇摇头, “我不善良。”
院长笑着揉他的脑袋,“我们小诚实怎么不善良了?我前天还看到他帮小梅要回苹果呢。”
夏诚实沉默地低下头, 任由院长将他拉到前院。那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妇, 打扮得很体面, 温和地与所有小孩打招呼。小孩们在他们面前做游戏, 有几个机灵的拼命表现自己的聪明和活泼。
夏诚实对是否被领养这件事没什么概念, 小孩们都渴望被领养,但他无所谓, 被领养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生活。院长在他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和小孩们一起做游戏。他没有抗拒, 但也没多积极。
不久, 他发现那个年轻妇人盯着他瞧, 眼里流露着母性的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年轻夫妇在那么多小孩里看中了他,想领养他成为自己的小孩。
他很有礼貌地向他们做自我介绍, 但比其他小孩冷淡。他猜是因为小陈姐姐为他说了好话,他们才愿意接受他这样不善良,也不热情的小孩。
夫妇俩没有立即接走他, 而是带着他在这座他来了很久, 却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城市游玩。他这才发现, 夏榕市原来那么大, 那些斑驳的街道有着福利院里没有的热闹。
最后一天,夫妇俩带他去吃麦当劳。玻璃房子里面坐着许多闹哄哄的小孩,他们吵得他脑仁痛,即将成为他养母的女人给他点了满满一桌鸡翅,可是他并不觉得好吃。
在他看向窗外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脏兮兮,可是很漂亮的小孩。小孩的眼睛盯着他手上的鸡翅,嘴唇动了又动。他听不见小孩发出的动静,小孩也听不见他的声音。玻璃墙挡在他们中间,将视线之外的一切阻断。
他忽然有了特别强烈的冲动,要把鸡翅送给小孩。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强烈的冲动。这是第一次。
夫妇俩帮他装好鸡翅,他飞快冲出去。小孩大约以为他要抓自己,忙不迭地逃走。
他追上了小孩,把鸡翅塞给小孩。
小孩的眼神从害怕变成茫然,又从茫然变成惊喜,吃得掉了满身油渣,看起来更脏了。
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小孩脏,他觉得小孩像是从寒冬中钻出来的,在这场春雨里幻化的精灵。
小孩是个流浪小孩,他告诉小孩,一直往北走,那里有个铃兰香福利院,只要走到了福利院,就不愁吃不愁穿。
小孩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吗?”
他郑重地点点头。
夫妇俩从麦当劳出来,他也必须和小孩告别了。他们今天还会去其他地方,明天他就要去黎云市。
晚上回到福利院,他难得地苦恼起来。
他真的要离开这里吗?他才刚刚认识这座城市。他还邀请了一个小孩成为铃兰香的新成员。
他们不能在这里重逢了吗?
他曾经觉得被领养也行,一直在福利院待到十八岁也行。可现在他的天平倾斜了,他想要等着那个小孩出现。
小孩的眼神那么真诚,小孩不会骗他。
人生里,他头一次明白希望是什么感觉。
院长按着他的脑袋向夫妇俩道歉,说这孩子真是太调皮了,忽然舍不得离开。
夫妇俩显得有些难过,尤其是那位女士。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好像做了一件让他们伤心难过的事。
不久,夫妇俩接走了另一位男孩。离开那天,男孩欢天喜地,还冲他做鬼脸。
他开始每天端着小板凳,坐在福利院门口等待。
院长问过原因后,叹着气:“你知道那家麦当劳离我们这儿有多远吗?你要是没有坐小季夫妇的车,你走到一半就走丢了。”
他皱皱眉,问院长:“您是说,他不会来了吗?”
“他只是个小小孩呀。”
他咬咬嘴唇,摇头,不知道哪来的信心,“他一定会来!他答应过我!”
后来的一天,他真的看到了小孩。小孩比在麦当劳外面更瘦小了,气喘吁吁的,看见他的一刻,那双漂亮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亮。
“你在等我呀!”小孩欣喜地向他扑来。
他心里说:是,我在等你,我等你好久了。
院长对小孩的到来也很惊讶,赶紧收留了小孩。小孩说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自己叫阿豆。照这里的规矩,小孩有了正式的名字——夏小豆。
自从夏小豆出现,夏诚实也开始和小孩们做游戏。福利院的孩子们最喜欢玩捉迷藏,夏诚实以前觉得无趣,现在轮到他抓人的时候,他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找到夏小豆。
夏小豆看着乖,但比所有小孩都更野,不安于待在福利院,经常想要往外跑。
夏小豆说,他都打听清楚了,从福利院出去继续往北走,有一个“迷宫”,在那里玩捉迷藏最有趣了。
夏诚实不肯去,他知道那里,根本不是什么“迷宫”,就是一片拆了一半的房子。
但夏小豆非要去,他又担心夏小豆丢掉,于是也翻出福利院,追上夏小豆。
夏小豆怎么都玩不厌,有机会逃出去就想去“迷宫”,夏诚实跟着一次次“越狱”。
就在夏小豆来到福利院的小半年之后,福利院丢了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失踪了,院长不敢掉以轻心,对有“前科”的夏小豆盯得格外严。
“啊,好想出去玩。”夏小豆趴在夏诚实身上,“哥哥,我们去‘迷宫’吧。”
夏诚实没好气,“不去。”
“胆小鬼!”
“谁是胆小鬼?”
“你!你怕被院长抓住!”
“我不怕!”夏诚实哼了两声,“都玩多少次了,你不腻吗?”
“但是和你一起玩啊。”夏小豆忽然抓住夏诚实的手:“每次找到你,我都很高兴。”
夏诚实:“……”
夏小豆还抓着他的手晃啊晃,“我每次都能抓到你,我好聪明!”
并不存在的一段童年在季沉蛟梦中走马灯上演,他没有成为季诺城和周芸的养子,他在铃兰香等到了夏小豆。喻潜明在福利院带走了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小孩,他们在福利院长大,在每一次迷宫游戏中牵住彼此的手。
手……
季沉蛟的意识渐渐回到身体中,就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他还什么都没有看清,最先醒来的是右手。
他的右手被熟悉的触感笼罩着,有温热的呼吸,就像最后一刻他感受的温热。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立即听见一阵嘈杂的声响,然后……手被抓得更紧。
就像夏小豆每次抓到他时那样用力,生怕一个放松,他就不承认被抓到。
在那带着颤意的禁锢中,他终于睁开双眼。
季沉蛟醒了,在经历了一周的昏迷之后。
在他每一次梦到夏小豆的时候,凌猎都在他的病床边,握着他的手,轻轻呵气。
“你也是伤员!”昭凡想把凌猎轰回去,但凌猎一动不动,就跟听不见似的。
凌猎手臂上的伤重新缝过针,瘸着腿攀岩时的擦伤撞伤也全部得到妥善治疗。比较麻烦的是腿,那儿本来只是一个扭伤,但凌猎最后关头完全没有顾着伤腿,伤到了筋骨,刚做过手术。
耳聋耳鸣回国后减轻,但并没有完全恢复,昭凡跟他说如果不好好养腿,以后要当一辈子瘸子,他就听得见,老实得很。昭凡让他别守在季沉蛟床边呵气,他就又成了聋子。沈寻和符衷如果念叨得厉害,他还要狡辩,说小季在里面差点冻死,他给小季暖一下。
所有人都很无语,这是首都的医院,空调想开多少度开多少度,还需要你在那呵气?
但没人可以把呵气的聋子赶走。
凌猎每天做完自己的治疗,就来守着季沉蛟,看着季沉蛟从垂危到稳定,手上的茧都快被他玩没了。
昨天晚上,他梦到和季沉蛟做游戏,他们还是小孩,在铃兰香附近的“迷宫”。轮到季沉蛟藏起来,他怎么都找不到季沉蛟,坐在“迷宫”里哇哇大哭,哭累了的时候,季沉蛟就自己出来了,擦着他的眼泪说:“你找不到我,我就来找你。”
季沉蛟手指动的时候,凌猎以为是幻觉,毕竟这几天他每天都觉得季沉蛟手指在动,可激动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把季沉蛟的手指弄得晃来晃去。
所以当这次季沉蛟真的醒来,凌猎反而没那么激动了。
季沉蛟转过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目光深得像是要将他拉扯进去。他也看着季沉蛟,直到季沉蛟抬起头,想要抚摸他的脸颊,他才“解冻”,俯下去,脸颊贴着季沉蛟的掌心。
“夏小豆。”季沉蛟沙哑地说:“你真的来找我了。”
凌猎鼻腔一酸。
季沉蛟拇指摩挲着他潮湿的眼尾,“夏小豆,你瘦了。”
凌猎趴在床沿,“再瘦那天也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季沉蛟摸着他的头发,视线落在他的手臂上,“你受伤了。”
“是啊,你要再不醒,这伤都要痊愈了。”凌猎说:“那我多亏,你看不到,就不知道心痛。”
季沉蛟隔着纱布摸凌猎的手,“痛。”
凌猎直起身子,将腿往床沿一架,“还有更让你痛的!”
季沉蛟神色更沉。
这时,医生护士冲进来,第一时间查看季沉蛟的情况。凌猎被暂时请出去,不依不饶地说:“哎哎你们说什么?我听不见啊!我是个聋子!”
“他听不见?”在接受全面体检时,季沉蛟问医生。
符衷作为老干部,这阵子不在特别行动队待了,天天家里医院两头跑,照顾他手上的这些伤员,立志让他们所有人在出院时都胖一圈。
季沉蛟检查时,他当然也在场。
“凌猎在威曼努大区执行任务时,就出现了耳鸣,后来在赶回萨林加乌克的途中,得知嘉年华爆炸,而你就在那里,他直接听不见了。”符衷没有隐瞒,将当时的紧迫悉数告知。
季沉蛟沉默地听着,听到是凌猎坚定地奔向他所在的方向,钻过那个狭窄的洞口,他长长地往肺里灌了一口气。
符衷在他肩膀拍了拍,“小季,你也完成任务了。因为你在爆炸之后的明智决定,我们才有机会活捉‘黑孔雀’。”
在这座医院,还有一位特殊的伤者——言熙。他的病房外二十四小时有特警执勤,在季沉蛟醒来的两天前,他也醒了。
爱丽丝嘉年华的废墟堪称惨烈,群山在愤怒的咆哮后归于沉寂,酥一、徐嘉嘉,还有其他进入地下避难所的“茉莉茶”、“浮光”全部死亡,只有一直被季沉蛟带在身边的言熙活了下来。
他伤得很重,经过我国医生的全力救治,终于脱离危险。
在他们都没有苏醒之前,特别行动队再次审问柏岭雪。得知言熙被活捉,柏岭雪脸上出现一道裂痕。
这很不同寻常,他已经被警方控制了大半年,情绪越来越平静,只有这一次,他似乎慌了。
季沉蛟说:“‘浮光’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黑孔雀’……言熙说,如果能活着出来,他会告诉我‘真正的真相’。”
符衷沉思片刻,“真正的真相……”
季沉蛟又问在言熙落网后,“浮光”的活跃情况。符衷振奋地说,可能是受到首脑被擒的威慑,“浮光”已经关闭了部分境内的通道。
“浮光”作为暗网,或许还将继续在世界肆虐,但那罪恶的黑潮正在悄然从我国撤退。这次和L国警方的合作并不顺利,但是目标却是基本达成了。
季沉蛟说:“我想见见言熙。”
符衷问:“以什么身份?”
季沉蛟想了想,“我想在审讯室见他。”
符衷笑道:“那恐怕还要再休养一段时间了。”
半个月后,凌猎和季沉蛟先后出院,言熙也恢复到了能够接受审问的状态。
审讯室里,各自有着深厚渊源的三人看着彼此,言熙的神情并不像一个罪大恶极的犯罪集团boss,凌猎甚至在他眼中看到当年阿雪的清澈。
“你……”凌猎刚一开口就卡壳了,他想像审柏岭雪一样审言熙,可是对着那双平静的眸子,他竟是有些架不起气势来。
“你对我们小季警官说,有个故事要对他讲?”凌猎最后清清嗓子,“什么故事?说来我也听听!”
言熙的目光也在凌猎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想要找到记忆中阿豆的影子。他点点头,“故事和你有关,你应该听。”
须臾,审讯室里,言熙的声音荡开,像是一片往事的涟漪。
柏岭雪的证词中一半是真实,另一半也是真实,不过那是从言熙身上嫁接的真实。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柏岭雪自己恐怕都无从分辨了。
从小,柏岭雪对阿豆都有一种病态的关注,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也有墨绿色的眼睛,为什么阿豆只愿意和阿雪做朋友,拼了命也要护着阿雪。他跟踪阿豆和阿雪,将自己代入阿雪,模仿阿雪的一举一动。
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阿雪的人,他完全能够扮做阿雪,可是有一次当他出现在阿豆面前,阿豆还是像没有看到他一般,匆匆跑向他后面的阿雪。
阿豆从山上摔下去之后,阿雪变得无依无靠。一种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滋长,他嫉妒阿雪,又因为长期对阿雪的模仿而可怜阿雪。他来到阿雪身边,半是承担起了阿豆的责任。
多年过去,阿豆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他们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到了应该起名字的年纪,他给自己起名柏岭雪。连名字里都带着阿雪的雪。
阿雪却放弃了雪字,起名言熙——言而有信,光明和乐。
那时他们都已经明白所处的“沉金”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也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成为杀手的命运。许多国家正在打击“沉金”,“沉金”的规模越是缩小,就越需要更多的新人。
各方面都很出众的柏岭雪被带走了,言熙则被留在靠近边境的小城市——并不是他们小时候生活的那个村庄。
“沉金”节节败退,但一息尚存。言熙趁乱从小城市离开,往南逃去。
他从未想过为“沉金”杀人,他始终坚持当初对阿豆说的话,“‘沉金’是罪恶的”。
他不想成为罪恶的帮凶。
在那个村庄,他遇到了尹寒山。
柏岭雪告诉凌猎的那一段遇见尹寒山的经历,实际上是言熙的经历。柏岭雪讲得那样真诚,或许早已相信自己真是言熙。
听到这里,季沉蛟有些不解,“遇到尹寒山的是你,为尹寒山当卧底的也是你,当初得知尹寒山失踪,来到夏榕市的也是你!怎么柏岭雪知道得那么清楚?”
言熙轻轻吸气,“因为我没有能力打入‘沉金’,我更没有能力让‘沉金’变成‘浮光’。”
说着,他看向凌猎,笑了笑,“阿豆知道,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凌猎皱起眉,先前面对柏岭雪的矛盾感终于找到解释。他记忆里的阿豆就算经历非人的折磨,也不大可能成长为一个组织的头目。阿雪曾经那样激动地对他说,沾上血的雪就是罪恶。是阿雪在他贫瘠而稚嫩的灵魂里第一次种下“不要成为罪恶的刀”。
那样的阿雪不该变成柏岭雪!
“寒山是我人生里的光亮,我在群山中救下他,但真正获救的是我。他要我成为他的线人,拿到‘沉金’的关键线索,这样我就能洗清作为‘沉金’成员的所有罪孽,堂堂正正地生活在他守卫的国家。”
“我回到‘沉金’,可是以我的本事,我无法混进管理层。那时,我和柏岭雪重逢了。”
柏岭雪已经是“沉金”的中层,被警方追击得灰头土脸,已有离开“沉金”的想法。言熙始终记得柏岭雪对自己的照顾,劝说柏岭雪和自己一起成为尹寒山的线人,并且告诉了他与尹寒山相遇的所有细节。
柏岭雪振奋不已,两人开始幻想立功之后不再躲躲藏藏的生活。有了柏岭雪的帮助,言熙不久就在摇摇欲坠的“沉金”站稳脚跟,但是当他们掌握核心线索时,尹寒山失踪了。
对光明生活的向往一朝破灭,言熙悲痛不已,柏岭雪咬牙切齿,说要入境调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段和柏岭雪的供述相同,只是实际做这件事的有柏、言两个人。那时还没有“浮光”,他们就算已经入境,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回到E国后,言熙日渐消沉,柏岭雪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时对言熙说:“我想让‘沉金’起死回生,我想利用犯罪的力量,来找到杀害寒山的凶手!”
言熙精神恍惚,接受了一段时间心理治疗,而柏岭雪已经着手让垂死的“沉金”转变成“浮光”。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听我的。你知道,我很擅长模仿你,阿豆把你丢了,寒山也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还在乎你。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浮光”刚出现的时候,全世界的警方都没将它当一回事,它实在是太弱小了。但是柏岭雪靠着“浮光”暗网的触角,获取到一条情报——尹寒山最后出现在夏榕市,似乎是为了调查丰市的一桩命案,并且接触过夏榕市的重案队队长宁协琛。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了关于尹寒山的线索。言熙振奋不已,要亲自入境接触宁协琛。
柏岭雪不放心,带着手下暗中来到夏榕市。
宁协琛失踪、重伤的真相近在眼前,季沉蛟喉头一梗。
言熙朝季沉蛟低了低头,“我怀着阴暗的想法接近你的师父,也不得不接近你,但与他相处,我明白他是个正直的警察,就像……寒山一样。”
季沉蛟问:“你为什么……”
言熙摇摇头,“是我不小心,宁队发现我接近他另有目的。我当时已经知道他对寒山失踪也很在意,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但是……柏岭雪不这么想。”
一个有所怀疑的重案队队长,对柏岭雪来说是巨大的威胁,他准备向宁协琛下手,言熙阻止不及,宁协琛已经中弹昏迷不醒。
言熙和柏岭雪头一次发生争执,言熙一定要留下宁协琛一条命,柏岭雪对他说:“那寒山的仇呢?你还报不报?如果没有我,就凭你怎么报仇!”
争执的最后,双方互相妥协,柏岭雪没有杀死宁协琛——但那更可能并非妥协,而是宁协琛似乎已经无法醒来,言熙则保证今后所有事都听柏岭雪安排,绝不再插手“浮光”。
宁协琛被秘密安置在境内,言熙回到E国,扮演着柏岭雪给与他的角色——“黑孔雀”。“灰孔雀”名义上是“黑孔雀”的手下,实际上却是“黑孔雀”控制“浮光”,“灰孔雀”控制“黑孔雀”。
几年后,柏岭雪彻底查清尹寒山失踪的真相,开启了对沙曼的复仇。而那几年里,柏岭雪为言熙请来心理医生卓苏义,治疗日益严重的精神问题。
言熙有时不知道自己是谁,好像柏岭雪才是他,在边境上与尹寒山相遇的是柏岭雪,为尹寒山复仇的也是柏岭雪。
那他是什么?他只是一个名叫“黑孔雀”的躯壳,就连这具躯壳,柏岭雪也能随时拿去。
他的人生好像被嫁接到了柏岭雪身上,他们共享着一份记忆一份仇恨,他被柏岭雪模仿到了骨髓,他什么都不是了。
清醒的时候,他偶尔想,如果当初告别尹寒山之后,没有让柏岭雪和自己一起当线人就好了。但如果不那样做,他怎么能完成尹寒山的任务呢?
这几年他在E国就像被关在一个牢笼里。他感到柏岭雪对他有着疯狂的爱和疯狂的恨,这些疯狂就像漩涡,将他们的命运紧紧地扭在一起。
完成这一段漫长的讲述,言熙的肩背塌了下去。
凌猎盯着言熙,“我还有一个问题。”
言熙说:“我为什么会去L国?”
凌猎点头。
言熙苦笑,“这是我难得能够离开E国的机会。你们以为是在抓‘黑孔雀’的时机,但在柏岭雪眼里,这也是在异国刺杀你们、威慑警方的计划。”
在这场审讯之前,警方其实已经理出这一条逻辑,酥一需要让特别行动队的部分成员成为交换段万德的砝码,“浮光”同样需要杀死警察来威慑警方,但这些不可能在境内做,L国有绝佳的条件,一旦特别行动队得到“黑孔雀”出现在L国的情报,一定会开启行动。
凌猎皱着眉问:“你为什么甘心当这个诱饵?”
言熙摇头,“我没有选择,我只是名义上的‘黑孔雀’啊。”
柏岭雪在狱中,但他早就和心腹计划过让“黑孔雀”成为诱饵,言熙唯一觉得不解的是,卓苏义竟然没有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那个城府深沉的心理医生,或许一早就看到了“浮光”的穷途末路。
言熙笑了笑,“在那座山里,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讲完这段故事。现在我也算是解脱了吧?”
他的视线越过凌猎和季沉蛟,长吸一口气,“我终于可以离开‘浮光’这座牢笼……”
凌猎打断,“等待着你的将是审判、牢狱,你并不会得到自由。”
言熙点点头,“但我这算不算是堂堂正正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还是你们把我‘请’来的。”
凌猎沉默不语。
半晌,言熙再次开口,“当年没能给寒山当线人,现在我把我手上关于‘浮光’暗网的全部情报交给你们,暗网不会彻底消失,但至少‘浮光’不会再在这片土地肆虐。”
审讯结束,季沉蛟即将离开时,言熙问:“宁队他,醒了吗?”
季沉蛟摇头,“你想去看看他吗?”
言熙低下头,过了会儿,说:“我还是算了吧。”
审讯室的门关上,言熙看着墙壁,低喃道:“如果有刑满出狱的一天,我想去看看你,寒山。”
“浮光”是个大案,言熙的证词只是取证的小部分,后续还有大量侦查工作要做,检察院也已经介入。而特别行动队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在L国受伤的队员领了勋章,得到特殊假期。
凌猎已经获批成为特别行动队长期驻夏榕市队员,而季沉蛟在这起大案中立的功将为他的职业征程抹上浓墨重彩,谢倾身为老父亲十分欣慰,天天盼着这俩赶紧回来干活。
凌猎也想立即回夏榕市,但和谢倾的期望不同,他想看季沉蛟耀武扬威,问就是爱慕虚荣。
但季沉蛟给了他当头一棒。
“我耳朵的毛病真的治不好,不要折腾了!”清早被季沉蛟拎去挂专家号,凌猎的内心十分崩溃。
就他听力这问题,他们家已经爆发了十几场辩论,他非说自己没事,这么多年就聋了这一回,季沉蛟说不行,一回也太吓人了,趁现在有假期,赶紧治好,以绝后患。
凌猎猫猫瞪眼:“假期就是拿来治病的吗?”
季沉蛟将人抱住,“治病的中途也可以干点别的事。”
辩论中场休息。
凌猎这个人擅长捕捉线索,也很擅长把自己的线索递给敌人——中场休息得过于酣甜,导致他忘了季沉蛟想把他送医院这件事,季沉蛟在他耳边说他的坏话,他马上装聋子。
季沉蛟揪着他的后颈,“还说好了?”
凌猎:“。”
辩论大会马失前蹄,凌猎清早耍赖也不行,季沉蛟把人扛了起来。
好在到医院之后,凌猎还是很老实,医生说什么他听什么。
神经性耳聋确实是个疑难杂症,这种受心理影响的毛病很难说治好就治好,除了对症下药,生活中调节情绪也很重要。
医生跟季沉蛟强调,今后要尽量别让凌猎害怕。
凌猎马上对季沉蛟指指点点。
季沉蛟将他不安分的手握住,凌猎哼哼两声。
确定了疗程,今后每隔一天都要来医院,凌猎回到车上就在季沉蛟脖子上啃了一口。
凌猎又开始摆道理:“当年符老头也带我去看病,但他没逼着我治好。”
季沉蛟:“符老头知道你叫他符老头吗?”
“嘿!你还打岔!”
“符老头当然不能逼你,那不成职场霸凌了?但我可以。”
凌猎想了想,“那你这叫家庭霸凌,简称家暴!”
季沉蛟:“要我把派出所给你搬来?”
凌猎耍脾气了,“医生刚才怎么说的,不要让我生气,要讨好我,哄我,亲我……”
季沉蛟马上付诸行动。
凌猎抿了抿湿漉漉的嘴唇,“还要带我吃麦当劳。”
季沉蛟轻笑:“医生要告你造谣。”
首都秋高气爽,季沉蛟将车停在一家麦当劳门口,买了一大包带出来,载着凌猎找了个山坡,吹着不冷不热的风野炊。
季沉蛟:“医生说的是,不要让你害怕。”
凌猎吃嗝了,躺在草地上,白云在他眼泊里飘荡。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居然把我的头发藏在战术背心里。”
两人同时开口。
季沉蛟侧过脸看凌猎,凌猎歪着头,也看着他。
“你说过那是给我的小尾巴,我拿它当护身符,怎么不能放在战术背心里?”季沉蛟想到意识模糊时,想要摸凌猎的脸,手却抬不起来,最终压在胸口的头发上。
凌猎有点得意,坐起来,扯扯头发,“要不又给你剪一截?”
季沉蛟来到他身后,给他绑好,“留着,好不容易才不像狗啃的。”
凌猎靠在季沉蛟怀里,觉得很舒服。
“睡着了?”季沉蛟捏捏他的脸,“还没回答我问题。”
“昂~”凌猎懒洋洋地伸懒腰,“怎么找到你的……就那么找到了。”
“这么敷衍?”
“没敷衍,我那时不是什么都听不见吗?所以别的感官就很发达。冷气的方向,还有你的呼吸。”
“呼吸?这都听得见?”
凌猎摇摇头,“不是听,是感知,我‘看见’你在喊我,夏小豆,夏小豆——”
凌猎眼中凝结出笑意,举手去摸季沉蛟的喉结,“我怎么会找不到你呢?夏诚实?”
季沉蛟握住凌猎的手指,低头亲吻,然后轻轻敲了敲凌猎的额头,“给你能的。”
“你男朋友当然能!”
悠闲下午,时间就像停了下来。
季沉蛟将凌猎吃剩的骨头全部装进口袋,拍拍身上的草,朝凌猎伸出手,“走吧,回去了。”
凌猎使坏,想把季沉蛟拽倒。
但季沉蛟早就防着他这招,没倒,还直接把他拎起来了。
凌猎:“哟,稳如老狗。”
季沉蛟弯腰,拍掉他背上腿上的草,他咋呼着喊:“摸哪呢摸哪呢!耍什么流氓!”
季沉蛟将他牵住,“反正都是老狗了,耍耍流氓怎么了?”
“那我也要耍!”
“你来。”
秋风卷起残夏的喧嚣,从追逐着的人身边热烈地刮过。
浮光那最后一片掠影,也在这平静的秋意中消弭淡去。
终章:失声雨——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