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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今年的寒灾来得比预想中都要快。
大秦的军队还守在码头周围等着堵渊王呢,大雪先落下了。
玄景是九月的生辰,父子四人商量怎么捉拿渊王时,就是在九月份,玄景刚过完四岁生辰的时候。
等最新指令快马加鞭送到渊国,也不过才十月中旬。
结果十月底下大雪了。
还不是只有往年本来就会下雪的中部和北部在下雪,连南边的渊国都下雪了。皑皑白雪压下来,让常年见不到雪的不少渊国人都十分惊疑。
但这个年头的老百姓可没什么赏雪景的心思,他们想到的只有寒冷的冬天要怎么活下去。
秦军刚打下地盘,就焦头烂额地进入了抢险救灾的阶段。
幸而王上和太子对此早有安排,之前就做过预演。假如不幸遭遇天灾,要如何应对,军队中都特训过。
年迈的大将军比旁人更怕冷一些,可他依然顶着寒风走在街道上,亲自巡查城中的情况,看看士兵们是否因为寒冷而存在偷懒的迹象。
临海地区的庶民家宅还好点,往年也要应对台风的突袭,相对来说还是坚固很多的。哪怕暴雪落下,也不会一下子就被压塌掉,给庶民留下了清理积雪的机会。
往北的湘赣等地情况就要严重些。
好在长江流域近些年也会下雪,冬日里下个两三场属于常见情况。只不过一般不会下得那么大,各家也没有养成扫雪的习惯。
将军们发现不对劲后,特意安排了人手在夜里冒着雪敲锣打鼓,高声提醒百姓白天记得清雪,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为了叫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根据四公子给出的预案,编了几个听着特别恐怖的事件出来吓唬人。
什么城东的王二麻子一家已经被雪压塌了房顶,全家都埋在了里头。其实城东压根没有这号人物,如果有,纯属巧合。
还有什么隔壁村有家人住的房子不够结实,已经塌了,不信村人们自己去隔壁村看看。实际上根本没人会去,这么冷的天哪有空走亲戚。
全城通知难度倒是不大,城里道路都是规整的,而且这年头一座城的人口也不算很多。
四国人口加起来也才两千万。
麻烦的是通知村庄,分散在各地的村落要挨个通知过去可不容易。
渊国原本的小官小吏都被抓了壮丁,拎去处理救灾事宜。大头兵一人盯一人,不好好干活的直接砍了。
好在人命关天的时候,大部分基层官吏还是比较乖顺的,没有兴风作浪的想法。
他们这代人从小听着夏国要灭渊的故事长大,其实早就做好了亡国的准备。虽说现在事情出了一点意外,灭渊的变成了秦国,但对底层官吏来说区别不大。
不仅是他们,就连从贵族家里收缴的奴隶也被拉来干活了。
大秦是要废奴隶制的,可渊人自己不知道。
将军们就抓着这点跟他们说:
“现在本将军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办,办得好的,以后就能从奴隶籍变回寻常庶民。”
没有奴隶不想脱籍的,当即群起响应。将军们就安排他们分散去各村传讯,正好他们会说当地方言,比士兵过去传讯效果更好。
这样还不用担心奴隶会不好好干活,或者趁机逃跑。
能跑到哪里去呢?
先不说外头天寒地冻的,没钱没粮没地没房,跑了也活不下去。就说他们的身份如今还是奴隶,逃跑的奴隶不会有好下场的,要跑至少也得等脱籍再说。
所以奴隶们积极地干完活就回来了,不仅领到了脱籍的文书,还领到了一些口粮。
将军还说之前他们在贵族家里住的房子就归他们所有了,但是之前归他们种的地不能直接给,算是租赁给他们的。
打完土豪后将军们收缴了大量原属于贵族的资产,哪怕给奴隶们分了不少,手头还留下了许多。
这群人是真能囤啊。
秦王把奏报递给……原本想递给秦政看的,但一抬头看见梓桑眼巴巴盯着他,便先给了儿子看。
旁边稳重的玄景由于过于稳重,并没有展现出自己也想看的迹象,被秦王丝滑地忽略过去了。
玄景:……
头一次觉得沉稳的人会有点吃亏。
扶苏接过飞快看完:
“每家贵族的粮仓里都囤了远超正常存量的粮食,应当是近些年气候反复,贵族意识到危机,特意为灾年准备的。”
秦政立刻联想到什么:
“近些年粮价可不便宜。”
贵族要多囤粮,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方法。
比如直接采购粮食,但市面上流通的粮食其实不多。庶民的收成有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粮,都是留着做种和自己一家人吃。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庶民留下种子后,剩下的粮食都不够全家吃一年的。渊国稍微好一点,其他国家这种情况相对严重。
为了解决饿肚子的问题,庶民会在野菜野果充足的时候,少吃点粮食。多采摘这些东西果腹,把粮食留在外界弄不到吃食的时候填肚子。
也就是说,贵族想要买到外头的余粮不容易。哪怕有粮商愿意出售,也会因为年景不好价格提得很高,对贵族来说并不划算。
所以贵族还会选择另一种方式。
贵族手里的地是比庶民手里要多得多的,他们大部分的存粮都是靠着自家土地的收成来囤积。
既然外头买不到粮,又想提高存粮的数量,这不就有个现成解决方法,可以一劳永逸吗?
秦王递过来第二封奏报:
“派去的官吏查到了大量贵族强买庶民田产的旧事。”
这几年渊国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土地兼并。
贵族们认为买粮不如买地,买了地还能每年有固定产出。而且土地本来就代表着一个贵族家族的实力,没人会嫌弃自家地多。
至于被强征了田地后庶民日子会不会过不下去——仁慈的贵族老爷已经帮忙想好了应对之策。
你看,我贵族家里有地,但是没有足够的人手帮忙种地。你家里没有地,但是你种了几十年地,肯定能把庄稼伺候好。
这不是很完美的解决方法嘛!
直接把你们这些卑贱的庶民招揽过来替我家种地就解决了,族中还能赏你一口饭吃,教你不至于饿死。
不过贵族肯定不会单纯招揽佃户,佃户哪有奴隶好掌控呢?
虽然渊国有过律法规定不许轻易将庶民收为奴隶,可架不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贵族总有法子钻漏洞的,反正渊国吏治混乱又管不到他们。
扶苏看完递给父亲,秦政看完又递给玄景,玄景看完则皱眉点评了一句“真是胡闹”。
如今这些土地都归了大秦官府。
秦国不是做慈善的,肯定不可能直接把地归还给这些庶民。而且这个口子也不能开,既然规定了只能通过军功得地或者买卖田地,那就得走流程。
按照秦王的性子,肯定是不管这些的。叫庶民从官府租地就是了,田租定得低一些,不至于饿死即可。
秦政却道:
“好歹给他们一些田地安身,少给些也无妨,不能完全没地。”
完全没地的家庭毫无抗风险的能力,遇到点事情就容易全家遭殃。
大一统王朝需要求稳,统治者其实更希望庶民家家有地,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能稳定地产出粮食赋税。
秦王缓缓皱起眉头。
他承认秦政说的有道理,不过和他往日的行事作风不同,所以一时就想让他接受并不容易。
扶苏默契地接上父亲的话茬:
“其实此事也好解决。”
玄景看了过来,想听听梓桑有何高见。他还没怎么见识过扶苏治国理政方面的能力,因为两位父亲太能干,没给扶苏发挥的空间。
扶苏微微一笑:
“指望他们用军功封地不太现实,却可以给他们一个将地买回来的机会。”
秦王示意他详细说说。
扶苏继续讲解:
“买地只需用银钱即可,就叫他们检举贵族以往的恶行、献出一些渊国特有的方子、或者做任何可以立功的事情。”
“立了功,便会有金钱奖励,也可以向官府优先购买田产。少有庶民会拿着钱去做别的,自然是第一时间选择购回自家的田地。”
“秦军初入渊国人生地不熟,正是需要当地庶民协助的时候。他们有了立功的机会,秦军也能趁机掌握更多情报,这是双赢的合作。”
比起直接还地,这种方式虽然迂回,却更让人们觉得踏实。
官府把地赠给庶民,有时候庶民是惶恐不敢要的。他们很难相信官老爷会那么好心,反而等价交换更容易长久。
而且还地要怎么还?
近五年被抢的地还给主人,那再往前六年七年被抢的还不还?继续往前数,十几年前的还不还?凭什么他还我不还?
这么一路数下去,先不说能不能查证清楚那些地到底是正常买卖还是被低价强买强卖的。就算能查得清,只怕刚从贵族手里收缴来的田地也不剩下多少了。
大秦官府手中还是得多握点地的。
不仅是得提前留下给军功战士的奖赏,还得叫官府自己手里拥有底牌。绝不能把所有地都分出去,官府一点不留,以后会很被动。
不过这个操作方法没办法叫庶民都拿回和原本数量一致的土地。
有的人可能提供的情报多些,能赚一点。有的人提供不了太多情报,就只能勉强买回来一部分地,剩下的要靠租田维持生计。
但总比全部靠租要安稳得多,租官田也会比租私田稳妥一些。贵族私自出租,定的租金比例很多时候都非常黑。
这也是扶苏坚持在官府手里留田地的原因,大不了好好建造监察系统,防止相关官员在田租上动手脚。
秦王听罢若有所思。
秦政听出儿子的计策里还存在漏洞,应该是有未尽之意。
于是配合地问道:
“若有庶民实在寻不到立功机会,赚取不到任何赏钱,无法购回土地呢?”
玄景也点头附和:
“恐怕一大半的庶民都提供不了什么情报,无法买回田地。”
扶苏胸有成竹地提出了解决方案:
“天灾频发,若一直任由庶民自行耕种,抵御风险的能力就太差了。其实儿臣早有想法,认为特殊时期应当实行特殊的农桑政策。”
秦王父子还没听明白。
秦政已经秒懂:
“既然大秦的村落可以实行军事化的管理,那么在种田上自然也可以。以屯田的形式耕种,安排无田的庶民集体劳作,便能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屯田制从来都不是只有军人参与的,这里头存在多种操作方式。
其中民屯就是给民众提供田地、工具、种子等物,让他们听从官吏的安排。最后的收成按比例上交,留下自己够吃的,剩下都充作军粮。
代换到大秦,就是交给府库,为了接下来应对天灾作赈灾粮食用。
屯田是比较辛苦的,因为农民种得多也不会多给。一般就是给够吃的量,剩下的产量再多也和屯户无关。
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招好用,太平年间就不太行了。
首先,寻常庶民不太受得了军事化的管制。其次,谁不想给自家攒点家底?
而且屯田一般会伴随着别的好处。
扶苏补充道:
“庶民都被聚集起来管束,便不容易闹事生乱。等到农闲时节,还可以安排他们集体劳作,去修建水利等。”
秦王眼前一亮。
这和徭役不一样,但是却能做徭役时需要庶民做的事情。如今天下各地都等着大秦去打理,这些事情真的缺人干。
何况水利这东西就不存在不需要修建的情况,哪怕用不上新建,也得修缮原有的水利工程。
当然,集体劳动都是次要的。
屯田制在天灾时期最主要的好处还是集体种粮。
提高效率就可以提高产量,集体管控就方便中央调度。若是可以,所有庶民都参与屯田才是最理想的情况,能大大提升国家应对灾害的能力。
现代天灾文一般也有类似的操作,政府接管田地,然后安排人集中耕种,保证灾害下的基础粮食产量。
大秦如今的优势在于——
玄景很快意识到此举可行:
“庶民以前种田本来就吃不饱,只要这么做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肯干。”
多余的粮食不分下来又如何?
总比自己单独种田饿死强。
现在年景不好,再不提高产量是真的有可能饿死的。即便是有地的庶民都能想明白,手里握着土地不代表什么,遇到天灾依然可能要全家饿肚子。
秦王看得更远:
“如今时令已乱,许多农人种地的经验已经派不上用场。他们自行耕种的产量只会越发削减,时间一长,自然会羡慕屯户能吃饱。”
先用里村的军事化管理让各国庶民习惯这样的看管,有天灾打击的情况下他们应该会接受得更快。
等他们接受了这一点,再进一步的军事化集体种田,自然也能慢慢接受。何况还有甜枣吊在跟前,算是双管其下了。
最后,全国都是集体种植。
扶苏这招算计的不仅是当下,还有未来。想叫新生的秦朝扛过天灾延续下去,不用点特殊的法子怎么行?
等天灾过去,年景变好了,就可以放庶民出去自由耕种。
到那时,官府只需在该育种、该插秧、该追肥、该收割等操作的时令安排人提醒一二,不必再进行强制规范。
玄景忍不住感慨:
“特别之时行特别之政吗?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玄景虽然跟着父亲一起处理过大一统后的各项问题,后来也当过秦二世。不过最初到底是秦王在执政,他就是个辅助的太子,更多时候是听令行事。
后来等他继位时,秦王比正史上多活了好些年。所以传到他手上的大秦平稳得多,相比之下就不如扶苏饱受磨练。
能力上玄景不一定比扶苏差,但是经验上绝对不如扶苏丰富,尤其是应对各种极端的政局环境。
玄景不知道扶苏前世的经历,他只听说秦政活到八十才驾崩。
那可是八十岁!
玄景心想大一统都四十多年了,足够父亲把该处理的事情全部处理好,梓桑应该没什么要烦心的吧?
而且梓桑后来也就当了十年皇帝,在位时间短不说,还是六十七干到七十七的。人老了容易精力不济,他又是个惫懒的性子,该不会政务都丢给儿子,自己整日养生去了吧?
结果他还是低估了秦梓桑。
扶苏头一回听到秦玄景夸他,还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正想说点什么调侃一下弟弟,被秦政按住了。
秦政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犯贱。
难得玄景对扶苏观感转好,还是别打碎他的滤镜了。
扶苏顿了顿,选择听话。
散会后,玄景跟在兄长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咸阳也下雪了,不过门前的道路有人扫雪,所以现在只有刚积下的薄薄一层。
玄景人小个头矮,才会反衬地周围的积雪很厚。
扶苏回头看了一眼,停下脚步把他抱了起来。大步走进太子宫,上了回廊后才将人放下。
因为近些年酷暑和严寒交替的缘故,各宫都建起了回廊。
这样一来风霜雨雪烈日酷暑,都可以在廊下行走,来往于每个宫殿内部的所有主殿偏殿,无需走入毫无遮挡的空地。
玄景道了声谢,跟着兄长顺着回廊走入正殿。
他已经搬去偏殿住了,扶苏也住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小孩每日还是喜欢赖在正殿的起居室里,因为独自待着无聊,而扶苏基本就在起居室里不挪窝。
兄弟俩在软榻上坐下。
玄景忍了一路,这个时候才开口问起扶苏一些政事上的见解。
扶苏轻轻挑眉:
“怎么突然问这个?”
玄景一本正经:
“想见识一下你的能耐。”
这几年他和扶苏斗智斗勇,总是败多胜少。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年纪小脑子不够用的缘故,后来发现可能是因为他的心还不够脏。
今天听到扶苏头一回提出像模像样的建议,忽然惊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秦梓桑的政治主张。
以前玄景只知道太子对梓桑这个继承人非常满意,梓桑在经济和舆论把控上也颇有建树,别的他就没见识过了。
但只懂经济和舆论,只能说是能臣,还是个偏科的能臣。梓桑显然并非如此,他是个没有什么明显短板的明君。
当皇帝的都自负,轻易不会承认自己被别人比了下去。如果是旁人也就算了,是另一个自己,那肯定要好好论一论,到底谁更厉害。
扶苏托腮看他:
“无聊,这有什么好比的?”
反正他在阿父心里是最厉害的扶苏就够了,其他扶苏厉害与否与他无关。他没有和自己对比这一项的top癌,只爱跟其他扶苏比受宠。
玄景:……
玄景反而觉得受宠有什么好比的,幼稚又无聊。当皇帝的当然是要比能力比政绩了,秦梓桑真是个奇葩。
见扶苏兴致缺缺,玄景敛眸思索了一会儿。等他再抬头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志在必得。
玄景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听听我的想法好了。”
扶苏喝着温热的甜牛乳,没有拒绝。
反正又不用他说,小孩乐意费口舌就让他说吧,自己听着就行。
玄景见有戏,继续往下说:
“大秦这些年虽然大力发展官学,父亲也早就在为天下一统后往外派官做准备,不像前世那般低估了各地所需的官员数量,最后导致只能任用六国旧吏。”
“但如今天灾连连,新派去的秦国官吏更难取得当地庶民的敬畏。一旦出现意外,恐怕那些渊人就会仗着天灾生事,不服官府管辖。”
就像末世来临后,很多人自觉官方无力管辖,就会琢磨着自立为王。
古代本来就“皇权不下乡”,管束乡里没那么容易,遇到天灾时期更是困难。
尤其是雪灾时期。
大雪封路,官府的人都不方便过去。村里趁机搞点小动作,确实很难管。
以前六国就干过诛杀秦吏的事情,如今在渊国一个搞不好只会变本加厉。到时候把人一杀,丢进山里,借口下乡巡查时遇到雪崩或者野兽,根本拿他们没辙。
说到这里,玄景眼眸转冷,似是想到了穿越前一些不悦的事情。
他这会儿看着倒很有昔年秦二世的样子了,脸上表情波澜不惊,顶多只在眼神里泄露一丝情绪。
扶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小孩理智回笼后确实像模像样的,不像之前一点就炸了。这才有点王孙公子的风范,放出去不会丢了父亲的脸。
玄景忽略了他看戏的目光:
“是以光靠足够数量的秦吏想要治理渊国也是不成的,还是得加重秦国手中的筹码。”
“现如今秦吏还未到位,将军们凑合着征用了渊国旧吏,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大秦的地方治理还是那个困扰,新派的官吏说话分量不够,旧官吏又与大秦并非一条心。偏巧天灾不断,属实是雪上加霜。”
扶苏放下杯盏: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玄景心道是我想勾引你多说点,不是我自问自答。但见梓桑还没上钩,到底还是多丢出了一些饵料。
于是玄景回应了这个问题:
“渊国黎庶好歹只是单纯不服外乡人管理他们,不像六国之人想的是复国。大秦不必应付反贼,只要想法子让秦吏融入其中即可。”
“此举需要徐徐图之,没有足够的时间是达不成的。偏偏如今就是时间不够,好在父亲早有应对之策。”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两位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父亲之前拉拢了大量渊国臣子,便该此时发挥作用了。”
朝中的二五仔并不单纯是为了覆灭渊国才拉拢的,也是为了后续治理渊国。秦王没有光顾着拉拢高官,底下的县令城主这些也没忘了示好。
灭渊后再拉拢可不一定能保证这群人的忠诚度,但是提前拉拢的话,就有足够的时间筛选和建立感情了。
秦王这三十多年安排的后手不少。
如今就等着他们给秦吏撑腰,帮助秦吏站稳脚跟融入当地。
扶苏听完赞赏地点头:
“是这个道理,既然父亲已经高瞻远瞩地提前解决了这一问题,你还在忧虑什么?”
玄景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鱼钩:
“成功融入的前提是秦吏在当地治理得还算合格,可惜天灾频发,只怕一着不慎便会落入深渊。”
“渊国还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言论。夏国那边却宣扬过上天降下灾祸是君主昏聩,只怕到时候夏人遇到灾荒会认定是父亲的问题,再迁怒官府吏员。”
玄景很不喜欢这种类似“天人感应”的主张,它对君王的限制远比加成要多得多。
推崇儒家的王朝喜欢坚持这一点,因为符合儒家教义。但是大秦不走儒家的道路,肯定不能全盘继承。
但问题就在于,夏国太坑了。
夏国已经在夏人心里植入了这个观念,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不是坑后来的皇帝么?
它这么一整,现在夏帝已经连续几年下罪己诏了。
回头大秦灭夏后,秦帝不下罪己诏,民间不可能没意见。别到时候把天灾怪到秦帝头上,再来几个牛鬼蛇神造反自立,折腾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且秦帝的威信受到打击后,秦国官吏也会一并遭受质疑。一旦基层官吏管不住乡民了,事情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麻烦。
玄景看向扶苏:
“也不知父亲他们可曾想好对策。”
舆论上面,太子和梓桑其实都擅长。只不过梓桑青出于蓝,会比太子更得心应手一些。
玄景猜测,扶苏应该会从他擅长的舆论出手,提出对应的解决方案吧。
结果扶苏却说:
“别想了,父亲他们肯定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应对,用不着我们瞎操心。”
玄景:……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扶苏微笑着看向弟弟,用眼神示意他别挣扎了。
给人挖坑这种事情扶苏也非常熟练,很多时候听第一句就能意识到对方是不是在班门弄斧。
玄景的引诱还不算特别明显,换个人八成能掉坑。可谁让大家都是同一个人呢,扶苏又很擅长识人,想看透弟弟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简直没有难度。
玄景看懂了兄长的暗示。
但他没事人一样地继续维持着之前的淡然姿态,并不因为翻车而羞恼露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稳得住,假装无事发生。
玄景神情自若地点头附和:
“我倒不担心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父亲他们会如何解决,阿兄可知道?”
扶苏眯了眯眼。
这小子也是够厚脸皮的,被揭穿了也不以为意,还能面不改色的继续下钩,这毅力也是很足了。
扶苏没有回答,他倒要看看秦玄景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玄景开始了自问自答:
“既然阿兄不想说,不如我来替阿兄答上一答。夏帝连年下罪己诏却毫无用处,若换一人定然抓住这点朝外宣扬夏帝昏聩不配为君,借此覆灭夏国。”
“然我大秦并未这般操作,自然不是因为父亲好心放过他,而是不打算继续助长这等无稽之谈的可信度。覆灭夏国无需借用这些舆论,大秦铁骑自可堂堂正正地打过去。”
“若我所猜不错,如今夏国境内应当已经开始流传灾祸与君王无关的流言。夏帝为着自己的威信,大约也会主动配合,将这番言论传播到夏国各地。”
“大秦只要等待夏帝自己解决了这些传闻,民间不再盲信它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收获成果。”
分析到这里,玄景看向扶苏:
“阿兄以为我说得可对?”
扶苏笑着推给他一盏温热的乳酪:
“玄景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想来很快就能学成出师,去给父亲帮忙了。”
玄景不接受他的场面话:
“阿兄比我厉害,应是你先入朝参政才对。此事阿兄定有其他解法,不知是否愿意同愚弟分享?”
见委婉的说辞扶苏不接招,干脆换成了直球。除非扶苏肯直接承认自己不行,想不出来,否则就得认真回答。
人不要脸就能占尽便宜。
扶苏心里感慨秦玄景越长大越不好对付了,果然还是之前的降智状态比较有意思。
扶苏在同样不要脸地拒绝和乖乖顺着坑往下跳回答问题里,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对自己更有利的第三个解决方案。
扶苏慢吞吞地开口:
“其实,我也想不出来——”
玄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能逼出梓桑的回答吗?他真的很想多见识见识梓桑的能力。
结果扶苏忽然收回刚刚的话头:
“逗你的,既然阿弟那么想听我的指点,我作为兄长怎么好敝帚自珍呢?”
玄景:……
非得犯个贱再回答是吧?
这么一来,虽然梓桑是顺着他的意思答了题,却把主动权掌握到了自己手里。主动权转换以后,梓桑就不算是跳入陷阱了,反而显得挖坑的玄景不够大气。
秦梓桑可太懂怎么反客为主了,没人能在他手上占到便宜。
扶苏已经开始回答了。
他做出思考的模样,短短数息就结束了虚假的思考,好像思维转得很快似的,装逼装得浑然天成。
虽然扶苏确实很有急智,对策也确实是他之前在玄景洋洋洒洒分析一大堆的时候,迅速琢磨出来的。
但他可不想让玄景知道他提前想过答案了,免得小孩得意。
毕竟玄景给他挖坑,就是想勾引他思考对策,然后回答。
只要扶苏顺着他的说辞思考了,玄景就已经达成了一半的目的,成功算计到了兄长。后续不肯回答顶多算是没有明面上落入圈套,不能算是从头到尾都没入局。
扶苏才不给他机会嘚瑟。
所以他略一思索,这才开口:
“光靠夏帝自己辟谣是不够的,夏人会觉得夏帝只是在无力地为自己辩解。倒不如对外宣扬各地都在受灾,英明如秦王其治下的领土也不例外。”
“叫夏人好好听一听秦国黎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秦王神武睿智也一样要应对天灾。不仅可以打击天人感应论,还能借此叫夏人了解秦王威名。”
“夏帝若想自救,同样也只能接受这番说辞。叫他捏着鼻子传扬秦王的丰功伟绩,他心里应当会更怄气。”
比起后续才让夏帝发现自己被摘了桃子,当然是在出手养桃树的时候就明明白白地叫夏帝知道自己这个桃子有一大半就是替秦王养的,那才最解气。
如果夏帝不肯那就别管他了,秦国自己传去。反正不管夏帝怎么想的,这些说法都会传遍大夏,他没得选。
玄景忍不住用看魔鬼的眼神看扶苏:
“还是你比较狠。”
玄景一向觉得自己已经够心黑手狠的了,现在看来还是不如梓桑。他只是单纯的腹黑,梓桑他还缺德。
扶苏笑眯眯地伸出手,揉了弟弟脑袋一把,对此不置可否。
从这天开始,玄景就喜欢上了拉扶苏一起讨论政事。
没有事情可以讨论的时候,还会特意顶着风雪跑去章台宫,问父亲要了奏折,看完再回来“考验”阿兄。
扶苏就任由他小短腿来回折腾。
直到有一天,渊楚终于克服了寒冷,上门来看望许久不见的俩儿子。
她一来就直奔玄景小可爱,把人往怀里一搂,狠狠揉了一把还带着奶膘的小嫩脸,嘴里说着“想死阿娘了”。
自认为已经长大的玄景崽:……
玄景努力推开他娘:
“阿娘,你去揉阿兄。”
渊楚笑吟吟地说:
“不行呢,你阿兄已经是快加冠的成年人了。”
到底只是养子,不好动手动脚的。
玄景这个时候又开始遗憾为什么扶苏不是亲生的了,如果是亲生的就可以帮他挡灾。
揉完儿子的小嫩脸,渊楚才问道:
“阿娘听说玄景最近很好学。”
玄景不明所以:
“有吗?”
渊楚笑着夸他:
“当然有了,你天天去王上那里学习处理政务,遇到不懂的还知道不去打扰父亲,而是回来请教阿兄,真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请、请教???
玄景晴天霹雳,他立刻扭头看向老神在在的扶苏。
他分明是在考验梓桑,哪里请教了?
那点问题他自己又不是解决不了!
可惜玄景忽略了他四岁小身板带来的天然刻板印象。
如果他是个四十岁成年人的话,这么做别人当然会觉得他是在考验年轻晚辈。可惜现在扶苏才是比他年纪大的,这么做只会被侍从理解成十公子勤勉好学、四公子耐心解答。
啊,好一幅兄友弟恭的画卷。
渊楚就很满意,她欣慰地夸道:
“我们苏儿真是长大了,最近没有再和阿兄闹别扭吧?”
渊楚一直觉得梓桑是个特别优秀的好孩子,没有半点缺点,又懂事又体贴。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苏儿就是爱和兄长顶着干。明明很喜欢阿兄,嘴上却不肯承认。
或许这别扭的性子是遗传的王上?
送走渊楚后,玄景自闭了一下午。晚间秦政回来都看出不对劲了,问他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言下之意是扶苏又怎么欺负弟弟了。
扶苏可不背这个锅:
“今日阿娘来了一趟,还夸他勤奋好学,遇到不懂的事情知道请教兄长呢。”
秦政忍俊不禁:
“就为了这个生气?”
玄景默默在软榻上转了个身,背对着父子两人,用小小的背影和后脑勺表达自己的态度。
秦政便熟练地哄道:
“只是淑妃误会了而已,何须在意?朕与梓桑都知道你能干,是个合格的二世皇帝。”
玄景又转了回来:
“谢太子夸奖。”
真是好哄。
晚间把小孩送回偏殿休息后,父子俩坐在起居室里聊天。
扶苏说:
“他自小就没受过挫折,可算在我手里都给补上了。”
秦政含笑看着他:
“你莫要仗着他在家人跟前不设防,就可劲欺负人。”
玄景哪里是没受过挫折,他只是没受过来自亲人的挫折。遇到外人他可不会这么脆弱,也就在亲近的人跟前展露一些本性。
小孩怪好玩的,是和他家阿苏小时候不同的画风。
扶苏比他自信得多,无论你怎么打击他都没用。扶苏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蔑视除了他爹之外的所有人。
当然,这也是秦政特意培养出来的。
不过骄傲的玄景受到挫折后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情绪都写在脸上,臭着脸需要父亲哄他。
骄傲的梓桑受到挫折后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沮丧委屈,趴在那里等阿父过来安慰。
即便表达的方式不同,又怎么不算一种殊途同归?
秦政忽然想到一件事:
“玄景最近对你是不是温和了很多?”
以前兄弟说话夹枪带棒的,情绪平稳时只是暗暗挖坑,情绪起伏时看着像要直接炸开吵起来。
最近倒是少见后者了,哪怕依旧会说话挖坑,却温柔了很多。偶尔能看见玄景对扶苏露出钦佩的神情,虽然很少,而且转瞬即逝。
扶苏自己是感受最深的那个。
他微笑着表示:
“阿父,我早就说了,没有人会不喜欢我的。”
秦政:……
秦政觉得扶苏的这个回应要是给玄景听见,又能把人气得重新变回之前的小炸药包。
兄弟俩关系紧张,扶苏负全责。
秦政无奈摇头:
“你这张嘴!”
但凡扶苏能控制住自己不说一些嘴贱的话,世界就能和平一大半。
扶苏这里的思想工作是很难做通的,所以秦政把目标放在了更好哄骗,啊不是,更加懂事听话的玄景身上。
秦政早晨出门见小孩已经起来了。
玄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除了之前年纪小觉多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外,稍微长大一点就恢复了前世的作息。
前世的玄景就是个勤政的皇帝,日日要早起上朝的。如今不需要上朝,却依然维持了早起的习惯,没事可做就干脆看看书练练剑。
秦政路过儿子窗前,驻足和他说了几句话。
四岁多点的稚童脸上已经有了坚毅之色,坚持习武也将一张小嫩脸稍稍晒黑了些许。
他不是个白嫩的小崽,而是个一看就能上树下水在村里到处折腾的健壮小孩。但玄景其实没那么熊,反而是小时候白嫩的梓桑经常干这种事情。
可见人不可貌相。
秦政看着他这副模样,已经可以想象出孩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了。
应当是个健朗的年轻人,身形高挑肌肉有力却不会显得魁梧。虽然不是阳光开朗爱笑的性格,却沉稳妥帖叫长辈不必为他操心。
他只是不爱笑,但他不会冷脸对着你。你和他说话他都会认真倾听,长辈有什么想法他都会尽量满足,默默地做完却不会跟你邀功。
——然后用委婉的手段让你从侧面知道他的付出,并留下一个“玄景真是谦逊”的印象。
有些像大桥松,却比大桥松更多几分腹黑。
如果说扶苏的伪装是彻头彻尾的骗局,玄景就是在自身优势上发扬光大。夸大自己的优点,藏匿自己的缺陷,最后塑造出一个长辈都喜欢的形象。
秦政对他很是欣赏,觉得秦王的这个儿子养得极好。
就是对父亲太不设防了一点。
和他家阿苏一个毛病。
秦政同玄景说道:
“梓桑性子霸道又说话难听,是朕以前没养好,把他惯坏了。他虽是你阿兄,却跟个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你莫要与他计较。”
玄景连忙起身行礼:
“太子言重了。”
他何德何能让父亲亲自过来向他致歉,其实他也没有把梓桑的那点坏毛病放在心里。他才不和秦梓桑计较呢,他是个有肚量的人。
秦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梓桑要是有你一半稳重就好了,朕也不必日日忧心他。可朕近日国事繁忙,有件事须得托付给你。”
玄景意识到父亲想说什么: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兄的。”
秦政握了握他的小手:
“也不必你照顾他,那么多侍从在呢,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你帮朕盯着他点,别叫他又伤了这里磕了那里的。”
玄景答应下来。
秦政只是略聊了两句就离开了,只留身负重任的玄景深感责任重大。
他忽然就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
秦梓桑幼稚是秦梓桑的事情,他个大人活得和小孩子似的,自己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平白拉低了自己的岁数。
虽然在这个世界他不幸成为了梓桑的阿弟,但只要他心里不认,他就也可以是梓桑的阿兄。
玄景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可比梓桑大多了。
当转变视角去看梓桑后——
其实秦梓桑也没那么讨厌,就是爱炫耀羽毛的小孔雀。自家阿弟要是这样,自己肯定就不会先入为主地讨厌他了。
上午玄景肩负使命来到正殿,开始了他的盯梢日常。
扶苏提出想出去玩雪,被玄景严肃制止了。不可以,会把手冻伤。
扶苏在软榻上躺久了,被玄景指挥人拉起来。久坐久躺都对身体不好,躺一会儿就得下地走两步。
扶苏……
扶苏气得把小孩捉过来揉了一把脸:
“阿父真是够了,还给我找个小管家公过来。”
自己没空盯着儿子,就忽悠别的儿子来帮忙盯人,不带这样的。秦玄景你也太好骗了,你都腹黑都到哪里去了?
玄景抗争无果只能躺平任揉,心里暗暗决定要好好习武,这样等他力气比梓桑大了,梓桑就没办法仗着年龄欺负他。
玄景被揉得说话都断续了:
“看你、被管着、我、心情好。”
他才不觉得自己是被父亲骗了呢,他分明就是自己想看梓桑被管。尤其是管他的还是自己,那就更爽了。
扶苏冷笑:
“阿父就是拿捏住了你这个想法。”
谁说忽悠人只能是忽悠别人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
最高明的忽悠正是他爹干的这种,把人忽悠来做那人本就很乐意去干的事情。完了人家还不觉得你在忽悠他,因为你顺应了他的本心。
玄景拒不承认:
“父亲才不会忽悠我!”
不管怎么说,扶苏的悠闲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虽然被玄景约束的事情做起来不费劲,也确实对他身体好,可主动和被迫总归是有点区别的。
扶苏表情难看地被他拉着在廊下转了几圈,只玩了两刻钟的雪,甜食也被约束着没让多吃。
以前侍从不敢管的,他都敢管。
以前侍从会碍于公子的命令被迫违背医嘱的,现在想都别想,有另一个公子给他们撑腰了。
扶苏的作息饮食健康起来,短短半个月就容光焕发了许多。秦政和秦王看过之后都夸玄景能干,家里没他不行,阿兄以后就交给他照顾了。
玄景崽迷失在了夸赞里。
他沉稳地应答:
“父亲放心,以后阿兄都交给我。”
扶苏:……
这人是真不觉得自己被压榨童工了吗?那两人要个四岁的崽子照顾二十岁的兄长,当事人就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没救了,抬走。
照顾人形成习惯后可就不好改了,而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七天。
玄景完全忘记了应该兄长照顾弟弟而不是反过来,也没发现自从他开始照顾兄长后,就下意识包容了很多兄长身上原本叫他忍受不了的小脾气。
秦王没好气地对秦政说道:
“朕的儿子倒教你养成个操心命了。”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人就是见不得玄景总和他宝贝儿子别苗头。不仅出手化解了双方的积怨,还反手给他儿子养出一个褓姆来。
褓姆,指专职替古代君主的姬妾抚养其子女的人,要照顾生活起居方方面面。
秦政被揭穿了也不惊慌:
“玄景以前不爱照顾弟妹,与弟妹们关系处得一般。你不是一向犯愁此事?有了照顾梓桑的经验,或许能解决他这个问题。”
毕竟梓桑是最难搞的弟妹类型了。
秦王:“……那朕还得多谢你?”
秦政面不改色:
“无需客气,你我不分彼此。”
秦梓桑的厚脸皮当然是遗传的,所以他亲爹也不会脸皮薄到哪里去。
兄弟俩的关系虽然亲近了些,却不代表就不会闹矛盾了。该互怼的时候还是毫不客气,越发有后世那种虽然喜欢互损但感情其实很不错的兄弟模样。
等玄景惊觉自己确实是中计了时,已经过去了许久。
然而他确实养成了管束扶苏的习惯,看不惯对方作践自己身体,而且兄弟两个确实培养出了感情。
玄景别别扭扭地说:
“秦梓桑,你今天已经吃了五个橘子了,再吃就要上火了。”
扶苏充耳不闻。
侍从已经飞快把橘子撤了,连扶苏手里正准备吃的也一并抢走。
扶苏:……
玄景:……
玄景强调道:
“我不是在关心你,我只是不想看你过得太舒坦。”
扶苏拿帕子擦了擦手:
“知道了,你就想折磨我,你是个坏弟弟,绝对没有一点好心肠。”
玄景:孤听出来你在讽刺孤了。
玄景反唇相讥:
“那还是比你好心一点的。”
扶苏不痛不痒:
“是啊,我就是个大坏人,我认。”
这种吵架就没有结果,玄景根本就赢不了。无论你说什么对面都不生气,还嬉皮笑脸地表示你说的对,吵了也白吵。
收拾不了阿兄,只能出去欺负几个软柿子出出气。
比如跑去章台宫帮父亲出主意坑害渊国贵族和夏国贵族,证明一下自己的脑子并没有退化,只是单纯的对梓桑不好使而已。
秦王正巧收到渊王被捉的消息:
“渊王冒着风雪想渡海,可惜恰逢雪停,脚印暴露了行踪。”
原本要是雪一直下,以渊国近期的降雪规模,那点脚印要不了几分钟就会被新雪掩盖。
结果他就是那么倒霉,雪停了。
渊王没料到这一点,他走的时候根本没处理痕迹。走远了才发现雪越下越小。之前留下的脚印估计还没彻底盖住,只能临时处理新脚印。
但是自己积攒下来的雪是蓬松平整的,他拿个东西把脚印扫掉就会留下更多的痕迹。
这又不是在山林里,本来就地形杂乱,雪被弄得乱七八糟或许不好分辨。在一望无垠的平原地区,这么做实在太显眼了。
渊王只好兵分几路,试图故布疑阵把追兵引去其他地方。可惜无论分几路兵都是没用的,到码头肯定被抓。
玄景拿过奏报展开一看:
“他连码头都没到?”
还是扶苏之前提出的建议生了效。
扶苏说给庶民立功的机会,所以渊王逃到某个村子附近时,被村里人发现了端倪,果断就上报了。
抓住渊王可是大功一件,奖励自然不会只是区区金钱。当地的太守给他们算了军功,向秦王请爵。
玄景了然:
“这是故意树立一个典型。”
有了抓住渊王的庶民翻身成为贵族的先例,等日后消息传到夏国去,遇到类似的情况肯定也会有夏国人企图效仿。
夏帝怕是插翅难逃了。
秦政提醒儿子:
“最近各地流传起夏帝能力不行的流言来,夏帝被气病了。”
夏帝不一定能活到灭国那天。
对于一个骄傲自负的帝王来说,你骂他昏聩他可能只是有点生气。但是你质疑他的能力,他一定会超级生气。
本来这些年就老有人说夏帝不仁德才会引来天降灾祸,夏帝烦不胜烦,心情就没有好的时候。
人总是生气,便会更容易生病。
最近他心情越发糟糕,也是因为流言的关系。
玄景意识到他哥又干了什么:
“梓桑背着我悄悄做什么坏事了?”
秦政轻笑了一声:
“他做的可就太多了。”
原本大秦只是想解决天人感应的说辞,把帝王从天灾里摘出去。扶苏认为既然都要散播流言,不如多做点安排。
于是夏国各地一开始的说辞是质疑这个天人感应是否靠谱,如果真的是夏帝不仁上天才降下惩罚,为何别国境内也不太平。
夏帝正高兴呢——对对对!别国也灾祸不断总不能跟他有关系吧?他还能管到别国去?他只是夏国的君主啊!
然后流言就变成了:
「夏王僭越称帝,强行宣称自己是天下共主,因而牵连了三国。」
夏帝当时就气得头疼了两天。
好在这番说辞站不住脚,僭越称帝是他自己的行为,凭什么连累三国,又不是三国认了他的帝位。
所以流言很快又变成了此事确实和夏帝无关,夏帝并不昏聩。
夏帝重新舒坦了几日。
接着听说了新观点:
「既然不是夏帝昏聩,那为什么上天要降下灾祸呢?这事是老天爷的主意,我们无法得知。但我们可以确定,夏帝说他是老天爷亲儿子这件事是骗人的,他根本没办法和上天感应!」
夏帝:……
天人感应的问题解决了,天人感应遗留的麻烦却还在。现在夏帝要么承认自己昏聩,要么背下愚弄臣民的黑锅。
这还没完,紧接着就是对夏帝能力的质疑。
先质疑他们老夏家搞个天人感应没什么卵用不说,差点把自己埋进去,是不是夏家君主比较蠢。
很快这个质疑凝聚到了夏帝一人身上,毕竟夏帝准备十几年结果愣是灭不了渊国属于事实,还被秦国摘了桃子。
这不就是能力不行吗?
最后图穷匕见,开始宣扬秦王有多英明神武。夏帝从此沦为对照组,遭到了反复拉踩。
玄景看完忍不住说道:
“梓桑果然很懂怎么气人。”
硬生生远隔千里给夏帝气病了。
恰逢最近又一次大降温,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宫人没有及时增添更多的炭盆保暖,本就虚弱的夏帝病得更严重了。
听说现在情况不太乐观,一个没养好可能就会一命呜呼。
玄景立刻起了坏心眼:
“既然病重将死,那就让他直接死了了事。我记得夏国还有当初父亲和梓桑留下的后手,正好可以发挥作用。”
夏帝虽然能力一般,可他到底是实权帝王。换成个十岁出头的皇子继位,本就不是上下一心的朝堂只会更乱,对方也根本镇不住场子。
秦王和秦政也是这个想法,点头赞同了玄景的提议。
事实上夏帝能那么恰到好处的着凉,加重病情,里头也有秦国的手笔。
玄景又翻了几封奏折,出了几个坑害敌国大贵族的坏主意,就回太子宫去了。
把睡午觉已经睡过头了的阿兄从床上叫起来,同他说了一下渊国和夏国的最新近况,又说了自己提出的几条建议。
扶苏掩唇打了个哈欠:
“不错,你已经学到了为兄的几分精髓,馊主意出得像模像样。”
玄景呵呵一声,根本不理他。
换成以前,玄景肯定要争辩一番,不让扶苏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本来就是腹黑的性子,不用跟扶苏学也会坑人,哪里就是扶苏的功劳了。
但现在,玄景深知自己说不过他哥,干脆不来自讨苦吃了。只要无视对方,那话就只是打中了空气,说了也白说。
扶苏把小孩揽过来,脑袋往他头顶一搁,用玄景崽给自己当个支架撑着头。玄景习以为常地忽略他,自己翻书看。
挣扎是没用的,与其浪费力气,不如干点正事。
扶苏抱着小孩又打了个盹,才松开他伸了个懒腰。
听到小孩头也不抬地丢下一句“你该出门走走了”,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下了软榻披上外袍,出门溜达去。
两刻钟后,他带回来一个小雪人放在玄景桌上。
扶苏哄小孩似的说:
“阿兄给你捏了个雪人,你看他长得像不像你?”
玄景默默地看着那个丑雪人:
“你还是尽早放弃堆雪人这个难度过大的爱好吧。”
玄景以前以为他哥是故意捏个丑的来埋汰他,但是想想大家都是扶苏,长得一样,这么做属于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后来就发现了,他猜的果然没错,秦梓桑就是单纯的手艺太差而已。手残就不要挑战精细的手工活了,为难自己也摧残别人。
扶苏轻哼一声:
“不喜欢就算了。”
玄景叹了口气,让人把雪人挪到外头去,找个不会被踩踏的位置放好。
玄景故作嫌弃地说:
“丢在屋子里很快就要化的,到时候又流了满桌子的雪水。”
扶苏微微挑眉:
“随你。”
而后出门又捏了两大一中三个雪人,最后大中小雪人一家四口排排站地立在栏杆上,很是和谐。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个纤细的大雪人,不能忘了阿娘。
玄景通过窗户看到这一幕:
“……幼稚。”
说完还是凑到窗户跟前提醒了阿兄一句,今天风大,可能会把雪人吹掉下去。扶苏就把雪人挪到了廊下靠墙的地方,叮嘱侍从小心不要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