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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极北之地自诞生以来就被海洋隔绝于九州之外, 谁也不知道这片被冰雪覆盖了五千年的土地到底是个样子。

第229章

极北之地自诞生以来就被海洋隔绝于九州之外, 谁也不知道这片被冰雪覆盖了五千年的土地到底是个样子。
天女青与天女魃是死敌,故而极北之地每年只有在天女青陨落的那一日放晴,除此便是不见天日的漫漫长夜。

因为望不见天空, 方向也无法辨别。不知东西南北, 不知今夕和年。

一眼望去,除了冰山就是雪原,笼罩在稀薄月光之下,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轮廓。

在这样的地方,任何响动都会瞬间引起人的注意, 比如,不远处狐狸刨雪的声音。

白危月也不记得自己在极北之地停留了多久,只知九尾白狐没有一刻安生。一会儿拆冰山, 一会儿挖雪地,以前倒不知他竟是如此活泼好动。

虽然如此,白危月仍不理会他的一切动作, 只是盘腿于冰床上默默打坐。

冰床是白微临时雕刻的,四角都打磨得光滑圆润, 床壁都刻了精美的四时图,做工堪比姑苏最巧手的工匠。

白危月早就知道白微学东西比他见过的所有人族都快,却不想, 在剑道之外竟也是如此。

若每只银雪狐都拥有这般头脑,这样的种族因皮毛而灭绝也确实是天墓境的一大损失。

是的, 剑仙与狐狸的再会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甚至平和得不可思议。

而这时, 白微挖雪的动静没了, 许是找到了自己埋着的宝贝吧。

狐狸都有在雪下藏东西的习惯,连白辰也是。白危月就知道某位白帝在大雪山亲自挖了三个藏宝洞, 存放着李无名给他做的各种小玩意。

他当初本是怀疑这小狐狸要暗中对自己徒弟下手,故而一路隐身追随。谁知白辰在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出门竟是冒雪埋破烂。

对此,浪费了数个夜晚盯着狐狸挖洞的五千岁剑仙表示——他真该把白微揍一顿。

许是想起了旧事的缘故,白危月有些手痒,想先杀只狐狸祭天。

剑仙睁开眼,淡淡问:“你又在做什么?”

他一开口,恢复了人形的白微便满脸遗憾地晃了来,也不去拍身上沾的雪,只是叹道:“白陌初醒时总是喝得大醉,还在这里弄了个酒窖。我原想挖出几坛陈酿孝敬师父,没想到许久不曾维护,已经全部冻成冰了。到底是万物绝迹之地,除了冰雪和尸体什么都留不住。”

原来是在挖儿子的私房钱,这狐狸如今倒是越发不讲究了。

白危月先是一默,后而却道:“我从不与谁把酒言欢,不必。”

白微现身之后仍是远远站着,偏头想了想,这才后知后觉:“我是不是不该提白陌?”

数日以来,除了再会那一天他们再未说过一句话。今日难得白危月主动开口,即便是不怎么愉快的话题,白微也不想草草结束。

而白危月果然没再沉默下去,仍是平静道:“你想要同类,但你已是世上唯一幸存的银雪狐,除了自己生也没别的办法。”

彼此太过了解也不是好事,一旦翻脸,连个能解释的误会都没有。所爱皆是真实,所恶亦是真实。

正因真实,只要彼此不变,爱恨也就不会改变。

白微是天下闻名的疯狐狸,这时却正常得叫人意外。他随意坐在雪地,与白危月隔了三尺距离,突然道:“怨我吗?你走遍天下才寻到了逐月这一支雪狐,不辞万里将它们全都带到了大雪山。

可我还是没办法把银雪狐以外的狐狸当作自己同族,即使在人族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

白危月修的是无情道,原不该放不下任何东西。这一生,他只试过挽回自己的狐狸,甚至为其养了满山雪狐,最终却一败涂地。

这些年白危月在雪国偶尔会去看雪狐,李无名以为师父怀念的是白微,其实他想的是当初千里迢迢为白微寻找同族的自己。

那可能是白危月这一生最爱白微的时候,也是唯一恨过人族的时候。

可是,终究已经过去了。

事到如今,白危月只是平静道:“我早在你离去时就写下了《放妻书》,逐月也已安然老死。你我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各自婚娶也不再相干。”

分明是无情之语,白微却笑了,甚至疑惑地扬眉,“妻?”

“说好的比武招亲,你若青出于蓝为师便应了婚约,可你还未完成约定便离山,自然就由为师做主,你为妻。”

白危月说时仍是面无表情,端的是剑仙一贯的目下无尘。

白微却无法抑制地笑了,笑得非常满足。

银雪狐拥有过目不忘的恐怖记忆能力,白微记得很清楚,即便他使尽浑身解数死缠烂打,当年的师父也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很多时候,白微自己都怀疑,说不定这个比武的约定只是师父为了让他努力修行抛出的饵。

直到现在,剑仙终于应了狐狸的求婚。虽然给的不是婚书而是《放妻书》,在白微心里,依旧是一件大喜事。

师父承认了他的身份,这也代表师父是真正看开了。坦然接受过去,这本就是放手的前提。

他爱过这只狐狸,他将手刃这只狐狸。

白剑仙无情道即将大成,双喜临门,当贺。

笑过之后,白微抬眼,“师父,其实你心里未必把现在的人族当作同族吧?”

长安部落早已覆灭,当今人族在白危月眼中何尝不是与自己生得很像的异族?

这狐狸眼光太毒,白危月又是一默,还是坦然道:“我一个人待得太久了。”

没有否认便是默认,白微继续道:“无情所以无私,没有偏私便是公平。这才是帝让你修无情道的初衷。

他已不再是人族首领,希望你也回到星空,放下对人族的感情。”

白微恨毒了人族,就算不能亲手毁灭人族,他也要除去人族所有助力。

然而,说到最后他又无奈苦笑,“可惜,没有我这一劫,你便放不下。我注定只能是你的劫数,成不了良缘。”

如李无名所料,帝终究出面拦住了白危月。

并不是白微有多么不可取代,而是白危月不能插手种族竞争。帝给他的位置是天墓境守护者而不是人族剑仙,这是人与狐狸的对决,裁判不该下场。

可白危月终究不是见过无数种族灭绝的帝,他从出生开始就把自己当作长安部落的灵巫,如今再抽身已是不能。

在海上面对帝的阻力时,白剑仙仅是冷漠道:“我杀他,或是你杀我,选一个。”

白危月是世上唯一能威胁帝的人,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地球的伴生之月,是地球唯一的兄弟。

月球的灵识在他们到达天墓境之外时才诞生。即便如此,他还是凭借本能替地球扛住了最致命的撞击,用自己的四分五裂换来了地的重生。

直到今日,月的灵域仍化作了皎洁光环守护着自己的兄弟。

守护是月的本能,转生之后他的守护对象变成了人族,这是帝教他的。

所以,倨傲如帝终究败下阵来,只能不甘妥协:“仅此一次。”

无情道接近大成的这三年,白危月的记忆也在渐渐苏醒,他知道帝对自己的安排,没有继续坚持,只道:“没了白微,灵巫白危月也就可以消失了。”

就这样,白危月成功到达了极北之地,也找到了白微。

只是,白危月没想到极北之地对天墓境竟是这般重要的存在,重要到连他也不能降下陨石令其沉没。

可白微早已舍弃身躯与极地灵域融为一体,只要极地不灭,再高深的剑术也杀不了他。

这就是白危月当前的困境,他仍在思索杀死眼前狐狸的方法,白微却突然道:“他们来了。”

白微完全继承了极地灵域,这里的每一朵雪花都是他的耳目,白辰和李无名的到来自然瞒不过他。

他缓缓起身,有些不舍地看着冰床上的人,犹豫再三,终还是保持距离不去靠近,低声嘀咕着:“师父,你愿意陪我等这几日,可见心里终究是宠着我的。”

白危月闭目打坐,不置可否,只道:“你可以走了。”

白微裂魂次数太多,每个化身都有自己的经历,骤然聚魂着实不是什么美好体验。

自三年前聚魂之日起,这几百个自己总是在识海中吵架,一日不得安宁。

对于如何报复人族,白微的每一个化身都有自己的主张;就连如何对待自己后裔也分裂成了三派,时而疼爱,时而漠视,时而想要全部掐死。

可是,当白危月出现在极北之地的那一刻,他们全都安静了。

几百个白微因白危月而达成共识——虽然他已经疯了,至少要在师父面前表现得正常一些。

裂魂也忘不掉的从来不止灭族之仇,还有白危月。

那守护着一个世界的月亮,曾将全部光辉用来守护一只狐狸。

虽然只是月在人间短暂的停留,被点亮了世界的狐狸也终身不忘。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疯狂,唯独在白危月面前,希望自己能表现得风度翩翩,是只惹人爱的狐狸。

如果说白微在千年前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对待师父也偏激了起来。

如果能够重来,他会收起一切情绪,不再说那些让师父伤心的话,干净利落地死在师父手里。

他的死应是白危月人间记忆中的一件小事。或许没有多么值得高兴,至少不该成为千年难忘的伤心遗憾。

抱歉。

我记住了大江南北的风景学了人族百代技艺,本是想某日与你再见时可以聊得更风趣一些,表现得足够坦然。

可当我们真的相见,我还是没办法让你有个好心情。

罢了,都是收到《放妻书》的下堂狐狸了,这样的情话还是带进坟墓里吧。

“见过了白辰,我便与你公平一战。”

白微说话时垂着眼,将所有回忆都独自咽下,回头时又是那副万事看淡的寻常模样。

他不再是受了委屈就要心爱之人必须领悟同等痛苦的小狐狸了,已然儿孙满堂的老狐狸终是学会了克制,他如拜师时一般真诚地行起作揖之礼,平静道:“师父道法即将大成,作为弟子,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贺礼。”

说完,他干净利落地抽身离去,没给自己任何发疯的机会。

而白危月也只是静静看着地面留下的脚印被哀雪覆盖,良久方才合上眼,人间太多事不可言,唯有长叹着道出一声,“逆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