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四周一片寂静, 怀里的人到底受了重伤,挣扎了没一会儿力气便弱了下来,啜泣声也逐渐小了下去。
但他脸还是下意识埋在谢镜泊怀里,紧紧勾着他的脖子, 身子控制不住地一阵阵战栗。
谢镜泊揽着燕纾腰部的手一寸寸收紧。
他死死盯着松一, 一字一顿低声开口:“什么叫……神志有异, 恐有退化?”
插在旁边的微尘里随着谢镜泊的声音不自觉发出低沉的嗡鸣, 松一只感觉身子一沉, 一股无形的威压迅速在他周身蔓延。
松一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张了张口,一时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腿脚发软, 满脑子只想转身逃离这里。
但下一秒,旁边一声低低的闷哼忽然传来。
“唔……”
谢镜泊怀里的人似乎也感到不适般, 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他似是有些喘不上来气,青白的指尖痉挛地攥紧谢镜泊的衣襟,但到底没什么力气,晃晃悠悠几秒,手腕一折,又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骤然落了下来。
谢镜泊伸手将那纤细的腕骨轻轻接在掌心。
松一恍惚间似乎听到, 面前的人低低地说了一声“抱歉”。
紧接着,他便感觉周身沉重的威压蓦然一轻。
松一骤然松了一口气。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就是……燕公子他方才似乎受了什么刺激,心智仿佛有失。”
他顶着谢镜泊冰凉的目光, 头不自觉地低地更低了,一字一句小声开口:“我之前曾探过燕公子的脉,燕公子经脉有损,除了隐藏在脉象最深处的一股极弱灵力外, 其余经脉间不应有任何灵力充盈。”
“但方才在幻境里,燕公子不但一直能自如地动用灵力,而且灵力还异常强盛,虽然我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很明显对他的身体有很大的伤害。”
松一咽了一口唾沫,继续小声开口:“他如今灵力枯竭,身体生机不足,所以他的眼睛、发色才会变成……”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对上谢镜泊微冷的目光。
松一身子一颤,福至心灵般,瞬息止住了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迅速转移了话题。
“咳,主要是他现在全身经络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之所,心肺俱损,剩余的灵力不足以自主修复身体……而且方才他本就重伤之际,又突然受了刺激,所以会导致一时神识闭塞,心智退化回幼年时期。”
“一时?”谢镜泊沉声开口。
松一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是,燕公子只是一时心神受损,一定是可以恢复的——”
“怎么恢复?”
松一也不太清楚。
他卡了一下壳儿,对上谢镜泊微冷的目光,只能强行试图囫囵过去。
“至于……怎么恢复,我需要再回去查查医书,顺便问一下我师父……”
他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紧张地悄悄抬头。
好在谢镜泊神情并没有什么异常,只垂下眼,神情晦暗不明地望着面前沉沉昏睡的人。
他手掌托着他后脑,轻轻抚着他满头如雪的白发,神色温柔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疏离。
“他心智退化……是会对所有人都如此这般……亲近吗?”
松一听着谢镜泊忽然开口。
他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谢镜泊在说什么,有些茫然抬眼:“亲近?什么亲近?”
谢镜泊却没有再说什么,只垂着眼,目光沉沉地望着半身蜷缩在他怀里的人。
松一后知后觉仿佛明白了什么,恍然醒悟。
“心智退化不是完全丧失神识,只是会记忆逆行,重新复刻曾经某一段时间的行为模式,一般都是幼年时期……”
他忽然凑上前,在谢镜泊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飞快伸手在燕纾脉间探了一下。
谢镜泊倏然偏过眼,松一却傻愣愣地又倏然收回手。
“燕公子如今他的心智大概相当于……十一二岁时,他的一应言行举止,大概都会很类似那个时间段的模样。”
松一抬起头,小心开口:“至于他会不会如现在这般……缠人,具体得看燕公子十一二岁时是什么模样。”
——也就是说是有可能的了。
谢镜泊脸色黑了几分。
他入宗门时燕纾已十五岁,十一二岁的模样……大概只有他们二师兄见过。
半晌,松一听到谢镜泊沉沉吐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松一有些迟疑地站在原地。
他盯着面前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到底还是上前一步迟疑地伸手。
“宗主,您若是担心燕公子总这般缠着您……咳,可以直接把燕公子交给我,我把他带到我师父,等他伤好了再……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脖颈一紧。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松竹上前一步,一把勒住他的脖颈,单手捂住他的唇,押着松一冲谢镜泊飞速行了个礼,僵硬开口。
“师弟莽撞无知,说话若有得罪,还望宗主莫怪。”
松一:“唔唔,唔……?”
好在谢镜泊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只垂着眼,依旧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小心帮他理了理侧边有些凌乱的白发。
燕纾呼吸清浅急促,长睫在素白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如折翼的蝴蝶般,随着不安的呼吸轻轻发颤。
——似乎真的已经累极昏睡。
谢镜泊静了几秒,忽然自嘲般笑了一声,微微闭了闭眼。
一旁的松一终于挣脱了松竹的束缚,有些不满地抬转过头:“你干什么?”
松竹咬牙瞪了他一眼:“你找死吗?”
松一满脸莫名其妙。
有一阵莫名的凉风从周围恍然吹过,松一控制不住轻轻打了个冷颤。
他脑子里还在担心燕纾的身体,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上前一步,在松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再次开口:“宗主,燕公子身子有损,这里恐不宜久待,您要不还是……”
松竹两眼一黑。
松一话还没说完,下一瞬,便看一件玄色外袍瞬息覆在燕纾身上,妥帖地将他整个人全都遮住,只露出半张盈白的侧脸。
谢镜泊转过身,看也未看旁边两人,一边抱着怀里的人大步向外走去,一边抬手一召。
不远处的微尘里瞬间倏然拔起,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有意无意地瞬间从松一身旁掠过,在谢镜泊手中凭空消失。
松一被那一阵剑风带的身子一歪,好险不险被自家师兄扶住,才没直接摔个嘴啃泥。
“多谢师兄,”松一顶着一头鸡毛抬起头,忍不住小声嘟囔,“我怎么感觉宗主今日这么生气,他平常不是从来不待见燕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手臂一痛,紧接着便看松竹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你脑子有泡。”
松一:??
“不是,你骂人干什么?我不就随口吐槽一句……”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自家师兄甩开他的手,冷着脸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下次你找死时,有本事别再带着我,你看我还管不管你。”
徒留身后脑子缺根筋的人满脸凌乱。
松一:“……我到底什么时候找死了!喂!”
·
另一边,谢镜泊身影几瞬跃出幻境,正对上同样刚从残像另一边出来的边叙。
边叙神情有些凝重,见到谢镜泊的那一刻,径直匆匆走了过来。
“宗主,我刚才进去探查了一圈,阵眼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寻不到最初是何人所为,但我发现……”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后知后觉地落到谢镜泊怀里抱的人身上。
边叙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便感觉眼前一晃,谢镜泊一抬手,直接将他怀中的人遮的严严实实。
“他是谁?”边叙慢了半拍,狐疑凑上前,只瞥到外袍下一张苍白的侧脸。
边叙莫名觉得那侧脸有些眼熟。
他忽然想起什么般,神情立时紧张起来,有些慌张抬起头,“对了,大师兄怎么样了?你抱的这是大师兄……”
“不是。”
谢镜泊顿了顿,微微瞥过眼,想要随口编一句什么。
但他脑海中却蓦然浮现出燕纾刚才一头白发眸光凌乱地往他怀里钻的模样,
他顿了顿,下意识脱口而出:“这是我幻境里捡的……一只猫。”
边叙愣了一下,目光从外袍下显而易见的修长身形,落到外袍末尾若隐若现的足尖上,无声而又疑惑地重新抬起眼。
周围静了一瞬,谢镜泊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再次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重新开口:“捡的一只……猫妖,可能和这次的事件有关。”
边叙似乎还有些疑惑,愣愣地“哦”了一声,张口还想说什么,谢镜泊却已经先一步开口。
“燕纾我已遣人把他先行送返医治。”
他顿了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他受伤有些重……师弟无事还是不要探望了。”
边叙有些莫名抬眼:“可是如今我算他的医师啊?”
谢镜泊脸色僵了一瞬。
——他一时间忘了如今二师兄不在,都是边叙带着松一在给燕纾疗伤。
“……暂时先不用去,松一已经在给他医治了,他现在神志有些不清,人多恐他惊慌。”
谢镜泊深吸一口气,不等边叙再反应过来什么,直接沉声转移了话题。
“刚才四师兄说,在幻境里还发现了什么?”
边叙不疑有他,愣了一下开口接上:“我说……破坏者应是对销春尽很是熟悉。”
他一边说一边摊开手,手中是一张破碎的追踪符。
“那人应是在他们身上下了追踪符,待确定他们进入的是哪一个幻境后,直接随之潜入,熟练地寻到阵眼将其改变。”
谢镜泊皱了皱眉,听着边叙继续低声开口:“但我并未在其间感受到魔族的气息,只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灵力威压,所以我怀疑可能是宗内之人……”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谢镜泊一抬手,微尘里出现的瞬间,几缕黑色的魔气赫然萦绕在剑身之上。
边叙神情倏然一变。
“那幻境里有魔气?”
边叙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但为何我刚才未曾发觉……”
“是阵眼破开时残余的魔气,在逃逸时被微尘里抓获了几息。”
谢镜泊手中一震,微尘里低低嗡鸣一声,那胡乱挣扎的魔气随之一颤,倏然碎裂于虚空。
谢镜泊手腕一转将剑身隐藏,慢慢放下手,抬头望向边叙。
“它隐匿的很好,若不是微尘里对魔气极其敏感,怕是也无法察觉。”
边叙神情凝重地抬起头:“所以……”
“若不是宗内有魔族侵入——”
谢镜泊闭了闭眼,声音越发沉了下来:“那么……就是销春尽有人叛入魔道。”
他抬头望向边叙,碧色的眼眸幽暗如潭:“而且大概率是针对——”
谢镜泊话还没说完,气息忽然一瞬不稳,紧接着声音直接戛然而止。
边叙正低眉思索着谢镜泊方才说的话,直到过了好久都没听到声响,才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师弟怎么不说……”
他的声音忽然也哑在喉咙里。
一只素白的手忽然从谢镜泊的外袍下悄然钻了出来。
那手指纤细,骨节分明,只是指尖不知为何隐隐泛着青紫,甚至还隐隐发着颤,似乎没什么力气。
边叙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谢镜泊刚才说的那只“猫妖”。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下一秒,便眼睁睁看着,那“猫妖”伸手毫无顾忌地在谢镜泊脖颈和脸侧胡乱摸索了几番,似乎终于寻到了一个暖和的位置,倏然将手缩到了谢镜泊脖颈后,细细地吸了一口气。
“冷……”
边叙倏然回过神,上前一步,冷着脸直接就想将他的手拽出来:“你——”
但他才刚一伸手,却看到谢镜泊抬手一挡,直接抱着人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将那“猫妖”的手从自己脖颈后揪出来,反而抬起手,将有些滑落的外袍往上拉了拉,将人遮的更严实了几分。
“还冷吗?”谢镜泊垂着眼,轻声开口。
边叙:???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刚才自己看到了什么:“师弟,你——”
谢镜泊似乎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动作倏然一僵。
他一寸寸抬起头,对上边叙恍惚的神情,沉默了几秒,咬牙将刚才没说完的话题生硬重新拾起:“……大概率就是针对燕纾的。”
边叙却压根没听到他说了什么,满脸错乱:“不是,师弟,刚才那是……”
谢镜泊也不理他,只强装无事的继续开口:“微尘里能够简单寻查那魔气最终逃逸的方向,应是在东南位置。”
边叙似是还不敢相信自家向来冷心冷面的师弟会被一只猫妖“勾引”,声音咬牙切齿:“是不是这猫妖在幻境里对你做了什么?师弟,你需要我帮你——”
谢镜泊垂下眼,冷声强行自顾自地往下说:“劳烦四师兄顺着这个线索,这几日悄悄追寻一下,还有上次长老殿一事……”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面前的人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
“那大师兄怎么办?”
周围肃然一静。
边叙满脸慌乱,谢镜泊脸色黑沉,微微咬牙:“和燕宿泱有什么关系……”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脖颈被人往下重重一拉。
谢镜泊猝不及防地弯了下腰,感觉身子往下一沉的同时,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贴到了他脖颈间。
边叙只看着,一个白毛脑袋蓦然探了出来,胡乱蹭了蹭,自然将头埋到了谢镜泊肩窝处。
边叙:???
“好吵……”
谢镜泊一时间没拦住,只有些僵硬地抬手扶住了他的后脑。
怀里那人似是有些不满般,凌乱的白发在他颈侧迷迷糊糊地蹭了几下,冰凉的唇在他耳垂边紧贴一瞬,一触即分。
“我好困……”
四周死一般寂静,边叙脸色狠狠扭曲一瞬,猝然回过身:“我现在就去查——”
他身形几个起落已直接闪到了路口,差点一个转身撞上旁边的树干。
谢镜泊无声地张了张口。
他望着自家四师兄凌乱的步伐,半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月影悄悄从云边探出头,谢镜泊垂下眼,怀里的始作俑者顶着一头翘边的白发,沉沉合着眼,已经睡熟了。
他犹豫着抬起手,指腹轻轻落到燕纾狭长的眼尾处。
那处的肌肤细腻如瓷,透着几分冰凉,像布满冰裂的瓷器,轻轻一碰便会碎裂。
谢镜泊没忍住轻轻按了一下,那瓷白的皮肤瞬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他望着燕纾,声音压得极低:“你这次……又有在骗我吗,师兄?”
那红晕顺着眼尾缓缓晕开,仿佛一滴朱砂落入清水中。
怀中的人依旧无知无觉地偏着头。
天色渐暗,一阵凉风将晚霞的花青色吹散。
怀里的人蹙了蹙眉,长睫微微颤动,像是被风拂过的蝶翼,透出一丝无意识的脆弱。
谢镜泊下意识侧身帮他挡住风声。
他恍惚间意识到什么,自嘲般勾了勾唇,垂下眼,一点点将手收回。
“若真是……便也,罢了。”
·
边叙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自己的藏书阁。
他在藏书阁待了几个时辰后,终于逐渐冷静了下来,也隐隐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谢镜泊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地放燕纾单独回去。
当初知道燕纾跟着松一他们进了幻境时,谢镜泊几乎都快要急疯了。
边叙自两年前那天后,再未看过他那么可怕的脸色。
他跟随着谢镜泊直接冲到幻境旁,在结界外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
结界被打破的一瞬,谢镜泊几乎是立时冲了进去。
边叙也想跟着想前往,但幻境里此时风沙弥漫,谢镜泊却仿佛知道燕纾在哪里般,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边叙艰难跟着往前走了两步,便再也寻不到谢镜泊半分踪迹,只得作罢,去四周探查了一番。
刚才边叙满脑子都被那一只素白纤细的手给整懵了,压根没来得及细想,就落荒而逃。
此时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有些古怪。
“不可能那只猫妖就是大师兄吧……”
边叙在房间里踱了几圈,又倏然摇了摇头:“不可能,大师兄又不是一头白发。”
他原地又转了两圈,忽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悚然一惊。
“不会是大师兄养的那只胖白猫——”
他倏然站起身,越想越觉得有理。
——难怪谢镜泊神色匆忙,还遮遮掩掩。
——难怪他不敢去见大师兄。
原来是横刀夺爱,强抢人猫。
“……所以只能背着大师兄干这一切,所以迫不得已只能把人先送回去。”
边叙微微磨牙,倏然站起身,快步向藏书阁外走去。
“我得把这件事去告诉大师兄。”
·
但等边叙循着夜色,匆忙赶到燕纾竹林深处的那间小屋时,却再次迷茫了起来。
“大师兄?不,燕公子——”
边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下意识往榻上一扫,微微蹙眉。
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慢慢将房门推开,又不死心地环顾了一圈,终于确认燕纾并没有如谢镜泊所说被送回这里。
边叙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好消息是,他猜对了,谢镜泊确实在说谎。
坏消息是——
边叙垂下眼,看着从床底下蹭巴蹭巴爬出来的白色毛团,眉心控制不住跳了跳。
——坏消息是,燕纾那只白色胖猫不知为何竟然在这里。
四周一片寂静,边叙木着一张脸站在房间中央,和那只无辜歪头的胖白猫大眼瞪小眼了几秒,感觉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所以你不是那只猫妖……”
边叙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咬牙:“你为什么不是那只猫妖?!”
——这样他至少还知道还知道去找谁说理。
白猫蹲在原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无辜歪头:“咪?”
边叙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不理智,他再次沉沉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知道大师兄……燕纾如今在哪里吗?”
他慢慢蹲下身,蹙眉盯着面前的白猫:“回来后……你有见过他吗?”
没有被樾为之俯身的真·白猫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盯着面前不知絮絮叨叨在说什么的人类,努力思索了两秒,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个侧身——一蹬腿直接躺倒在地上。
边叙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白猫自然地翻出肚皮,兴奋地挥了挥爪,冲着他愉悦地“喵”了两声。
边叙眉心跳了跳:“我不是要给你挠肚子。”
那白猫却仿佛没听懂一般,直接抬起前爪勾住他的袖口,强行将他的手按到他毛茸茸的肚腹间,自顾自地舒服呼噜起来。
边叙木着脸一把将手抽了回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知不知道燕纾如今在哪里?”
白猫见抓不到他的手,直接自顾自地蜷起尾巴,四爪抱着啃的正欢。
边叙闭了闭眼。
他心知在这胖毛球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沉着脸重新站起身,刚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疑惑的声音传来。
“师父……您怎么在这里?”
边叙倏然转过头,正对上刚进房门的松一、松竹。
松一被自家师父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自家师兄身后躲了躲。
“师父……您怎么了?”
他半侧身缩在松竹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有谁惹您生气了吗?”
边叙现在看谁都不顺眼,望着自家两个徒弟,只咬牙开口:“燕纾在哪?”
松一愣了一下,环顾了一圈四周,下意识疑惑开口:“不在这里吗?我看谢宗主在幻境里就带他直接离开了,怎么没把燕公子送回来……”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边叙不可置信地声音从面前传来:“谢九渊把他带回寝殿了?”
他倏然转过头,神情一阵扭曲:“还和那猫妖一起??”
他怒气冲冲地转向自家两个小弟子:“你们俩怎么不拦着点?”
松一神情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可思议与匪夷所思两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替闪过,松一茫然一瞬,终于小心翼翼抬起头:“师父你让我们拦着……宗主?还有,什么……猫妖?”
他下意识转头望向旁边蹲坐在那里的另一只“九渊”,便见原本已经走出门的边叙意识到什么,沉着一张脸又退了回来,一把将地上的白猫抱起。
“好,你抱一只猫妖回去陪你,那我也抱一只过去陪大师兄。”
他往外走了两步,看见傻站在门口的两人,眉头再次一皱。
“你们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悠干什么?”
在这边已站了许久的两人无声地张了张口:“……我们本来是想来看燕公子的,但是……”
他对上边叙阴沉的目光,福至心灵般,话到嘴边迅速转了一下:“——但是现在不看也可以。”
他话音刚落,便听边叙冷冷的声音从面前传来:“销春尽弟子松一、松竹,游手好闲,夜晚在外随意游荡,罚抄写门规十遍。”
松一:??!
他慌张抬起头:“不是,师父,我不是说我们是来看燕公子……而且宗门门规里没有禁止夜行这一要求啊——”
“你们是我门下,我门下现在有了,”边叙冷哼一声,“怎么,你不服气?”
松一梗着脖子不说话,便听边叙再次冷声开口:“好,那再加一条——未经允许擅自带人进入销春尽幻境试炼,着再加罚十遍。”
……松一整个人懵了。
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想要张口,下一秒,却被松竹不由分说一把捂住了嘴。
“好的,师父,弟子认罚。”
松竹死死捂着自家师弟的“乌鸦嘴”,一字一顿沉声开口:“您快去寻燕公子吧。”
边叙低哼了一声,足尖一点,终于抱着怀里的猫翩然而去。
松竹缓缓直起身,似乎还能隐隐听到自家师父愤怒的声音传来:“——还金屋藏娇,金屋藏猫还差不多。”
“……师父这是怎么了?”
松一小心翼翼探出头,悄声开口:“他是终于被燕公子……刺激得失心疯了吗?”
“不知。”
松竹摇了摇头,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但是你下次能不能不说话了。”
松一整个人快要崩溃了,他咬牙开口:“这能怪我吗?!”
·
另一边,边叙已经快要被气懵了,他一路抱着那白猫飞奔至谢镜泊寝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他不知道他来这里到底应该做什么。
边叙脚步慢慢缓了下来,垂下眼和怀里懵然的胖白猫互相瞪视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咬牙:“怎么你就不能去讨谢九渊喜欢?”
“那只猫妖看起来比你聪明多了,处理他要比处理你不知难上几何。”
抱着尾巴啃的正欢的白猫茫然抬起头,耳尖颤了颤,猝不及防地抖了抖身子。
……差点被甩了一脸口水的边叙木然抬脸,深吸一口气,到底缓缓抬脚走了进去。
谢镜泊寝殿中一如往常般空空荡荡。
长老殿那边设有十二门仆,每每出动都左右相伴,恨不得天地皆知。
但他这个小师弟从小便不喜人多,站上了宗主之位后,除了例行的殿外巡逻弟子,直接干脆利落地废除了旧制中的仆从礼仪。
被长老殿直接怒斥不尊礼数、不顾旧习。
——这如今帮边叙省下了不少藏匿身形的麻烦,也同样让他……找不到人能够问路。
“到底把人都藏哪去了……”边叙站在原地蹙眉,想到了什么,脸色瞬息冷了几分。
“不能真的把那猫妖和大师兄都一起关在愿曦阁里了吧。”
边叙慢慢停在那处正对隐藏暖阁的走廊尽头。
他神情间浮现出一抹厌恶,咬了咬牙,到底准备先从之前那处暗窗处窥视一番。
但他刚转过身,忽然感觉怀里白猫“喵呜”一声,倏然挣脱下来,迈着腿径直“哒哒哒”向前跑去。
“哎,你等一下——”
边叙倏然转过头。
但为时已晚。
那白猫看着腿短,跑得倒是飞快,等边叙反应过来,不过一眨眼间那白猫已贴近暖阁门口,身子一扭,径直钻了进去。
边叙眉心跳了跳。
他顾不上许多,迅速奔到暖阁门前,也没去细想那门为何没关,咬咬牙,小心翼翼将门拉开一条缝,试图不着痕迹地将那白猫先捞出来。
但他刚将那门拉开一条缝,忽然感觉面前一道大力袭来。
下一秒,一个身影奔出,径直将他扑了个满怀。
“你回来了!”
清浅的药香瞬间将他撞了个满怀,带来了莫名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边叙神情恍惚了一瞬。
他只觉得这个怀抱异常熟悉,下意识抬手想要回抱,却在一偏头看到旁边那一头如雪的白发时,脑中猛地一震。
边叙身子一僵,倏然回过神,伸手一把将面前的人推开。
“松手——”
边叙站在原地,面色如霜:“所以你之前见到谢九渊时,也是这样直接投怀送抱的吗?”
面前的人身子一晃,直接重心不稳“啪”的一声跪坐在了地上,发出低低的痛呼。
边叙不为所动。
他垂眸望向面前的人,咬牙冷笑一声:“一只猫妖,真是不懂廉耻,不知自己是谁——”
他话还没说完,看到面前的人撑着身子苍白着脸抬起头,到嘴的话瞬间拐了个弯。
“大师兄?”边叙惊愕低头。
面前的人一头如雪白发散落腰间,原本琉璃色的眼眸间一片猩红。
——看着却并不可怖,反而像是一只惴惴不安的小兽般,让人莫名……心生怜悯。
此时他苍白着脸抬起头,不过这一会儿已迅速抱膝缩至角落。
他有些吃痛地抱着手腕,长睫轻轻颤动,像是被风拂过的蝶翼,眼底渐渐缀满了点点泪光,晶莹如晨露,却迟迟未曾落下。
“……好痛。”
他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人,小声开口:“你弄痛我了……”
边叙恨不得扇刚才的自己一巴掌。
“抱歉,我刚才不知是你,师兄,对不起……”
边叙手足无措地蹲下身,望着面前眼眶微红的人,难得慌了神。
“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边叙卡了一下,下一秒便听面前的人小声开口。
“只是有意的?”
边叙差点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慌乱摇头:“不是,我不是有意也不是故意的,师兄,我就是……”
他尝试找个借口出来,却见面前的人抱膝缩在原地,半张脸藏在膝盖后,歪着头,只露出一双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诚恳开口:“我只是一时没认出来,是无心之失,原谅我吧,大师兄。”
面前的人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过了几秒才呆呆地“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好吧。”
边叙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他总觉得燕纾现在的状况哪里不对,看着似乎……格外没有安全感。
他满肚子的疑问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过了一遍,最终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个最简单地开口。
“师兄,你的头发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却见面前的人脸色白了几分,瞬间偏过头胡乱将头发拢在怀里,倏然别过眼:“别看,好丑。”
没想到自己这般也能精准踩雷的某人瞬间慌了神。
他赶紧匆忙摇头,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收回:“没有没有,半点也不丑,很好看的。”
面前的人依旧扭着头不理他。
有风从外面轻轻拂过,卷起几缕散落的白发,在空气中轻轻飘动,衬得面前的人身影愈发单薄。
边叙绞尽脑汁,放软了声音开口夸赞:“像冬日落雪,软乎乎的,很是……乖巧。”
燕纾看起来却半分都不相信的样子。
他抱着头发,抬头瞥了他一眼,又迅速转过头:“那为什么你的头发是黑色的,他的也是。”
他垂下眼将头重新埋在膝盖间,声音发闷:“只有我是白色的。”
“那说明你是最特殊的,师兄。”
边叙恨不得赌咒发誓。
他膝行两步跪坐到燕纾身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他落下的一缕长发:“而且你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永远是我的师兄。”
面前的人有些迷惘地抬起眼,似乎不太理解他这话的意思,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边叙感觉自己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听面前的人再次小声开口:“那你能和我一样把头发变成白色吗?”
边叙怔了怔,看着燕纾期盼的目光,咬了咬牙,到底应了下来:“好,我想想办法,一定和你一起。”
燕纾瞬间弯了弯眼,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几句话就把头发输出去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没忍住跟着勾了勾唇,目光落到他依旧有些红肿的手腕上。
他眼中划过一丝愧疚。
“师兄,我帮你揉揉手腕好不好?”
面前的人迅速摇了摇头,但边叙的手已经自顾自地覆了上来。
燕纾有些慌乱地下意识想要将收抽回,下一秒却感觉温热的力道透过肌肤,将红肿的地方一点点揉开。
“舒服吗?是不是好受一点。”边叙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声开口。
面前的人无意识眯起了眼,紧绷的身子放松了几分,侧头枕在自己臂弯间,如一只小猫般,发出舒服的喟叹声。
“嗯……舒服。”
他微微打了个哈欠,又小声开口:“很……暖和。”
边叙无声地勾了勾唇。
他看着燕纾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望向门边,犹豫了一下,低声开口:“你是在等人吗?”
燕纾犹豫了一下,却到底摇了摇头。
但那满脸望眼欲穿的神色却分明说着——我就是在等人。
边叙难得见到大师兄这般不加丝毫掩饰的样子,心中逐渐起了几分逗人的心思。
他轻声开口:“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抱我?为什么要说……你回来了?”
燕纾眼眸闪了闪,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依旧试图狡辩。
“我没有在等人,我只是……认错了人。”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望向他,神情间带上了些许迷茫:“你和他的气息……有一点相似。”
他忽然凑上前,两只手自然勾住边叙的脖颈,在他脖颈间轻轻嗅了嗅。
“好奇怪……明明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他,但你们给我的感觉……都好熟悉。”
面前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边,微凉的唇角小心贴上他颈间跳动的脉搏,好似小动物般,小心翼翼地确认着什么。
这个怀抱边叙已经期盼太久。
他整个人倏然一僵,不自觉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托住燕纾的腰。
下一秒,却听身后一个微沉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