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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找不到你

第23章 找不到你
  楼星环快了一步, 率先将鹿冰酝护在怀里。

  他们随着崩坏的雪石一起滚到了山坡下。

  好在他们还没到阎王殿, 不久两人就停下了。

  一止住,因着惯性, 鹿冰酝的额头磕到了楼星环的胸膛,又硬又疼。没等那股晕眩退去, 他就忙抬起头, 急道:“楼星环!”

  楼星环闭着眼,闷哼一声, 似乎撞到了哪里,抱着他的手却并未松开。

  一路滚下来,他一手牢牢护着鹿冰酝的头,一手搂住他的腰,鹿冰酝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张厚实的被子捆住, 为他挡住了所有的硬物。

  “小孩你怎么样?”鹿冰酝微微直起身, 往上一看,这才看到楼星环额上的血。

  鹿冰酝忙去查看。

  血流得很厉害,鲜红刺目, 应该是滚下来的时候划到了尖锐的石头,皮肤破了,但好歹不至于撞坏脑子。

  鹿冰酝松了口气, 拍拍他的手:“放开我,我给你止血。”

  楼星环却不放, 闷声闷气道:“小爹, 我额头好疼。”

  “回去给你上点药。”

  楼星环坐起来, 头抵在他肩上,有些孩子气地嘟囔道:“我会不会破相?”

  “不会。”鹿冰酝耐心道。

  忽然想起什么,他往下看了看楼星环的腿,问道:“对了,你的腿有没有事?”

  在他的记忆中,按照前世的轨迹,这段时间里楼星环好像会再一次受伤,其中最严重的就是他的右腿。比之庆王去世的那一次,这一次的伤重多了,对他以后的生活都造成了影响。

  那时候,燕国和珩国发生了战争。鹿冰酝依稀记得他的伤是因为燕国的埋伏。

  也是那个时候,他知晓了鹿青酩的面目,和他撕破了脸皮。

  “我没事。云哥,”楼星环抱着他的肩,动作依偎,眼神却莫名不善,“你在想什么?”

  鹿冰酝:“在想你脑子坏没坏。”

  楼星环抿抿唇,笑了,拉着他起来,拍拍他身上的雪,然后才拍自己的:“坏了也有云哥养我。”

  “你想得倒好。”鹿冰酝道,“比我还高还壮了,早日娶个姑娘,你爹我就高兴了。”

  楼星环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鹿冰酝咬着袖子,撕了块条布,娴熟地为楼星环包扎好额头,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应该无大碍。”

  楼星环摸摸头上的布条,笑意真诚了许多。

  “还笑,为了匹马追过来,小孩你真是没长大。”鹿冰酝跺了跺脚,在雪上滚了一圈,他感觉靴子里都是融化的雪水,“鲁莽。”

  楼星环摇头,认真道:“我长大了。”

  见他还敢顶嘴,鹿冰酝有点儿纳罕地看过去。

  楼星环看着他,目光很专注,清澈无比,充满了穿透力,仿佛天地间只有他眼前这一个人。

  庆王样貌不错,楼星环也是,一年多过去,他脱去了以前尚存的稚嫩,眉眼添了几分沉稳,轮廓深邃,成熟了许多。

  要看一个小孩有没有长大,最直观的,就是身体方面的变化了。

  雪崩的那一刹那,楼星环明显和他一样感觉到了危机,动作却比他还快,像只敏捷的猎豹朝他扑过来,但不是要撕咬他的喉咙,而是想要护着他。

  方才滚下来时,鹿冰酝在他怀里,已经直观感受到了他硬邦邦的肌肉,紧绷有力,充满了惊人的力量。

  他又想起这一年里,父母和好友的来信中都有提到楼星环,不外乎是说他在京中掀起的风浪,隐隐有提醒他小心这个继子之意。

  鹿冰酝又想起楼星环接二连三的信,比他爹妈来得还勤快,连落脚处的江湖朋友都说他这个儿子特别孝顺。

  “确实是长大了,”鹿冰酝点头道,“叛逆起来,连爹都不愿叫了。”

  “云哥。”楼星环没回答,只唤了一声。

  鹿冰酝低头一看,楼星环背对着他,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我背你吧。”

  “我又没受伤。”鹿冰酝莫名奇妙。

  楼星环执着道:“鞋袜湿了,你走路会不舒服的。”

  只有他们两个人,楼星环刚才面对鹿青酩的敌视态度已全然不见,好似一腔温柔都留给了他眼前这个最重要的人。

  “你知道出路?”

  四周白茫茫一片,唯有裸露出的泥土是别色的。

  楼星环“嗯”了一声:“我来过这里。”

  在雪上滚了一圈,两人的外衣都湿了,被风一吹,冷浸浸的。

  鹿冰酝望着继子宽厚的肩背,打了个冷颤。

  底下一震,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趴在楼星环的背上了。

  楼星环站起来,稳稳地背着他。

  少年人的体温一如既往的高,热度仿佛透过衣服,传到鹿冰酝的胸膛。

  他小时候寒冬掉进过冰潭,虽然有祖父医治,可到底留下了怕冷的病根。幸好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家境优渥,自小受尽长辈宠爱,调养温补的药品如流水送来,什么时候都能将他养得好好的。

  哪怕是这一年半里,离开了京城,他也不缺少谁的宠爱,前拥后簇的,吃穿用度都比旁人格外精细,过得极为优越。

  “云哥,”底下的少年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问道,仿佛求知若渴,“江湖很好玩吗,外面的天地很宽广吗?”

  鹿冰酝双手虚虚搂在他脖子上:“好玩,宽广。”

  “比京城还好玩吗?”

  “是啊,病例丰富,世间百态,都十分鲜活。”

  楼星环轻笑,笑意却不怎么真诚:“那你过得快活吗,比在王府还快活?”

  鹿冰酝想了想:“我哪里都能过得快活。”

  如果他过得不快活,那肯定是他自己不想快活了。

  楼星环的脊背震动了下,声音低沉悦耳:“确实。”

  路过一棵低矮的树时,鹿冰酝率先伸手拨开雪枝:“我回京时,有个算命的江湖朋友,给我算了一签。”

  “嗯?”

  鹿冰酝慢悠悠道:“几年空座莫人招,今日新花上嫩条,千里有缘千里会,相逢相合好团圆。”

  “是好意头。”

  “我叫他给我算的功业签呢,他诓我,算的明明是姻缘。还说我一路回来各各如意吉祥,不止会意外和亲人相遇,还能邂逅姻缘。”

  谁知一回来,差点儿就要被发小和便宜弟弟堵住。

  楼星环眨眨眼,手收紧了下,很快松开,笑意真诚了许多:“嗯。”

  拨开树枝时,鹿冰酝不小心碰到了雪,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特别冷,楼星环感觉到了,动了动肩膀,让鹿冰酝的手滑落到他颈窝里。

  鹿冰酝是暖了,他自己却被冰得一抖。

  鹿冰酝要抽出来,他还劝阻道:“别冷着了。”

  “多事。”鹿冰酝确实冷着了,又贪恋着那一点温度,悄悄摸了一下才抽出手,“又管起你小爹来了。”

  楼星环脚下一软,差点儿一个踉跄,耳廓爆红。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好半晌才缓过来。

  幸而这大冷天的耳朵被冻红也是常有的。鹿冰酝也没注意,看了看前面的岔路口:“接下来怎么走?”

  “左边。”楼星环转了个弯,将渐渐往下滑的鹿冰酝往上颠了一下,“小爹,你喜欢我叫你小爹?”

  “是吧,我看着你长大的。“鹿冰酝在他背上,比划了下,“从豆丁大,长到这么高,这么大。比我高,比我大。”

  “可是我不想叫你小爹了。”楼星环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抿了抿。

  “叫什么我都无所谓啊。叫我哥我也喜欢,小弟弟。”

  楼星环的脸忽然红了一下,鹿冰酝没看到,他有些困,趴在小弟弟肩头昏昏欲睡。

  他想着还有话要问,打起精神,道:“之前鹿青酩和你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值得说的,不过一些争端。”楼星环淡道。

  “那么多少次危机,你都没和我说过。”鹿冰酝说。

  他知道鹿青酩的性格,偏激又固执,草菅人命,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早该想到的,楼星环和他这么亲近,鹿青酩迟早会将他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可谁叫这小孩闷声不吭的。

  “以后和我说啊,虽然我不在王府,不是你小爹了,可我还是可以替你摆平……”

  说着说着,不久,他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楼星环侧了侧头,鹿冰酝呼吸浅浅,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肩膀上,像一团棉花,洁白光滑。

  他轻轻笑了笑。

  无人来访的郊外,雪白无暇,万籁俱寂。

  他说:“小爹,我只愿你平安喜乐。”

  楼星环走得太稳当了,步子迈得大,又四平八稳,颠簸得极有规律,以至于鹿冰酝做了梦,是个挺好的梦。

  他梦见了那个桃子很好吃的庄子。

  温泉氤氲,他置身于温暖的水流中,很舒服,鼻尖还萦绕着水果的香气,他一看,是色泽饱满的水蜜桃,芳香诱人。被热气熏得口干舌燥,鹿冰酝凑过去,张开嘴巴咬了一口。

  本以为是汁多味美的清脆口感,谁知一口下去,差点儿没蹦坏他的牙齿。

  “唔!”

  “嘶——”硬硬的水蜜桃似乎叫了一声,又闷又隐忍。

  鹿冰酝睁开眼。

  楼星环肩膀上的衣服有个牙印,湿漉漉的。

  走了许久,他丝毫不见喘,只是脸颊有些红,听到动静了,回头看他:“云哥,你把我咬疼了。”

  “对不住啊。”鹿冰酝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衣服。

  楼星环“嗯”了一声:“没关系。”

  他停下了脚步。

  映入眼帘的,是眼熟的山庄,气势恢宏,奢靡而有古韵。门前栽种了桃花,在雪压下含苞待放。

  和鹿冰酝梦中的一模一样。

  只是匾额与一年半前不同,上面的

  庄子一直都人看守。门口的几个仆人看到他们,连忙迎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想要接住鹿冰酝:“三少爷您来了,怎么衣服都湿了,奴才马上命人去给您准备好衣裳……”

  楼星环没说话,轻轻拍了拍鹿冰酝,柔声道:“云哥,下来吗?”

  鹿冰酝跳了下来。

  仆人看到他的脸,明显愣了一下。

  楼星环皱起眉头。

  仆人打了个冷战,意识到楼星环不悦了,连忙跪下请罪,瑟瑟发抖:“奴才冒犯……”

  鹿冰酝摇头:“进去再说。”

  楼星环点头:“好。”

  他带着鹿冰酝进去,到了一间房,停下,将丫鬟手中的衣服交给他,屏退一行人:“你先换衣服,别着凉。”

  “你也是。”

  楼星环应了声。

  暖炉升起,银丝炭烧得红旺。将湿冷的衣服都换掉后,鹿冰酝松了口气。

  房间干净整洁,似乎是他以前住过的,摆设有点眼熟。

  “叩叩”,门被敲响。

  鹿冰酝披着松软的锦被,坐在榻上:“进来。”

  楼星环一进来,就看到他缩成一团,懒散地靠在榻边,像极了漂亮惹人怜爱的白猫,皮肌骨莹润,肤白白的,房间里仿佛升起了一轮皎洁的小月亮。

  他的心顿时就软得不得了。

  “干什么?”鹿冰酝问道。

  楼星环端着盆水,热气袅袅,袖子撸起,小手臂上的肌肉隐隐若现。

  走到他面前,楼星环放下木盆:“我来给你洗脚。”

  “?”

  鹿冰酝一头雾水,将两只脚往被窝里藏得更深:“你有病?”

  然而楼星环闻言,竟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可是你以前都有让我给你睡前洗脚的啊,小爹?”

  鹿冰酝卡壳了好一会儿:“是——是吗?”

  他努力回想以前在庆王府时对楼星环做了什么。

  哦是的,他真的有叫楼星环给他洗过脚。

  那时他刚重生,脑海中还记着上辈子楼星环强迫他的仇,时不时兴起,会逗一逗楼星环。

  有一夜,他忙完后在榻上看会儿书,困意袭来,就眯了会儿,好死不死,梦见上辈子不情不愿的成亲礼,醒来后心情也不大畅快。

  正巧楼星环还来找他,敲门说:“你睡了吗?”

  止善点亮了一盏灯。门打开,小楼星环抱着枕头进来了:“小爹,我好像做噩梦了。”

  鹿冰酝抱着被子,一边想你个小孩能做什么噩梦,一边睡眼惺忪地问道:“什么噩梦?”

  楼星环将枕头放到他的旁边,跪坐着,眼眶微红:“我梦见你……的房间不小心烧了。”

  “哦,那里面有没有人?”鹿冰酝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

  “小爹在里面。”

  楼星环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小小的脸蛋憋得通红,哭起来就停不住,但也不出声,只默默掉泪珠,哭起来可怜得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鹿冰酝手指动了动:“小孩你别哭啊?”

  楼星环满脸泪水,抽噎道:“我冲进去,可是火太大了,我找不到小爹呜呜……”

  这一世从碰面开始,楼星环在他面前都是乖巧懂事的样子,哪怕被侧王妃责难,他也是隐忍不发。可那晚的噩梦似乎太过恐怖,让他第一次在鹿冰酝面前哭出来,伤心又恐惧。

  然而鹿冰酝没有哄孩子的习惯。就算是和庆王说过要将楼星环放到履霜院养,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他才没那个耐心长久地好声好气地去哄小孩子。

  “不许哭!”他从桌子上拿了块干净的手帕,盖在小孩脸上,凶巴巴地说道。

  楼星环用手背抹着泪:“我不哭。我是不是给您丢脸了?”

  “是啊,给下人看到,明天他们就说我把你欺负哭了。”因着上一世的梦,鹿冰酝今晚脾气本来就不好,直白道,“小心让侧王妃听到,她把你抢过去养了。”

  楼星环:“她不会的,我也不要她。”

  鹿冰酝捏捏他白里透红的脸蛋:“小孩真爱哭。”

  楼星环不反驳,他抱着鹿冰酝的手,半晌,好像缓过来了,抬起头看他:“小爹今晚心情不好?”

  “有点。”鹿冰酝想起一些往事,手撑着脑袋,叹了口气。

  楼星环立马直起身子,像只好奇的小动物一样,凑到他面前:“为什么?”

  鹿冰酝转过眼睛,看着小楼星环,漂亮的桃花眼眯了眯,一瞬间闪过丝恶劣的笑意,却也格外摄人心魄:“天冷,我的脚也冷,冷得睡不着。”

  然而楼星环察觉不出来,反而觉得他小爹可怜得令人怜爱,心疼地结巴道:“那、那怎么办?”

  “你去给我洗洗脚吧。”鹿冰酝逗他道。

  楼星环立刻点头,哒哒哒踢踏着鞋子跑去开门,吩咐下人去打盆热水来。

  鹿冰酝好整以暇地看他。

  让一个刚刚哭过的小孩子去给他端水洗脚,真是夭寿哦。但鹿小少爷没有半点儿罪恶感。

  止善疑惑道:“少爷,这些事情让小的来就好。”

  鹿冰酝摆摆手:“你不懂。”

  这么好欺负的楼星环以后可不多见,他得趁楼星环还不能还手、也没怎么记事时,好好讨回来。

  楼星环费劲地捧着水,走过来,鼻尖沁出莹莹的汗:“小爹。”

  鹿冰酝心安理得地放下了脚,撩了撩水:“这么听话。”

  楼星环坐在小板凳上,撸起小袖子,认真道:

  “孝敬亲长,是为人伦。”

  如今多年后,长大了的楼星环也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低沉的嗓音和小时候的小奶音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