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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魔门小聚

第23章 魔门小聚
城中灯火明亮如昼, 戒备森严,云梦弟子在严查夜间外出的修士身份。

谢景行感觉到腰间被人握紧,身体微僵, 却又在感觉到帝尊存在时, 不自觉舒缓下来。

相隔一世, 他还是能最快适应与帝尊的接触,不见半点排斥。

殷无极十分自然地拥住他, 低眉垂首, 与他呼吸相闻。

帝尊施展缩地成寸, 动动手指即可,哪里需要如此身体相贴,分明是别有居心。

殷无极睁着眼睛说瞎话, 笑道:“夜风凉, 我为您挡风。”

谢景行虽然不反感他的触碰,但总是忍不住刺他一下,点出他昭然若揭的心思:“如今正是五月, 暖风熏人醉, 别崖莫不是有什么误解?”

“别崖当真是体贴入微。”

殷无极若无其事地点头了, 温文尔雅:“有事, 弟子服其劳, 师尊过誉了。”

谢景行:“……”真没夸他。

殷无极一展广袖,把他拢在怀中,打了个响指。

眨眼间,他们身影一闪, 消失在洞开的窗口。

屋外,有云梦弟子队列森严,举火把而过, 砰砰地敲响了客栈的大门。

不过片刻,殷无极带他到了云梦城东北角。

黑云暗度天穹,遮住明月。除却高高的角楼,几乎没有人的踪迹,寂静荒芜。

此时,城楼之上却坐着一个人。

青年一身白袍,戴着面具,银发如流泻的月光。他曲起一只腿,随意地坐在城楼上,脊背孤傲地挺直着,弯刀寒光烈烈。

殷无极放下袖摆,让谢景行从他的保护圈中走出些许,与造成这日兵荒马乱的罪魁祸首,见上一面。

“他是将夜。”殷无极负手,“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圣人谢衍的确知道。

魔君殷无极座下心腹有三名,和平时期,他在两道聚会上见过无数次,关系相对不错。

后来再见,便是在仙魔大战的战场之上。他们的性格、习惯乃至战力,他都是心中有数。

但谢景行不该知道,也不欲暴露身份,只是轻轻颔首,示意听过,却调取出他们的信息,在心里过了一遍。

元帅萧珩,魔宫二号实权人物。他又称“狼王”,掌魔道军权。将令一出,百万魔兵出北渊,战无不胜。

丞相陆机,史官传人,王佐之才。曾号神机书生,如今为魔道文臣之首。魔宫大小事务,皆不能瞒过他的眼。

刺客将夜,他的资料很少,时常隐于幕后,掌魔宫情报与监察之责,仿佛一缕幽灵的影,没有多少人见过,却让人寒胆万分。

传闻中,刺客无人不可杀。他是殷无极最快、最冷酷无情的一把刀。若是有人胆敢反抗帝尊,不出三日,便会人头落地,高悬于九重天之外,以稳固君王威严。

黑云被风吹走,月光透过层云的罅隙漏下来,刺客的银发随风飞舞,光芒在他的面具之上分割出明暗两片。

他的身边放着一个火盆,已经燃了一阵了,火光腾起,里面满是残纸的屑,仿佛纷飞的雪花。

殷无极口吻很平淡,像是寻常叙话:“将夜,事情办好了吗?”

将夜从怀里取出一块沾染鲜血的白色绢布,冷冷地道:“烈血枪的心头血,这老东西,血居然不是黑的。”

殷无极随意地看了一眼,道:“你处理吧。”

刺客一扬手,便把白绢投入火盆。火光微微拔高一寸,舔舐边缘,艳烈至极。

将夜这才平复下满身暴戾的杀意,微微转了转脸,似乎在打量谢景行,神色带着警惕:“殷老鬼,他是你要找的人?”

“怎么说话呢?”殷无极似乎有所顾忌,不肯正面回答,“我是你的君王,别动不动殷老鬼的叫,难听。”

刺客银色的眸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他的转移话题中猜到了什么,也不再问,只是把腰间的匕首拔出,把残损的绢布往火盆之中一钉。

腥烈的血味混合着焦味,弥漫开来。

殷无极笑了笑,道:“你是怎么杀的烈血枪?”

刺客的声音之中似乎也带着血意,咬牙切齿道:“先废了他全身修为,然后把他的四肢钉在墙上,给他舌下塞了吊命的灵药,然后一寸一寸地挑了他的筋骨,最后活生生挖出他的心脏……”

“没把他挫骨扬灰,算是便宜了他。毕竟你要他死的世人皆知。”

谢景行想起了有关面前这位刺客的传闻。

纯血魔族,最强兵器。

他屠了十三仙宗被天下通缉,追杀至北渊洲之外,身受重伤,却消失踪影。再出现时,便在殷无极身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为他的称帝之路浴血开道。

面前的男人在说完那孤戾的话语后,又沉默了。他只是看着那团幽幽的火,固执地低声道:“还有九个。”声音止不住的孤寂萧索。

什么九个?谢景行看向殷无极,寻求答案。

殷无极见他蹙眉,微微失笑,伸手拨弄着他的墨色的发丝,附耳道:“他还有九个仇人活在世上,都是些深居简出的老东西,修为虽高,但怕死得很,因为畏惧他追魂索命的刀刃,千年过去,连山门都不出一步呢。”

不死不休的追索,杀死仇人后烧起的火盆,与那月光之下刻骨的萧索。

刺客是为人报仇,从此与全天下为敌,不顾性命,不惜一生。

谢景行心中猜到了七八分,还是问道:“有何冤仇?”

殷无极笑了,道:“不如你去问他?”

将夜把面具移到一侧,在月光下露出他俊美到凌厉的容貌,银灰色的眼中一片荒芜,如雪原冻土。

他慢慢地道:“没什么不可说的。”

殷无极倒是很关照下属,得了他的话,才道:“他有一个深爱……”

将夜打断了他:“生死之交。”

殷无极笑了,道:“小猫儿,你开玩笑吧,生死之交?”

他一挑眉,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在刺客拔刀之前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笑道:“行,你说是,那就算是生死之交吧。”

“……他的这位‘生死之交’,是个散修,曾是仙门禁术大家,最后被所谓正道仙门算计,被冠以“滥用禁术”、“血祭无辜百姓”之恶名。他们嘴上说着惩恶扬善,实则是要夺他一身禁术,收为己用。最后,他被围杀在墟海之畔,临死之前仍然不肯让禁术祸乱天下,而是将其带下九泉。”

谢景叹了口气,也想起了枉死的故人。

那是数千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的圣人谢衍也曾与之交游,赞叹他是个淡泊名利,有大智慧的修者。

可惜,当年故人被暗害故去时,他正伤重闭关。

出关之时,万事已经尘埃落定,连痕迹都被抹的一干二净,当年的刽子手依旧稳坐高位,仙门依旧歌舞升平。

圣人谢衍即使有心为故友沉冤昭雪,也半点痕迹也找不到,更是无法无端发落这些豺狼。

现在,知道当年事的,或是早就死在刺客的屠刀之下,或是深居简出,无人知道他们曾经参与过。

谢景行低声道:“天/行君……”

将夜骤然听闻这一名字,浑身一僵,随即垂目看向他,淡淡地道:“此事深埋历史已久,你从何处听闻?”

谢景行见他如此神情,似有恻隐,道:“这是冤案。”

将夜眸光一缩,除却魔门几个挚友,他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笃定地说“这是冤案”。

要知道,当年之事,参与之人大多半身埋进了黄土。当年他踏遍仙门,也没有找到一个人肯为他作证。

“你又如何知晓,这是冤案?”将夜眸光一冽,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证据、或者是……”

“没有。”谢景行摇头。

将夜似乎也预料到了,谢景行否认之时,他也没有什么神情波动。

“没有,我就继续找,再耗千年又如何?只要发生过的事情,总不会毫无痕迹。我不止要杀尽仇人,还要为他翻案!我会告诉世人,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而不是……滥用禁术,屠戮百姓。”

“这个世界,难道就没有公道可言吗?”

将夜的声音很稳,却带着千年的隐忍与痛楚,只在月光乍起的一瞬,泛出陈旧的伤疤。

“杀尽他们容易,翻案却难。”殷无极也叹息一声,道,“当年之人,死的死,被驱逐的驱逐,你的仇人都快死完了,却还是未能找到当年真相……”

谢景行大抵猜到,殷无极为何此时要带他来见一面将夜。

当年,魔道帝尊未曾向圣人提及半点,也是因为将夜要杀的毕竟是仙门之人,魔宫不能干涉仙门内政,他怎么可能向时任仙门之主的谢衍开口。

将夜却甚是决绝,他冷声道:“我有时间和他们慢慢耗下去,剐了一个不够,就下一个,总有一个会说。”

殷无极负着手,叹了口气:“我知你隐忍千年,就为了寻一个机会为他沉冤昭雪,但是,有人会听你的话吗?”

他比谁都了解仙门根系的庞大与残酷,也被之深深辜负过,叹息道:“在魔门,只要你足够强,你就是指鹿为马,也会万人附和。而在仙门,你就是把证据摆在他们面前,只要他们不想承认,也有一百种狡辩的办法,仙门就是这样虚伪的存在。”

“圣人已故,如今的仙门只剩下……”将夜声音低沉,却是格外冷冽孤高。

有人从阴影之中缓缓走出,轻摇折扇,接了他下半句话:“只剩下伪君子与老不死,何等可笑!”

将夜侧眸道:“陆机,你来晚了。”

那人从阴影之中走出,依旧是一副微微带着倦容的脸,青衣白裳,环佩琳琅,果然是魔门军师陆机。

陆机拎着一壶酒,仿佛踏花寻芳,迟迟而来。

将夜将刀从火盆拔出,那曾经沾染鲜血的刀上附了一层薄薄的余灰,蒙蒙的像是雾。

将夜拭刀,冷冷问:“有酒么?”

殷无极拂袖,笑意盈然道:“问陆机要。”

陆机叹了口气:“上好的酒,我还没尝呢,便宜你了。”说罢,他一扬手,把酒坛往上抛去,“接好。”

将夜抬手一接,拍开泥封,拎起坛子,以烈酒洗刀。

陆机连声道:“浪费浪费,这可是上好的梨花白。”他露出心痛的神色,唉声叹气,像是没了娇妻美妾一般。

殷无极轻笑,道:“刀是他的情人,染了脏血,他是不会收刀回鞘的。”

陆机一合折扇,无奈道:“您就惯着他吧,陛下。”然后他又叹,“诗与酒,也都是我的情人啊。”

殷无极心情极好,与他们三言两语地闲话,笑道:“去我库里取,随你拿。”然后顿了顿,生怕他给自己搬空了,“给我留两坛子。”

陆机见好就收,微微拱手,笑道:“陛下大度。”

他又偏头,看了看他护在身后,沉吟不语的谢景行,轻轻挑了眉道:“这不是白天那个小美人儿,怎么,陛下转了性子,想要抢他回魔宫了?”

陆机明白,以殷无极的克制清修的性格,能够带到他们面前的人,一定十分郑重,绝不是个玩物。

陆机揶揄:“这么多年了,陛下总算是愿意在身边放个人了?”

自陆机为陛下效力时,就从来没见过他身边有人侍奉。即使殷无极君临魔道,权势滔天,为北渊洲共主,想要往他床上爬的美人简直数不胜数。

他却硬是谁也不碰,独守孤城,生生活成了孤家寡人。

就好像他当真爱过什么人,哪怕有缘无分,却依旧不肯释怀,自顾自地为那缥缈的幻影,守着身一样。

谢景行似笑非笑:“你这样想?”

殷无极先是浑身一僵,冷声呵斥:“陆机。”

魔门军师无辜被呵斥,摸了摸鼻尖,心想:陛下这眼神,分明就是对这小美人势在必得啊,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陆机摇摇头,拢起袖子感慨道:“君心难测,谋臣难当啊。”

将夜擦完了刀,又仰头灌了一口酒,然后起身,站在城墙之上。他的背后是一轮明月,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把他的轮廓勾勒的分明,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光是看着他孤寒的身影,就仿佛能听到易水河畔的水声,那么孤烈,那么苍凉。

“时辰不早,我走了,下一个目标依照计划。”将夜白刃入鞘,整个人仿佛寒冰冷铁,又是一柄锐利的刀,蕴着一腔孤勇。

他虽然身在魔门,手染鲜血,踏八十八重血路,追寻的却是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正义。

将夜的背影消失在深寒的月光中,谢景行才收回目光,看向殷无极。

殷无极同样也带着深深的,温柔的笑意看向他。

“我知道了,单就这件事,我会帮你。但时过境迁,我也不保证能够完全助你查明,最多是不阻碍你等复仇罢了。”

谢景行明白他笑容背后欲语还休的意味,却也拿他没办法,取下自己身上的一块玉佩,随意丢了过去:“这是承诺,你不必担心我碍于立场,出尔反尔。”

殷无极抬手接住,玉佩虽然寻常,却是他的师尊给的,就算是一块顽石,也比魔宫珍奇贵重许多。

他爱不释手地用拇指摩挲,颔首,向他微微一笑:“先生的诺言,我自然是信得过。”

陆机却是没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用折扇轻点下颌,似乎在思索。

谢景行眼睫细密,盖住了漆黑的眼眸,淡淡道:“时辰不早,我回去了,帝尊不必远送。”

说罢,他利落地拂衣转身,朝着灯火熹微处离去。

殷无极似乎有些不适应他的忽冷忽热,半晌才道:“好。”

眼神却是追着他的背影,直至白衣书生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那书生到底有什么能力,让魔道至尊为他如此神魂颠倒。

陆机负着手,沉沉地叹了口气,看来非常有必要劝谏了。

殷无极见自家军师眼神不对,皱眉道:“陆机,你有何要事?”

陆机拱手,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道:“陛下,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典故,你可还记得?”

殷无极不知他想说什么,略略挑眉,道:“自然记得。”

陆机沉声道:“那妲己与纣王,陛下……”

殷无极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却是气笑了,道:“陆机,你在骂我昏聩?”

陆机神色痛切:“臣是在劝谏陛下,莫要效仿无道君王,为博美人一笑,将江山拱手让人啊!”

殷无极拂袖一甩,恼道:“本座怎么就拱手让江山了?”

陆机拍了拍衣摆,拱手深深下拜,一脸如临大敌:“陛下,若是那儒门弟子谢景行,要你魔宫奇珍异宝,你待如何?”

殷无极:“他想要就给他,本座不缺这个钱。”

陆机又问:“若他要你出兵征战仙门,排除异己,让他在仙门扶摇直上,又如何?”

殷无极短促一笑:“求之不得。”

陆机的神色已经可以说是悲切了,他道:“陛下,若是有朝一日,他要你的命,你又如何?”

殷无极闻言,先是一顿,然后不笑了,淡淡地道:“陆机,你逾越了。”

陆机何等聪明,看着殷无极这阴晴莫辨的神色,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脸上端出随时要一头碰死的忠臣模样。

陆机顿时觉得自己身负沉重的使命,必须要把陛下拉回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正道来,他必须勇于直谏!

至于被陛下暴揍一顿,他不怕!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臣者自当学魏公。

他痛陈利害,道:“陛下!臣冒死进谏,请您以史为镜,三思而后行啊!不能因为宠爱美人,不理朝政,而毁了我们魔宫千年基业啊!”

殷无极:“……”

陆机慷慨激昂,恨不得仿效古人撞柱谏君王:“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色是刮骨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情之一字,着实害人不浅啊!陛下明鉴!”

殷无极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古君王都喜欢杀言官了。

他现在是真的挺想砍了陆机的,废话忒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