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现在还没有。”夜谰不敢抬头,怕自己舍不得走。
“现在……”白杞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细细思索着这句话,再抬头时,愕然发觉方才还高大英俊的男子变成了一个矮小的孩童,泪汪汪地昂着头,紧咬着嘴唇看着她,稚嫩地唤道:
“娘亲……”
“你是,你是……”白杞语塞,伸出手抚摸他的面颊:“是你啊……”
夜谰并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一动不敢动地低下头感受着她冰冷的手指:“娘亲,对不起。很辛苦吧?”
“我……”白杞似是被烫到了一般收回了手,嘴唇颤抖了许久突然潸然泪下:“该道歉的是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做你的娘亲……”
“我知道……对不起。”夜谰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他的娘亲,此时也是个孩子啊!她憎恶自己的到来吗?还是悲愤于不可争的命运?
他的降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若只是为了带来不幸,不如现在就……
“忘了我刚刚跟你说的话。”白杞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就算没准备好,我也会拼尽全力,试一试的。”
“可是……”夜谰攥住了她的手,磕巴着说道:“我不会给你带来幸福的。”
“你能给自己幸福吗?”白杞的眼睫颤颤的,眸中好像燃起了一点光芒。
夜谰深吸一口气,颔首道:“我在努力。”
“好,我们都努力一下。”白杞轻轻擦拭着他的眼角,语气中带着欢喜:“原来我未来的孩儿这般好,果然是天赐的。”
夜谰痴痴地看着她的笑容,发觉眼前的少女,与记忆中那个慈爱又坚强的母亲重叠在了一起。他终究哭了出来,积攒了太久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白杞不停为他擦拭着眼泪,结果有点笨手笨脚地戳到了他的眼睛,忙鼓起嘴吹了起来。
他想笑,又想哭,万千话语噎在心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这时又是一道白光落下,隔断了他们二人。夜谰惊慌,揪住她的衣袖想挽留她,却见她退后半步,微微摇头。
“娘,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是谁?”夜谰急急问道。
白杞面露苦涩,犹豫了一瞬后回答道:“去夜氏本家看看吧……那里埋葬了太多的秘密。”
“可是……娘!你保重,保重!”夜谰知道他强留不得,手一寸寸松开,消失在白光中。
模糊的视线里,少女依旧含泪笑着,轻声道:
“以后再见啦……谢谢你来找我。”
☆、【摄心】
夜谰醒来时,已在西境临时搭建的行帐中。疏雨跪守在一侧,见他醒了,忙低声关切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雪疾呢?”夜谰环视一周,未看见程雪疾与赫辛夷。
疏雨蹙眉道:“他跟赫少主在隔壁,还算稳定。。”
“南境之主死了吧?”夜谰又问道。
疏雨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他:“死了,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只落下了点骨头渣子。这东西是他带过的,不知有什么用,我拿来给你看看。”
夜谰拿过来端详了一下,才发现是南境之主终日戴在脖子上的铜锁,已被雷击烧得漆黑变形。他随手将其搁在一边,起身披上外袍:“我去看看雪疾。”
隔壁是另一座帐篷,程雪疾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哼声,赫辛夷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夜谰起了,激动地迎了上来:“主公,您无事就好!”
“你的伤怎么还不处理?”夜谰指向他心口疤痕。
赫辛夷憨笑着挠挠头:“不打紧的,已经不疼了。”
“滚下去休息。”夜谰瞪了他一眼,走向昏睡的程雪疾。谁知刚一靠近,他便睁开眼看了过来。
“夜谰……”程雪疾伸出手勾住他的衣衫,眼泪汪汪地嘀咕着:“我梦见你去了好远的地方……”
“我回来了,不走了。”夜谰替他擦去额头虚汗,又小心将被子掀开一角:“让我看看咒印。”
程雪疾红着脸瞅向疏雨跟赫辛夷,疏雨心领神会,拉着赫辛夷迅速离开。程雪疾着才将衣服解开,揉着肿痛的肚子说道:“不知为什么,这里特别痛,丹海也聚不了力了。”
夜谰颔首,俯身小心地查探着程雪疾的腹部,发现除却稍微有些青红之外,看不出丝毫的端倪。然而当他开术眼看向内里后,惊觉一道符印蚯蚓般来回游走,不停搅乱着程雪疾的丹海。
“这咒印我没见过,但是……估计是老蛟的手笔。”夜谰面色铁青,细细回想着先前的事情,后悔不已。
当初老蛟第一次见到程雪疾时,便在他的腹部烙下了印记。那日他只以为是普通的小伤,没曾想竟埋下了如此隐患。
“夜谰,我好像睡着了……打架赢了吗?”程雪疾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忽然嗅见他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味,担忧道:“你受伤了吗?”
“无碍。忍着点,我试着把咒印消除掉。”夜谰笑笑,单手结阵盖在咒印上。
谁知程雪疾登时痛苦地低喊出声,抓住他的手央求道:“好疼,感觉要炸开了。”
夜谰只得收手,替他将衣服掖好后小声道:“此咒印的效力正在降低,但是你妖力损耗过多,强破咒印的话会伤及元神。不如等你恢复上一阵子,试着自己去破除。”
“好。”程雪疾稍松了口气,抱着夜谰的胳膊想坐起来。岂料夜谰突然捂着嘴咳嗽了起来,指缝间渗出些许血迹。
程雪疾如临大敌,一个激灵弹坐而起,六神无主地喊道:“疏雨!快来……”
“没用的。”夜谰打断了他,脱去鞋袜,扶着他的肩膀与他一并躺下,虚弱地说道:“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们都帮不了我。”
“好,你好生歇息着。”程雪疾忙拉好毯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手掠过他的腰部时,竟蹭了一手的血,这才发现夜谰身上的血迹被黑衣遮掩了,顿时双手一抖,不由分说地去解他的衣服。
“你让我看看!伤在哪里了!让我看看!”程雪疾摸索半天,终于把他的腰带给解开了。夜谰本想拒接,奈何自己着实没有力气,只得任由被扒了个精光,连里衣都没给留下。
“轻点,小猫咪……”夜谰打了个呵欠,往里挪了挪让自己躺得舒服些:“我好困……”
“夜谰,这伤怎么回事?”程雪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腰腹上的一排血窟窿:“你被谁咬到了?那头野猪吗?”
“嗯……”夜谰睡眼朦胧地回应着,无力地挥挥手:“不严重,一会儿就好了。”
“不对……这齿痕……”程雪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尖牙,如坠冰窖地颤抖着:“这是,我咬的?”
夜谰没回他,晕晕乎乎地打起了盹。程雪疾失魂落魄地瘫坐了床上许久,直到听见外头有人在喊夜谰,跳下床铺跑了出去。
“赫辛夷,赫辛夷!”程雪疾抓住正探头探脑的赫辛夷,慌张地问道:“我是不是咬伤了夜谰?”
“啊,你不记得了?”赫辛夷茫然地反问道:“你突然发狂,咬着主公不松口。我把你引开后,你又追着我咬。后来天雷降下,九重血契生效,压制了咒印之力,你才……”
“九重血契?”程雪疾对“血契”二字格外敏感,忙询问道:“九重血契是什么?”
“易命。”赫辛夷直白了得地说了大实话,全然不顾程雪疾已经快站不稳了,吸溜着鼻子笑道:“唉,咱主公可真稀罕你,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九重的……”
“他会不会死啊。”程雪疾脸色惨白地按着他的胳膊问道。
“不……不会吧。”赫辛夷的笑容凝固在脸色,忐忑地眨眨眼:“主公这不全和着回来了吗?九重血契应当是没有生效吧……”
“不见得。”疏雨不知何时出现在赫辛夷身后,面色阴沉地看向他们,压低声音道:“我刚刚感知了一下,他的魂力大不如以前,且妖力受封印影响已完全郁结在心脉处。这样下去,会使他折损寿元。”
“该怎么办?”程雪疾听得心慌气短,总觉夜谰这一觉下去,很可能就醒不来了。
疏雨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他短时间内破除封印还好,否则……”
程雪疾忙捂住耳朵不敢再听,跑回行帐里扑到夜谰身边去扒他的眼皮:“夜谰,别睡了,快起来快起来!”
夜谰听见了他的呼唤,却怎么都醒不过来,疲倦不堪地越睡越熟。程雪疾惊慌失措,更大声地喊他的名字,然后把耳朵贴在他心口上仔细听着。见心跳还算有力,坐在一旁发起了呆。
疏雨走过来小声安慰道:“别喊了,让他休息一下,看看能不能恢复魂力。而且你们既然结了血契,此时呆在他身边应当可以帮到他……北境那边有了些异样,我去跟赫少主商讨商讨。门口我留了结界,千万不要擅自离开……”
程雪疾只断断续续地听见了一半,跟傻了似的微张着嘴不说话。疏雨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与赫辛夷走出行帐。
待他们离去后,程雪疾拉开夜谰的胳膊搂紧他,用耳朵蹭他的下巴,并不时弯起尾巴去戳他的肚子。夜谰最喜欢他这样了,说不定一开心会好得更快。
“夜谰,你快点好起来,我让你摸肚皮。”程雪疾抱着夜谰的胳膊小声嘀咕着,却又被蹭了一手的血。他赶紧跳到帐篷一角,拿了汗巾与水盆来擦拭夜谰的伤口,发觉那排血窟窿正缓慢地愈合着,但夜谰却如同一面破损的皮鼓似的,妖力源源不断地流逝着,不稳定的神魂摇摇欲坠。
程雪疾又哆嗦了起来,他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发了疯,将夜谰咬得如此之重。他这一口直接截断了筋脉,于本就气血不畅的夜谰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都是我的错……我本以为能帮上你的。”程雪疾将染了血的汗巾放入水盆中,登时染红了一盆的水,触目惊心。
“你答应我了……起码要活到一百岁的……”程雪疾又趴下听夜谰的心跳,无助地贴着他的耳朵不停说着:“以后我再也不气你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离开我。”
夜谰听见了他的说话,可惜只能在心里欣喜若狂,根本无法做出回应。他不知这算不算一种“自我保护”,他的躯体正强制陷入沉睡,但神魂还是清醒的。如此,他便可以加速伤势愈合,但也无法应对危险,可谓是柄双刃剑。
小猫急坏了,等醒来后好好安慰他吧。夜谰止不住嘴角上扬,满足地听程雪疾絮絮叨叨,暗道小猫咪果然是喜欢他的。
哪曾想,这平和的画面很快便急转直下。就当他有了一丝知觉,打算翻个身时,程雪疾忽然对着他的耳朵轻吐一口气,然后他的手被抓起来,按在了某个柔软的东西上。
夜谰登时惊醒,诈尸般瞪大眼睛。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一具白皙的身体,虚坐在他的小腹上轻轻颤抖着,像极了脆弱的芦苇在风中低泣。一根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的腰侧勾下了裤子,小心握住了某个敏感的部位轻轻揉搓着,然后带着哭腔低声道:
“夜谰,你要了我吧。”
夜谰只觉头皮发麻,天灵盖似是被猛然掀开,冒出腾腾热气。有道是雷击都没能要了他的命,却被今日这句轻飘飘的话险些夺走三魂七魄。
猫妖果然会摄心……他这般想着,一挺腰将这祸害按住,压在了身底……
作者有话要说: 踩一下油门,明天继续!
☆、【破封】
“你在做什么……”夜谰哑着嗓子,看向在身下抖个不停的程雪疾,努力扼制内心的冲动。
“蜉说,你气血不畅是因为……是因为……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能救你……”程雪疾又羞又惧,几乎哆嗦成了筛子。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做。”夜谰稍一挪动身子,那个地方蹭到了程雪疾的皮肤,滑腻又柔软的触感令他几乎发疯,不禁喘起了粗气。
这时帐篷外忽然传来疏雨的声音:“北境之主,有些事情想跟您……”
“我现在起不来,有什么事等会再说……”夜谰细细嗅着程雪疾的气味,惊喜地感知到浓郁的躁热,压低声音问道:“你真的想要吗?”
“我……我……”程雪疾两眼泛花,根本说不成句,想推开他却不知怎的竟主动搂住了他的脖颈。
“那我进来同您讲?”疏雨迟疑,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见赫辛夷阔步就要往里闯,连忙拉住了他,微微摇头。
“不必,就在外面说吧,简单些……”夜谰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蹭着程雪疾的耳垂与脖颈:“你说不要,我就会停。”
“方才北境突然传来消息,说是老蛟……仙逝了。”疏雨提高声音说道:“您觉得是真是假?”
“假的,老蛟死不了……真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上。”夜谰的手向下游离,快到关键地方时被程雪疾攥住了,却没有彻底推开。
“连枫游要替他守孝,灵幡已经布置了整座宫殿了……”赫辛夷垫着脚将帐篷拉开一道缝隙,却听得一声呜咽,登时一激灵缩了回来。
“老蛟有秘法长生不死,我查了数百年没有线索,他可能是想引我去。”夜谰的眸中满是危险的欲望,审视猎物般舔舐着程雪疾的肩骨。
程雪疾已经放弃抵抗了,甚至还很羞耻地兴奋了起来。他的手依旧挡在自己的底线上,却阻止不了夜谰的动作,敷衍地扭动了几下后,彻底瘫软成一汪春水。
夜谰的手粗糙又有力,掠过他的肌肤时能感受到掌心的纹路。他不敢看夜谰的眼睛,怕被那双深邃的眸子夺走最后理智,便咬紧牙关,闭着眼一动不动。
“你这是拒绝,还是默许。”夜谰的喉结上下浮动着,浑身如烧红的炭火似的冒着热气。门外疏雨跟赫辛夷还是没走,估计在偷听动静。他瞥了一眼赫辛夷露出的半截靴子尖,一挥手起了道屏障把他们隔断了出去:“我有点重要事要办。赫辛夷,蜉去哪里了?还活着吗?”
“蜉在后山林养伤,夏蝉他们已经去北境王宫打探消息了。”赫辛夷恨不得把眼珠子掏出来扔进帐篷里,看看夜谰跟程雪疾到底在做什么。
“好,给我一天的时间。”夜谰轻轻碰了碰程雪疾湿漉漉的鼻尖:“你也去养伤吧……有场硬仗要打。”然后双手捏住他的腿,轻轻向外掰去。
程雪疾害怕地低喊了一声,旋即捂住脸将后续的颤音憋了回去。他浑身是汗,浸透了身下的床褥。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暧昧气味,还有些许的血腥。夜谰腰部的伤口渗出血滴,沿着腹肌滴落在他身上,又顺着沟壑一路流淌进峡谷。
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承着雨滴的嫩叶,贪婪地享受着滋润,又忐忑于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便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颤颤地看向夜谰。
“怎么了?”赫辛夷听见里头有奇怪的动静,想把脑袋伸进去看看,结果被疏雨不由分说地薅住后领子,一路拖走了。
“他们都走了……我最后问一遍,你愿意吗?”夜谰弓起腰,双目炯炯蓄势待发。
程雪疾保护了许久的一亩三分地终于被丈量了个清清楚楚。旌旗就在田埂边缘停着,似是只要他一声令下,立刻就会冲进来占为己有。
他艰难地思索了一阵说辞,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查无可查。最后他忽然泄了气,揪着自己的耳朵小声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坚硬的木楔子瞬间钉入了土壤,马儿欢愉地上下踢踏着。木轱吱呀旋转,带出清凉的水流,松软的草禾被翻腾得一塌糊涂,却如获新生……
……
数时辰后,西境上方突然雷云密布,不见明闪,只有一圈圈的红色雷光环绕在云层上。
须臾,强光乍出,聚集成一点落向某处。与此同时,强大的妖力汹涌迸发,直冲天际。霎时间热浪滔天,飓风漫卷。黄昏日落被尘沙遮盖成晦暗深夜,转眼又拨云见日,成晴空万里,映日朝霞连天。
“这是……夜谰突破了!”疏雨远远眺望,激动之下直接喊了夜谰的名字,见脚边的赫辛夷还在打瞌睡,忙踹了他一下:“你家主公突破了!”
“啊?啥?”赫辛夷迷迷糊糊地看向天空,被绚丽的彩霞照得直眨眼:“哇,好红!”
“……我说你家主公突破了!”疏雨无奈,抬手揪向他的耳朵:“还不快去道贺!”
赫辛夷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往帐篷方向跑去,结果一头撞上了看不见的结界,后空翻着滚了出去。
疏雨强强接住他,诧异地看向帐篷方向,发觉这奔涌的妖力有些杂乱,里头掺着奇怪的灵力以及不知名的力量,不禁又担忧了起来:“莫不是强行突破?我们再观望一阵子再说。”
赫辛夷捂着脑袋站了起来,一抬头看见一个小绿点摇摇晃晃地飞舞着,忙跳起来接住她,捧在手心里护好了:“蜉,你怎么来了?”
“主公的封印,开了。”蜉轻轻从他掌心钻出,落在地上化作人形,凝视着帐篷:“不知是福是祸。”
“封印解开了?自然是福啊!”赫辛夷笑了起来,一看疏雨满脸凝重,忙把笑容憋了回去:“你们在担忧什么?”
“这力量未免太过强大……我不敢笃定它是否属于妖界。”疏雨微微摇头:“希望他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否则……”
“否则,他极可能不再是我们熟识的‘夜谰’。”蜉轻轻捂住脸上破损的一角的面具,陷入沉默。
东境,“喜老”站在高耸的阁楼上,看向红彤彤的天空。
“这一天终于到了。”他低叹一声,佝偻着腰缓缓转身。
一龟妖忙上前搀扶住他:“爷爷,您知道这天空异象是怎么回事?”
“呵呵……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也只有他了。”东境之主双眸浑浊,坐在石凳上幽幽道:“几百年了,他被封印了几百年,终于找到契机现世……老夫当年就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那老东西非不听。”
“爷爷您究竟在说谁啊?”小龟妖一头雾水,又被这不间断的热风吹得口干舌燥,忙倒了杯水先递给他:“爷爷喝点水吧,别乱想了。”
“喜老”接过茶杯刚要喝,蓦地发现一道黑影映在水面上,登时神色一凛,将茶杯向后撇去。
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一人应声现身,低笑道:“东境之主,您可是怕了?”
“怕?老夫为什么要怕?”“喜老”慢慢站起,将惊恐的小孙子护在身后,瞪向这位不速之客:“要怕的也是你们!老夫又不曾得罪他!”
“哦?真的没有吗。”来者一挥衣袖现了身,原来又是那个喜在背后捣鬼的白巫族长:“老蛟的‘易魂子母刀’是谁给的?你觉得他不会记这个仇吗?”
“那刀是我几百年前给老蛟的,我哪儿知道他会用来……”“喜老”话至一半,急忙咽了下去,冷哼道:“你不必在这里虚张声势。你们打个两败俱伤,与老夫何干!”
白巫族长挑眉,慢条斯理地又道:“那,若我说,你的长孙是被夜谰杀的呢?”
“什么?!”“喜老”大惊失色,上前半步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孙儿死的时候,夜谰确实在人间,这你是知道的。”白巫族长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碎片,扔在他脚下:“这是‘八尺鳞光镜’的残渣,那镜子没有被夺走,而是因承载不住庞大神魂之力炸裂了……纵观整个妖界,能让这镜子碎成这幅模样的,除了夜谰,还有谁?”
“喜老”登时抽了一口凉气,咳嗽半天,愤怒地吼出了声:“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白巫族长反问道:“你知道真相又如何?你是打得过夜谰,还是杀得了老蛟?”
“我的孙儿……不能白死!”“喜老”气得浑身哆嗦,一跺脚说道:“你要什么,开口便是!只要能杀了他!”
“听闻你豢养了一头猛兽?”白巫族长摊开手冲他勾了勾:“把契约交给我。”
“喜老”蹙眉道:“这你都知道?有倒是有,然而那东西跟夜谰比起来不值一提,不是他的对手。”
“谁说拿它去杀夜谰了?”白巫族长微微晃动着脖颈,一缕黑色顺着他的血管蔓延至侧脸,把他衬得愈加阴森:“蛇打七寸,长一些的蛇……也是如此!”
☆、【探寻】
“你……是谁。”程雪疾虚弱地趴在床榻上,腰部往下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微妙的酥麻感。
一男子背对着他坐在床榻边上,黑发垂下遮住了坚实的腰身,后背上隐约可见龙鳞般的红色纹路,仿佛肌肤皲裂破开,却未见流血。头上一对漆黑的长角寒光可见,陵劲淬砺。
半晌,那人终于有了回应,微侧首看向他,猩红的眸子散发着威压之意:“你说呢?”
“我……”程雪疾忽然心生畏惧,抓着毯子努力裹住裸露在外的肩甲,一点点向后挪去,噙着泪水小声道:“夜谰,你别吓我。”
夜谰缓缓站起,跪在床上伸手摸向他的耳朵:“不止……”
“还……还有什么?”程雪疾害怕地抓着尾巴,睫毛上挂了一层水雾。
夜谰轻笑,凑向他耳边低声道:“我还是……你夫君啊!”
说罢他欺身压下,亲吻着程雪疾的侧脸说道:“我许久没像今日这般开心了。”
程雪疾愣了一阵,旋即瘪着嘴哭了起来:“你倒是开心了!我多害怕,你知道吗!”
“弄痛你了?”夜谰忙收起笑容,小心地替他揉着腰:“刚刚有一阵子,我失了意识,有没有伤到你?”
“我怕的不是这个……”程雪疾松开尾巴,一拳砸在他胳膊上,哭喊道:“一开始,我真怕你猝死在我身上……结果你忽然长了犄角,还怎么喊都不应。我还以为是谁家魔头借尸还魂了……”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夜谰哭笑不得,用毯子将他裹了裹,横抱着放在腿上。
岂料程雪疾一坐起来,便疼得汗如雨下,同时哭得更大声了:“你就是个骗子,说什么不要就会停的……”
“我这不是听不见吗。”夜谰见小猫艰难地侧起身,把屁股晾在外头,赶紧拉好毯子把他包得更严实些:“对不起,下次不会了。”说罢意犹未尽地把手伸进了毯子里。
“你还想要下次……”程雪疾现在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就觉得自己的小命快交代了。再抬头一看,夜谰红光满面,全然没了昔日奄奄一息的脆弱模样。他这“牺牲小我,成就妖王”的行为算是得到了肯定,只是……
后悔,非常后悔,他绝对被骗了。
“什么大限将至……你就……就……就是……”程雪疾说着说着晕了过去,枕在夜谰的胸口紧皱着眉头,满脸写着控诉。
“辛苦了,辛苦了……”夜谰耳根发热,见程雪疾睡得很熟,又趁机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回床铺,低头寻找衣物时不禁愣住了。
只见满地都是破碎的布料,他跟程雪疾的衣服早就“同归于尽”了。唯一还成个儿的是他的外袍,披在身上后空荡荡的,心里不□□稳。
“赫辛夷?”夜谰向帐篷外喊着:“给我弄件衣服!”
然而外头静悄悄的,除了几声乌雀啼鸣,再无其他回应。
夜谰诧异,探出头去看了看,愕然发觉周围所有帐篷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堆得老高的碎石草芥。风声呼号,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暴雨。
这是又打起来了?夜谰心里一哆嗦,顾不上自己衣不蔽体,裹了裹外袍,结屏障将帐篷圈住,迈开步子寻找起“幸存者”。好在没走几步,他便嗅到了熟悉的妖力,脚下一踏往远处的高峰飞去。
“赫辛夷,发生什么了?”夜谰立于空中,蹙眉看向地上的一排围观群众。赫辛夷、疏雨、蜉,以及其他几位叫不上名姓的妖一字列开,或惊讶或警惕地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怪物。
当然,这种形容是不恰当的,因为他们本身全是群“怪物”。夜谰被瞅得心里发毛,默默看向赫辛夷,用眼神示意他有屁快放。而赫辛夷不愧是陪伴他数百年的家臣,心领神会地一挥手,掷地有声道:
“主公,您忘记穿亵裤了。”
夜谰一怔,瞬间老脸通红,落在地上并紧腿吼道:“给我找条裤子!”
赫辛夷下意识地想问“你的裤子哪儿去了?”,结果冷不丁对上夜谰那束要将他挫骨扬灰的目光,登时将话憋了回去,忙不迭地解了自己的裤腰带:“主公,您别嫌弃,先对付对付……”
“滚蛋!”夜谰抬腿想踹他一脚,却听得一声低呼,连忙把腿放了下来,侧眸一看,原是鸦族统领在旁边捂着眼呱呱直叫:“几位大王注意些体统,这可是有女妖在的……赫统领快把裤子提上去。”
“体统啥,化了原形不都不穿衣服吗。”赫辛夷疑惑,麻利地将裤子扒了下来递给夜谰,然后就地一趴变成了山狼。
其余妖恍然大悟,纷纷化了原形,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齐刷刷地看向慌乱蹬裤子的夜谰,然后又莫名有点羞涩,男妖与女妖之间不由自主地隔得稍微远了些,暗道有些事儿真是不能细琢磨。
赫辛夷凑向夜谰,耳朵僵硬地竖着:“主公,您大不一样了……但还是不能化形吗?”
“化形不行,但是,封印开了。”夜谰按了按心口,浑身前所未有地顺畅:“而且孤想起了很多事情,虽断断续续,有些匪夷所思。”
“您无事就好。”疏雨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却滞在他的那对长角上收不回来。
“主公,南境大乱,东境与北境想瓜分南境,谈不妥,两方已派兵在中部平原对峙。”蜉依旧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淡然说道:“此时北境布防最弱,主公若想反击,可以动手了。”
“不,我并不在意北境之主这个位子。”夜谰轻咳几声掩饰尴尬,同时把吐着舌头、不停闻他小腿的赫辛夷往外推了推:“夜氏本家藏着秘密,之前有禁制保护,还有八大长老坐镇,探不了虚实。如今夜氏已自顾不暇,我想趁机回本家看看。”
“好,属下愿一同前往。”蜉道。
“我也去,我也去。”赫辛夷的舌头呼哧呼哧地吐着,兴奋不已。
夜谰瞪了他一眼:“怎么越来越像狗了?你去做什么!”
“我去找连枫游!”赫辛夷也不瞒他,直白了当地说道:“之前跟他打架的时候,我的诅咒生效了,险些毙命。结果他咬了我一口,我就活下来了!所以我得去谢谢他!”
“你跟连枫游打架,诅咒生效了?”夜谰一惊:“你可是伤了其它夜氏妖?”
“没,当时只有他在,所以我也觉得很奇怪。”赫辛夷抬起前爪坐在地上,给他看心口上的伤痕。
夜谰凝视着那个匕首状的烙印,知他所言非虚。沉默片刻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你可以跟我去。找到他之后,你什么都不用管,想尽一切办法带他迅速离开,明白了吗?”
“明白!”赫辛夷颔首,心里虽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兴奋。南境之主跟狼王一起死了,他大仇得报,也算了却了一半牵挂。
所以,是时候让连枫游兑现当初的诺言了。
……
北境与东境的守军在将中部平原占得满满当当,夜谰与赫辛夷自空中经过,无妖发现他们的行踪。他看向北境军,暗道历经西境之劫后,北境居然还剩下了这么多兵,看来老蛟果真留了后手。
夜氏本家修在北境妖王宫西行三百里处,平时被禁制遮掩着,寻常妖无法探得它的存在。蜉趴在赫辛夷的脑袋上,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地面后轻声道:“夜氏本家的禁制已衰减了许多,再靠近些,属下应该能感知到什么。”
“蜉,你的力量很弱了,不要逞能。”夜谰落下后,一挥衣袖,一座庭院瞬间出现在他们眼前,古朴的高门以及朱色的瓦砾散发着陈旧又威严的气息。
赫辛夷顿感有些不舒服,不等他开口,就听夜谰道:“你父亲的狼皮被收进库房了,就在幼时我的练功房的后边。”
“主公一直挂念着?”赫辛夷勉强地笑笑:“先忙正事,狼皮不急。”
“好。”夜谰没有多言,一手揪住他的耳朵,带他一起走向正门,堂而皇之地穿门而入。
出乎他意料的是,整个夜氏本家只有外围还残留着些结界,里头不但连洒扫仆都不见一只,甚至没了往昔强大的禁制之力。仿佛一夕之间,铸造夜氏的基源全都消失了,此处成了座荒宅。
“据悉,昨日傍晚,本家有异动。”蜉指向东南方向:“但只是昙花一现,姐妹们没有探查到有用的东西。”
“那边……是宗祠。”夜谰话音刚落,天空忽然一暗,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蒙蒙细雨骤然降温,周遭树木甚至度上了一层冰霜。
“感知不到妖力……”夜谰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道:“能做到一丝一毫的妖力都不外泄的,也只有夜氏了吧?”
偌大的庭院寂静无声,层层叠叠的庭院围墙像极了蛰伏的巨蛟,大张着嘴静候猎物……
☆、【祭坛】
夜氏宗祠,夜谰看着散落一地、横七竖八的灵位,微微一怔。这里明明没有打斗的痕迹,怎会弄得如此狼藉。
“没有妖来收拾收拾吗?”赫辛夷嘀咕着弯腰去捡。
夜谰忙制止了他:“不要乱动,可能有问题。”
“那我能小心地踩几脚吗?”赫辛夷抬起爪子轻轻踩了踩,余光睨向夜谰,见他没有什么不满,又把后爪放上去踩了半天。
夜谰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一低头,见赫辛夷在灵位上滚来滚去,揪着他的耳朵扯开后,捡起了他屁股底下的一块牌子,细细端详着。
赫辛夷心情愉悦,耳朵高高竖起听了会儿动静,并没有听见夜氏列祖列宗在骂他,便把身边一块牌子叼了起来,讨好地递向夜谰:“主公,您爹的灵位在这儿。”
“扔一边吧。”夜谰面不改色地发出了孝子言论,摩擦了一阵手中的木牌后,从上蹭下一点红色的粉末,放在鼻下嗅了嗅:“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