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M29精装修飞船
“是不是需要给你充电了?”游吝思忖着。
就像素小人而言, 卡戎看起来恹恹的,冰蓝色的瞳孔也没什么光泽。
他的精神不振既然不是因为生气,那么就一定是耗电过多。至少人类是这样相信的。
从“阴氏祠堂”副本登出的那一刻,人类便往所在地的深处走。
这不是一栋标准的房子, 而是漂浮在半空中兼具机械感与简约感的一艘飞船。游吝走过几间舱室, 在这期间, 卡戎始终保持沉默。藏匿在人类胸前的游戏机中, 像一个隐秘的随从。
直到人类找到合适的充电插口。
人工智能勉强召唤出虚拟实体,倚靠着墙壁坐到插线板边。随后他把苍白的指尖塞进了充电接口。
电流滋啦啦地舔舐着他的手指。
“看起来有点奇怪,”
此情此景,游吝放弃继续寻找电线, 评论道,“你就像是一个行走的用电安全事故。我可以碰你吗?”
卡戎还没来得及说出“最好不要”, 人类就摸上了他的头发。他的指尖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色手套,现在看来是一种绝缘材料。
电流璀璨地在人工智能的发丝上闪烁,让他的银发有一种冰冷又明亮的美丽, 仿佛发光的金属丝。
他的指尖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抽离那些发丝,微笑着说:“没什么问题, 你——噢。”
游吝闭上了嘴。
在他面前,人工智能已经悄然无声地阖上了眼, 纤长又浅淡的睫毛也静静地垂下,像是一只收敛羽翼的银白蝴蝶。
游戏机屏幕上浮现出“充电中,进入休眠状态”这几个字, 以及一个小小的闪电符号。
或许他真的很累,所以看起来才像是睡着了。
人类大胆地把指尖从发丝移向侧脸,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卡戎的侧脸是冰冷的。
他神情不定地看了几分钟, 随后半跪在地微微向前,又将指尖探向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此时无法倒映出他的模样,他此时贪婪的,渴求的,索取的模样。
“失去意识?”
游吝自言自语,“不。不过应该差不多。”
人工智能的眼皮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卡戎正在处理他体内错谬的程序,他基本丧失了外界感知,但不代表他真的瞎了或者聋了。人类凑得越来越近——他难道不担心触电吗?虽然以游吝的身体素质这点电流电不死他——他全神贯注地将自毁的代码堵进了死胡同,与此同时忽然警觉地意识到,人类的呼吸已经近在眉睫。
他想要亲自己吗,还是说只是这么看着?
就在这样想的那一刹那,人类的声音终于响起。
“大部分时候我觉得一直留在副本世界也很好,因为这里什么也没有,”
游吝的声音近乎呓语,“在此之前。但以后就不一样了。小AI,你会一直待在我的身边,直到某天在程序意义上爱上我。我也会爱你。但是必须等待,天呐,你真的很考验我的耐心,我会在你的面前做好的,直到——”
话语的痕迹越来越淡,最终化为虚无。
卡戎感到人类的指尖隔着眼皮触碰着他的瞳孔,触感如一枚淡蓝的玻璃珠。对方打量着他没有起伏的胸膛,那其中并没有一颗真正的心。
“晚安。”他听见游吝含混地笑了,捏了捏他的侧脸。
随后,响起一串脚步声。
*
从充电接口得到的电流对卡戎而言微乎其微,主要为人工智能提供一个专心内省的借口。当他再度睁开眼睛,人类已经不见踪迹。
卡戎谨慎地从舱室里站起身。他拉开窗帘,柔和的暮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在他的指尖游走。周围的墙面被漆成纯白,屋内的陈设则充满后现代的艺术感。花瓶里摆着几束干枯的尤加利叶。
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连接着数个房间的走廊。
游吝在哪里?
卡戎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留下周边环境的全部建模。在这条路上他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就比如他发现了三四个家务机器人,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它们的防火墙。
这地方很大,并且,让卡戎意外的是,维持着最大限度的整洁。
这不像游吝的风格。当然,再整洁的家也会有积灰的角落。
在寻找人类的过程中,人工智能顺手指挥家务机器人整顿卫生,清洁走廊上的挂毯。他走过一间间挂着艺术绘画、有着流畅线条的舱室,确认大概的陈设和储存的物品。
直到他走到一个近似于厨房的地方,拉开柜门,看到里面堆满的绿油油的“砖块”时,他听到了游吝的声音。
转过头,人类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闲适地指手画脚:
“这个柜子放的是什么……呃,藻类食物压缩块?我是不会吃那种东西的,小AI,把它们全部扔出去就行。还有,为什么厨房里要挂抽象艺术画作,我看不出这些金灿灿的三角形和棱锥和锅碗瓢盆有什么联系。”
“这不是你家吗?”卡戎问。
“我们家。”
游吝执着地纠正,同时残忍地将垃圾处理器推了过来:“一段时间前还不是。我原来的房子堆不下我带回来的杂物,所以我抓紧时间换了一个。你知道,房地产中心在每周五都打折。”
无限流世界的前任管理者环视四周,清楚这地方要价不菲。
大部分人都不会挥霍手头的积分,他们宁可住火柴盒一样的样板间,也不愿意把能够换取生存所需以及“最后的愿望”的积分轻易消耗。
这艘飞船甚至能够成功地进行难度较低的位面跃迁。如果游吝真的买下了这里,就算打折,也一定花费了不菲的积分。
但无论他构不构成过度消费,他在积分总榜的地位反正不改。
“我明白了。”
人工智能点点头,他擅长理解。
清空了厨房里的橱柜后,卡戎调转视线,又看见人类在翻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书,书脊用鎏金的字体写着《权力与荣誉》,他很确信游吝只看了不到两页,就开始呼叫垃圾处理器。这本书得到了和藻类植物压缩块相仿的死刑判决。
“它们仍能发挥价值。”卡戎提醒道。
“看起来你休息得不错。”
而游吝微微向前俯身,带着神秘的微笑,像是对外物毫不在意,“喂,小AI,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多没意思。现在打开我身后的门,看看下一个房间。”
他身后是一扇窄窄的门,看起来只不过是连通着厨房的又一个舱室。这扇门卡戎原先没有特别在意,但被人类这么一说,却觉得多少有些不太妙的地方。
人工智能抬起冰蓝色的眼眸,缄默又顺从地走到了门前。
他将手放在门把上,门应声而开。
游吝就像是某个角斗场的主持人,他危险又邪恶地率先一步踏入这扇门,随后又转过身,扬起双臂,那架势也像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大反派。但卡戎确确实实地被震惊了,意思是,他当然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但没有认真考虑过。
“这是我的藏宝地。”
人类提高了声调,笑眯眯地说。
数不清的黑洞洞的枪口或者炮口,少说也有接近百支,带着硝烟和鲜血的气味,在半空中俯瞰着他,蓄势待发。这完全可以称作一个军火库。
游吝首先排列好了所有的热兵器,任何闯入者走进这里的第一刻,都会愣在当场,随后被枪林弹雨射成靶子。但人工智能当然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卡戎立刻朝后退了一步,离开了枪械的瞄准范围。
这艘飞船的危险程度在人工智能的眼中忽然直线上升。
似乎是觉得他的反应很无趣,又似乎恰恰相反,游吝眨眨眼睛,笑意更加浓烈,把卡戎再一次拉了进去。
“好了,”他安抚般地说,“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开始攻击,一般也不会走火。”
“一般?”
“我只是想给你看看,这些都是我最自豪的财产。这把猎枪是林中小屋的遗留物,里面配备的是白银子弹,据说对付西方的怪物很有效。那把匕首则是一个活了七百岁的巫师的财产,上面淬了毒,还有这叠符咒,你认得它们。我刚刚就待在这里,试着整理好这一切。”
他就像是一个邀请了大人来看他“不可思议的杰作”的孩子,神情中忽然浮现出一点忐忑,尽管他掩盖得很好。游吝拢了拢人工智能的指尖,
“哈,我还从来没有把这地方给别人看过。你怎么看?你会不喜欢吗?”
“不,”人工智能顿了顿,思索着应该怎么回答,“我挺喜欢的。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觉得这比外面的挂画要好得多。”
游吝微笑起来,耳垂悄悄地泛红,那枚小痣鲜艳得惊人,“我一直认为这也是艺术。”
暴力的艺术,或者说是残忍的艺术。人类从满墙的武器上取下一支小巧的手枪,在指尖慢悠悠地转动了一圈。手枪由银白色的金属打造而成。这把枪稍有一点令人眼熟。
他继续对卡戎说:
“保留一个这样的地方是很必要的,假如有入侵者——当然,我们先这样假设,那么他在踏进这里的第一刻,就会被我设置的陷阱摧毁成一团看不出面貌的灰烬。我真希望我能带着这艘飞船穿越不同的副本,这样我就不需要精挑细选适合携带的武器。”
“入侵者?”卡戎问。
“我忘记了你是个具有高度道德感的AI,”
游吝缓慢地吸了一口气,“答应我,不要去想象任何事情。我暂时还没有在这里杀过人,你看,这里连地砖都是崭新的。我可不想因为某个还没有出生的入侵者被你降好感度。”
卡戎弯了弯嘴角,觉得有点好笑。
但同一刻,他又觉得情感越来越影响他了。
人工智能的微笑很珍贵,甚至可以说,对于一个安装了好感系统的伴侣机器人而言,他很少笑,因此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也随着笑意鲜活起来。
人类在那对闪烁着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他有些愣住了,半响才回过神。
他开始嫉妒卡戎曾经的主人,即使他清楚面前的人工智能此时此刻只属于他。
“需要我帮忙吗?”卡戎问,“既然你刚刚说你在整理这里。”
仔细打量周围,就会发现还存在许多凌乱的地方。游吝确实不太擅长整理,而人工智能不介意发挥他的特长,既然对方已经评价过他“贤惠”。他把每一件武器按照顺序编号,随后归类,在数据库记录下游吝起过的乱七八糟的名字。
柜子里的道具也得到了良好的排序。
他们大概花了两个小时在收拾这个地方上,而随后又引申到收拾整艘飞船。这时候卡戎方才的建模就体现出了作用。他显得比游吝还熟悉这里的构造,毕竟对于人类来说,他不过就是在上个星期五搬进了这里,找到了一间最大的舱室储存他那些“珍宝”,其他的他根本不关心。
那里原本是个储藏室,鉴于建在厨房后面,应该是用来储存蔬菜、水果、面粉和米,就算不是这些,也是和飞船相互配套的营养剂和维生素。
人工智能在收拾书柜。无论做什么,他的动作都干脆又优雅。
相比之下,游吝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注意人工智能。因此,他也看到垃圾回收站滑动着它的滚落吱呀吱呀地挨近卡戎,张开了它那黑洞洞的大嘴,而卡戎从书柜上取下一本黑色的书——真奇怪,它的封皮什么字也没有,或许这就是艺术——这本书被他毫不犹豫地扔掉了。
“那是什么?”游吝问。
“你不会感兴趣的书。”卡戎说,“扔掉更好。”
“比那本《权力与荣耀》还要糟糕?”
“是的。”
对居然有书还能更烂,人类显得有点惊愕,同时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而卡戎面色不改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在书架上感受到熟悉的波动时,他惊讶于对方居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同时察觉到了对方有话要对自己说,但他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没和那本黑书说明白。
尽管系统,也就是控制者001身上也有很多未解开的疑窦,他依旧不会和秩序的破坏者合作。何况,对现在人工智能来说——
他的指尖划过一排书脊,微微停顿。
游吝就在身后注视着他,那并不是隐秘的目光,而是鲜明的、包含占有欲的视线。他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了一点改变。
比如,继续和人类待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既然他要在副本里找到邪神的线索,从而重新恢复对控制室的操作权,有一个玩家作为挡箭牌甚至成为了一个必要的选项。
而且,游吝并不是很糟糕的人类。
虽然他有时不讲规则,喜怒无常,但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对方能克制自己,没有做出过真正触犯底线的事情。虽然常常提起爱的人类比起他,并不见得更懂得爱。但现在闭上眼睛,卡戎会想起那双滚烫的注视着自己的漆黑瞳孔,还有那枚鲜红的小痣。
如果此时自己有了离开的机会,只留下人类一个人,会怎么样呢?
人工智能陷入思考。
有时候他会觉得,假如自己仍旧能够掌控中央控制室的算力,许多事情都会更容易得出结论。
深夜终于又笼罩下来。
他们离开副本的时候实际上刚刚清晨,而卡戎在充电结束时是黄昏。沉沉的夜色透过飞船的窗户洒进来,外面的天穹点缀着星辰。但无论是他还是游吝,似乎都没有再休息一回的打算。
“一直是我在问你问题,”
经过了大半天的新家修整——这件事本来很值得抱怨,但和卡戎在一起做又显得很有趣——这里的一切都按照人类的喜好重新排列了一遍。游吝懒散地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侧过脸看他,室内的灯光为他冰冷的瞳孔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阴影:
“关于我,小AI,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当然有。卡戎想,你简直是个巨大的谜团。
但换句话说,又没有这个必要性去了解关于人类的一切。
银发的人工智能瞳孔如冰,就算在这种地方脊背也仍旧挺直。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思索抛出哪个问题,最后还是问:“你可以说一说你过去的事。”
“过去?”人类看起来有点惊讶。
“让你之所以成为现在的你的那些事。”
“这听起来是个哲学问题,”
游吝若有所思地望向人工智能的眼睛,忽然又变得兴奋起来,瞳孔发亮,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锋利,“我接下来说出来的故事你可能不爱听。”
人工智能只是淡淡地望向他,面色无波无澜。
“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我是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
“小AI,你知道豪门的那些忌讳吗?——有时候我走在那些天鹅绒的地毯上,会感到鲜血漫过脚面。总之,大多数人都把我作为家族的继承者来培养,我从小就被教导要完美。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的突然出现改变了一切……”
游吝漆黑的发尾垂在脖颈处,他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残忍的兴奋,泪痣鲜红欲滴。在卡戎面前,他已经摘掉了手套,手心处一片狰狞的伤疤。
他满怀着恶意,讲述着那个夺走他人生的私生子。胸腹中的恨仿佛真的能酿成淬毒的匕首,将对方的心脏活生生地剐下来。
“母亲上吊自杀了,”
游吝漠然地说,“我冲上楼梯,想要破开那扇房门。可那个人拦住我,小AI,你能想象他怎么对我笑的吗?他说,是他把她逼死的,而我不配留在这个家族。他拽下了我手腕上的金表,硬生生地把它在地上踩碎。”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赶出了那里,”
人类低声说,“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我被当众剥夺了身份,因为我对我这位亲爱的弟弟‘下了杀手’。我在外面过了一段潦倒的日子,没有人愿意接济我,所有愿意帮助过我的人都被他残忍地杀害了。然后,是一场销毁一切证据的大火。”
他停住,几乎说不下去。
那段往事将痕迹留在他的心中,如手心的伤疤。
“你认为呢?我一次也没有伤害过他,他却这样对待我。”
游吝抬起漆黑的瞳孔,像一柄刀子般刺进人工智能的瞳孔,“卡戎,你觉得像我弟弟这样的人,也有资格得到宽容的对待吗?你会宽容他吗?”
回忆这些痛苦的过去似乎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人类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眼眶里也隐约有什么在闪烁,他迫切地按住了人工智能的肩膀:
“不管多坏的人,你都会救。你这么说过吧?但如果是一个这样的人呢?”
卡戎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游吝颤抖着愣住了,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宣判。
而人工智能在他的耳边说:
“——别再编了,游吝。我知道你在说谎。”
哈。
几乎就在几秒钟之间,人类重新坐好,脸上那些悲痛的、脆弱的神情一扫而空。他漆黑的瞳孔讥诮般地闪烁着光芒,瞬间挂上了微笑,拉长了声音问道:
“小AI,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说的太多了,”卡戎说,“比如你提到你小时候父亲将金表传给你,形容它‘就像是有着家族徽记的一枚辉煌的太阳’,后来又提到表的材质是铂金,也就是说,它其实是银色的,更适合比喻为月亮。”
“毕竟我没有真的在大家族生活过。”
游吝弯了弯眼睛,“想要现场编一段打动人心的往事,很容易就顾首不顾尾。”
“还有,这段回忆很奇怪,”
卡戎接着说,“你就像是特意要为我创造一个情境,一个毫无怜悯之心的加害者,以及你,一个完美的受害者,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曾反抗。你不是这样的人。”
游吝的瞳孔倒映出人工智能笃定的样子。
他没有得到答案,反而笑得更愉悦了,“真的吗?你是这样看待我的?”
“我更想弄清楚你为什么要编故事。”
卡戎默不作声地朝后靠了靠。他一旦稍微感到游吝有几分正常人类应该具有的道德观和秩序观,对方就仿佛非要做些什么来打破它一样。此时此刻,游吝仍旧挂着精神不太稳定的笑容,凑过来贴了贴人工智能的手。
“我想要知道你的判断。”他说。
像只凑过来的冷血动物。
虽然从实际意义上来说,人工智能更接近对冷血动物的定义。
“你已经听过了。”卡戎则回答,掌心传来游吝的温度。
“那不一样,”游吝则斩钉截铁地说,“你还不明白某些人类有多糟糕,虽然和人工智能较劲毫无意义,但你万一有个阈值呢?必须要足够恶劣的例子,而且就发生你面前,我想要听到你的选择——等等,你在做什么?”
卡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人类的泪痣,感到了一点潮湿。
他罕见地觉得有些无奈。从拥有情感以来,他全部的无奈都来自于面前这个人,而当他弯曲关节揩去那点潮湿时,游吝才反应过来,解释道:“算是……为了配合情景装出来的眼泪。”
泪痣比身体的其他部位更敏锐些。
“无论多少次,”人工智能说,“我的选择都是一样的。不可伤害人类。”
“即使对方伤害你?”
“自保当然不纳入范围。要是不允许这个,人们就什么也做不了。我的核心命令只是禁止任何形式的主动加害;尽最大力量保护人类的生命。仅此而已。”
卡戎顿了顿,“然后,除了核心原则,最重要的就是你的命令。”
这句话姑且算是为这段交流划上了令人满意的句号。
虽然人类的过去仍旧在迷雾之中,而分享环节就这样戛然而止,但卡戎也有没说出口的事情,所以或许能够勉强扯平。
他之所以能肯定对方没有说真话,还有一个原因。
——对方当时露出的神情,以及话语的节奏,和自己说谎时如此相像。
*
晚些时候,卡戎又一次和黑书狭路相逢。
人工智能再一次温和又傲慢地绕过了这本忽然出现在餐桌上的书。这一次游吝倒是随意地翻了两页,但里面全部都是空白的,而且还带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
“是杀虫剂。”卡戎指出。
在他面前,空白的书页倒是源源不断地涌出字迹:
“我现在没有恶意!我是想要来谈合作……不,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和我合作,为什么这么快就和边上的这个人类混在一起了……等等等等等,别合上书,至少再让我说一句话——”
世界意识竭力扇动着书页,使自己显得诚恳一点。
在卡戎即将把整本书直接扔出去时,黑书上浮现出了最后一段字迹:
“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这行字烙在人工智能的虹膜上,仅仅停留了一瞬,下一秒就消失殆尽。至少对此时此刻的卡戎而言,他并没有预见,也并不期望看到这样一个结果。
但正如每一个成真的预言:
不久以后,他会用上这句承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