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你可以选择我
　　白夜即将挑战爬虫通道的消息, 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地堡。垃圾处理场中，劳工们偶尔会用复杂的眼神暗暗瞥向白夜，而监工们甚至都不再理会白夜干活没干, 干了多少，除了时不时轻蔑地哼笑一声, 基本上就当白夜不存在。
　　倒也不是他们不想去管白夜, 只不过谁也不想去招惹白夜身边那个, 看起来就招惹不起的男人。
　　这男人毫无疑问，就是之前令地堡陷入一片混乱的入侵者。但如今他却不躲不藏, 光明正大地站在众人的视线中，而中枢却也并没有对他进行问责制裁，甚至连该有的抓捕都没有实施。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 他们很快，就都要变成死人了。
　　白夜不再做垃圾处理场的活计，但却也并没闲着，先是在垃圾山上挑挑拣拣，随后又是一觉睡醒, 便去了垃圾山后面，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监工们笃定白夜出不了垃圾场的范围, 便也懒得多去管他，时间就这样暂且平静地流动着，很快，铃声响彻洞窟上空，传送带慢慢停止运转，垃圾场一日日的循环, 又进入了三小时的休息时间。
　　“怎么样。”
　　没有监工到处巡视，辰宿便不再守在垃圾山口, 回去了白夜旁边。
　　“尽人事，听天命。”
　　白夜看似已经结束了他的工作，正在将各种工具收回到空间卡里。见辰宿来问，白夜笑了一笑，回给了辰宿一句他曾经说过的话。说完想了一下，又问辰宿道。
　　“那个豹人……他在哪里？”
　　“外面。”辰宿回答。
　　白夜点点头，刚要抬脚向垃圾山前走去，却又收回步子，抬头看向辰宿。
　　“辰宿。”
　　“嗯？”
　　“如果我……”
　　白夜稍稍推了下眼镜，好像想问辰宿什么，但顿了几秒，却也没想好要怎样措辞。
　　“你去吧。”
　　但辰宿却似乎懂得白夜的心思，不等白夜再开口，就直接给出了回复。白夜一笑，便也应了这份默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垃圾山后。
　　***
　　豹人警觉性似乎异于常人，白夜走出来时他正靠在垃圾山旁休息，而白夜还没走近，他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嗨。”
　　白夜友善地笑笑，走到豹人身旁，就地坐了下来。
　　“吵到你了？”
　　白夜问。
　　“没。”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白夜又问。
　　“没事了。谢谢。”
　　“嗯。”
　　白夜点了点头。豹人显然不擅长闲聊，白夜也就不再继续做开场白，几句之后，便直接将自己的来意说了明白。
　　“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和我们一起走一趟爬虫通道？”
　　白夜一句话问出口，豹人脸色顿时僵了一僵，半天，才又缓下了神情。
　　“不必了。”
　　豹人说道。
　　“我留在地堡里，挺好。”
　　白夜微微挑眉，看向豹人，随后目光下移，落在了他手臂的伤口上。
　　虽然他说他的伤没事了，但那手臂上的几条伤口，却仍然是一副血痂未退的狰狞模样。
　　“是觉得我不会成功么。”
　　白夜收回目光，笑笑道。
　　“不，我看得出你不一样。”
　　豹人摇头否认。
　　“别人做不到的事，你或许是可以的。”
　　“唔……”
　　听了豹人的回答，白夜沉默了片刻。
　　豹人说留在地堡挺好，不会是他的真心话。留在地堡当然不会好，甚至在白夜的价值观里，如果没有任何希望摆脱这非人的日子，那这样的余生，不要也罢。
　　而在白夜的判断中，豹人也并不像是甘愿在地堡中腐烂至死的庸人。
　　那他拒绝自己的原因，大概就只有一个了。
　　“可能……有点冒昧。”
　　沉默片刻之后，白夜方才又开口道。
　　“我能问问，你的外貌，为什么是这样的么？”
　　“如果不方便，你也可以当我没有问。”
　　“因为我是合成体。”
　　豹人看起来倒并没想隐瞒，回答仍然直接得没有任何弯绕。
　　“我本来是一名神庭士兵，被神庭用作人体实验品，和花豹进行了合成实验，所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
　　白夜一下子睁大眼睛，转头看向豹人。豹人的话每个字都听得清楚，但连成这短短几句，却让白夜半天都没能消化完全。
　　“你是说……”
　　白夜有点迟疑地问道。
　　“你是说你原来只是普通的人，是神庭……他们用你做了人体实验？”
　　“嗯。”
　　豹人点头。
　　“那……他们为什么要拿你做这样的实验，然后又把你丢在了这里做劳工？”
　　白夜脑中思考着豹人说的事，只觉得疑惑颇多。
　　毕竟神庭花费精力财力来做这样的研究，必然不是为了让研究成果来地堡铲垃圾的。
　　“实验品不止我一个人。”
　　豹人慢慢对白夜说着。
　　“当时我们在战争中负了伤，神庭谎称送我们去医疗中心治疗，但实际上却是送去了实验中心。我们被注射了一些药物，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等到再次醒来，我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神庭做这样的人兽合成研究，目的是为了制造出更强大的战斗力用于战争。成为合成体之后，我身体的各项机能有很明显的提升，特别是力量，相比之前还是人类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层级。其他兵士也和我的情况相似，那些合成成功的兵士，都被再次送往了战争前线，成为了专门的战斗机器。”
　　“你的意思是，你的合成没有成功？”
　　白夜下意识看了看豹人的身体。
　　体型健壮，肌肉发达，如果忽略他的外观区别于普通人类，那猎豹形的身体甚至堪称优美。况且据他自己所说，他的各项机能也已经是有明显提升了的。
　　那么他的不成功在于……
　　“我的大脑，基本没有失去以前的记忆。”
　　豹人很快便解释了白夜的疑问。
　　“苏醒之后，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拒绝再为他们战斗。神庭不需要不听话的武器，所以我便作为失败品，被投入了地堡。”
　　也就是说那些所谓成功的合成体，都被抹去了记忆，剥夺了人格，从活生生的人，完全被改造成了一只只任凭摆布的战斗野兽。
　　白夜垂下眼，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悲哀。他垂眼看着地上那大大小小的碎石砂砾，半晌，才又继续问豹人道。
　　“你说你是在战争中负伤，成功的合成体也是被送往战场。”
　　“但据我所知，神佑星上并没有哪里发生战斗，那么你们参与的战争是……？”
　　“新世界计划。”
　　豹人耐心很好，白夜的每个问题，他都是有问必答。
　　“这场战争被神庭命名为新世界计划，战场不在神佑星，全部是在神佑星以外的星球。”
　　“最近几十年间，神佑星的自然环境逐渐恶劣，想要养活大量人口已经越来越艰难。尽管神佑星上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其实神庭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向外扩张了。网罗资源，获取技术，占领土地，哪个星球的资源能让神庭的统治持续维|稳并扩大，那个星球就有可能成为我们攻占的目标。所谓的新世界计划，就是要在神佑星之外，创造一片更强悍、更富饶的全新世界。”
　　“将我们改造成人兽合成体的研究，也是新世界计划的战利品之一。这是我们占领美拉星之后获取到的技术资源，但谁也没想到，这项技术，最终是用在了我们自己身上。新世界的强悍与富饶只属于神庭，为了新世界战斗的我们，最终也成为了不值一提的牺牲品。”
　　豹人的话让白夜心头一阵酸楚。他将目光投向豹人，而即便是命运突变，样貌大改，但那板正的坐姿，冷峻的神情，以及不俗的谈吐，仍然依稀可见往日稳重凛然的军人风姿。
　　新世界计划，人兽实验，以及白夜他们曾无意间发现的种种，在此时仿佛都被豹人的话一下子串联了起来。心里有很多事想要确认，但最终，白夜还是将这些事情暂且拨去一旁，重新回归了他对豹人提出这些问题的初衷。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不愿和我们一起走的吧。”
　　白夜试探道。
　　顶着这副半人半兽的模样，哪怕成功回到地面，神佑星上也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且不说被侧目、被歧视、被排挤，他这个秘密实验的证据一旦暴露在天光之下，恐怕神庭也就不会再允许他继续存在下去了。
　　豹人沉默着没有回答，而这沉默，基本上已经让白夜确定了答案。
　　“如果真的能成功返回，或许……你也可以考虑来我这里。”
　　白夜想了想，放缓语气，终于对豹人说出了自己考虑已久的邀请。
　　“我是一个机械师，我的住处在一座工厂里。工厂里除了我和辰宿，还有好几个和辰宿一样的同伴。他们都是我改造出来的机械体，他们没有呼吸心跳，他们或许不算是人类，但他们，都是原来的他们。”
　　“就像你一样。”
　　白夜说着，脸上的笑温和而真诚。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选择我做你归属的地方。不必再屈居于地堡，也不会被神庭所操控，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从今以后，作为我们中的一员，一同生活，一同战斗，一起在这末世中存活下去。”
　　“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了我，这就是我想要给你的报答。”
　　“不知道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