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萩原研二的话音尚未落下， 三人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红色卫衣、头戴一顶白色棒球帽的高瘦男人， 在几名警察的簇拥下， 步履沉稳地走进了这间租车行的大门。
在与对方擦身而过的瞬间，矢目久司忽然低低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上治健介？”

穿着红色卫衣的高瘦男人脚步微顿，微抬起头， 将自己头顶的棒球帽帽檐往下压了压。

“不好意思、那个，您刚才是在叫我吗？”

但矢目久司却是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用那双薄绿色的凤眼默默盯着对方的身影， 似乎是在审视着什么一样。

被那样平淡无波、却又极其专注的紧紧盯着不放，高瘦男人明显感觉到非常不适，又等了一会儿后，见矢目久司仍然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于是转过身，道了句“失陪”后，便跟在身边两位警察的身后， 步履匆匆地走上了二楼

等那三人的背影消失了好一阵之后，萩原研二这才抬起隔壁，轻轻拐了一下小伙伴的。

“看什么呢， 小矢目？人都已经走远了哦～”

见矢目久司仍是一副正在出神中的模样，松田阵平也靠了过来，轻轻戳了一下小伙伴的脸颊。

“傻了？”

见小伙伴没什么反应， 松田阵平于是恶向胆边生，学着萩原研二之前的动作， 两手齐上，一左一右贴到了矢目久司的脸上、忽然往中间一使劲——

下一秒， 矢目久司就被这双作孽的手，硬生生挤出了一张鸭子嘴。

“唔、……”轻轻挣扎了一下，矢目久司把自己的脸从怨种小伙伴手底下解救出来，等到彻底回过神来之后，顶着被按得微微有些泛红的脸，沉稳开口，

“——他的头，还挺大的。”

“……”

“……？”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面面相觑。

片刻后，萩原研二略感好笑地拍了一下小伙伴的肩膀：“小矢目，你思考了这么久，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吗？嗯……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哎，我刚才都没有注意到耶！”

松田阵平的思路也开始跟着一起跑偏：“所以说，这么热的天气、还是在室内，他还带着那顶帽子，是为了稍微遮掩一下自己的大头吗？”

看着托着下巴搁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两人，矢目久司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沉凝转变为了无语。

半晌后，他这才压下了涌到嘴边的吐槽欲，酝酿了一会儿后，淡淡道：“刚才那一个照面——你们，不觉得很违和吗？”

“……什么？”

两人又是一愣。

“那个男人、我是说上治健介，他看上去是个教养很好的人，”薄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矢目久司抬手捋了捋颈间那条围巾的边边，“——不管是说话时一直保持着注视对话者的眼睛、还是熟练运用的谦辞，又或者是站在一边等待对话者继续开口的那半分钟，上治健介都给人一种很有教养的感觉。”

言已至此，萩原研二脸上的表情也逐渐认真了起来。

略微沉吟，他很快就明白了矢目久司的意思：“小矢目，你是想说，那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脱帽与你交谈，再结合那顶被撑大到总是往上跑、甚至需要上治健介不断按住帽檐往下压的鸭舌帽……”

“——你怀疑，他的帽子下面藏了东西，是吗？”

矢目久司颔首。

“并且，考虑到人类颅骨呈现出的卵圆状外部特征，那么，能够被他藏在头顶、压在帽子底下的，应该是一种可塑性很强的、非常柔软的东西才对。”

三人对视了一眼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个词。

“——头发！”

过了一会儿，萩原研二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脸侧，面上流露出一丝迟疑之色：“那个……有没有可能，他藏的其实是假发呢？”

略微思索过后，松田阵平很快就摇了摇头：“不可能的，hagi。那家伙是被警方从外面带进来的，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离开了案发现场、并且在外面独自待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如果那是一顶需要被好好隐藏的假发的话，上治健介有无数种方式能把它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甚至销毁掉，根本不可能在被警方传讯后还将假发带在自己身上……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矢目？

“嗯。”

正在三人陷入沉思中时，蓦地，不远处，一个神色匆忙的警察很快地从楼梯间的方向跑了过来。

“——那个、三位警官先生！”

他招呼道：“按照矢目警官的吩咐，我们已经将三名嫌疑人分别带进203室房间内进行了再一次的问询！并且，鉴识课的同事那边也有了新的发现哦！”

眼角的余光瞥见被千岁警方聚集在一楼大厅的租车行工作人员和顾客、都不断朝自己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后，矢目久司抬了抬手，制止了对方还想要继续往下说的打算。

“去二楼。”

“啊、是！”

三人很快便在那名警员的引路下，又再一次返回三楼。

午后的阳光炽烈，楼梯间白炽灯的功率也很大，矢目久司微微垂头，就看见自己踏上二楼最后一级台阶的腿部、从接触阶梯的地方起，分别向正后方、以及左后方留下了两道影子。

神色微怔。

下一秒，矢目久司迅速回过神来，目光顺着脚边的影子继续看去，很快便清晰地看到，朝向正后方的影子寡淡且斜长，而朝向左后方的影子，却是呈现出更加浓黑且短粗的状态。

“——怎么了吗？”

走出一截后，发现小伙伴的身影消失在了几人身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立刻原路找了回来，刚从楼梯口探出头，就看见某个掉队的家伙正跟自己的影子玩得不亦乐乎，于是双双无奈地露出一对半月眼。

“你几岁了啊，矢目？”略感无语地，松田阵平想要伸手去抓自家的幼稚鬼小伙伴，“走了，人家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萩原研二则是顺着矢目久司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对方正在研究身后的那两道影子后，也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去、跟矢目久司并排站在了一起，回头也看向了自己的身后：“哎呀，居然有两道影子耶——”

“……”

三人里，目前唯一可靠的松田警官无语凝噎了好半晌，终于自暴自弃得垮下肩膀，抬腿，准备跟两个变身幼稚鬼的小伙伴站到一起。

“停——”

刚要迈出的脚步瞬间僵硬在了半空中，松田阵平愣了一下，打了个趔趄，有些茫然地看向突然出声、差点害的自己摔倒的罪魁祸首：“干、干嘛啊？”

矢目久司看着地上的影子，沉思了片刻后，忽然丢下萩原研二，快走几步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三楼的楼梯间，往下探出个脑袋。

“——阵平，你往右一点。”

虽然还不太了解状况，但出于对对方的信任，松田阵平还是往右边挪了挪。

“再右边一点，让身体藏在二楼走廊转角后面。”

弯着半月眼，松田阵平无奈地又往右边退了几步，让自己的身体跟走廊墙壁并排贴在了一起。

“……这样可以吗？”

“嗯嗯。”

站在二楼楼梯间的萩原研二很快也发现了不对劲。他很快也跟着矢目久司爬到了三楼楼梯间，两人一起往下俯视。

“小阵平的影子，好像……”

“——变短了。”

十分肯定地，矢目久司沉声道。

再仔细了一会儿后，萩原研二点头附和：“是耶，看上去像是个身材矮小的人……等一下！”

电光火石间，萩原研二回忆起来了一件事。

“小矢目，那个时候，我记得那位警部补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说，第一名目击者曾经表示，自己曾站在三楼楼道的转角处，看到二楼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一个非常矮小的影子……是这样，没错吧？”

矢目久司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向了二楼楼梯口，视线顺着松田阵平脚下的影子微微抬头，望向了安装在楼梯口右上方的一处吸顶白炽灯。

在那一盏极其明亮的白炽灯的照射下，松田阵平左后方的影子，明显黑于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所投影下来的、延伸向正后方的斜长阴影。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跟在矢目久司身后下楼的萩原研二，很快也一个猛子扎到了两位小伙伴的中间，支棱着脑阔抗议。

“——什么什么？小阵平、小矢目，你们两个又背着我交流了一些什么？不可以隐瞒队友的哦，快点如实告诉研二酱～”

松田阵平偏了下头，一抬下巴示意对方去找矢目久司兴师问罪。

迎着小伙伴“气势汹汹”的逼视，矢目久司轻轻地扯了一下唇角。

“啊、稍微明白了一些。”

顺着矢目久司的目光望去，三秒后，萩原研二眨巴了一下眼睛，脸上很快就扬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哦呀～”屈指抵在唇畔，萩原研二轻轻地笑了起来，“这是一场，关于阴影的小魔术呢～”

——————

下午3：00，203室内，三位案件的关系人都齐聚在这间不算大的办公室里，少数几名警察则是警惕地望着几人，似乎担心对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似的。

——事实上，就在刚才，这三个人就已经撕破脸、大吵了一架。

在看到矢目久司等人敲门进屋后，坐立难安的警部补先生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萩原警官！”

他连忙迎了上来：“我们刚才已经问过了，上治先生表示，自己自从上午离开这家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返过，之后就一直在附近的商场逛街。”

瞥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上治健介，萩原研二压低声音：“逛街的话，他去过哪几家店问了吗？”

“……”

“有目击到他的店员、能为他的证词背书吗？”

“……”

“他途径的商业街附近的监控，你们有去查过吗？监控里有拍摄到他的身影吗？”

警部补先生呆住了。

萩原研二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没关系，就先这样吧，缺失的环节等到结案之后你们再补上。”

这样说着，萩原研二整理了一下思路：“警官先生，听说鉴识课那边有了新的发现……方便告知我们一下吗？”

警部补先生连忙点头。

“是这样的，萩原警官，”他看了一眼站在萩原研二身侧的矢目久司，冲对方微微点了一下头，“在矢目警官的提示下，我们分派了一部分警力、在得到上级许可后，搜查了那三个人的随身物品，在三人的随身物品中，都有了一些比较特别的发现。”

“是什么？”

警部补先生招了招手，示意三人出来说话。

站在203室的门口，他很快叫来了一名脖子上挂着红外数码相机的鉴识课警员，找对方借来了相机，按了几下后，指着上面的一张图片。

“这是死者的女友、下泉惠美小姐随身的帆布包，里面有一份被塑料保鲜盒包装起来的、完全没有食用过的迹象的泡芙甜点。”

“当我们问及对方为什么会在给死者送饭是，在自己的随身包包里放这样一份甜点、并且并没有要拿出来给死者吃的时候，下泉惠美小姐流露出了很明显的慌张神色，并且在那之后就拒绝跟警方沟通、沉默不语了。”

盯着被拆开的塑料保鲜盒、以及其中那几个稍微有些被压变形了的泡芙看了一会儿后，矢目久司忽然出声。

“——这些泡芙，你们送去做过毒理化检验了吗？”

警部补先生愣了愣，迟疑道：“这个……有必要吗？您也许不知道，矢目警官，在我们这边要做毒理化检验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只能委托给跟警方有合作关系的医疗机构。如果只是寻常筛查的话……”

“下泉惠美小姐是全职主妇吗？”

警部补先生点头：“是的，虽然两人还没有结婚，但根据我们的了解，下泉惠美小姐在去年就已经辞掉了自己之前的工作、全心全意待在家里照顾男友的饮食起居，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全职主妇。”

“那就不奇怪了。”

“什么……？”

伸出一根食指，矢目久司轻轻点了点相机屏幕上显示出的，其中一只已经被压扁、里面夹心的内容物溢出了一部分的泡芙。

“看看这个。这些从裂开的泡芙缝隙里流出来的银白色内容物，看上去可不太像是奶油。”

松田阵平凑近相机看了一下：“银白色液体？看起来像是什么金属……等一下、矢目，你刚才提到了全职主妇——这难道这是水银吗？”

矢目久司“嗯”了一声，随后忽然转移了话题。

“之前，我把下泉惠美小姐从案发的201室搀扶出来的时候，曾经在她的手腕上发现了一道很明显的、凸出的粗长瘢痕，没看错的话，那个应该是腕部动脉和皮**合手术之后留下的伤疤。在那之后、在对方衣袖被自己蹭卷起来的时候，我隐约瞥见，下泉惠美小姐的小臂上有不少淤青，看上去是被暴力殴打留下的。”

“你的意思是，下泉惠美之前一直经受过死者不间断的家暴？”松田阵平浓眉紧锁，脸色逐渐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手腕处的伤疤很可能是割腕后送医抢救留下的。照这样看来，下泉惠美应该有着很充分的、杀害死者的动机！”

“水银吗……？”萩原研二若有所思，“的确，作为全职主妇的话，下泉惠美小姐能够接触到的剧毒物质很有限，这样一来，打碎水银温度计、收集温度计里泄露的水银加入到食物里，这的确是毒杀一直径由自己照顾、衣食起居都由下泉惠美小姐一手操办的正田裕贵的最好办法。”

有些茫然地听着几位东京来的优秀警官的对话，警部补先生摸了摸脑袋，琢磨了好半天后，恍然大悟。

“几位的意思是——其实是下泉惠美杀的人是吗？！”他猛地站直身体，相机也不要了，大手一挥，“我这就去抓、——”

“——但她没有给他吃。”

慷慨激昂的抓人宣言突然哽住，警部补先生有些无措地转头看向矢目久司，呆呆地跟着重复了一句：“没有……给他吃？”

“嗯。”

看着警部补先生仍然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迷茫模样，矢目久司“……”了一会儿，耐下性子，温声给对方详细解释起来。

“正常来说，一个心里怀揣着对另一个人必杀信念的人，是不太可能会准备两套杀人方案的。下泉惠美小姐准备了毒泡芙，但并没有给死者吃，这也就是说，下泉惠美小姐在毒杀计划没有失败之前，应该不太可能会改变主意、再选择用勒毙的方式杀死死者正田裕贵，这不符合犯罪心理的发展变化论——”

说着说着，矢目久司的脚下忽然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眉眼间也流露出一抹很明显的痛楚神色。单手按住额头，矢目久司重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后，往旁边退了一步。

半晌后。

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地，在小伙伴略显担心的目光注视下，矢目久司继续道：“……总之，在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证明其有犯罪事实之前，下泉惠美的嫌疑可以暂时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