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Stillness 28
操场。
为避免其他人中途受到地狱安眠曲的波及, 2号楼的音乐教室腾给了范意,负责合唱的表演者们这些天都在这里练习。
在所有的规则里,操场的威胁性最小, 还算安全, 况且离体育馆近, 路白月他们就在那边,可以相互支援。
是最稳妥的选择。
相比之下, 真正需要他们在意的危险,是悼亡词本身。
唱响悼亡词的人会受到诅咒,最终走向死亡。
表演合唱的通灵者,也是怪谈里消失得最快的一批人。每一天都有人失去踪影, 一旦清点人数时发觉不对,神乐就会重新出去,找其他人补上。
再这样下去, 人会越来越少,终将选无可选。
可他们没有办法。
表演有可能死,可不表演的话, 最后也是一个死。
小米坐在看台上, 拧开一瓶矿泉水。
因为悼亡词的特殊性质, 合唱的排练都是分段进行,不会一下子唱出完整的乐曲。
她喝了口水,把瓶子放到一边, 目光漠然地落下,环视着其他人。
在某几个通灵者身上, 她看到了死气。
是被诅咒的痕迹。
这种死气,每天都会出现,缠上表演中的某些人。他们受到侵蚀, 越来越趋近死亡,在几天内就会彻底消失,不见影踪。
最晚不超过四天。
……按这几天她观察的结果来说,应该是这样。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小米就已经在他的身上碰见过这种死气,那股即死感比这里的任何污染都要浓烈,触目惊心。
是范意。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没开始探索,甚至刚刚重逢不到一晚。
可甫一见面,范意身上就已经背负了重重诅咒。
累累叠加起来,阴诡缠绕,可怖而又狰狞。
让她觉得,范意很快就会死。
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
然而当时的小米却只瞥了一眼,就默不作声地移开了目光。
这种事情,她没必要说。
生死有命,说出口又能怎样,反而徒增烦恼。
比起这个,范意身上的死气究竟从何而来,才是最令她感到不解的问题。
其他人都是在悼亡词的悲歌里逐渐沦陷。
那范意呢?
他们才来到这则怪谈没有多久,除了会堂和寝室,哪里都没去过。
所以,范意来得及做些什么?
而且……他又为何这么久都没有死?
思考间,休息时间结束。底下的神乐朝小米挥了挥手。
小米停了一下,从身边拿了一瓶新的矿泉水,给神乐扔过去。
忽然,她莫名抬头,看向头顶万里无云的天空,用手挡了挡冬日里明媚的阳光。
小米说:“好像要下雨了。”
*
6号教学楼,天台。
天空忽而阴暗了下来。
层叠的乌云逐渐汇聚,快速奔涌朝向这边,遮住了头顶的太阳。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那些乌云便凝集在了一起,猛烈的风声猎猎作响,似乎暴雨将至。
天台的门险些被风吹上。
叶玫轻轻抵住了它,拢了拢自己的围巾,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向不远处的范意。
范意背对着他,身形瘦削、单薄。长得有些长的头发被风吹乱,却依然挺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一声隆隆的闷雷倏地自云端作响。
叶玫心中倏然一悸。
他的意识连接着范意薄弱的精神,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
叶玫立刻行动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刹,他便看见范意往前一栽,随后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翻过栏杆,要往楼下坠去!
叶玫:!
天台的门被彻底关上。
“……”
滂沱的大雨落下。
叶玫死死攥住了天台边缘的栏杆,他翻出了护栏,赶在范意坠楼以前,单手抓住了范意的腕子。
和范意一起,被挂在了楼层之外。
更糟糕的是,正当他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时,手里的栏杆在雨水的浸泡下几乎变得又湿又滑,很难拉住。
外面没有任何的支撑点,风雨又大,叶玫不知范意是什么情况,生怕栏杆撑不住他们两个人的重量,心急地叫了两句:“橘子?橘子?”
叶玫喊他:“林澄?”
“醒醒!”
这一声回音似乎传达到了范意的意识深处,他终于有了些反应,茫然地仰起头,目光涣散,找不到落点。
叶玫说:“拉住我,橘子。”
雨水打在范意苍白的脸上,像泪一样,从眼角洇出,滑落。
他没有反应,神情恍惚。
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怎样的危险之中。
果然,范意临时失去了意识。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叶玫抓得很紧,他淋着雨,慢慢镇定了下来。
就算着急也没有用。
叶玫想,范意不是这样的人。
他在事前就说过,绝不会让自己出事,会准备好应付一切现象的底牌。
叶玫相信范意。
倘若确实如此,范意在走到栏杆边上时,必定就已经预料过最坏的情况,包括意识忽然中断,以及坠楼的发生,都不会超出范意能掌控的情况之外。
所以,他的底牌在哪里?
叶玫停了一会,他低下头,平静地看向范意那双空洞的双目。
并做出了一个偏激又大胆的决定。
他松开了自己那只拽住天台栏杆的手,反身抱住范意,和他一起向下坠去。
*
体育馆,二楼。
“……什么?”
原先晴朗的天气忽然变得云翳蔽空,骤雨铺天盖地,泼下了一层又一层雨帘,操场上的通灵者们急急到最近的体育馆中避雨,迎面就是阶梯,上楼时,正好遇见南晓雨等人从街舞社里出来。
南晓雨蹙着眉,问:“外面怎么下雨了?”
心愿说:“不清楚。”
她有些心慌,收了收手指,看向窗外:
“我觉得要出事。”
盛安桐倚靠在栏杆旁,细细听着外边的动静。
突然间,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心下狠狠一跳,忙拽了下旁边的路白月。
路白月:“干什么?”
盛安桐低声道:“有人坠楼了。”
顿了一下,他抿抿唇,话语像是从中挤出来的一样:“还有蜡烛,也熄灭了。”
路白月一怔:“……什么?”
盛安桐吸了口气,抵着体育馆的玻璃窗,一字一顿道:“林澄的蜡烛,灭了。”
“象征他生命的蜡烛。”
在进入怪谈,正式探索之前,神乐提出建议,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支蜡烛。
这支蜡烛,代表着所有人的生命情况。
后面范意回来了,神乐也就把他的蜡烛也补上了。
烛火不会熄灭,只要还在燃烧,就说明那个人还活着。
盛安桐不会听错。
范意的蜡烛,灭了?
宿舍楼内,“林澄”的名字扑簌簌地被人抹去,变成了“死亡”。
*
耳畔风声大作,和着嘈嘈的雨,坠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那一刻,叶玫却觉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生理性的心惊肉跳。
“……”
“你怎么跟着我下来了?”
叶玫听见范意的声音,混在雨中,很轻很轻。
“万一我是骗你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呢?老板?”
他们摔进了一片花团锦簇之中。
预想的冲击力没有到来,柔软将二人簇拥,范意和叶玫面对着面,倒在一起,头上沾了花花叶叶,看着有些狼狈。
叶玫不动声色地扫量过范意,确认范意没事后,在心里松了口气,摇头道:“你不会的。”
“橘子,你比我惜命。”
他慢慢揩掉范意头发上的碎叶,倏地笑了一下:“也算是同生死了。”
范意眨了眨眼。
叶玫起身,朝范意伸手,问:“这里是什么?怪谈可没有打算给你生路。”
“死了就是死了。”
“是没有。”
范意被叶玫拉起来:“但这里是梦啊。”
“是一场由怪谈关联起来的,集体性梦境。”
“是我明知这里是梦,却无法醒来的清醒梦。”
“我在夜里做着梦中梦,梦见上吊,梦见活埋,可唯独跳楼,不是在梦中梦里遇见的。”
范意抬眸:“而所有死者里,唯一一个被我们记住死亡的人,正是因为跳楼而死。”
他说:“通过这些线索,我将这里分作多重梦境,每重梦境对应不同的死法。”
“只要违反了相关的规则,就进入对应的梦境中。”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从我们第一天进入宿舍,在走廊里遇见会跳舞的木偶人开始,就已经在梦中了。”
“——而我们方才所处的梦境里,对应的死亡,就是跳楼。”
范意低声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消失不见,无声息地死亡?”
“因为我们身处于‘跳楼’的梦,不进入其他的梦,根本无法得知谁在‘上吊’的梦中死去,谁又待在‘活埋’的梦里,拉开514号寝室的门。”
范意闭上眼,感知片刻,缓声道:“我猜对了……”
“跳楼的梦,也是梦中梦。”
换句话讲,这里依旧是梦境。
又不知对应着怎样的死法。
叶玫说:“这样。”
他明白了:“所以你的计划就是,在死亡以前,想办法进入其他的梦境之中?”
范意点头:“嗯。”
“不过,不是通过沉睡的方式。”
“而是惊醒——从跳楼的梦里醒来。”
“就像我从活埋的梦中醒来那样。”
范意别过头,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
最后,他还是犹豫着说:“……我最擅长的,就是惊醒。”
如果他没有及时醒来的话,就是真的死了。
好在,范意能够确定,自己会醒。
强迫着自己两年不睡一个好觉,不去做梦,不去深眠,甚至在自己身上动了一点小手脚。
如果明知是梦,又无法醒来,就让自己坠落。
梦见坠楼的时候,狂风会将他包围,巨大的危机感会令范意瞬间反应过来,将他的意识唤醒,带出失重的梦里。
范意心想,可即便是惊醒,应该也只是他的惊醒。
叶玫为什么会跟着他过来?
理由只有一个。
范意有点不敢想。
他能够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不会认错叶玫,可是现在,他无法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还是他梦见的……他幻想出来的人。
叶玫观察着范意。
他似乎知道范意在想什么,忽然张开手,将范意抱住。
范意顿了一会儿,静静感受了一会儿,没有挣开。
不。
他不该怀疑的。
除了叶玫,没有人会这样抱他。
叶玫将脸附在范意耳边,呼吸着,温热的气体擦过范意的耳侧,话音暧昧。
他说:“橘子,我是真的。”
“你忘了吗?很早以前,我就可以和你在梦里见面。”
范意记得。
只是他后面不敢梦了。
于是只能在意识消失时,听到叶玫的只言片语。
叶玫说:“我把我的一缕意识,留在了你的身上,帮你对抗来自安眠曲的诅咒。”
“等于我本人也在这里。”
他慢慢道:“只是这缕意识的权限太低,我在外面,很多东西,还没法完全操控。”
叶玫说:“我还在梦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