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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凤凰垂翼

第239章 凤凰垂翼
自吕布出征,不过三五日,便有捷报回朝,一战即斩首数万,只首恶李曼未得,暂时不得回朝。

左冯翊、河东二郡此间也出了一两个不大不小匪类,抢劫官仓或乡里,不过预警在先,各县就地解决,幸都未酿成大祸。

只是四处开花,不免人心惶惶,正这时,一个奇怪的流言将人心推向更加诡诘的境地。

谣言称,这些叛贼举事,竟以太尉荀含光之名。

先前,反贼起事,朝堂议论,便有人弹劾荀柔任用赵俨失当,应当追责,被王司徒当庭训斥不分轻重,到底没有下文。

次后就又一人,以宫中出现刺客,弹劾光禄卿姜峻不任。

光禄勋守御宫门,刺客之事实无可辩,姜峻即被免职归家,只因汉阳路远,一时滞留长安。

不二日,再有人以此劾执金吾张济。

可一不可再,况此非张济本责。张济早有准备,一路拉扯卫尉、京兆尹、司隶校尉、城门都尉等等几位都与他一般责任,又点出虎贲、羽林、黄门中人,于刺客发生之前后,或有异动,本该在某处,却擅离岗位,本有搜查之务,却致**出现宫廷等等细节不一而足。

这些人中,也有恩封受职的纨绔,果然玩乐而失任,也有被人勾引而至行错,也有本人无意参与行刺,其人却不自知……虚虚实实,就中人未必明了,然闻者各知其是,各明其心。

群臣贵戚这才发现,荀家竟非不敢查他们,实将当日事情查了清楚,只是未发。

如此,天子震怒,几个虎贲、羽林、黄门当堂被免下狱,其余众人也不免偃旗息鼓。

然而时易世变,一波三折,新谣言不同于先前,从来与谋反牵连者没一个可以善了……

将近年关,长安城内的高阳里,在晴天朗日下,寂静非常,越显得人心惶惶。

无论是榆槐枝稍褐色芽苞,还是庭院内跳动草虫,此时此际谁也无心注意。

“……阿姊用不着担心,荀御史他们一定有办法,反贼挑衅之辞岂能相信,那李曼都自称天子了,怎又说为兄长张目,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荀光絮絮宽慰,却不知是说给荀采还是说给自己。

吕布出征,她虽然担忧他因此强占兵权,但事情不在眼下,至少又方便出门,阿姊带阿兄回家照顾,她便隔一日来看看,可怎么也想不到,才过了几日,形势忽而变化。

消息还没传开,长安百姓不过当做荒唐古怪的奇闻,并不清楚其中厉害,但她是知道轻重的,越是读书识礼,越是知道这具流言凶险。

“……不能让李曼活着入京。”她不由自主的说出口。

“好了,”荀采冲她无奈一笑,“公达、文若都来劝慰,这还不够,你也来说这些?”

荀光歉疚的垂头一笑,“荀御史他们,想来已有应对之策。”

“辩解之辞当然不少,可也未必有用。”荀采平静答道,“你素来聪慧,想来能明白形势,荀家从你兄长算,原不惧那些公卿贵戚,所谓流言伤人,也要论应与不应,这两天族里有人说,虽然青州、常山路远,但陇右兵马可否调遣归京,以为自保

身后帐中微有轻吟,她连忙起身转回,掀起床帷。

床上病人挣扎着,神色痛苦,张口急喘,呼吸难继,转瞬几息间脸色都变了。

荀采嘱咐糜贞捧壶,自将人扶转侧身,低下头,额头靠在她臂弯处,再以手轻轻扪抚背心,同时将方才的话说完,“文若与公达都已拒绝了。”

抚按半晌,病人额头脸颊涨得绯红,才呛出两口淤血,呼吸稍平,恹恹摊倒。

荀光连忙上前,同荀采一道将他小心放平床上。

“凉州未定,若是含光重病消息传去,更会引起西域胡人不稳,休若镇守陇右,重任在身,岂能回来,若真到危机之时,家里自然不会束手待毙,文若、公达要安排族人亲眷离开长安并非难事,况还有凤卿,你们都不必担心。”

“阿姑放心,我们并不害怕。”糜贞捧来浸过温水的巾帕,眼神有种纯净的坚定。

荀采温和的对她笑了笑,轻柔的整理好荀柔的衣襟,接过巾帕轻轻擦拭他的唇边、脸颊、额角、颈侧。

“至于你兄长,若天子果然不明白究竟是谁保其江山,那他死了也是白死。”

“阿姊……”荀光张了张嘴。

姐姐以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她一时间甚至不知该如何反应。

“可并非兄长过错……”

“与世不容,怎算无错?”荀采接过糜贞捧来的药盏,试了试温度,小心一勺一勺喂进病人口中。

“不止自己于世不容,还让族中许多兄弟听信了他,越发不协,诚有今日,原非偶然。他自己常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原也知道,这世上读书之人,大多是不信那经书所说仁义之论,读来本是为了做官,难道他还能盼望这些官吏,都照着圣人之论做成君子?”

“这世上倒也并非没有君子,但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这种时候,又能如何?”

荀光低头凝视,昏迷者脸上的血色退去,依旧是惨淡灰白,唇色近于淡青,呼吸低微。

兄长真是如此吗?

阿姊也许说得对,可她心中却不愿赞同。

总有办法,总该有办法破局。

……

“所以,那李曼竟不知死于何处?”荀光轻眨了眨眼睛,眼眸比灯火朦胧柔软,她将酒樽斟满,双手捧起。

“可不是,就为他,四处搜捕半月,结果说第一仗就死了,这下尸首都找不着。”吕布魁梧的身材如大山一般盘腿坐在案前,接过酒来,一口饮了,喷出一口郁气,“晦气!”

“那,真可惜了。”荀光暗暗松了口气,一面与他一道忧愁,一面把盏,“如此可会影响夫君功绩?”

吕布拿着酒爵,仰头想了一会儿,“应当不会。”

说着他又得意起来,“你不懂朝堂之事,当初何进,那就是一介屠夫,却因其妹做了大将军,多少贤士拜在他门下,连当初声威赫赫四世三公的袁氏,也要依附他。王家又无贵人在宫里,他又无天子恩宠,他要同杨氏相争,还望我从荀家手中接管天下兵马,必然要为我说话。”

“那妾便恭祝夫君,心想事成。”荀光垂眸,温柔一笑,举杯翩翩一拜。

“哈哈!”吕布大笑,喜不自禁,一把搂过她,另一只手接过酒盏,“好好!谢你吉言。”

荀光倚着他,轻轻道,“妾,近来听说一则谣言……有些害怕。”

吕布欢喜之色一敛,“这事,你别理会。”

“这不过是谣言……”荀光轻轻道。

“太尉不行。”吕布脱口而出。

荀光轻轻看了他一眼,忽而放下酒杓,低头掩袖而泣道,“夫君难道忘了,若非兄长,妾哪能嫁得夫君,妾,岂是忘恩负义之人,夫君难道不能体谅妾身?夫君将登高位,大权在握,救兄长一命不过轻轻一句话,这都不肯吗?”

吕布眉头艰难的拧动,在得意与为难之间两厢抉择,最后落得个古怪的鬼脸,“你家不是还有一姊一侄,你将她们接来照顾,也算仁至义尽。”

荀光原本并未报希望,不过试探深浅,听到此处犹然怒灼心胸。

她垂眸复又举起酒杓,斟酒入杯中,“也罢……夫君能体谅妾身苦处……妾亦无憾矣。”

……

李曼死了,谣言死无对证,可众人岂甘心就此罢手。

转眼翻年,新年朝贺之日,宫中大宴群臣。

一名为侯元的议郎,竟借朝贺天子之际,忽而叩拜于陛前,上书弹劾太尉荀含光罪状六条。

“一曰,文悖圣教,蛊惑人心。二曰,伪饰邀名,意图谋逆。三曰,结党营私,排挤忠良。

四曰,多受其赂,为言误朝。五曰,专权擅势,以进其私。六曰,大兴兵戈,百姓含怨。”

荀光双手握着文书,几乎要将边缘捏碎。

与世不容……

“柔位三公,爵列侯,受天子信重,却无辅政大臣之义,骄慢不谨,执左道以乱政,为臣不忠,不敬,不道,当此六罪,《甫刑》之辟,皆为上戮,罪名清楚当议罪,以昭明天下!”

他们怎敢!

“后来如何?”她轻声问道。

“许多公卿响应,尚书令免冠陈情,却不能止群臣汹汹,天子也没办法,就逃席了。”回禀之人,穿着皂吏之服,面容朴实寻常,说话却冷静清楚,正是荀光从荀攸处讨来的几人之一。

荀光轻呼一口气,镇定下来,“后来呢?”

“后来,王司徒斥责了侯议郎无礼,称扬了太尉功绩,安抚了群臣,入**将天子又请出来。”

“等等,王司徒如何安抚群臣?”

“王司徒道太尉虽无过错,但有疾不能任事,当归家修养。”

荀光面无表情的握紧拳头。

这边话才问完,有婢女快步而来。

荀光让那人避去,婢女上前轻声道,“主公遣人回报,朝贺过后已往王司徒家赴宴,稍晚才能归家。”

“知道了。”荀光轻轻呼吸了一口气,将婢女遣出。

“你替我向阿姊致歉一声,”她向文吏道,“我今日有事失约,明日定归家去。”

文吏躬身应诺离去,荀光坐到妆镜之前。

铜镜映出熟悉的面容,娇软,柔媚,精巧,这是一张极能讨好男人的脸,即使生气发怒,也毫无威严。

或许正是因为生就这样的脸,她才会在尚不记事时,就被父母所卖。

她从小就比一同教习的姐妹聪明伶俐,这并非自夸,而是事实,如此她得在大将军何进开府时,被买府进去。

曾经,她为自己想到的最好出路,就是攀上一个士大夫,作为内宠,并生下一个儿子……

荀光打开妆奁,胡粉,眉黛,唇脂,香泽……髲编、华胜、步摇、明铛……绛袿、素裙、紫帔、帛屐。

打扮停当,镜中美人盈盈一笑。

“祭仲专,其婿雍纠将杀之。将享诸郊。雍姬知之。”她轻轻颂念,“问于其母,其母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何可比之。”[1]

“……何、可比之?”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左传》,是人尽可夫这个成语来处,不过原故事和现代意思可完全不同:

祭仲专权,郑公请祭仲女婿杀他,被祭仲女儿雍姬知道。雍姬就问母亲,父亲和丈夫,该怎么选,她母亲就说,谁都可以当你丈夫,但父亲却只有一个,怎么能相比,于是雍姬就将事情告诉的父亲,阻止了丈夫和国君的图谋。